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教三国时期的避讳问题?

以蜀汉为例,陈志·蜀书十·刘封传写到“达本字子敬,避先主叔父敬,改之”。从孟达因为和刘备的叔叔刘子敬同名而更改表字来看,三国时期是有避讳这一现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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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时期的避皇帝讳好像没啥不同,通常因为避讳改郡县,山水,地点,器具,官职名,在文书落实中用代字等等。避讳名字的当然也有,不过物极必反,一旦讳字太多,实难避讳,就只能请皇帝改名。

比如常道乡公曹璜,本来是去做皇帝的:

使使持节行中护军中垒将军司马炎北迎常道乡公璜嗣明帝后

考虑到曹璜“讳字甚难避”,于是改名曹奂:

六月癸丑,诏曰:"古者人君之为名字,难犯而易讳。今常道乡公讳字甚难避,其朝臣博议改易,列奏。"

这与汉宣帝下诏给自己改名是一个道理。经鱼公(@浔阳咸鱼)提醒,确实该有孙休一席之地:

今造此名字,既不相配,又字但一,庶易弃避,其普告天下,使咸闻知

孙休想杜绝这种现象,于是他开始造字,并给四个儿子使用:

网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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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休一顿操作猛如虎,奈何天不假年,他去世后这四个儿子谁也没坐上龙椅,算是“白费苦心”。

等曹奂做了皇帝,他的父亲燕王曹宇也因获得避讳的官方待遇:

其非宗庙助祭之事,皆不得称王名,奏事、上书、文书及吏民皆不得触王讳,以彰殊礼,加于群后。

汉章帝时有杜伯度,有一种说法是他本名为“操”,到了曹魏时期因为避讳曹操之名,只称其字伯度,后来又省“伯”字,直接叫杜度。“操刀”改称“捉刀”也是避讳曹操之名。《魏略》记载的许攸呼曹操“某甲”也是避讳曹操的小字的做法。

史家为了避讳而采纳的代用词有时也直接用“讳”字:

后笑答之曰:"【讳】叡等自随夫人,我当何忧!"后之贤明以礼自持如此。”

这是避讳曹叡的名字。

曹丕时有芳林园,裴松之认为为了避讳曹芳之名,所以后来改名为华林园。

魏书曰:十二月丙寅,赐山阳公夫人汤沐邑,公女曼为长乐郡公主,食邑各五百户。是冬,甘露降芳林园。臣松之按:芳林园即今华林园,齐王芳即位,改为华林。

鱼豢著《魏略》中有孙宾硕,而孙宾硕在范晔的《后汉书》中称孙嵩,这是鱼豢在著述中为了避讳曹嵩之名而称孙氏表字。

魏国给司马懿父子定谥时,亦有避讳曹操父子:

魏朝初谥宣帝为文侯,景王为武侯,文王表不宜与二祖同,于是改谥宣文、忠武。至文王受晋王之号,魏帝又追命宣文为宣王,忠武为景王。

孙权立太子孙和,可能是因为谐音,所以改禾兴县为嘉兴县。因此我们也知道朱桓本来是禾兴侯,后来随之改为嘉兴侯。还有孙权因为祖名“钟”而改“钟山”为“蒋山”的说法。

也存在因为讳字而改姓的状况,比如汉桓帝时的司徒盛允,本姓“奭”,家族因为避讳汉元帝刘奭而改姓为“盛”。还有说法“庄氏”为了避汉明帝刘庄的名,改为“严氏”。又如为了避讳司马师,所以“师姓”改“帅姓”。

孟达避讳刘备叔父这件事,个人感觉属于自发行为,应当不是什么硬性要求,无非表现孟达对刘备和刘备叔父的尊敬。孙权的叔父是孙静,而吴国有卜静、全静啥的,好像也没人觉得需要避讳。而且“子敬”看起来更像是表字,而非名。

蜀汉有汶山太守王嗣,他的皇帝刘禅表字公嗣,似乎也没人要求王嗣改个名啥的。可吴国的孟宗就因为避讳孙皓的表字元宗而改名为“仁”。

丁密为避孙皓滕夫人父亲滕密之名,改名丁固。孙皓滕夫人父亲滕密为避丁密之名,改名滕牧,又有点互相谦让的节奏,最后谁也没用本名。

总体来说,除了官方的硬性规定,因为避讳而改名这件事,一般还是看民俗风气和当事人的态度,因人而异,比较随机。邓艾本来自名“范”字“士则”,后来族人有相同者,就改名“艾”,字“士载”。

避讳名字也体现在交往称呼中,常林七岁时就有“虽当下客,临子字父,何拜之有”之语,司马朗九岁时也有“慢人亲者,不敬其亲者也”的说法。高堂隆为了府主薛悌而按剑怒斥“临臣名君,义之所讨也”,关羽和张飞因为马超呼刘备表字怒而欲杀之,也是同样的道理。

当着儿子称呼父亲的表字,当着臣子称呼君主的名或字,都可以被视为不敬和侮辱,这也该算是避讳的一种。

当然也存在戏谑的情况,比如钟毓“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之类。若是遇到陆机反怼卢志这种事情,必是另外一种气氛。

何晏写《论语集解》时说“融依《周礼》,包依《王制》”,融指马融,包指包咸,前者称名,后者呼姓。《论语集解义疏》对此的解释是“何集注皆呼人名,唯包独云氏者,包名咸,何家讳咸,故不言也”。

何晏的父亲名“咸”,所以只能称包咸为包氏。

虞翻答王朗时称“上虞魏少英”而非“上虞魏朗”,孙策对袁术称“河北异谋于黑山”而非“袁绍异谋于黑山”同样是一种避讳。

其实三国时代的史料比较有限,这种事情有个大概认知也就够了。

杨督 @杨文理@贝蒙斯坦 说的够多了。我补充一部分不重样的内容,丰富一下认识。

结合出土文献来看,孙吴政权的避讳制度(或习惯)或许经历过一个不断完善的过程。

一、嘉禾年间的避讳

走马楼吴简所显示,孙权父、兄、子之名坚、策、登均未避讳,长沙临湘侯国的普通百姓仍然在使用其字为名,临湘侯国下辖的地名中同样也有上述字眼,官文书遇之也未避讳:

坚字的避讳

民朱年六十踵兩足 □ 14·8987
囊從小父年六十三 14·8913

上述是嘉禾年间临湘侯国各里的人名年纪簿的内容(下列举出的简文基本也出自此类文书),从中可见这些由汉入吴的老人名字并未因犯武烈皇帝之讳追改。当然嘉禾年间也有小朋友叫坚的:

男弟年十一 捌·2193

但从《三国志》来看,坚字除用于孙坚名以外不见于吴志其他用例,或许此后孙吴加强了该字的避讳。如周广业《汇考》指出的改为牢字,如“城牢粮足”。

策字的避讳

断策丘男子李澡,佃田五町,凡卅亩,皆二年常限。旱田亩收布六寸六分。凡为布一丈一尺二寸二分,五年二月十日付库吏番仓,旱田亩收钱卅七,凡为钱六百廿九钱,五年二月六日付库吏番仓。嘉禾五年三月十日,田户曹史赵野、张惕、陈通校。 4·504

有一说一这地名在小说里的破坏性不亚于“落凤坡”、“断密涧”……

人名嘛也有黄策、何策。

五日瑭丘男子黃(?)付三州倉吏谷漢受 5·1538
妻大女年卅三12•5466

即便当地人不识字,我想他们或基层官吏应该不可能不知道孙策是谁,毕竟长沙桓王庙就在当地,种完地、下完班就能晃悠过去:

萬三千桓王廟所出负一萬三千八百曹掾[典][校]書 12·6880

周广业《经史避名汇考》以《顾潭传》“疏上权曰:贾谊陈治安之计(策)”,《朱异传》:‘建计破其外围’。认为有改策为计也避讳的可能。“建计”一词同样见于魏、晋的诏册奏表,似为当时时语。而《吴志》的奏文中,策字从始至终都没怎么被避讳,薛综、诸葛恪的文书有“神策内授”等语,虞翻、陆凯、陆抗及群臣上奏也有“奉承策命”等语,吴末还有以策为名者。孙吴是否严格避讳孙策之名讳,或许还值得考量。

建衡二年十二月十四日,处士徐州广陵堂邑口口,买丹杨江口口口地三项,直钱三百万。伍知都监许祀,他如律令。

同样,有关太子的避讳制度应该也还没起步,太子孙登起初可能还没享受到此待遇(诶,我为什么要说“起初”?原因还在后面),比如走马楼吴简中男女老少都有叫登的人群,文书也不避此字:

□弟仕伍庄年七歳 庄女弟年四歳 贰·1891
□□里户人陳年六十六 柒·643
斛數錢米列更真吏者乘里□詣在所計□□ 肆•1291

从上述材料可见,嘉禾年间临湘侯国对吴帝父兄、太子的名讳并没有形成严格避讳,而从文书制作的角度来看,制作文书的官吏与上报名姓的百姓均未注意避讳名讳,可见此时孙吴对上述名例的避讳并不严格。

权字的避讳

当然,吴国当今皇帝的名讳“权”字,在走马楼吴简中几乎找不到使用例,无论是公文书用语,亦或是地名、人名,仅在简捌中疑似有两例人名使用,是不是本字还另说:

(土有)子女(?)年六歲752
男弟生年二歲1624

这个同样为户口簿的内容,为嘉禾年间的簿书。整理者不确定是否即权字,故标注了“?”。

但不管是与不是,从数万枚官文书简中仅见一枚疑似案例,足中可见对于现任老板,孙吴地方政府和普通百姓,还是很懂得避讳的,有意识的避开这个字。

《吴志》中常见避讳法,是用威来代势,避开使用权字。如“今委以聪明之任,假以专制之威”、“昔贾谊陈治安之计,论诸侯之势,以为势重”、“诸将专威於外”等。与夏侯霸(仲权)同名的孙霸字子威,也是出于同理。

《乐律全书》则有六朝避权讳,改权为秤锤的说法。不知出于何处,姑且看个乐。

二、嘉禾之后的避讳

反之,从现有材料来看。赤乌年间以后,国家逐渐步入正轨,孙吴的避讳制度似即有所强化。

传世文献方面的反映

如孙权将嘉禾县改为嘉兴县、孙休将休宁改为海宁县,并改诸子名字以便群下避讳,孟宗甚至需要避讳孙皓之字之类。史料易查,兹不赘述,均可提现孙吴地名、人名发展到乃至字的避讳需要,且这些行为均是赤乌之后发生的。从中不难看出,自嘉禾以降,孙吴避讳制度开始稍趋严格,风气益涨。但如孙亮之讳,或由于其被废,避讳之处并不明显,暂未发现。

而从孙和之名而改“嘉禾”为“嘉兴”一例,陈垣即指出吴有避讳同音字的可能性[1],高山亮太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分析

故我们从命名背景开始思考。考虑上述避讳事例与孙休的命名诏,其实看似有矛盾之处。孙权立孙和为太子时,将禾兴改为嘉兴,应在孙休命名之前。就此事陈垣认为是回避同音字倾向的开始。照此,孙休造字也都是以同音字为避讳的对象,就没有特意为避讳而造字的意义了。考虑到这一矛盾,和是禾声的字。因和而避开禾字,并非因为它是同音字,而是避开了与和相同的以禾为声符的文字吧。这样一想,矛盾就消失了。孙休造字是不是也创造了构成要素和字音完全没有关系的文字,从而消除了应该避免的同声符字呢?这种既不能表达意义也不能表达声音的要素组合,或许是有意为之。[2]

他认为此例是避开同声字的事例,认为这类名字或是孙休在避讳有扩大倾向的时代中,有意将“既不表意也不表音的要素”组合起来,创造了字音、字形没有关系的新字,以此减少犯讳。

史学方面或许也受此影响,如该时期谢承所撰《后汉书》也似乎有避吴讳的痕迹。孙权纳谢夫人在建安六年,《吴志》云“后十馀年,弟承拜五官郎中,稍迁长沙东部都尉、武陵太守,撰后汉书百馀卷。”,苏仙桥吴简中有“赤乌五年正月甲子朔一日东部都尉谢君顿首死罪”云云,当即其人,可知其撰述作时间还可能在嘉禾之后。

从其书辑本可见,如《王霸传》“冰牢可渡”,范晔《后汉书》、袁宏《后汉纪》均作“冰坚”。《范滂传》“升车揽辔”,范《书》、袁《纪》均作“登车”。

(需要注意的是谢承《书》由于散佚及撰述的需要,很多处并无明显避讳,故而借谢《书》考察避讳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只能作为辅助考察的手段)

而至于孙皓时期群臣聚会“时有愆过,或误犯皓讳,辄见收缚,至於诛戮。”,这种惩罚应当并非常态,但也可体现在吴末的高压环境下避讳风气的形成之由。

出土文献

不得不提苏仙桥吴简(或称郴州吴简),该批简的时间范围大致在赤乌二年到赤乌六年前后(239-243),地点则是在桂阳郡,其中一枚简V7提到:

嘉諱六年判(叛)户口食人 已還故居

该简当系“叛走”简册中的首简。叛走即逃亡此类簿书是作为统计记录而存在的。走马楼吴简中也有类似的“叛吏名籍”。简文中提到的“嘉讳”,整理者未给出解释,也有学者认为是书写错误,黎石生先生即认为此属笔误,原为“嘉禾”。[3]窃以为不然,理由如下:

基层簿书的书写年份未必就是簿书本身的造作年份,存在追书的情况,如居延简中既有不少追书年份的简文。且簿书本身统计统计的即为已有之数据,该简提到“已还故居”,则该簿书统计的内容当为嘉禾六年叛走户口之后的处置情况,并非当年的情况。故而不能像黎所言将其作为纪年简来认识。

既如此,为何年号要书写成“嘉讳”而非“嘉禾”。黎认为是笔误,但从簿书作成的角度推断,更为合理的解释应该是该简册制作于于赤乌五年八月之后,因为年月之后孙和被立为太子。而与太子名讳相关的地名等也受影响被改名,如嘉禾县:

《孙权传》载:“赤乌五年,立子和为太子,改禾兴为嘉兴”,

皇帝老子都发话了,如此推波助澜,地方官府只怕得一并遵守。故而基层官吏再追书大吴过去年号之事物的同时,还得不忘记把“嘉禾”写成“嘉讳”,以此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可惜孙登早早立为太子,却没提前享受到,让孙和捡漏。

想来基层官吏也是颇为纠结,皇帝老子的年号,却撞上太子的名讳,照写吧,不敬。不写吧,不符合文书。只能苦了基层官吏,嘉禾x年一律得写成个嘉讳x年,好在不影响史书记载,不然留多大一坑。在自己的国家还不能痛快的用自家的年号,皇帝还要替太子避讳,古今也算头一遭。

参考

  1. ^陈垣:《史讳举例》.《燕京学报》1928 ,第四期 ,537-651 页
  2. ^高山亮太:呉の孫休の命名用字.中国文学研究 第三十九期.
  3. ^黎石生.郴州苏仙桥三国吴简释文补正[J].湖南省博物馆馆刊,2013(00):354-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