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終局(下):中美核心的無聲之戰,台港邊陲可能改變地緣宿命嗎?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民主追求和社會發展猶如鏡像的台港,此刻只能照看彼此,在狂風暴雨中抱緊自由——香港欠缺經驗,可以從台灣的民主百年追求中理解,長夜漫漫永不放棄希望;台灣欠缺意志,今日香港是昨日台灣,提醒我們是先人犧牲才得以享受民主果實,不能在小確幸中繼續安逸。
文:張海渱(媒體工作者)
回歸第23年前夕,香港人正式迎向歷史命運,台灣人卻還未看清自己的歷史責任。台港必須共同承擔起世界的樞紐(pivot)角色,不只是地緣上的,還是精神上的——用希羅多德情境介入大局,來扭轉修昔底德陷阱,是邊陲者唯一可能改變宿命的機會。
「我們確實有權期待奇蹟出現。不是因為我們迷信奇蹟,不是因為不管有意或無意,而是人只要能行動,都有能力達成不可能、不可預測之事。」——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政治的承諾》
今(2020)年1月11日,蔡英文勝選之夜演講,背後一字排開的執政團隊和新科立委,台下各就各位的基層黨工,顯示乘載台灣本土力量的民進黨世代梯隊已經完整——總統以817萬的歷史高票連任、國會過半二度全面執政,台灣人的百年民主追求歷經苦難來到收成時刻。
黨外時期從街頭與地方選舉起家,民進黨人才在選舉技術和政治行銷的成熟度,已遠遠將國民黨拋在後頭。但精於選舉術不代表會治理,台灣的民主實踐應往下一個階段邁進,民進黨在領導管理、體制運作、權力分配、凝聚國家共識的「善治」還有一大段路要走,卻也因國民黨全面崩潰,沒有足以制衡的在野黨,而有「權力傲慢」的危險。
本土力量已大致完成中華民國台灣共同體的建構,但學者吳乃德提醒「台灣民族還沒經過真正考驗」(註1)。疫情是一次測試,台灣因防疫成功成為國際焦點,和香港有著天堂地獄的差別際遇,卻還未意識到從邊緣到重返棋局需要付出代價。
面對「無聲之戰」歷史新局「全民民防意識」必須建立
香港危機讓世界進入大歷史的新格局,台灣也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雖然國際圍堵趨勢漸明,但若制裁也無法將帝國慾望停損在香港,下一個危機就是台灣。
選後亡國感大減,防疫和罷韓成功的台灣主流社會沉浸在小確幸,台灣人對香港只有同情,不知覺自己是身處暴風眼才暫得平靜,無論政府或民間的憂患意識都不足,欠缺面對「終須一戰」的心理素質。
民進黨過去的人才培養主要在選舉、組織和地方治理,面對充滿變數的歷史新局雖有認識也有警覺(註2),但對國家戰略走向缺乏膽識和想像力,目前執政團隊在國安、資安、國防外交等領域的人才庫、經驗、視野,甚至是心態(註3、4),還不足以帶領台灣面對即將到來的嚴峻挑戰。
然而,台灣目前真正的當務之急,是建立「全民民防意識」。這並非取決於美國總統是誰、兩黨是否抗中、美方軍售數量或國軍防禦能力,而是台灣社會面對「終須一戰」的知識儲備、意志和心理素質。
我們從香港的血淚經驗看到,港人經過去年長達5個月的實戰,一年醞釀「攬炒」,面對來勢洶洶的《港區國安法》,雖有國際強力支持,還是對香港社會造成實質的震懾效果。但港人去(2019)年也因長期運動長出星火燎原的「全民抗爭意識」,及黃色經濟圈等社會支持網絡,北京強力碾壓反而讓人心更緊密。
反觀台灣處境,雖然擁有科技戰核心的台積電和第一島鏈中心的戰略地位,但台灣不像高度國際化的香港,西方在港持份太多(本國公民和資金)很難放棄。近日雖有分析警告中共武力犯台可能,但面對台海緊張局勢升高,未見西方主流輿論呼籲保衛台灣是不可迴避的責任——主張對中國外交斡旋的自由派態度曖昧,即使友台的對中鷹派(註5)也對台灣長期的國防政策如縮減軍備、取消徵兵制感到不解與疑慮。
香港人已證明,為了捍衛我城的自我犧牲,和不畏一戰的意志,才可能引發讓國際社會震動、共同行動的巨大能量,可見天助自助者,國際支持將取決於台灣人自我防衛的決心(註6)。
中國因素的民防意識是抗疫成功關鍵
然而無聲之戰不一定是傳統戰爭,中共「超限戰」的思路是一切可以讓民心崩潰、迅速拿下台灣的方式,從癱瘓電力、電信、網路、金融系統到生化戰都有可能,「全民民防」不一定是軍事,重點是「民防意識」。
這次台灣的成功防疫經驗可知,從初期警覺SARS重演的危機意識、民眾支持禁止口罩出口、不輕易開放邊界、願意讓渡隱私配合居家防疫,到配合指揮中心的口罩配給制……除了政府即時靈活、公開透明的應對外,台灣社會對中國因素的「民防意識」,是讓官民緊密合作,使民主防疫體系順暢運作的關鍵。
事實上,台灣公民社會已建制了民防系統,然而這並非疫情發生時才建立,也非政治部門能夠主導,而是超過十年的公民社會累積——2008年學者吳介民提出「中國因素」開始,幾個重要社會運動如2012年反媒體壟斷、2014太陽花,以及民間活絡的公民座談等長期教育,才慢慢成為大眾意識。
2018年1124大選的韓流「輿論戰」震撼,讓台灣公民社會選後自主動員,有機生長出各式素人組織、網路群組等平台,迅速建立「反統戰」「反資訊戰」的識別、教育和防衛機制。經過2019年的議題發酵和實戰回應,2020年大選看到成效,並在過年後爆發的武漢疫情發揮作用——選後原有機制持續運作,除了打假訊息,也將正確的防疫政策快速傳播到政府難以觸及的民間角落。
中國因素帶來的「亡國感」讓台灣公民社會多年來維持動能不墜,有足夠主體性和自信,願意信任政府和賦權,一起將等同作戰的防疫打得漂亮。相較之下,近年西方媒體雖對中國銳實力的討論不少,政治及知識菁英對中國也不信任,但還是缺乏實務經驗輕信中國和WHO提供的疫情訊息,再加上安逸已久的歐美公民社會過去毫無知識儲備(至今還不大願意戴口罩)和危機意識,於是官民信任和醫療系統一起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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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太陽花不是我的政治啟蒙」:318十週年,「二字頭」Z世代對這件事有什麼印象?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當時的大學生、研究生、社會新鮮人,在太陽花十年後漸成社會中流砥柱,但今天的年輕世代如何看待當時的太陽花學運?當時他們在哪裡?是否記得這場運動?覺得「天然獨」之後台灣迎來了「小紅書世代」嗎?這7位22到26歲的青年,訴說了他們的答案......
318太陽花運動十週年了,十年前的那一晚,青年們湧入行政院和立法院議場,接下來近一個月時間,來自四面八方的大學生、研究生、剛進入職場的新鮮人,或協助補給或圍繞立法院靜坐,這23天公民運動也徹底翻轉了台灣政治的群像。
十年後的今天,參與運動的青年們漸成社會中流砥柱,但今天的年輕世代如何看待當時的太陽花運動呢?對此,《關鍵評論網》訪問了七位22到26歲的青年——當時他們在哪裡?覺得太陽花改變了台灣什麼?甚至,他們記得這場運動嗎?
「太陽花並不是我的政治啟蒙」
對很多30歲以上的人來說,太陽花運動就是最大的政治啟蒙事件,但這些「二字頭」受訪者卻大多表示,自己並非因為太陽花而對政治產生興趣。
有些人是因為參加模擬聯合國,有些人是在歷史課讀到228事件的衝擊,耐人尋味的是,許多受訪者都提到自己是在蔡英文與韓國瑜競選總統時,才開始關心政治,研究相關議題。
但關心之餘,也不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因此成為「熱衷政治的人」,其中有些人甚至不記得太陽花運動時自己幾歲。認為自己並不太關心政治的Y表示,對當時的運動超級不了解也沒有參與,只知道這個名詞,現在甚至回想不起來當時幾歲。
事實上,受訪者中幾乎沒有人實際到現場參與活動,理由或是沒有興趣,或是家人覺得危險,也有當時身在國外,只能透過報導體會「當時對社會運動的認識都來自課本,第一次發現這些事會實際發生在自己生活的地方。」
當然還是有人投身其中。十年前正要升高一的N,在太陽花發生時期,也正好是開始跑劇場、影展、關注各項議題的年紀,當時他透過報導、家人、老師了解詳細狀況後,檢視自己對服貿的態度,決定加入行動。
那一陣子,N下課後都會搭公車到立法院附近,徒步至現場參加靜坐,也親眼見到示威群眾遭鎮暴警察強制驅離的畫面,而滅火器和他們的〈島嶼天光〉也深深影響他至今。
有趣的是,許多受訪者都有提到當時學校公民老師在課堂上討論太陽花運動,周遭也有同學實際參與活動,「但當時參與的同學之後也沒有很常發表政治相關評論」,也有人提到當時有和太陽花合照的朋友「回來說不知道他們在幹嘛。」
「國民黨是不好的」
雖然不見得大家當下都有到活動現場,但大部分受訪者都認為太陽花運動深深影響台灣政治環境——至少使大家開始防範中國、加深對國民黨不滿,也開始了民進黨的長期執政。
太陽花運動時僅12歲的J雖然沒有親身參與,但認為運動讓自己回頭了解了台灣的威權歷史、民主化進程,同時也影響自己的國家認同、政治傾向偏好,「像我就真的很不喜歡國民黨。」
同樣因為家人擔心危險而沒有至運動現場的H,也覺得太陽花從當時到今日帶給自己的記憶,就是「國民黨是不好的、感覺會隨時把台灣賣掉。」然而,H也表示自己不認為民進黨更好,「沒感覺過什麼是更好或更不好,就是沒感覺。」
H也感嘆,讓自己開始對政治產生興趣的2018年「十個公投案那次公投」,以至之後的地方與中央選舉,大家都會呼籲年輕人投票、希望大家參與,「但我身邊朋友雖然都會去投票,但真正知道這些人是誰或他們有什麼差別的,幾乎沒有。」
當然在政黨好惡的形塑之外,318太陽花運動確實讓民眾知道自己具有直接的監督制衡力量。
當時正值國一的M認為,這場運動除了讓許多人進入政治領域,更重要是傳遞出「政府與中國間的貿易往來,是受民眾監督的」這件事,而即使他自己的政黨偏好形塑過程與太陽花沒有直接關係,但「支持服貿與否」卻從此成為他評估候選人或政黨的指標。
運動時小學六年級的C,也同意太陽花對台灣最直接的影響,就是使民意從此偏向反中,也進一步強化台灣人對「台灣」的國族認同;就連當時不在台灣、隔著螢幕看著事件發生的B,也表示自己雖然當下對事件只有模糊的認識,但仍加深了自己對中國的焦慮感。
話雖如此,許多人卻也擔心在「太陽花世代」的天然獨之後,下個世代或許正逐漸成為被中國流行文化與服務消費深深影響的「小紅書世代」。
「政治歸政治,小紅書歸小紅書」
根據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台灣民眾台灣人/中國人認同調查」,會發現雖然「認為自己是中國人」的比例持續處在低谷,但「認同自己是台灣人」的比例在太陽花運動的2013年達到當時高峰後,卻開始連年降低,而「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的認同也同時逐漸升高。
直到2018年,這個趨勢才再次反轉,並於2020年達到另一個「自己是台灣人」的高峰,但接著比例又緩步下降。
在受訪者眼中,對於這個現象反而不太擔心,因為他們不論有沒有使用TikTok、小紅書,都覺得自己和周遭的朋友皆能分辨「使用歸使用、認同歸認同」。
H就表示自己身邊的女生大多有在用小紅書,追星的人則都會使用bilibili,「因為翻譯真的快到發瘋,一堆盜版免費資源。」
H也認為,台灣現在的年輕世代和所謂「天然獨」世代相比,確實不會特別排斥中國,「大家覺得自己是台灣人,覺得中國是對面的國家,知道他們會打來,但真的開打前就當個玩笑。」在H身邊,也有同學去中國上大學或工作,但自己並不會對他們另眼看待,「就是一個選擇。」
針對這種「政治歸政治」的風氣,Y也表示字自己有朋友超級綠、超級討厭中國,但也是非常忠實的小紅書愛用者,喜歡看TikTok上的無腦影片,身邊也有許多人不排斥赴中留學。「中國一流大學比台灣最好的大學還要好是事實,」Y說,「我的同年齡層似乎比較可以把政治跟其他事情分開,政治是政治,求學是求學,工作、旅遊、交換、交友也一樣。」
對於這樣的風氣,N認為以他對Alpha世代(Z世代的下個世代,2010年代後出生的人)觀察,他們多抱持「創作歸創作,政治是政治,好笑實用的作品,為什麼我不可以看,又沒講到政治,到底關政治什麼事」的態度,而這些對政治敏感度較低的族群,會認為「使用小紅書不等於被統戰」並不意外。
另個值得觀察的點,就是有幾位受訪者提到自己幾屆後的學生,受到中國軟體的影響,甚至會使用簡體字。
J就指出,自己的世代雖然會使用中國軟體,但使用過程會存在意識,並互相糾正不要使用中國用語,「但2005年之後出生的世代接受度較高,有不少現在的國高中生喜歡使用簡體字。」
不過,身為「00後」的C則沒有太擔心,「我認為我們這一代對台灣的國族認同反而更強,明白娛樂是娛樂,政治是政治」,對中國的敵意可能比上一代更強。
從2014年3月19日到2024年3月19日,十年之間,我們經歷了從中央到地方的政黨輪替,韓國瑜旋風興起、衰落和重整旗鼓,第三勢力蓬勃、式微和重新凝結。
在訪談中,大部分受訪者都認為台灣一定會有下個太陽花運動,尤其網路時代能讓人們更方便的串聯集結。然而現實看來,台灣的社運和運動動能卻似乎正在消退,若非「百年一見政治奇才」的出現,年輕世代對投票甚至興致缺缺。
正如J所說,當下自認是台灣人的群體越來越多,國族認同已非社會首要討論議題,2018年台灣也成功爭取婚姻平權,「我不確定也不曉得台灣人(未來)該聚焦在什麼議題上。」
十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也就這樣飛躍而過,或許到2034年3月18日的時候,我們可以再來看看這些問題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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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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