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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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作品能在播出十年后,还在各大评分榜上保持高位?

漆原友纪的《虫师》就是这样一部作品,自2005年改编动画至今,依旧令人迷醉。

本文写于2014年初,是为《虫师 第二季》开播所写。原载《二次元狂热》第65期。

《虫师》的漫画在2008年就已连载结束。所以本文并不受写作时间的限制(第二季2014年下半年才开播),是一篇对《虫师》这部作品的综合评述。


书中人已忘,忆书人犹伤——《蟲师》全面回顾

浅色回忆

又到了早春三月,

隆隆的雷声自南向北,

越过高山,渡过大江。

沉寂在土中的虫,

似乎被雷声所唤醒,

开始舒展僵硬的肢节。

古人云: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也。

不过今天我们要说的是另一种“蟲”。

它们不会受到气温的限制。

或长在凛冬,或生于暗夜;

或隐匿深林,或融入人间;

或漂浮空中,或寄住梦境;

或细如蚊蚋,或广似大河。

它们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山鬼野狐,异兽精怪,

却拥有比那些存在更加离奇的身姿。

在说书人澈如清泉的叙述下,

一个个关于“蟲”的故事虚幻又切实。

虚幻的是故事发生的地方很辽远,

切实的是残留的余音却总能直抵心扉。

因为——

无论喜悲,都是人心。


表之零:一桶蓝靛,漂流春川

从最务实的角度去观察,我们可以把动画大致分为两类。

其一是以获利为主要或唯一创作目的的商业动画,像我们每周追看的新番,大多属于这类。

其二是不以商业获利为主要目的的文艺动画,这种作品少之又少,一年能有个那么三四部就可算丰收。

不过,上面所说的只是一般的区分方式,在笔者看来,单纯以商业利润作为标准并非是个好办法。

一方面,除了极少数的独立作品,绝大多数的动画无疑都是商业的产物。无论是国民番还是深夜档亦或是院线,都不是个人或小团体玩得起的舞台,也没有哪个富豪会蛋疼到拿着真金白银就为了打个水漂。既然诞生的过程离不开商业运作,动画的目的也就不可能脱离“利润”二字,不以商业利润为主要目的更多的时候变成了一块好用的挡箭牌。比如《蟲师》真人剧场版在票房口碑双双失败后,大友克洋便机智的表示这只是自己的一次风格练习。

真人版除了银古的扮相不错之外,可以说全无亮点

另一方面,文艺片也不一定卖的不好,电影史上票房收入文艺片一抓一大把,动画领域里新海诚的几部作品也让他名利双收(虽然诚哥的作品更像风景片),并且只要有观众买账,就会有制作者投其所好,那披着文艺的皮流淌的却是商业的血的动画又该怎么界定呢?

在笔者看来。判断一部作品文艺与否,还是应该回到作品本身的目的上。如果说好莱坞电影的目的是让观众爽到然后开心收钱;猎奇galgame的目的是用大量番茄酱和反常识剧情不断烧灼观众的神经。那么文艺动画呢?

其实文艺动画不会有太明确的目的。它的表现可以是清新淡雅的,故事可以是平和温润的,结构可以是简单直白的。关键在于观众能否在观看动画的过程中勾起思绪,点燃感情。并且这也不是单纯的煽情,因为煽情是充满针对性的激发观众某一种特定情感,文艺则只要留存给观众一个模糊的印象。至于掩卷之后观众到底品味到了的东西,最好是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谈了这么多文艺动画,纯因为今天我们所回顾的《蟲师》便是此中的佼佼者。就算在十几年后的2019年,依旧有许多人把它奉为清新隽永的文艺经典。那么,就让我们暂且离开繁杂的尘世,和银古一起回到那个杂糅着江户与昭和风貌的时代,再度悠游在水墨般的重峦叠嶂之间吧。


志摩冬青是漆原友纪的早期笔名

表之一:悬崖上,下了巴士的人

初见《蟲师》,曾错认为作者是位敦厚温和的中年大叔。因为银古旅程中每个故事都是那么的富有深意。理应是经受过生活磨练的作者才能拥有的感触。就像安倍吉俊在31岁画出《灰羽联盟》,时雨泽惠一42岁还在连载《奇诺之旅》。但事实证明阅历与年龄和性别并无直接关系。1974年生于日本山口县的漆原友纪在初画虫师之时,还只是20岁的桃李年华。

早在1992年,刚刚过完18岁生日的漆原友纪就在《月刊Fanroad》上以志摩冬青的名义发表了第一篇作品《花开归路》。受五十岚大介影响颇深的她在创作风格上也充满了真性情。由十几篇短篇组成的《小景杂帐》系列画风写意,洒脱的构图与侧重于气氛营造的内容相得益彰。

《蟲师》的原型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画就——《蓝色音乐》和《屋顶之宴》分别发表与1994和1996年,名为柊十郎的年轻虫师和叫做小菊的虫师学徒游走在现代的日本,做着与银古并无二致的工作。不过令人惋惜的是,虽然很多读者认为银古与长相酷似他的柊十郎应该有着什么亲戚关系。但漆原友纪却直接在后记里表明两者完全是不同的平行世界。比起《虫师》短篇中现实与幻想交融的日本,《蟲师》的背景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是——“那地方”。

最初的“虫师”,可以看到除了抽烟和箱子之外,他和银古完全不同。

转眼间21世纪将至,漆原友纪也从高中毕业变成了一名大学生。只是在杂志上发表漫画还不能算真正的出道。微薄且不固定的稿费使拿不到连载的漫画作者只能把漫画作为一种爱好。很快,大学中途退学的漆原友纪就面临着坚持梦想还是顺从现实的两难选择。

在日本,漫画家最好的出道途径无疑是参加各种杂志每年举办的比赛,如果能拿到好的成绩,不仅能获得连载机会,还能额外获得一笔不错的收入。只是漆原友纪的始战绩不佳,投了好几次新人赏都铩羽而归。正当她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成为职业漫画家像个普通人那样去找份工作时。她最后一次投稿终于得中,拿下了1998年《月刊Afternoon》的冬四季赏。而这部被幸运女神青睐的作品,正是《蟲师》。

《月刊Afternoon》是讲谈社旗下一本面向高端读者市场的青年杂志。连载过诸如藤岛康介《我的女神》、岩明均《寄生兽》、木尾士目《现视研》、樋口朝《王牌投手》等不少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在日本漫画界中,《月刊Afternoon》的作品素质也是有口皆碑,刊载的作品大抵画风细腻、题材严肃、内容成熟、格调清新,形成了一种区别于整个业界的独特风格。这样的平台与《蟲师》正好胶漆相投,漆原友纪自此顺风顺水:2003年,《蟲师》获得了日本文化厅漫画部门的优秀赏,动画化逐步提上了日程。2005年,由artland制作的TV版登陆富士电视台。在获得了上佳口碑之外,作品的碟片销量累平过万。同年,漫画销量也突破250万本。在完结后的总销量更是达到了460万本。虽然这样的数据在千万级销量多如狗的日本漫画中并不耀眼,但作为一部文艺内涵向的青漫却足矣感到骄傲了。

日本山口县一景

无论《蟲师》中优雅精致的美景,还是漆原友纪笔下细腻隽永的画风,都和她的故乡密不可分。作为本州岛最西部的一个县,山口县三面环海,有着众多小岛和壮阔的侵蚀海岸,县内九成丘陵一成平原的地貌也造就了复杂多变的气候——南部温暖少雨,北部却寒冷多雪。不难想到,《蟲师》故事里那一个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在现实里也许就星罗棋布的分布在山口县的山峡之中。在这样生机盎然的土地出生长大,自然会被环境与人交融而成的风景所吸引。实际上漆原友纪也的确是位热爱旅游的行者,日本的山川河流大抵都留下过她的足迹。而如果读者您去过有名的熊野古道和充满古意的白川乡的话,想必还能发现一些《蟲师》场景的原型。

《蟲师》之外,漆原友纪的作品还有短篇集《漆原友纪作品集》和上下两卷的新作《水域》。本节的标题“悬崖上,下了巴士的人”便是出自短篇集的第一个故事——在巴士的终点站孤零零的伫立着一个小卖部,母女两代店长坚持在这里开店的目的,是寄希望自己的存在能让乘坐巴士来跳崖的自杀者在最后的时光能因为遇到了其他人(自己)而改变主意。某种意义上,漆原友纪对于漫画的态度也是如此,她不求大卖,也并不勤奋高产。作品的风格从来格调淡雅,就像伫立在车站前的小店,虽然乍看平凡无奇,但即使只是进去买一包烟,心境也会不自觉随之改变,原本因为心浮气躁而越走越窄的视野,竟能豁然开朗。

《水域》则是漆原友纪根据自己的童年所构筑的故事。久未降雨的小镇,存在于梦中的雨之村,水库下的遗迹,分裂成两半的眷族。虽然人物和场景无疑都取之日本,可读起来却能嗅到一种熟悉味道,那是儿时苏式筒子楼墙壁上被油烟熏出的烟迹,那是童年绿荫围绕下夏天的知了。那是我们魂牵梦绕的故乡,那是心中物是人非的乡愁。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没有2005年的TV版,这种恬淡的风格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被我们看到。小说漫画游戏改编的动画有很多,却少有《蟲师》这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情况。如果我们说《蟲师》的原作是1,那么TV版就是1+1>2。因为与之相加的另一个1,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怀。


表之二:The Sore Feet Song

I walked ten thousand miles,ten thousand miles to see you。

And every gasp of breath,I grabbed it just to find you。

我走遍千山万水只为了见你一面

每次喘息我都在找寻你的踪迹

熟悉的歌词带来熟悉的感觉,来自苏格兰的Ally Kerr乐队在《蟲师》的OP中把Indie Pop风格柔和唯美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也体现出增田俊郎高超的作曲技巧。

这位1959年出生于东京的作曲家对于音乐的兴趣源于儿时听到的非洲民族音乐。在中学时代就成为了业余的音乐创作者。也许是受到了同是音乐家的父亲的影响。增田俊郎在音乐上的涉猎十分广泛,爵士、古典、流行都有接触,对钢琴和架子鼓也是轻车熟路,还在乐队中担任过键盘手。与之相对的是他的为人颇为低调,长期以来一直在做的都是录音、配乐和舞台监督等幕后工作。正式开始给动画做配乐始于1997年的《晴天小猪》,说起来这部动画天朝也曾有过引进,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们都不会去注意staff名单吧(笑)。

《晴天小猪》,各位可还有印象?

从1997年到2002年间,增田俊郎陆续给《Da!Da!Da!》、《魔力女管家》、《青出于蓝》做了配乐,不过他第一次真正被观众记住却是因为《火影忍者》。无论是佐助离开木叶村时的《呜呼师弟爱》还是著名的《宁次之死》都堪称一时经典。然而随着火影的持续制作,增田俊郎的局限性也逐渐体现了出来,柔和忧伤的曲子对于他来说自然得心应手,昂扬或是激烈的曲风就并非他所长了。于是火影的配乐逐渐被摇滚乐队“六三四Musashi”接手。当然,此时增田俊郎也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题材——那就是《蟲师》。

在观看《蟲师》的时候闭上眼睛,你会看到什么?至少对于笔者来说,脑中将会出现由配乐浸染而成的透彻色泽(那位说看到光之河的,快出去走走吧,你宅太久了)。

用增田俊郎自己的话说,“在为《蟲师》作曲的时候,他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仅仅是读完一个故事,由音符组成的短句就自动地跳了出来。”也许,曲子本身就藏匿于漫画的夹缝或是大脑的某个抽屉里。又也许,世上真的有“蟲”,它们真的钻进了增田俊郎的意识,或是用牵丝控制着他的手指谱下了旋律。

不管怎样,《蟲师》的配乐让原本禁锢在纸上的人物和故事活了起来。例如第六话《露を吸う群》的缠绵琴音,就好似海岛的石窟里的花朵静静开放又衰败,然后当太阳初升迎来新的轮回。又如第十五话《春と啸く》,开篇模仿雪融的点滴电子音在结尾又淡然而止,恰如那在白雪中只绽放一瞬的春。还有乍听起来差不多的《枕小路》和《笔之海》,同样给人以寂寥感的开局之后,前者转向用电子音营造虚幻,后者则在重复的曲调中音色越来越澄澈。分别象征着两者不同的结局。最后还有《光之酒》和《綿胞子》,增田俊郎对宗教元素的熟练使用为这两首曲子加入了神秘的色彩。

总而言之,增田俊郎的配乐可以说是灵动的《蟲师》TV版的关键。我们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把配乐换成梶浦由记或泽野弘之,虽然论水平这两位可能还要更胜一筹。但结果毫无疑问会是一场灾难。

究其原因,除了增田俊郎本就擅长舒缓安静的曲风之外,另外重要的一点理由便是他接触音乐的出发点。在前面我们说过,增田俊郎是通过非洲民族音乐开始对音乐产生兴趣的。非洲民族音乐是什么样的?大家可以去听听拿过格莱美的《文明4》主题曲《baba yetu》。虽然歌曲本身经过华裔作曲家田志仁的重新创作,但其曲调来源自非洲东岸斯瓦希里族的祈祷歌。乍一听来,会觉得《baba yetu》的恢弘大气与增田俊郎不太搭界。可如果仔细品味,就不难发现两者的旋律中带有类似的通透感和令人舒适的气场。实际上也这是民族音乐的固有长处——能经过时间的洗礼存留下来的旋律自然有着澄澈人心的力量。

于是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蟲师》与配乐能如此相得益彰,浑然天成了。漆原友纪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日本的风土,增田俊郎骨子里带有民族音乐的特质。加上他说少做多的性格也与漆原友纪相似——网络上随便搜索一下就可找到不少他谱的曲子,生活中也能不时听到他的手笔,比如前两天热播的《爸爸去哪儿》里还有两首插曲是他为《元气少女缘结神》写的BGM。同时他个人的信息却同漆原友纪一样少的可怜。作为1+1>2中的另一个1。考虑到两人性格和风格的类似点,的确增田俊郎是不二之选。当然,要想让算式成功的大于2,在两个1之外,我们也不能忽略连接两者的加号。

表之三:安娜·卡列尼娜原则

优秀的动画都是优秀的;不优秀的动画各有各的不优秀。

这句话改自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的开篇第一句:“幸福的家庭都是幸福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其所蕴含的深意在于——幸福的实现需要多个要素的支撑,例如充足的金钱、互补的性格、健康的身体、和睦的家族等等。其中有一个要素没有实现,幸福就会像瘸了腿的桌子一般摇摇欲坠。所以能够得到幸福的家庭必定都满足了这些要素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因为缺失的要素差异而显得不同。

推而广之,这个原则也能方便的套用在其他事情上——例如改编动画的质量。因为有原作的人气和质量做底,这类风险较小的动画每季都会占据新番中不小的比例。然而如果制作方只想完成投资者厘定的任务,那么改编动画是个很好混日子的工作——照猫画虎跟着原作描嘛。但如果是想做到与原作同等水准,甚至超越原作则是难上加难。能同时被原作党和非原作党认可的作品虽然不是凤毛麟角,也是相当稀少。究其原因,一部改编动画要想做到优秀,至少要做到抓住原作主题,保证关键情节,还原故事氛围这三点。

虽然画面的确不太行,但是剧情还原的好啊。

用我们比较熟悉的gal改动画来举例,其中的正面教材是WHITE FOX的《命运石之门》,尽管画面有不时的崩坏,但三点全部做到加上原作出色的素质让TV版口碑销量都很好。一般的水准是京都的key三部曲,三部曲的画面足够精致,剧情老老实实还原,细节和主题也掌握的不错。可京都毕竟匠气太重,一些关键的地方并没有吃透原作的氛围——《CLANNAD AS》在二十二集在放完《小小的手心》后又放了一遍作为ED的《TORCH》,

如此破坏气氛,除了石原立也脑残之外笔者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KANON》的平行线路分别制作虽然照顾了不同的观众群体,却把人物情感折腾的支离破碎。《AIR》总体来说挺不错,只是太赶戏的dream篇让TV更接近服务原作党的fans向。

当然,比起TM作品的反面教材。京都还是挺不错的。《fate stay night》的TV动画是国内不少玩家认识奈须蘑菇的起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剧情的改编太过奇葩,说好听了是三条线路相互融合,说不好听就是生拉硬拽一团乱麻。要不然TM也不会蛋疼的今年出个重制版。至于《月姬》的TV更是直接沦为黑历史,毕竟监督樱美胜志自己都呵呵呵地表示根本没接触过原作,就是想原创个作品玩玩。相比之下如此改编还真不如新房和他的小伙伴们的原作粉碎机流了。至少大沼心的《ef-a tale of memories》做出来的效果很不错,也不会有不满的fans打上们来。

“不存在”的动画

不过即使是成功的《命运石之门》,其TV版也不免遭到一些观众的批评。毕竟众口难调,加上说的总比做的轻巧。然而在这点上《蟲师》又一次做到了例外,在访谈里,初次担任监督的长滨博史便表达出对一些改编动画的不满:“我也看过一些自己喜欢的漫画的改编TV,但不是很欣赏,‘啊,这个被改成这样了。’‘这里很喜欢,却被剪掉了’”。并放出豪言表示《蟲师》一定会百分百的忠实原作。此刻,经过时间的检验我们再审视,他的确没有食言而肥。在写这篇稿件之前,笔者特意在百度和谷歌用相应的关键字搜了几十页,结果竟然找不到哪怕一句的批评《蟲师》TV的言论。

说道长滨博史,其实也是个颇为有趣的人。1970年出生的他很早就加入了Madhouse,后又成了自由职业者。不过一直也是在做着各种关于动画的前置和幕后工作。1999年,他与大地丙太郎一起作为监督制作了《柳生十兵卫》,在与对方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的同时。也通过这部动画认识了增田俊郎。为日后《蟲师》里的再次合作打下了基础。

在《蟲师》的访谈里,身为一个老资历的从业者,长滨博史的表现就像一个初次面对摄像机的宅男,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涩还是看稿。但在动画制作上,他却是随性洒脱的很。据说无论是在制片现场还是野外采风还是录音棚内,他都能随时随地的找个姿势快速入睡,就好像一只急于冬眠的狗熊。而在他的从业生涯中,他所监督的作品也是特立独行——嗯,没错,除了《蟲师》之外他只独立监督过两部作品,2008年的《重金属摇滚双面人》和去年的《恶之华》。

对于《蟲师》,下面这段长滨博史的自白也许更能表露staff们的心声——

“(《蟲师》)是我的全部吧。不管做什么都以《蟲师》为基准。是一切的中心般的存在。只要还继续做监督,就想和《蟲师》共存。从《蟲师》起步,也想以《蟲师》结尾呢。”

总而言之,令人难忘的《蟲师》TV,就是在这样诞生在洒脱写意的原作+浑然天成的音乐+倾注全力的制作组的三方合力之中,美丽又难以捉摸。如果非要给其加上一个形容的话,大概没有比正冈子规的这句俳句更合适的了——

一桶蓝靛,漂流春川。


里之零:天·地·人

今天太阳也东升,而后西沉。

早上开出的花,从花茎上落下。

今天太阳也西沉,而后东升。

河岸一侧,鲜花盛开。

却是与昨日不同的花。

——《朝花夕露》

生命的时钟,其实是可以自由调节快慢的。

几年之前,笔者曾经去过香港,比起自己住了二十年的城市,那边的生活节奏的确要快一些。高峰期每隔1分钟就有一列地铁在地下隧道里呼啸而过,大街旁小巷里都是急匆匆快步而行的路人。就连自动扶梯的运行速度也要比大陆这边快上几分。

然而再回忆起小时的乡村时光,却又觉得居住的城市也不算慢。至少在这个城市里没有能摇着蒲扇坐在大柳树下的惬意傍晚,也没有能躺在上面仰望星汉的秸秆堆。

不过,快与慢并不是绝对的。

把两天当做一天过的香港和把一天当做两天过的乡村哪个更快一点其实是个辩证的问题,也许当你忙忙碌碌昏天黑地过完一天后,再回首已经不记得昨天的晚餐。也许在你和乡人的长达一个下午的闲聊中,一周前的村中轶事会被当做话题说个三遍。于是在记忆的作用下,快与慢发生了奇妙的转变。当你过的太快,一天的日子便恍若隔世。当你过的太慢,一年的生活也可以过眼云烟。

把这种快慢发挥到了极致的故事,就是《蟲师》里的《朝花夕露》和《海境来客》。

应该说无论原作还是动画,对章节的安排都是巧妙的。在原作中,这两个同属时间题材,又正好阴阳相对的故事被分别安排在第2、3卷。在动画中则是第6、8集。既不离得太远,避免读者对先前一篇的印象太弱。又不紧挨一起,显得刻意造作。记忆和时间在这里变成了一种创作的技巧,让记忆冲淡一点时间,很多事物会显得更美。同时记忆和时间也是两个故事中的主人公选择完全相反的道路的缘由。少女阿古无法接受家族的欺骗与罪恶,更无法接受因父亲因童年好友而死。于是选择把自己的时钟拨快到极致。便可以永久的停留在时间的长河之外,失去记忆,不喜不悲。而在迷雾中重逢妻子的四郎,则选择放弃过去的回忆,放下亡妻的发髻,微笑着看着渔村的少女穿起妻子的遗服。

对于这两种选择,漆原友纪并没有表明自己的好恶态度,或许对于她而言。无论哪种选择都是合情合理。逃避也好,前行也罢。其中的取舍得失,大概每位读者都会拥有不同的感触。对于笔者而言,单纯的快或慢都并非完整的体验,毕竟毕竟香港再忙碌也有闲适的下午茶时光,乡村再悠闲也有农忙的季节。


里之一:温暖

来,你也试试,听听你体内熔岩的声音

——《柔角》

原作和动画同样选择《绿之座》作为第一个故事,是有其深意的。

一个类似神笔马良的孩子,一个游荡百年的幽灵。还有哪个故事比这个更平易近人又能表现出虫的神奇呢?

漆原友纪曾说过她是先在脑海中想出虫产生的奇妙现象,然后再去思考产生这种现象的应该是什么样的虫。在这个故事里,大概她最先想到的就是祖孙两代人的奇妙重逢和那盏碧绿的酒杯吧。

于是我们看到了勃勃生机的绿和耀眼的金。绿是酒杯,是森林。金是光酒,是生命力。拥有神之左手的少年名为森罗,“夫万象森罗,不离两仪所育”,简而言之,就是他的画能够创造世界。然而拥有如此力量的他却永远没有机会像学园都市的某个人那样大开后宫,也无法创造出一场京骚戏画。命运在赐予他神力的同时便也剥夺了他作为人的资格。

为了生存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自我放逐离群索居。这才有了故事开篇的一幕,果断拒绝虫师来调查自己的少年却会热情的邀请银古喝上一杯果酒。想找个人说说话的孤寂,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在故事中散播开来。

然而漆原友纪是在用孤寂掩盖孤寂。森罗独居4年尚且如此,那么31年间游离在人虫两界之间的帘子所历经的可想而知。一边是独自书写,另一边是独自注视。《绿之座》的气氛一上来就给《蟲师》定了性。翻翻《蟲师》动画的标题,第二话是暗,第三话是白,第四话是黄。可只要提到《蟲师》,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印象还是《绿之座》的碧绿。并且当森罗画出遗失的半盏酒杯给故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之时。浓浓的温暖也随之从酒盏中涌出。

“今后有你一直陪在他身边。”

在《蟲师》的故事里,最令人舒适的就是这份陪伴。《睑之光》中的小翠虽然失去了光明,却有着冒着同样失去光明的危险也要陪伴在她身边的阿齐。《柔角》中被世间的喧嚣所填满大脑的真火,最终用自己身体中生命的搏动驱走了虫,而这种办法却是母亲用生命传递给他的,腕上那轻微却有力的脉动,的确是父母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

比较另类的讲述还有《晓之蛇》中的母子。失去记忆的确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但我们人类就是这样靠着遗忘来逃避一些事情,从而在残酷的世界上存活下去。抛弃无从改变的,珍视不愿遗忘的。名为“影魂”的虫的入侵反而给了母亲继续向前走下去的勇气,因为至少她不会忘记做饭和自己的孩子——换言之,母性的力量要比“蟲”还强大的多。

不得不说的还有与《睑之光》恰好相对的《眇之鱼》,这个讲述了银古身世的故事本是独立于系列之外,却被监督用安排奴伊的声优土井美加担当每话的旁白这种巧妙的办法串联在了故事里。如果说前面的例子都是人对人的陪伴,那么奴伊之于银古的陪伴,就是传递给了他关于蟲的知识。让这个几乎要被永暗吞噬的故事里,透出一点不一样的光。

来自《蟲师》的第一份印象,应该是温暖。


里之二:旁观

只有我们拥有对于生命的敬畏之心时,世界才会在我们面前呈现出它的无限生机。

——佚名

《蟲师》中有一个疑问总是会被反复提起——为什么银古穿的衣服和其他人不一样?

在那个分不清昭和还是江户的时代,其他角色都身着传统日本服饰,只有银古是身着圆领POLO衫外加破风衣的确颇为个别。对此漆原友纪给出的解释是为了突出角色。但笔者觉得银古的衣着应该还有另一层深意——让他独立于世界之外。

的确,在关于蟲的事件里,银古的态度总是淡淡的,尽管他也会因为事情的紧急程度偶尔露出棘手的表情。不过这只是技术层面的烦恼,就像医生遇到了疑难杂症,并非他的内心有多么大的波动。同时银古的做派和其他蟲师也多有不同,《沉睡的山》中的老虫师心怀村人的幸福,《篝野行》中的野荻冷若冰霜的高傲外表下是一份守护的责任,在第一季没有做出的《荒郊之宴》里聚会的蟲师们也都充满热情和活力。相比之下,银古却一直避免涉世过深。他更像是作者用来观察和讲述世界的眼睛和嘴巴,当蟲与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尽量用最巧妙的办法介入,做到两不相伤。

这大概就是作者对于生命和自然的敬畏之心吧。

“蟲”的存在并不是我们在神话和传说里常见的精怪一类。那些东西可以驱除,可以消灭,甚至可以变成娘口三三成为基友,因为它们只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但是“蟲”却不能以这种办法来对付。它们不在任何一处却又无处不在。与其说它们类似病毒和微生物,还不如干脆说在漆原友纪的世界里,“蟲”就是自然的化身。人与蟲,就是人与自然。

例如在最初的几个拥有温暖结局的故事后,《枕边小径》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作者用先扬后抑的手法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男人不是能做预知梦,而是他做的梦都会变成现实。并且这个故事最伤感的地方并不是男人没有听从银古的劝告,最终做梦毁掉了自己的家庭和全村。而是即使用上帝视角,也无法给他的命运找到一个大团圆的破局点:名叫“梦野间”的虫寄宿在宿主的枕头之中,如果放置不管任由其发展,那就是故事的结局——噩梦毁灭一切;可即使开始就告知真相,也不能保证结局能更好——男人会因为惧怕做梦而衰弱致死。于是银古用药来减少做梦次数的消极疗法便成了唯一的选择,但这选择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因为人总是会做噩梦的。

“祝你好梦”,了解了整个故事回头再来看这一句,何等讽刺。

老子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枕边小径》所表现出的冷酷正是这样的写照,“梦野间”不是为了害人而生,男人也不是为了私利而做梦。可两者就是这么不凑巧的相遇了。就像钠遇到水就会理所当然的发生反应一般。这不是对错或者善恶的问题,而是天地从来只制定规则,而不会为了某人修改规则。

这也是为什么银古往往只点到为止。人定胜天从来只是一种美好又不切实际的愿望。像云吞(不是每天早晨你吃的那个)化为砚台的《憩砚之白》,生死传承的《海中龙宫》,有着能吸引野锈的嗓子的《锈声》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银古能做的最多只是给当事人指点一下大致的方向,前进终归还是要靠自己。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绵胞子》了。在《枕边小径》中,银古曾鼓励男人说:“谁都没有错,人和虫都只是为了生存。所以你要活下去。”《绵胞子》中则延续了这句话——

绵吐:“为什么要杀我?”

银古:“因为你们吃了人的孩子。”

绵吐:“我们又没有错。”

银古:“我们也没有错,只是我们比较强。”

乍一看去,这个与《枕边小径》遥相呼应的故事似乎又是个无解之局。不能放任会吃胎儿的绵吐肆意生长以危害更多的人,可杀掉从外形和意识都可以等同幼儿的绵吐又过于残忍,并且会断送那对夫妻生的希望。也许是银古从男人的故事中得到了经验,这次他用一个善意的谎言给予了夫妻活下去的勇气,给予了冲淡他们悲伤的时间。自己却带上绵吐继续云游,在这个物竞天择的规则里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和虽有隐患却不失人情味的结局。

里之三:物哀

“虽然得到幸福的机会非常短暂,但追求的渴望无论人或虫都一样强烈。只要有这种愿望,希望就恒久存在吧。”

——《一夜桥》

如果要问当代的日本人最缺乏什么,答案大概是幸福。

随便找几个数据,2012年法国人的幸福度调查,日本人的幸福度是16%,中国是19%。经合组合2011年给出的40国幸福排名里日本第21,中国第8。盖洛普在2012年底的调查中日本59位,中国33位。

当然,每年闲到统计世界各国幸福度的组织有好几十个,因为标准不同所以排名也常有波动。其中当然也有日本比中国高的数据。但不论怎么波动,我们都会惊讶的发现作为亚洲唯一发达国家的日本(韩国是否是发达国家各个标准下有不同)的幸福度竟然和我们伯仲之间,而不是和欧洲或是美国,澳大利亚差不多。这其中固然有近年来日本经济停滞乃至倒退的缘由。但更根本的原因恐怕还是日本人心中“幸福不在”的特点。

日本传统道德所提倡的是自我牺牲的价值观,在这种价值观下祈求个人的幸福岂不是离经叛道之举么。再加上日本的集体观念和集体社会。长久以来就正视幸福的习惯就缺失了。这论断并不是笔者脑补出来的,而是日本哲学家,京都大学教授,瑞宝勋章获得者田中美知太郎的论断。并且这一点从主要面对青少年的GAL、轻小说和动画中也有体现——对于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反传统心理,无论主角是中二还是平凡,到最后都是在追求幸福,并且还得是“大家的幸福”。

于是《蟲师》中就有了一夜桥,阳光之于架桥的虫,正如幸福之于那对私奔的男女。只不过蟲没有情识,可以为了一个目的努力积攒20年。而人拥有牵绊,女孩在犹疑之中一脚踏空被蟲利用了身体。男孩无法用女孩当做桥梁于是也落入深崖。这个故事可谓悲喜参半吧。悲的是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双双陨落。喜的是至少男孩在最后还念着早已死于的恋人。这个故事也是日本人与幸福的写照——明明一往无前就能实现的事情,却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缩回原地。其中的纤细与纠结便也形成了日本世间特有的情调——物哀。

物哀并不仅仅是睹物伤情,按照江户时期的文学大家本居宣长的说法,物哀就是知伤感之心。而这个“伤感”则被解释为“真情流露”。也无怪乎他认为人情就是一种“纯粹的、无常的、薄命的、懵懂”之心。在明治维新之前,日本人所见的无外乎小山小水,小桥小庄。所感的却总是狂风海啸,地震山崩。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如果不能体会出人生无常,一切幻梦,反倒要让人咄咄称奇了。

对于这种无常的表现,当属介绍蟲师通讯工具的《虚穴取茧》一篇。作为“虚”之一族,从小就知道虚的危险性的兔泽绮和兔泽绪处处小心不要身处密封的房间。但又怎么算的到被风吹落的被单也会成为可怕的陷阱。于是姐妹的一人只能一直徘徊在空无一物又无穷无尽的虚穴之中。尽管有银古的介入,也没有成功的救出,不,甚至没有找到陷入虚穴的绪。但命运又总会在关键时刻捉弄人,在遥远某处养蚕的人家,一个小女孩奇妙的破茧而出。

同样关于迷失的故事还有《天边之线》,被天边草沾染过的少女吹依旧处在连接天空不确定的线上,能维持她在人世间存在的,除了银古提供的药物还有想要保持人类状态的意志。可她与清志朗少爷的爱恋却被清志朗的父亲所反对。在与父亲的争执中,清志朗也逐渐迷失了自己,试图用禁止吹外出的办法来缓和两边的矛盾,可是吹却再次失踪不见。

兔泽绪是迷失在错乱的空间中,清志朗则是迷失在纷杂的人间里,正如银古所说,吹其实并没有再次回到天上,只是因为连最珍惜她的人都开始否定她的存在,当一个人被世间所有的人都否定,即使存在,也似不在。

“笨蛋啊吹,白天的时候星星也在天上的啊。”

“真的?!”

“真的。它们只是因为阳光太强而看不到了,其实还在天上的。”

“那里也不会去......虽然看不见,但是...一直在天空上.....”

喜欢星星的少爷,温柔贤淑的侍女,这个颇具日本传统风格的故事所道出的道理也充满着传统的感觉——摒弃让你炫目的外物,真情就在你身边。

因为留恋,所以你看不到我,我也还陪在你身边。

因为不想失去,所以即使看不到你,我也相信你在身边。


里之四:执念

世间诸灾害,怖畏及众生,悉由我执生,留彼何所为?

——佛曰

在佛教中,执念往往的一切痛苦的根源,轮回的起因。

但佛说人生皆苦,可见只要是人活着,就离不开这份“执”了。或者说,因为有“执”所以才能活在当下,维持着你我的形体。

被当做祭品投河而死的少女庵,正是因为有着对生的执念,才能与路过的水虫合为一体,跟随着沼泽旅行在各地,最后在入海之时成功分离出自我。有趣的是,拯救了少女生命的水虫所拥有的执念,却是奔流到大海寻求死亡。这一生一死,便是轮回。

轮回所联系的除了生死,还有传承。无论是继承父志追寻着独一无二彩虹的虹郎;还是承载家族的命运,一笔一划对抗着禁种的淡幽。都是执念下的产物。他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或潜移默化,或强制规定。只有当所执的那件事烟消云散之后,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对于孔子来说,这是他谈到为政的自我报告。要到了五十岁才能明白天下大势,历史使命。对于日本人来说,这个天命则被更多的解释为命运,充满了无奈。但反过来说,当命运找上了你,除了坦然接受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福,是一种被看到后就会寄生在眼睛里的蟲,失明的人有了它就能看到东西,却也会随着眼福的发育而看到未来。拥有这种命运的少女周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像《枕小路》里的男人把这件事利用在俗世之中。只是淡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弹着恬淡的琴弦把眼珠交给银古重获渴望的黑暗之后,回到村子开始新的生活。


因为命运虽然规定了人生的轨迹,但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是和命运和睦相处,还是与命运同归于尽完全是当事人的选择。《沉重的果实》中的老祭祀选择了后者,打算用自己的生命作为最后一次的祭品,终结村子中畸形的丰收。《笼中》的丈夫则选择了前者,这个世界上的愚者毕竟太多。当你以为自己能挣脱命运的枷锁,往往却是悲剧的开始。兜兜转转饱尝艰辛和悲伤绕了一大圈,才发现原来回到起点才是最好的选择。

几年之后,翠绿的竹林里又长出了白色的挺拔竹子,而妻子和孩子的墓边,从竹笋里传来孩童的哭声。

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轮回呢?


里之终:风土

有一种绿,是万里雪封下迸发出的清新的嫩芽;有一间农舍,是虫与人都能感受到温馨的家。

——《啸春》

因为招蟲的体质,蟲师无法长久的停留一处,命运让他们四处流浪。在一个总是处在旅途中的故事里谈风土似乎有些滑稽,不过《蟲师》这部作品的最终核心,的的确确是落在日本的风土之上。

若论归乡和思乡之情,地域和乡土观念,恐怕如今的中国人早已比不上我们的邻居。从645年的大化改新到1868年的明治维新。大多数的日本人都未曾离开世代生息的土地迁徙。一千多年的小圈子的生活,自然造成了很大的地域文化差异,传统文化的保留,也造就了日本人对故乡的眷恋和依赖。对于日本人来说,故乡就是祖先的土地,是魂之所在。相对于民族性,日本的“县民性”都已经成为一个成型的文化研究领域了。反观我们,拿笔者为例,自己家族的祠堂和家谱都在建国后的某些年或是拆掉或是成灰。连祖宗的源出都无从可考,姓甚名谁都一无所知,又谈何对故乡的感情呢?

《抱山之衣》这个故事便是关于故乡。颇有天分的画师走出山间走入城市去实现自己的抱负。在艰难的上进之路上,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家乡,也卖掉了自家乡带出的衣物。然而失去了归宿的他变成了无根的浮萍,得不到大地滋养的他身体日渐变差,再也画不出有灵性的山。在这个故事里漆原友纪少有的表现出自己,也是一部分日本人的态度——人若忘掉自己的根,便会魂无所依,自取灭亡。其实也是日本圈子文化的一种延伸(关于圈子文化,笔者《金色时光》一文里有详解,这里便不赘述),离开了家乡/圈子,在个人的才华再耀眼,也无法顺利前行。

另一个关于风土的故事,则是涉及到银古童年的《踏草之声》。也是《蟲师》TV 第一季的最后一话。对于TV来说,以这个童年银古再出发作为结果象征着蟲师的故事尚未结束。不过其中关于雾的颜色与土地的状况的理论,却再明白不过地表达了作者对山野的眷恋。

除此之外,不难发现每一篇《蟲师》的发生地,几乎都是与世隔绝却各有特色的小村落,这一方面是《蟲师》本就取材于日本各地的民间传说,另一方面则是能被称为故乡的地方即是家,漆原友纪把自己对家对乡野的感情融入了作品之中,自然一草一木都栩栩如生。

就像最温暖的那篇《啸春》,把弟弟视若生命的姐姐,帮姐姐分担负担的弟弟。家不是说大家住在一间屋子里,而是大家一起为能住在这间屋子里努力。就像那在白雪皑皑的山间突然迸发的春色,只要互相扶持,再艰难的严冬终究也能等来春色。

“银古你还会来看我们的吧。”

“当然,来年冬天的时候。”

“为什么?”

“人,在冬天的时候会比较寂寞。”

而能道出如此话语的银古,想必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故乡。


结语:蚀日之翳

2014年1月4日播出的新春特别版《蚀日之翳》,是由漆原友纪额外创作而成,比起日向和日和与阳光的故事,这个特别版最令人赞叹的地方还要属用看日食的方式让第一季的人物依次登场。毕竟这一切已经快过去将近十年,即使对于《蟲师》的fans来说,除了银古,淡幽和耀眼的绿色之外。想必连每个故事里的人物叫什么都不记得。而TV中短短几十秒的惊鸿一瞥,让我们看到当年故事里人都在安乐的生活着,竹林里的丈夫带着两个可爱的孩子,少爷和女仆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外婆依旧陪在孙子的身边……虽然快速变幻的画面让我们连人物一时都分辨不清,但却足矣唤醒我们心中沉睡的蟲。

漆原友纪和长滨博史本也不需要我们记住每一个角色的名字,书中人已忘,忆书人犹伤。让通过故事传递的情绪常驻在你我的心中才是一部作品最终的胜利。

就像淡幽对银古所说的——

“我想跟你一起去旅行。”

《虫师》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隽永

艺术形式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深沉幽远,意味深长。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也常用来表述艺术性较高的作品的审美效果。



《虫师》完美地诠释了“隽永”一词。


“人事音书漫寂寥——第十二话·眇之鱼”



《盗墓笔记》《藏地密码》等作品在前些年风靡一时。这些或诡谲,或灵异的故事,非常吸引都市读者。此类作品往往披着古代文化的外衣,实则越出现代科学的藩篱,不仅事件难以用常理解释,其中描写的生物也大多异化,不是通灵近妖、就是凶狠异常。

按理来说没有读者会把其中的故事当真,那如何解释这些作品吸引人的原因呢?
我想是现代工业社会之下,人们对“留白”的追忆。

什么是“留白”。
我们知道,人类经过相当漫长的一段蒙昧时期,神话和宗教解释了诸多难以给出答案的问题。这未尝不是一种保护机制——让大脑在食物匮乏的时候,不至于花太多热量用来思考很宏大的问题。
“子不语怪力乱神”,并不是“怪力乱神”的本质有什么错,而是想像这些事情本身,太过耗神了。

认识世界,解释世界的过程,其实在大尺度的时间里,是一种审美体验。因为现代科学无非两百年,人类之前靠的都是另一种能力去完成对世界的审美化解读。

“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编个故事来自圆其说“。“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嫦娥奔月”等等动人的神话故事被创造。在人的认知达不到的领域,自有一种美学创造加以”留白”。

而当今社会,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探索地球的深入,一个又一个的领域被科学所认知和解释。“留白”的空间越来越少,对社会审美主义的视角,让位给了理性思辨。以神话为蓝本的世界观一去不复返。

《盗墓笔记》《达芬奇密码》《哈利波特》等作品,力图创造一种“都市神话”,在社会的缝隙,用非理性、非科学的世界基础,来获得一个“白地”,从此霍格沃兹被想象力保留,成为隔绝于科学定律的自然保护区。

《指环王》《纳尼亚传奇》等架空奇幻作品,则直接用浩瀚的细节,移山填海般创造出一个新世界。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浸淫于逻辑思维多年的西方作者,始终把“逻辑自洽”作为创作的一大守则。比如“精灵语”、“克林贡语”,以及“龙与地下城”等诸多奇幻世界规律。他们建造异世界试图与主世界区分,却力图将异世界也打造成同样严丝合缝的整体。这就又犯了没有“白地”,密不透风的错误。

比起上述作品,东方更讲究的是含蓄、留白之美。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第十八话·抱山之衣

《虫师》的世界里,虫不是主角,而是因由。
作者不会费力地把“虫”谱系化,做成图鉴,起个拗口的拉丁文名字,然后排一二三四五六七号码。
每一集的剧情互不干涉,每一集的虫也是千奇百怪。与其说是银古遇见虫导致了一个个故事,还不如说是一个个故事发生,需要银古来旁观,需要“虫”这种缥缈的生物,作为一个开始讲述的理由。

“此时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电影《归来》

张艺谋的电影《归来》,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记忆和人生的故事。

抛出了一个宏大的问题——假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蚀刻在脑海里。有一天这层蚀刻突然消磨干净了,人生还能不能前行。

“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第十六话·晓之蛇

《虫师》的世界里,男孩的母亲,变成了睡在灿烂樱树下,渐渐失去了一段又一段的记忆。虫为什么要以人的记忆为食?恐怕这不是着重探讨的问题。

和《归来》一样,把这两个故事抽丝剥茧,发现内核大致相同,都是询问这样一个问题:

“爱到最后,成了习惯。”
"有没有想过都想过抹掉这一段记忆,让自己活得不那么费力。“
记忆框定了一个人行为做事的习惯,是“我”之所以为“我”的某种依据。那么被动地损失自己记忆的一部分,生活会变成怎样?

《虫师》故事中的母亲,饱受失忆的困扰,虽然生活中状况频出,但终究没什么大乱子。我们看前半部分,似乎已经有了结论:这不过就是诗意化的阿兹海默症,记忆逐渐消退,是个悲剧的过程。

然而剧情急转直下,当娘俩兴冲冲地跑去看望孩子的父亲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另有家室,自己和母亲,是被人抛弃的对象。

过去的等待与回忆,如潮水般退却,飘散走远。


甜蜜的记忆,就抓住不放手;悲伤的记忆,就随水东流。
最后母子的生活,不可谓喜,也不可谓悲。
因为有虫,才有银古的到来,有了银古的旁观,这个故事才能被讲述,所以银古带着某种上帝的视角,虫象征着某种不可抗的缘法。

《归来》与《晓之蛇》在对记忆的处理上,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表述成“绝望”与“希望”、“积极”与“消极”都太笼统,难以抓住各个作品的真正内涵。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虫师》也是有血有肉的文艺作品,在一切超现实的背后,一定有其普世意义的文化和社会内涵。


“山静似太古 日长如小年”—— 第八话·海境来客


《虫师》的世界里,有的讲亲情、有的讲友情、有的讲爱情、有的讲乡土之情。这些在其他动漫或者小说故事里都广泛涉及,但为什么《虫师》恰好能营造出一种诡谲深邃的境界呢?


一对情侣在海上遇难,男主角侥幸逃生,他的未婚妻却不知所踪。

三年后,又在迷雾缭绕的大海上,两人再次相遇。





任昉《述异记》:“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也就是烂柯人的典故。
在海境来客的故事里,海境里的三天,等于世界上的三年。虫代表着混沌与无序,虫制造了疏离。大部分时间里,虫师是无能为力的,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

正因为虫与虫师的存在,《虫师》的世界不是在创造,而是在意图打破——打破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打破意识与时间的长短间隔,用近乎神迹的故事,去无限接近人性里面某些亘古不变的近乎神性的东西。

时间、生死、衰老与繁殖,这些宏大得几乎无解的命题,借助虫的参与,似乎得以窥见一斑。科学在这些自然规律面前,依然显得尤为渺小。而《虫师》在用审美化的小故事去补齐这些“留白”的过程中,激起了观众罕有的敬畏之心——对未知、对自然的敬畏。


日本是一个四季分明的季风国家,四时之美景不同,更使得人容易“悲春伤秋”。


《虫师》里令人最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或浓重或飘逸的四时景色,尤其是山色。
我喜欢山胜过海,竟然是从《虫师》开始的
说起来也要充满自地提一句,虫师动画中很多景色,是一家叫风动画的工作室完成的,这是家中国公司。

似乎,青绿的山水,源自数千年淡泊宁静的心境,对这点的体悟,中国人丝毫也不逊色于别国。

榛榛莽莽,郁郁苍苍,神哉秀哉。

如果说虫师的一切都是造化,那增田俊郎的配乐更是天工。
我国的动漫人的路还很长,可能最跟美日比不了家底的,就是声音层面。
无论是采集技术、声优还是配乐。

日本动漫的配乐,好音乐有时候比好作品都多。大部分配乐师都在点铁成金,而增田俊郎干了这么两个点金成神的作品。

一是火影忍者,二就是虫师。



火影里,sadness 鸣人的落寞,激斗时的血脉贲张;虫师里的宁静致远。很难想象民族传统器乐同现代电子乐糅合得如此完美,互相做一下加减法,竟然惊艳至极而且不分轩轾。

虽然虫师第二部不一定有开始那么精华。但质量上还保持着一致的水平,仍见诚意。
推荐《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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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颜师古注:“隽,肥肉也;永,长也。言其所论甘美而义深长也。
于是我很难把《虫师》这类好作品归结为“治愈向”,原因很简单,有病的人才需要治。
喜欢虫师的人,灵魂得了一处休憩地,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
如果敏感纤弱不是一种美德,那与之相反的心浮气躁就更不是。

我为无病之人、安静的人、和向往灵魂丰盈的人,真诚推荐这部动漫。

当然用它来治一些浮夸也可。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虫师》可谓隽永、可谓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