三川軍一對於大日本帝國陸軍--甚至是帝國海軍中,他的同僚所抱持的傲慢與自滿感到驚愕萬分。
這位官拜海軍中將的男人今年五十三歲,他最早曾在金剛號戰艦上擔任水手,並輾轉於帝國海軍各主力艦上頭。或許可將這稱之為緣分吧?他還成為過同為金剛型戰艦的霧島號艦長;總得說,三川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兵。他同時也是江田海軍軍官學校三十八期畢業生裡頭,全員一百四十九位中的第三名。三川以敏捷聰慧的頭腦和謙遜謹慎之心著稱,他的判斷力與勇氣都為人所知。
然而,縱使是像他這麼一位優秀的海軍中將,也無法修復這個組織本身具有的缺陷--不管是自傲也好,天真也罷--這兩者都為三川所擔憂。即便經歷過殘酷的中途島戰役,失去了四艘珍貴且無法替換的航母和其飛行員之後,大日本帝國仍然沒有去正視美國海軍所帶來的威脅;至少,大部分官員與將領依舊故我。
最好的證明,大概就是當三川本人對美軍將在瓜達康納爾(Guadalcanal)登陸,近期內可能會有主要軍事行動一事表達關切之時,他竟被海軍總部以【帶給我軍無謂擔憂】之理由給當場遣散。這對三川是極為不可思議事情。
帝國陸軍的人同樣自信滿滿,以為他們隨時都可以輕易地將瓜達康納爾的失土收復回來,甚至不屑與海軍合作。
三川中將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
時間是一九四二年八月七號,剛剛過了正午。他自辦公桌前站起身,漫步地走向窗口邊的位置。他人正身在拉包爾(Rabaul),位於南太平洋的火山群島之一,這裡同時是新建的第八艦隊(又被稱之為南外洋部隊)海軍基地,而其最高總指揮正是三川軍一本人。
望向窗外,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熟悉的島嶼景觀。蔚藍的大海與藍天相互連結,迎面吹來帶有一絲鹹味的海風。可是和自己的家鄉廣島相比較之下,感覺卻又那麼地陌生……
三川中將並非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因此下一秒他便拋開了軟弱的思鄉之情,將視線轉向軍港那頭的方向。
那一頭,停放著三川的旗艦:鳥海號重巡洋艦
他曾是她的艦長,那已經是快十年前的事了……過去的記憶歷歷在目,浮現在他眼前。她是個值得倚靠的船艦,尤其在經過近代化改裝後,其艦內艤裝亦較其他同型艦為佳,為此「鳥海」經常作為旗艦任務。
不知她還好不好呢……三川心想著。
視線中除了鳥海號外,另外還有輕型巡洋艦天龍號 以及夕張號,以及驅逐艦夕凪號。她們都是大日本帝國海軍的驕傲與力量。但這股力量如果不去運用(或運用不當的話),他們將在這場戰爭中輸得一塌糊塗。
三川中將並非一個光說不練的人,因此他決定要在戰情急轉直下之前,先發制人,對瓜達康納爾的美軍艦隊發動反攻;而且越快越好!
事實上,今天稍早時分他便發了一個電報,通知旗下的艦長做好準備。並且,他也聯絡了位於科維恩港的第六巡洋戰隊和其指揮官五騰存知少將。他們將在後天進行協同作戰,阻止美軍繼續前進。
美國擁有強大的空中武力,這一點三川非常清楚。敵人的航母足以對任何水上艦艇或水面下潛艦造成巨大威脅。也因為如此,三川準備在晚上進行作戰--夜戰--日本海軍苦練已久的戰術,就是為了在這種時刻運派上用場。在夜色的掩護下,三川艦隊計畫於瓜島和圖拉吉之間海域與美軍展開對戰,藉由消滅敵方水面艦隊以保持日本物資運輸的暢通,甚至天明以前就能返回而不受美國飛機攻擊。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三川中將戴上海軍軍帽,接著離開辦公室,朝著旗艦鳥海號走去。
***
與此同時
瓜達康納爾島上的日本陸軍與航空艦隊正在遭受盟軍無情的狂轟爛炸。帶領這次攻擊的盟軍指揮官是美國中將法蘭克.傑克. 弗萊徹(FrankJack Fletcher)。他人就做鎮於旗艦薩拉托加號航空母艦(USS Saratoga)上頭,凝望著遠處正在冒起陣陣硝煙島嶼。
他這個人的指揮能力並不出色,平淡無奇,嗜好則為飲酒。就一名盟軍高級將領而言,他比起尼米茲(ChesterWilliam Nimitz)或【公牛】海爾賽(WilliamFrederick Halsey)來說稍微遜色了點……然而,他是個非常務實的將領。從他在中途島戰役中果斷放棄約克鎮號航空母艦一事便可窺見一二。此外,他也不在乎肩膀上的官階或在外的名聲,即便他正處在足以讓人名流青史的歷史轉捩點之中。
他這個人不為什麼而戰,著實只為美國國家的民主與法治理念而戰--以及,身旁的同袍與部屬。
耳邊響起艦橋人員的交談,還有飛機起降的嗡嗡聲。如果老天允許的話,他們會把小日本佔領的群島給炸回石器時代。這將可以減少隨後登陸的陸戰隊兄弟的傷亡。
「報告,我們的飛機剛剛擊毀了一艘日本驅逐艦。」接著,弗萊徹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年輕的女性嗓音,其中還帶有紐澤西腔;他雖然出身於馬里蘭州,卻也對鄰州非常熟悉。那是屬於紐澤西北部的腔調。
對於身在滿是男人的軍隊裡頭(尤其又是海軍),為何會出現女性這一點,弗萊徹早已感到見怪不怪。因為他曉得,說話者並不是一名真正的女性。而是更加--特別一點的存在。
他轉過頭,一名身穿海軍制服的女子就站在他背後。
她是……
***
她們是相當特殊的存在。
三川中將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們時候的景象,仍然記憶猶新。
那是他當上船艦航海長的事情了;二十多年前,當時的他在輕巡洋艦長,天龍型二艦龍田號的艦橋中擔任航海長,首度得以在極近距離下觀察她們。
或許,稱之為震撼教育也並不為過。
那一天,三川航海長走入艦橋報到,卻發現一個古怪的身影正站在正中央;那是一名身穿漆黑色西服,並留有一頭及肩頭髮的女子。雖然視線所見的僅僅是背影,三川依舊看得出對方婀娜的身影。一時間,三川還反應不過來,他走上前去想找對方理論;平民怎麼會出現在軍事船艦上頭?
瞬間--僅僅是心臟鼓動一拍的時間--等到三川得以反應過來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脖子旁抵著寬大的刀刃。
『這、這是!』
『唉呀唉呀,從我後面搭話是非常危險的喔!』回應三川驚愕喊叫的,是充滿餘欲的女性嗓音。
直到此刻,三川才注意到對方已經轉過身來,不知何時冒出的薙刀則對準了他自己的脖子,只消再往前移動幾公分,三川的人頭就不保了。
『而且隨便亂摸是禁止的喔……那隻手斷掉的話可不干我的事喔?』那女子說。
此時此刻,那張端正且亮麗的五官上,帶著一抹看似溫柔的笑容--但事實上卻是很危險的那種微笑!
『夠了吧,龍田。』
這時候,這艘船的艦長,加加良乙比古大佐邊說邊跟著走了進來,語帶無奈。
那女子嘟起雙唇,百般不願地收起手中的薙刀。『難得有小菜鳥來了,讓人開心一下嘛。』她說。
『別說開心不開心,你把人家嚇跑了該怎麼辦?』加加良大佐搖頭嘆息道。
『那就證明了這傢伙只有這點程度而已。』女子揚起下巴,上下打量著三川。
『提督,請問這到底是……?』三川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他仍然是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畢竟,他差一點點就莫名其地被砍了啊!
『我想這是你第一次和她們有所接觸吧?唉,第一次的對象就是這樣的船艦,可真苦了你。』大佐苦笑道。
『唉呀,到底是怎樣的船艦呢?提督你講話太小聲我聽不見呢,要不要再重複一遍?』只見女子笑容滿面地說,唯獨目光不然。
『咳咳,總而言之,』就連加加良都不禁避開對方的視線,乾咳了幾下,接著向三川解釋道:「這位是龍田,也就是這艘龍田號的本體。」
『她就是龍田!』望著眼前這名女子,三川瞪大了雙眼。他曾經聽過每一艘船……至少噸位超越一定程度的船艦上,都會出現代表其船艦……該稱之為靈魂的存在……任誰都無法解釋。這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但這還是三川首次親眼目睹活生生的傳說艦娘……雖然個性有點奇怪。
『你剛剛是不是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呀?』龍田微笑著瞇起的美目,裡頭射出了銳利的光芒。
『沒、沒有!』三川急忙搖頭。
『很好,那麼就讓我們出擊吧!』龍田笑瞇瞇地說:『想死的船要上哪找呢!』
這就是三川軍一第一次與艦娘相遇的經驗;之後他又和她們共識過無數次,每一位都都呈現出相當不同的個性和人格。其中倒有些艦娘記得他,而他也記得她們。
「喲,三川中將。」
聽見頭頂上方傳來叫喚聲,三川抬起頭,看見一名年輕女子正靠在船艦的欄杆上頭,低頭俯瞰著他。對方擁有記憶中龍田的髮色與臉龐輪廓,甚至連姣好的身材都如初一轍。女子先是調整了一下腰祭間係著一把日本刀,然後是戴在左眼眼罩,表示對三川尊敬。
「天龍。」三川邊說邊以點頭回應。
「終於要出征了嗎?我已經等不及了呢,呵。」被稱為天龍的年輕女子說。她是天龍型巡洋艦的第一艦,同時也是帝國海軍近代輕巡洋艦的始祖。此時她的臉上露出一抹鬥志高昂的笑容。與姊妹艦龍田的詭異微笑不大一樣,前者相當地直率。
「準備好了嗎?」三川問。
「我隨時都處於準備好的狀態呀,中將。」天龍挺起胸膛,自信滿滿地說;同時更加凸顯出她成熟如女模特兒般的身形,雖然那不是有意的就是了。
「希望妳身上的新裝備會增強艦隊戰力。」
「當然囉,我可是超越世界水準的啊。」她說:「過去兩年我又多加裝了好幾門九六式高射機炮,可謂大大加強對空防禦了喔!」
「如果我們不幸受美軍飛機襲擊,可就交給妳處理了。」
「沒問題!」
三川繼續朝自己的目的地前進。
「那個裝備……小心一點啦吼!它們可是很精密的,要細心注意的喔。」
不過他的注意力又被另一個全新的嗓音給吸引住。
他抬起頭,正巧看到部下正在將作戰所需的彈藥和裝備運向其中一支船艦。而一名穿著水手服,頭綁單馬尾的少女正在那艘船上大聲指揮著。
三川看見這艘船的艦長阪匡身大佐走上前,和那名少女談了一會兒,後者驚愕地喊道:「唉?會跑得太慢?那、那不是沒辦法的事情嗎?裝備太重了嘛。」
似乎是察覺到始終在旁觀看這一切的三川中將,阪匡身大佐向他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而少女則對他猛揮手,喊道:「三川中將,我們就快準備完成了喔!請期待我的表現吧!夜裡的夕張又是另外一個樣子哦,很強的呢!」
「我會期待。」三川說。
眼前這位開朗又有元氣的少女叫做夕張,同是帝國海軍的輕巡洋艦;較為特別得是,她更貼近於實驗型的船艦。
終於,三川終於抵達了目的地,旗艦鳥海號重巡洋艦。
這時候,艦長早川幹夫大佐早已在艦橋等候他。在場的除了船員之外,也少不了鳥海本身。水藍色的水手服搭配戴著一副眼鏡,精明能幹的目光透過細長的鏡片透露出來。
「準備出擊,諸位。」三川簡短地說,這樣就足夠了。
「是,閣下。」
他們行動了。
下午時分,三川艦隊將在聖喬治角(CapeSt. George)與五藤存知少將指揮的第六巡洋戰隊會合。之後,他們會把美軍艦隊自瓜達康納爾趕出去,使帝國陸軍能夠安全登陸,奪回失土。
大日本帝國的領土,終是屬於大日本帝國的。
***
一九四二年八月八號
太陽的餘暉,被大片雲層所遮住,只有一部份得以照耀在太平洋的海面上。原本鮮紅色的夕陽成了難看的灰暗色光芒,帶來一股陰沈沈的氛圍--
不祥的氛圍
里奇蒙.特納少將(Richmond Kelly Turner)一個人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著,透露出明顯的焦躁心情。此時此刻,他人就在武裝運輸艦麥考利號(APA McCawley),他的房間就這麼一丁點大,這反而讓他的心情更加煩躁。
他是美軍兩棲登陸的總指揮官,負責海軍陸戰隊在太平洋島嶼作戰中所有的登陸行動與計畫;這已經讓特納的壓力夠大了,但今天所發生的事簡直是雪上加霜,幾乎快讓他氣到中風了。
幾個小時之前,法蘭克.傑克. 弗萊徹中將竟然決定帶著薩拉托加號航母在內的三艘航空母艦撤離,那幾乎瓜島美軍全部的空中武力!假如他和他航母上的飛機全都走了,又由誰來保護瓜達康納爾上的士兵,以及運輸艦艇的安全?假如日本發動空中總攻擊,光靠瓜島的韓德森機場根本就無法與之抗衡。
弗萊徹的主張有三個理由:第一,他旗下的F4F野貓戰機在經歷過兩天的戰鬥後,數量從九十九台掉到了七十八台;第二,拉托加號航母所承載的油料不足以應付接下來的戰鬥。第三,從21架艦載戰鬥機的損失中認為敵方空母正在尋找他,而敵人的魚雷艦攻機對他的航母會造成極大的威脅。
特納憶起了早先在航母會議室中針鋒相對的氣氛。他與范德格里夫特少將(AlexanderArcher Vandegrift)兩人都要求三艘航母至少得待在瓜島直至八月九號為止。但弗萊徹的人馬說他們原本就預計為登陸行動提供兩天的空中保護傘,也就是到今天為止。
雙方為了這件事爭吵不休,甚至連這位個性和善的俄勒岡州人都動了肝火。他們全都知道,薩拉托加號航母明明在瓜島行動前曾停泊於斐濟(Fiji)並加過油,弗萊徹根本就沒有理由提早二十多個小時先行離去。
現場氣氛變得火爆。特納派的炮火直接轉向薩拉托加號身上,質問她說是否有油料不足這檔事--後者,身穿海軍軍服的長髮女子,她緩緩瞥開視線,說這一切都是在安全考量下才決定的。
藉口!特納一下就看出來了。他曾在1933年到1934年服役於薩拉托加號,因此這位經驗老道的軍官馬上看得出這位艦娘正在撒謊。
然而,上級最終卻准許了弗萊徹的要求。
現在,特納不得不擬定新的方案;不過在這之前,他命令運輸艦盡可能卸載所有物資,並在九號太陽一升起時離開這個海域。
這時候,范德格里夫特少將抵達了麥考利號。當他見到特納疲憊不堪面容的時候,不禁為對方憔悴的面容感到憂心。過去兩天來日軍空襲與登陸作戰,使後者疲於奔命,搞得他連歇息一下都不可能。
「老天爺,你還好嗎?」
特納擺擺手,表示沒什麼。
接著他詢問范德格里夫特少將,最後一批彈藥、醫療物資等是否都卸下了;然後他又問了同行的英軍海軍上將克拉奇利(Victor Alexander Charles Crutchley)他率領的巡洋艦能否在少了航母的保護下,抵擋阻擋日軍的海軍攻勢至少兩天的時間。
兩人都沒有給予正面回應,如同薩拉托加號般閃爍其辭--希望如此、大概吧--
最後, 這三人又兩份偵察機的回報檢討了一番;報告顯示偵察機發現了『疑似是砲艦或水上飛機的行徑痕跡』由於內容困惑且並無警戒意味,特納推測那可能是來自於北邊一處日本的水上飛機基地,所以沒有立即性的危險。
一時間,特納又開始為弗萊徹的離去感到憤怒;正是因為對方緣故,他才必須多費心思在防禦運輸艦上頭。
「簡直是個懦夫!」
特納低吼道。
***
基本上,航空母艦就是一個移動式的海上飛機場,以飛行為中心打轉,所有事情都得在這具漂浮於海面上的金屬大盒子上完成。這意味著整艘航艦的構造,以及整體氛圍都充分表現出他被製造的目的--戰鬥--她是個極端功能取向的船體。
航母裡頭的空間亦是如此;當然啦,前提是你得承認暴露在鐵灰色的鋼質牆壁外的電纜、電線屬於裝潢的一部分。會議室室內有一張三呎寬的會議桌,幾把釘在地上的椅子,還有顯示螢幕。會議室位在『島』的裡面,不過卻沒有加裝窗戶,所以看不到甲板上的運作狀況。
身為TF 61--三個航艦戰鬥群的指揮官指揮官,弗萊徹中將一個人獨自坐在會議室中,沈默不語。現場寂靜得彷彿跟剛才是兩個不同的世界,開會時雙方人馬的怒吼彷彿還迴盪於耳中,久久不散。
「薩拉托加。」
嘴裡所道出的,並非改變美國獨立戰爭形勢的那一場重要戰役;而是以此榮耀戰鬥為命名的航空母艦。同時間,一名具有古典美的西方女子自會議室的大門口走了進來,好像從剛才就站在那裡。
「中將。」她邊說邊行了個軍禮。「有什麼事嗎?」
「薩拉托加。」弗萊徹又呼喚了一次。接著沒來由地,他突然開口問道:「妳是否覺得我是個懦夫。」
「我沒有資格下評斷,中將。」
「但妳確實有。」他轉過頭來,以嚴肅的目光凝視著薩拉托加。但不管是視線或語氣中都沒有逼迫對方回答的意味。
薩拉托加面不改色地看著對方,緩緩地說:「我只是……有些疑惑。」
「油料不足這件事嗎?」
「那只是其中之一,中將。」薩拉托加說:「我檢查過了剩餘的油料,即便要再撐上個三天都沒問題。那麼多掩護運輸艦一天應該也不是難事才對。」
「這妳最清楚了,不是嗎?畢竟妳就是這艘船本體。」
薩拉托加點點頭,繼續說下去:「另外,中將您所提出的危險性……企業號、黃蜂號,還有我,三艘航母都停留於瓜達康納爾島東南方二十五英里遠的海域。當初選在這的緣故,就是出於我們的飛機能夠在短短幾分鐘內飛到海岸,提供陸上士兵及運輸艦支援。」
「相反的,日軍的飛機來自於拉包爾機場,與瓜島相隔將近六百英里之遠,來回花上的時間之長可想而知。即使敵方發現我們的航艦戰鬥群,能夠使用的戰術也會因航程而有所限制。此外,敵軍航母與潛艇雖然具有一定威脅性,可是在英國海軍的協同作戰下,我們擁有足夠的戰力對抗才是。」
滔滔不絕地說完後,薩拉托加依然挺直著身軀,連一口氣都沒換過。
弗萊徹心想著,薩拉托加自己心裡頭大概也很不平衡吧。明明曉得能夠戰鬥下去,卻由於長官的命令被迫退到二線去。
「所以說,妳認為我是個懦夫囉?」他苦笑道。
「我只是為此感到疑惑,中將。」
此時弗萊徹站起身,走到薩拉托加面前,一百八十二公分高的他比後者足足高了一個頭。
「薩拉托加,妳本身身為航空母艦,一定清楚自己的強大力量是無可取代的。」
「我知道。」薩拉托加說:「正因為我們如此強大,才更應該待在前線,運用這股力量跟敵人決一死戰。」
「不,」弗萊徹搖搖頭,說:「我或許是整個瞭望台行動(瓜島戰役代號--Operation Watchtower )裡頭,實戰經驗最多的將領。而這些經驗告訴我戰爭究竟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沈痛昂貴的代價。」
「您是指珊瑚海與中途島兩場戰鬥嗎?」
「沒錯,那個時候我們在珊瑚海失去了列星頓號航空母艦,約克鎮航母則在中途島一戰後沈沒。我曾和她們一起共識過,兩位都是非常優秀的航空母艦。此外,多少盡職的水手與士兵死於自己的崗位上,只因為那是他們的義務?」
弗萊徹停頓了一下,好像是要薩拉托加瞭解沈沒並不只是她個人的事情,更攸關數百、數千條人命,甚至將影響整個戰局。
「如今,我們只剩下四艘航母,而其中三艘都參加了瞭望台行動。任何潛在的威脅都足以帶來無法想像的後果。我們的存亡關係著島上海軍陸戰隊的命運,關係著整場戰爭的勝敗。假如危險真正來臨時才想著如何去解決它,那無非是魯莽且愚蠢的。更重要的是,我隨時都得準備在面對沒有援軍的前提下作戰,使得我必須格外地小心運用妳和妳的姊妹們。」
然後,弗萊徹拍了拍薩拉托加的肩膀,臉上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因此,就算被指責為懦夫也好,背上罵名也罷,我都要好好保護妳們這些航空母艦。」
薩拉托加還想說什麼,卻被弗萊徹打斷了。
「我先回去小睡一下,兩個小時後叫我。」
「是的!」
她再次行了個軍禮,視線追隨著那抹魁梧高大的背影,卻又帶有一股蒼老感影,直至他消失為止。
「中將……」
薩拉托加的低喃,小聲得連自己都沒聽見。
***
「中將閣下,可以打擾一下嗎?」
「什麼事?」
清脆的嗓音打斷了三川軍一的思緒,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他正在檢查計畫的完整性,以確保不會出現絲毫差錯。
接著,三川的房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是鳥海。
「我們可能被敵人察覺了。」鳥海說,面旁嚴肅。
「確認無誤嗎?」
「百分之百沒有錯。」
這時候,三川軍一中將才意識到他的艦隊已被盟軍發現了。
鳥海剛才向他報告說她察覺到一台海上盟軍偵察機飛過艦隊附近的領空;既然是該艦親口說出口的,那麼鐵定錯不了。
對於此一突發事件,三川可沒有亂了陣腳。他下令旗下的巡洋艦放出水上偵察機,以對盟軍的位置做最後確認。幾個小時後,偵察機回來了,並為三川帶來了豐富的資料,使他得以為作戰做出修正。
瓜達康納爾島:一艘戰艦、一艘護航航空航母、四艘巡洋艦、七艘驅逐艦,以及十五台運輸艦。
圖拉吉島:兩艘重巡洋艦、十二艘驅逐艦,以及三台運輸艦。
下午四點四十五分,三川向艦隊下達了作戰計畫:我們將穿越薩沃島南方的海域,逆時針的方向對瓜島方位的美軍艦隊進行雷擊戰,接著轉向圖拉吉的美軍艦隊,同樣施予對方雷擊並外加砲擊。最後,我們將在天亮前從薩沃島北方撤離。
另外,三川也明令船艦將所有易燃物丟棄,以防任何火燒船的危險。
三川不知道弗萊徹的航母撤離行動,不過這也無關緊要了--他原本的計畫,便是用夜色作為掩護進入瓜島,並於太陽升起之前離去。經過三川細心計算,假如他能夠在凌晨一點三十分之前對美軍艦隊發動攻擊,他旗下的船艦可以在天亮前遠離美軍航母載艦機的轟炸範圍。
由旗艦鳥海號帶頭,接著派列下來的為來自第六巡洋艦隊的加古、衣笠、青葉、古鷹,再來才是體積較小的天龍、夕張,和夕凪。這條長達一百三十英里間隔的縱隊,就這麼浩浩蕩蕩地開入槽海。在這期間他們雖然數度被美軍偵察機所發現,卻由於呈報程序上的誤差,加上大意與惰性而不被美軍艦隊所重視。
相較之下,大日本帝國海軍完美結合了沈著冷靜的心思、勤勞刻苦的演練,以及不失大膽的計畫;今晚,第八艦隊即將要對瓜島的美軍艦隊迎頭痛擊,後者則仍毫不知情……
***
霍華德.博德(Howard D. Bode)是一名非常孤僻的船長,連他所指揮的芝加哥號(USS Chicago)也算不上喜歡他。
除了在與同僚開作戰會議,博德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專屬房間內,好像跟太多人相處會對他的自尊心造成傷害。更要命的是,每當他出現的時候總會將室內空間的溫度降至冰點。不過身為芝加哥號上的代理艦長,他暫時地取代了范德格里夫特少將的位置。
八月八號夜晚,為了與里奇蒙.特納少將開會,特納克拉奇利上將澳大利亞號( HMAS Australia)駛離薩沃南方的艦隊;他在離開前對芝加哥號打了信號;『請領導附近海域的巡邏,我不一定會回來加入艦隊。』會議過後,克拉奇利上將認為沒有必要再把船開回去。
因此,薩沃島的艦隊的指揮與巡邏任務就交到了博德手裡。可是又由於他的個性所致,他竟沒有告知其他船艦這件事,導致了之後指揮系統陷入一片混亂--此時此刻,博德仍不曉得這個決定會帶來可怕的後果。
不過他在黃昏時確實收到了來自澳洲水上偵察機的報告,內容顯示:『兩條重巡洋艦,兩條輕巡洋艦和一條不明艦』。經過艦上人員的估算,他們認為這些日本船艦距離芝加哥號巡邏的海域過遠,不會對瓜島造成威脅。
今晚將會相當地寧靜。博德心想。
可是他們都錯了,就連芝加哥號本身都沒察覺到他們錯得離譜!
由於海圖拙劣的品質,薩沃島及瓜達康納島之間的海峽顯得過於狹窄。博德認為將將近六百英呎長的旗艦擺在艦隊最前方,深入海峽,會是個非常危險的舉動;尤其又是在夜幕降臨之後。
所以……
「艦長。」敲門聲,隨著一個年輕女性的嗓音自房門那頭傳了過來。
「我不是說別來打擾我嗎?」揉了揉惺忪睡眼,博德冷冷地回應道。「我睡了多久。」
「一個半小時。」
「該死……」他咕噥了一聲,接著隔著房門問:「什麼事,芝加哥?」
「請問艦隊的配置需要更動嗎?」
博德瞥了一眼海圖,深思了一陣子後,命令道:「不,保持原樣。我們將待在艦隊後方。」
「但那樣有違一般傳統旗艦的位置……」
「我說這麼做就這麼做。」博德的語氣中沒有轉圜的餘地。
「遵命,艦長。」
「還有,記得關掉艦上的雷達。要不然日軍可能會發現我們。」
芝加哥似乎想要說什麼地開闔著嘴,最後又把話吞了會去;理所當然地,博德看不見這一幕。
他聽見步伐聲逐漸遠去的迴響,然後又躺回床上睡覺去了。
***
下雨了
時間是八月九號,凌晨一點四十二分。夜晚的雲層越來越厚,使得原本就視線度低下夜晚更顯陰暗。
就在這個時候,芝加哥看見遠方燃起了橘色的火光。
「那個是--」
還未能對照明彈的光芒做出反應,位在艦隊最前方的派特森驅逐艦(USS Patterson)突然向芝加哥傳來了一陣緊急訊息:警告--警告--不明船隻正駛入港口!警告--警告!
「不明船隻?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呀!」一名水手說。
「發射照明彈,快!」
受到夜色與降雨雲層的影響,配置於艦隊最後方的芝加哥幾乎難以見著不明船隻的形體。派特森與芝加哥一同發射了照明彈,只為了找出敵方艦隊的正確位置……芝加哥的照明彈卻沒有點燃!
同樣地,位在艦隊前方的巴格萊號驅逐艦(USS Bagley)在此刻往左轉向,發射照明彈,這一回成功揭發敵艦--鳥海號--或者衣笠號的形體。巴格萊號從右舷發射了四枚魚雷。
同時間,派特森驅逐艦上的指揮官法蘭克.沃克少將(Frank RobinsonWalker)同樣命令船艦發射魚雷。事實上,比起其他盟友船艦,派特森的水手早就作好了警惕,所以他們的反應極為迅速;這都是出於她的艦長非常重視白天時收到的日艦和日機目擊報告。
直至此刻,芝加哥號的艦長博德才終於收到了艦隊交火的通知。
「全速前進,快!」他命令道。
這段短暫的交火期間,芝加哥試圖發射主砲但沒有成功。相反的,來自日軍加古號的魚雷擊中了她的船首,頓時使她失去平衡。緊接著天龍號開火,二十三名芝加哥號的水手當場喪命。
然而,跟隨著本艦隊的坎貝拉號(HMAS Canberra)就沒這麼幸運了。雖然她成功躲過日軍的首發雷擊攻勢,卻發現自己暴露於日軍飛機投下的照明彈光芒下--緊接而來的是數發敵人巡洋艦的砲擊,當場擊中了她。接下來的兩分鐘內,超過三十發的集中火力降落於坎貝拉號身上。她的艦長與多數資深軍官當場斃命,兩個鍋爐室也被炸毀,整艘船完全停擺。
坎貝拉號在開戰不到一百秒後便退出了戰鬥行列。
或許,戰鬥上的失敗並不打緊,要命的是正當博德想著下一步該怎麼做的時候,他卻忘記了通知克拉奇利上將,以及文森斯號重巡洋艦的艦長,弗里德里克.里夫科赫(Frederick Lois Riefkohl)--他是北邊防線的旗艦艦長。
這個時候,三川剛剛贏得了第一場勝利:他的艦隊成功打散了薩沃島東南方的防線,突入了瓜島海域;他們開始轉向位在島嶼另一頭的艦隊,準備將其消滅。
對於三川軍一中將的第八艦隊而言,這場戰鬥才剛剛展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