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外篇、她的同伴(Her Companions)(上-5) - annmcecilis的創作 - 巴哈姆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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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專欄] 月升月落之街.外篇、她的同伴(Her Companions)(上-5)

作者:Cecil│2016-09-27 17:18:26│巴幣:14│人氣: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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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為最終版本的第 4 版預定於 2020/8/29 開始更新,舊版所有章節即日起從隱藏改為開放狀態,方便有興趣的讀者比較各版本差異或回顧自己當初的留言。

按例也是無通知的更新。

這花了比較久,不過寫了很多。這次特地寫了大綱,總算覺得該寫的都有記得寫到了

這章寫了我喜歡的劇情,至於我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劇情後記會說的。下一章就要結束凱恆篇(說實在有點寂寞),換到其他角色的視角了,希望不管是哪方的故事都能讓各位看得愉快。

開始前,也同樣認真感謝進來讀這次更新的各位










  在比賽和訓練之外,他一向藉打牌消遣。然而除了打牌也只能打牌的現在,這活動反而使人感到異樣地無趣。

  只剩兩人還沒棄牌,發牌人揚手指示他們掀開底牌判定大小。

  凱恆掃了一眼自己跟對手的底牌,立刻說:「我順子,你一對。」
  「這局凱恆的。」

  凱恆把贏到的籌碼都拿來自己面前堆好,抱胸看著坐在自己右前方的發牌人切牌,他和發牌人中間坐著一個生面孔,那個位置原本是克洛的,但克洛上星期初次以成犬身份參賽就落敗身亡,餘下的空位很快就有人遞補上來。他沒去記那個新人的名字。跟自己差不多時期進來的幾乎都走光了,過不了幾個月,他也會隨他們而去。

  「凱恆,預賽照你看怎樣?」剛才輸給他那副順子的人盤起腿點了根煙,往坐在右手邊的人頭頂吐出幾個煙圈。「今年白楊區那裡有很強的傢伙,對過沒有?」

  「沒。」他捏起自己的底牌,雖然這副牌早就舊得他不捏也知道那是張黑桃三。

  「你說那個女的,叫啥來著,多洛?」坐在凱恆左前方、剛才最早棄牌的人問道。

  「對,就她,聽說已經四連勝了。才第一次參賽就這成績,這次賭盤可精彩囉。」

  「要我說,白楊區那邊肯定弄了什麼改造的東西,把那小鬼變成殺人武器。那邊就擅長這套,什麼機器醫學的。」發牌人打岔道。他右手按在公牌上,用一種不容辯駁的表情看了看所有人。「咱們這邊怎麼就不搞那套,這跟空手接人刀子有什麼差別?沒看白楊區那些狗越來越囂張了,這次預賽一半以上都是那裡的晉級啊。操。」

  「哪裡沒搞,方向不同而已。」發起話題的男人看完自己的牌,往後靠在扁扁的枕頭上繼續抽煙。「這裡的家族都有自己的研究所,那邊懂醫學我們就不懂啊?但鬥犬畢竟只是玩玩,犯不著跟白楊區的人一樣認真,那邊的人就是這樣。」

  發牌人聳肩,銷牌後翻出三張公牌,新一輪加注開始。

  頭頂上還飄著幾個煙圈的人看向斜臥在床邊的同伴,說:「你都叫誰幫你押注的啊?跟我說一下不會死吧,我也想賺點。」

  「蠢啊你,我是在多洛贏第二場的時候賺的,現在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買那小鬼才有賺頭,你就算買對了也賺不了多少啊。還不如押凱恆身上,他可是也四連勝了。」男人拿下剛才叼在嘴邊的煙,指向凱恆。「我說凱恆,咱們淨說多洛的事情,你不介意吧?」

  「隨便。」凱恆搖搖頭,這次改喊加注。「老子都幹這行多久了,連勝也沒必要掛在嘴上,重要的是決賽。趕快結束了才好出門,這幾天待在裡頭,悶都悶死了。」

  繁華區的鬥犬活動,基本上是由各賭場舉辦的小型比賽組成。飼主前往喜歡的賭場登錄比賽後,由舉辦單位隨機排出只對外公開部份的賽程表,並按此進行當日的活動宣傳。各飼主的活動範圍不同,鬥犬若一輩子只參加小比賽,可能永遠不會和某個區域的人對上。

  然而,賽維斯家族經營的「棕櫚海灘」所舉辦的大型比賽就不同了,這種比賽的事前登錄期間較長,開放繁華區甚至都城內所有區域的飼主登錄,且會按照鬥犬的比賽紀錄排定賽程並對外公開,供飼主擬定參賽方針。這種大型比賽論規模、論獎金多寡,都遠遠把小賭場拋在後頭。

  不過,也因為賽程表提早公開的緣故,鬥犬出外時被殺害的情況所在多有,使得繁華區流傳著「避免在大賽期間讓鬥犬外出」這條不成文規則。由於這規矩的關係,就連向來不喜歡待在訓練所裡的胡安卡都乖乖留下,不像瑟林諾一樣成天跑得不見影子。因此,凱恆才會跟被禁足的孩子一樣被迫留在訓練所裡,哪也去不了。

  話雖如此,凱恆不便出外的原因還有一個。

  「還是不要太逞強比較好吧,要是隨便出門傷可是好不快的。」替補克洛位置的人這次又棄牌,隨即像指出錯誤一樣比著自己的胸口下方。「醫療室的人說過,肋骨裂傷最好就是躺著,不做其他事情。」

  「你比我媽還嘮叨。」坐在凱恆左手邊的人喊了棄牌,嗤之以鼻地說:「凱恆的事蹟說了你會嚇死,區區肋骨裂傷算什麼?告訴你,他就算一隻手骨折還是可以一打三。這傢伙城外來的,身體素質好得很。」

  「坎德洛也是城外來的,人家可沒肋骨裂傷啊。」發牌人提到凱恆預賽最後一戰將要對上的鬥犬,似乎不置可否。「阿爾說得還是有道理,畢竟凱恆你這次表現不錯,說不準老大會給你跟琳格一樣的待遇。」

  凱恆詛咒了句,同時棄牌,乾脆地讓出了這局。「老子可不想做那婆娘的同事。」

  琳格也是鬥犬出身,在某年的年中賽大獲全勝後,成為約翰身邊唯一全年無休的保鑣。約翰底下的鬥犬們都說,只要在年中賽有所表現,就有機會光榮退役,恢復自由之身。凱恆自然也是那樣打算,年初賽他表現平平,吊車尾進了決賽,第二戰就重傷退場,這次非得一雪前恥不可。

  「──琳格聽到的話你肯定要挨揍啊。」

  帶著笑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凱恆回過頭,只見萊加斜倚著門框,冷不防往他丟出一包東西。他偏頭閃開,結果正在抽煙的人罵了一句,連忙把煙灰撢掉,幸虧被打掉的煙只把衣擺燒出一個焦黑小洞。

  「嘖,凱恆你看看,這反應很明顯下降囉。」
  「找死啊。」抽煙的人朝萊加比了個中指,撿起那包東西扔給凱恆。「拿去。」
  凱恆接住,起身。「你們繼續,我下一局再打。」
  「老大可沒空等你再打一局啊,凱恆。」
  發牌人斜了萊加一眼,聲音揚起幾度。「老大?」
  「咱們英明的老大找凱恆,不是找你,你們繼續打牌去。」

  大概是趕時間,萊加索性直接幫凱恆倒了杯溫水,定定地看著他把不知道又改良了什麼成份的「鹽」溶進水裡喝下肚。

  訓練所門口有人守著,一看見凱恆跟著萊加準備出門就伸手要擋。「不成,上面交代過,所有參加年中賽的鬥犬都不准擅自外出。」

  「我這不是有正事要辦嗎?別急著留人──喏。」

  萊加遞出一張條子,守衛檢查過後就不再攔阻,點頭示意他們可以離開。凱恆跟著輕輕吹起口哨的萊加坐上一台黑色轎車,習慣性往肋骨的位置施力,還是很疼。後天就是跟「割草機」坎德洛的比賽了,明天還沒辦法好的話,除了在比賽前多用點「鹽」克制疼痛以外便別無他法,偏偏存貨都用完了。他暗自希望瑟林諾今天會回來訓練所。

  「咱們這裡還是這麼滴水不漏。」萊加看著不知道是誰放在杯座旁的裸女搖頭娃娃,跟著搖頭晃腦地說:「那我可就搞不懂了,凱恆,你說為什麼多洛的飼主這麼有膽,放她在這種時候到處晃來晃去?」

  「放誰晃來晃去?」

  「多洛啊,還有誰。我聽說她這陣子老往繁華區跑,兩三個人可都見過。我告訴你,咱們也算有點交情,要是她現在出現在路上,我二話不說撞斷那個小婊子的腿──砰,你就不用對上她啦。」

  「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堂堂正正地打贏那傢伙有什麼難。」凱恆說:「真要幹的話你撞斷坎德洛的腿還差不多,過不了那傢伙過得了多洛有個屁用。」

  「有道理,坎德洛好像也不大守規矩,搞不好能堵上他一回。你說這時候出來晃的鬥犬是不是腦袋都不好?多洛那麼矮姑且是好躲,坎德洛一米九還出來逛大街,根本就是逼人暗算他。哎,但他太壯啦,把車弄壞了德巴爾肯定會跟我嘮叨,不成──」

  凱恆終究伸手扭開了廣播,說到話多得滿嘴泡沫的傢伙,他只受得了瑟林諾一個。

  這次車直接開到地下停車場,萊加一直等到他進了電梯才把車開走。他的人身安全重要至斯的情況也不常見,他只想幸好終於擺脫了那個褓姆似的傢伙。

  凱恆踱進辦公室時,約翰正在打字。聽見開門聲,他頭也不抬說了句:「坐。」

  這個命令不同以往,凱恆一時懵了,沒有照做。

  「我說『坐』。」約翰點了下滑鼠,又朝他示意了一次。「這個要求令你感到很陌生嗎?還是很懷念?」

  「非常抱歉。」

  凱恆連忙依言坐在約翰對面,背打得直直的。在約翰面前他只坐下過兩次,一次是現在,一次是三年前──那時他第一次來這間辦公室,並在那時簽下成為鬥犬的合約。

  那張合約現在就靜靜躺在他面前。

  由於保存良好,紙張沒有泛黃,依舊像是剛製造出來那樣蒼白,顯得上面的指印格外豔紅。凱恆悄悄看了自己的右手拇指,那時,他毫無猶豫地在紙上按下自己的指印,現在想來,自己甚至可以回想起,拇指透過印泥和紙張相黏連的那種觸感。合約內容他一概不懂,唯一記得的只有自己簽下合約,同意成為約翰的鬥犬。

  「這是你之前簽的合約,」約翰將合約紙往自己的方向移,說:「時間過得很快,不是嗎?你是我這裡命最長的鬥犬,為此我恭喜你,凱恆。不過,任何事也有該結束的時候。」

  另一張合約輕輕覆蓋在舊的上頭,凱恆直覺地看向合約最底,也就是簽名處上方最後一段文字。三年前,約翰指著合約最下方,一邊讀同意事項,手指一邊滑過那些冷冷的印刷文字,所以凱恆認為最重要的內容就是在那個位置。

  他想的沒錯,這次約翰也是直接從那開始滑動手指,一面讀出文字。

  甲方同意,於乙方完成條件當日即刻結束對其雇傭,並安排乙方於三天內前往白楊區之新工作場所報到;或乙方要求前往位於繁華區或都城外合法場所時,為其安排管道前往。而乙方則同意,自合約生效日起,一旦其於比賽時身亡,其身體之合法使用權將無償轉移給甲方。

  「這裡說的『完成條件當日』,指的是第一場決賽的日期。」約翰指向一旁牆上掛著的大開紙,上面印著這次年中賽的賽程表,他和另一個人的名字被圈了起來。「『條件』很簡單,就是贏得第一場決賽。只要你在那場比賽中勝出,凱恆,我就會推薦你去白楊區做私人保鑣,也就是說你不用再做鬥犬了。」

  「我能回城外嗎?」

  「那是當然的。」約翰皺眉,彷彿輸了自己跟自己的打賭似地那樣微笑,說:「你的回答也很有意思,你是除琳格之外第一個表示不想去白楊區的。那時琳格問我:『如果我不只贏了第一場決賽,而且一路贏到冠軍賽呢?』結果你也看見了。我總在想,要是能再有一次這樣的運氣,那該有多好呢?」

  彷彿明白自己在說一個夢那樣,約翰笑著搖搖頭。

  「還是少點白日夢吧,那畢竟無益生活。沒有太多疑問的話,就在這個位置捺指印,我相信這份合約對你有益無害。」

  「我能問一件事嗎?」

  「說吧。」約翰拉開抽屜,拿出一盒全新的紅色印泥。

  「您剛才說的『於其確』,呃,『無法完成條件並身亡』時,將身體的合法使用權『無償轉移給甲方』,是什麼意思?」

  「之前比賽時,一旦你受傷,我會替你安排醫生,盡可能救治你,就是你瀕臨死亡,我也不會放棄你。但這次,只要你被判定死亡,我就不會安排急救,而你在合約上捺印簽字後,只要你死在比賽裡,我就有權利使用你的身體。至於怎麼用,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反正那時你已經什麼也不曉得了,對嗎?」

  「是。」凱恆伸出手去拿印泥盒子。

  「你帶來的孩子上次和我提過,你最近有打算要離開我這裡,所以我想,這份合約對你是利大於弊:贏了比賽,你就能自由;輸了比賽,你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就我所知,物質區在安葬死者這方面沒有什麼特別的傳統。」

  凱恆正要打開盒蓋的手停了下來。「上次……是他請您給他一張通行證的時候嗎?」

  「沒錯。」

  大概兩個月前,瑟林諾曾問過,有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到白楊區去,凱恆自己並不曉得,但旁邊有人知道。那人告訴瑟林諾,只要擁有「通行證」就可以了。通行證的使用期限或長或短,但都不易入手,就算僅供單次使用的通行證都要價不菲,而且普通人是不能申請的。而對他們這些鬥犬來說,要有辦法到白楊區,就是參加大型比賽並且獲勝,琳格就是一個例子。

  在那之後,瑟林諾似乎盤算了好幾天,才在某次替凱恆帶「鹽」回來後要他幫忙,說自己想去找約翰。

  「你瘋了。」凱恆就著水喝下「鹽」,粗聲粗氣地說:「甭想,老子不會讓你去找約翰提這種要求。」

  「我想讓薩卡去白楊區,凱恆。你沒有想過為什麼這世上有我們不可以去的地方嗎?我從來不覺得我們被困在繁華區,單單是因為沒有錢那麼簡單,逼著我們待在這裡的人打心裡認為我們天生次人一等,沒有資格過上更好的生活,你難道不那樣認為嗎?我原本想,就算是這樣那也就罷了,可是看到薩卡以後我覺得這樣是不可以的啊!」

  「他去不去又關你什麼事情?你也知道通行證要多少錢了吧,你他媽現在賺的錢就連一張印通行證用的卡紙都買不起,還妄想送誰到白楊區去,你是不是腦子壞了啊!」

  凱恆緊握著床下,勁頭大得幾乎能將生鏽的鐵條握斷,整個床架都咯吱咯吱響。

  瑟林諾露出不想再多費唇舌的表情。「總之,你不幫我的話我也會想辦法弄到,不管要怎麼樣我也會想辦法。我知道我能幫上忙,就算我自己沒辦法去白楊區也好,他一定可以,那樣就夠了。」

  剎那間,瑟林諾的神情非常決絕。凱恆一直也沒想明白,那究竟是出於什麼。

  之後他弄到了通行證,但沒有告訴凱恆,為了獲得那張通行證,他究竟和約翰講定了什麼,只說或許自己最近會很常出門比賽。

  凱恆知道,即使詢問約翰究竟和瑟林諾達成了什麼協定,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他打開印泥盒的蓋子,將拇指用力按在印泥上,嶄新黏軟的印泥填滿了拇指紋路的縫隙,鮮紅而溼潤,幾乎就像剛從傷口流出的血──他狠狠把拇指按在捺印處,那種黏連的觸感使他一瞬間以為,這象徵他又再一次簽約同意,要將某段人生葬送在這個沒有白晝的城市。

  「這樣便完成了。」約翰將用過一次的印泥盒扔進腳邊的垃圾桶。看也不看他,輕輕地說:「希望你能獲勝,凱恆。」

  彷彿在說一個謊言。

  凱恆坐車回到訓練所時,剛才的牌局已經結束,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剩下的在睡覺。醒著的只有瑟林諾,他盤腿坐在床上,拿著一個冰袋,敷在眼角附近。

  「啊,凱恆。」瑟林諾把能睜開的那隻眼睛轉向他,揮揮手。「你去哪啦?」

  「去找約翰。」他坐在自己那張床的旁邊,向瑟林諾一五一十說了簽訂合約的事情。

  「……所以他們說的是真的囉?」瑟林諾拿下冰袋,眼角一塊青紫在白皙的皮膚上特別醒目。「不用打贏冠軍賽,只要打進決賽八強,就可以不用再做鬥犬了?」

  「嗯。」

  「哇,太好了。」瑟林諾笑得瞇起眼睛,卻立刻摀住瘀青的地方喊疼,連忙又拿起冰袋。「哎,痛死了痛死了。」

  「又搞成那樣,我看八成沒贏。」凱恆搖頭。

  最近瑟林諾參加的比賽實在太多,勝率都降低了,真不曉得約翰怎麼想的。

  「沒辦法。」瑟林諾嘻嘻一笑,好像輸了比賽純粹是因為運氣不好。「才分心一會就被打倒了,對面往我左邊眼睛那裡砰的一下,醒來的時候比賽已經結束了。」

  「比賽中間還分心,活該。」

  「因為我剛好聽見時間嘛,」瑟林諾撐著臉頰上的冰袋,說:「我那時聽到『現在是十二點十五分』,就想到,哎,薩卡的學校是這時候休息吧,如果能打給他他肯定會接──然後我就被揍了。」

  「你最好跟那傢伙約個固定時間見面,省得整天掛心。現在你參加的只是練習賽,如果是正式比賽,幾條命都不夠你死。」

  「是是,我知道錯啦。」瑟林諾嘻皮笑臉地說:「凱恆,你會贏吧?」

  「會吧。」他摸了摸肋骨發疼的位置,突然想到得叫瑟林諾去跑腿。「對了,你得替我出門一趟,『鹽』不夠用了。」

  瑟林諾臉色一沉,笑容飛速從臉上滑落。「可是我上禮拜才去過,凱恆,這次怎麼這麼快就用完了?」

  他搖頭,比了比自己肋骨的位置。「這裡還是有點疼。」

  「要不要我去拿點止痛藥?」
  「吃過了,效果沒有『鹽』好。」
  「我待會就去。不過凱恆,你後天就要跟坎德洛比賽了,這樣沒問題嗎?」
  「有問題也得沒問題,你替我把『鹽』弄到手就行了。」
  「那我跟邁達說這次買多點,再買一個月份的行嗎?」
  「就一個月吧。」

  又過了十來分鐘,瑟林諾不再冰敷,套上連帽外套就出門去了。凱恆躺上床,用手臂擋住眼睛,強迫自己睡著──多睡傷口才好得快,況且除此之外,他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第四場預賽留下的傷勢,總算是趕在第五場預賽開始前復原了。

  之前幾場預賽,瑟林諾都會帶著毛巾、水壺等東西過來,說是要「陪他準備」。

  「這比賽那麼重要,我一定要在這裡陪著凱恆,比賽結束以後也要第一個給你遞毛巾送水。哎,我是給凱恆跑腿的小弟嘛,這種事情當然也是我做最適合!──就、就算你說不需要,我也不走喔。」

  奇怪的是,那孩子今天沒有出現。

  雖說如此,凱恆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或許瑟林諾是找朋友去了。

  如凱恆這般仰賴直覺的人,即使周遭沒有任何可以指示時刻的物品,也會對時間有著特別的感應。按照以往的經驗,預備鈴早該響了,現在卻是一片寂靜。

  彷彿回答於他心中萌生的疑問一般,廣播中猛然爆出主持人的聲音。

  「各、各位觀眾!這裡是主辦單位的緊急通知,『割草機坎德洛』無故棄賽!年中賽預賽第五場,約翰.班尼勒的『鐵爪凱恆』獲得一零!比賽時間表特此變更,三小時後將舉行『特攻胡安卡』對上『辣手倫安』的比賽!」

  這個消息突然到令他的肋骨隱隱作痛──坎德洛棄賽?

  鬥犬競賽中沒有和局,以賭博為主的鬥犬比賽裡,要是手下的鬥犬無法出賽,換隻新的上去就得了;零局指的是某方的鬥犬因故沒有出場,另一方便能不戰而勝。這是只有大型賽事──例如目前進行的年中賽──才會生效的規定。

  「不管怎麼說賺到一場,還不錯吧?」開車來接凱恆回訓練所的人幸災樂禍地說:「聽說坎德洛脖子上中了一刀,死在巷子裡。嘖,都是要參加年賽的傢伙了還敢在外邊亂晃,被暗算都是活該。看他那個放任主義的白痴主人還敢不敢不管好底下的狗。」

  凱恆沒回話。他很清楚,無論是誰讓坎德洛無法出賽,都等於平白讓他往原本的目標又靠近了一點,光憑這一點,他就知道那個人決不可能是約翰。但下手的究竟是誰,他目前也毫無頭緒。難道坎德洛真的是被知道他倆即將要對上的某個人給殺了?

  任憑他如何苦思,也沒能想出一個答案。

  車開到訓練所門口,司機把手放在椅子上,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搞不好有誰想你贏,特地僱人把坎德洛幹掉了,有一就有二,或許也可以把多洛處理掉吧,誰知道呢?下車吧,祝你之後順利啊。」

  他把手指貼在斑駁的白漆上,走路時弄得白粉遍地。他邊走邊看著那些粉塵緩緩飄落,不小心跟來人撞個正著,才要罵人走路不長眼睛,他就看見那個人的臉。

  「……你在啊。」
  「我有點累,所以今天沒過去,比賽順利吧?」
  「可以那樣說吧。」
  「比賽沒有開始對吧?坎德洛沒有出賽。」
  「你怎麼知道的?明明就還不到比賽情報廣播的時間吧?」

  瑟林諾抬頭看著他,眼神有些渙散,笑得就像吸毒後又一連乾了好幾杯干邑的酒女。光彩照人的欣喜神情中,淨是完成了偉大工作的自豪,以及期待著獲得嘉許的渴望。

  「因為殺掉他的人是我。」

  話聲未落,凱恆就用克制過的力道扣住那孩子纖細的咽喉,將他往牆壁狠狠一按,令瑟林諾驟咳起來。

  整條走道裡沒有其他人,但不能保證不會有人。

  「我待會放開你,給我到地下一樓的訓練場,用跑的。」
  「……知道了。」瑟林諾摀著喉嚨,咳了幾口後說道。

  地下一樓的訓練場僅限成犬出入,通常都是各人約好在那裡對練。年中賽期間,那裡幾乎無人使用。凱恆打開其中一個場地的大門,把瑟林諾推進去,力道大得令他跌在地上。

  「起來,我有事情問你。」

  瑟林諾爬起身,癟著嘴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顯然無法理解凱恆為什麼要發脾氣。

  「你給我老實交代你怎麼殺了坎德洛的。」為免聲音傳到外面,凱恆盡可能壓下自己的音量,結果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很明顯在發抖。

  「你讓我去買『鹽』那天,我在外面看見坎德洛,我不知道他在外面亂晃做什麼,但是我看過賽程表幾百次,也看過他的預賽影片,所以認出他。」瑟林諾故意不看凱恆,隨意地踢著腳,靴前的金屬片跟水泥地撞出清冽的響聲。「我知道年中賽的規則,坎德洛只要去死,你就不需要勉強自己帶傷去比賽了,所以我故意引他到小巷子裡。」

  瑟林諾拉開外套,拿出愛用的短刀,刃面光亮如新,此刻看來居然有些不自然。那張介乎純真與成人時期的臉龐開始扭曲,逐漸流露出幾分真正的殺意來。

  「我不是說過嗎?捅脖子特有效。」

  「……你是不是瘋了?那傢伙整整高了你四十公分,你居然心血來潮殺了他?」

  「是啊。」瑟林諾又笑了,不知道是在承認自己瘋了,或者承認自己就是心血來潮。

  凱恆有時覺得自己無法理解瑟林諾。他無法理解瑟林諾為了什麼而去救狗,結果被打得奄奄一息;又是為了什麼,而替一個想念書的朋友求來一張索價高昂的通行證,又例如現在,瑟林諾究竟是出於什麼想法,為了保證他比賽勝利而去刺殺坎德洛?

  「你他媽腦袋有問題,」凱恆搖著頭,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說真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失敗了,現在躺在巷子裡連屍體都沒人要收的就是你!」

  「我不在乎!

  瑟林諾一揮手上的短刀,燦亮無情的銀色劃破空氣,而後指向他。那對淺灰色的眼睛同樣直直看著他,當中承載的情緒教人難以承受,凱恆對情緒毫不敏感也不理解,所以他仍舊不明白,瑟林諾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笑著注視他。

  「約翰答應你,只要你打進八強,他就會讓你去白楊區。凱恆,你一定要贏才可以!你一定要到那裡去,不要再待在這個地方了,我也是那樣告訴薩卡的。況且,你可以去那裡的話,我也可以去,我也想去,所以拜託你向我證明吧,向我證明我不用一輩子活在垃圾堆裡面!」

  「你不想活在垃圾堆裡又干老子屁事啊!」凱恆的聲音終於大了起來。「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你運氣好才把坎德洛那傢伙做了,下次、下下次又怎樣?老子可以贏,不需要搞下三濫那套!」

  「不可以冒險。你那時還有傷,誰也不能保證你在比賽前可以完全復原,光是那樣我就無法忍受。凱恆,不知道終點在哪裡,跟知道終點在哪裡卻到不了是不一樣的!既然你的終點已經在眼前了,我一定也會……我也想……」

  短刀垂了下去,瑟林諾耸拉著雙肩,眼神、嘴唇、聲音、手指、全身都顫抖起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凱恆,我以為你會高興的。我幫了你啊,可是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呢……?」

  瑟林諾泫然欲泣的神情,跟他夢中那個女人的模樣重疊了。
  有那麼一秒,他幾乎要衝上去抱住她。

  但他忍住了,搖動的影子很快變得清晰。「高興?我看你是搞錯什麼了吧。如果你今天為了殺掉坎德洛結果不知道死在哪裡,我要做何感想?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還清我的恩情──我他媽要你還了嗎!」

  凱恆按住自己疼痛不已的頭側,出人意料的狂躁感佔據了他的思考,不得已之下他轉身狠揍了幾次水泥牆,逼迫自己深呼吸,冷靜下來。

  「老子搞不懂你為什麼要這樣,你那顆腦袋究竟怎麼想的,自以為這樣是對我好嗎?你難道也是這樣對待你的朋友的?自以為給他搞張通行證過去是對他好,如果他知道你為了那張通行證又參加多少比賽、受過多少傷,你認為他會開心嗎?你這充其量就是自我滿足,你懂嗎?你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你自己,罪惡感卻要我們扛!」

  瑟林諾的薄唇一瞬間扭曲了,倒映白熾燈的水光盈滿了他的眼眶。

  「你覺得罪惡嗎,凱恆?我做的事情就只讓你覺得負擔嗎?」

  「我承認你幫了我,但要我說的話,別再幫我了。如果你堅持要那樣做,就不要來找我贊同你,那是你自想自為的結果,不要再說什麼『我是為了你』。」

  瑟林諾本想說什麼,幾番猶豫後似乎又將話吞回了肚裡。「……好吧。凱恆,如果我做的事情讓你生氣,我跟你道歉。那麼,你就當作我這樣做是為了自己吧,因為我已經跟約翰賭你會勝利的。」

  「什麼?」

  「之前,我去找約翰,想用我所有的錢去買一張通行證。他說我的錢不夠,我說我可以還的,就當我先跟他借了錢。然後約翰突然告訴我,他可以跟我打一個賭,如果我贏了,那我就不需要還通行證的錢了。」

  「你們賭什麼?」
  「你會打進八強,就像約翰跟你說好的那樣。」
  「你如果輸了會怎麼樣?」
  「你如果輸了會怎麼樣?」瑟林諾笑著反問他。

  為了獲得瑟林諾的答案,他立刻回答:「我會死,之後隨便約翰怎麼用我的身體,都不關我的事。」

  「……跟我差不多。」

  「哪裡差不多了,你可沒有要參加比賽啊。」

  「我會參加的,你如果輸了,我就會去參加論生死的比賽。反正我想,如果你都沒能活著走出繁華區,我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獲得什麼成就。所以,我會做的,我會繼續去做,直到你面前沒有任何阻礙為止。」

  瑟林諾走過來,在偌大的空間中撞了他一下。

  「走開──我是說借過。」

  他維持著被撞開的姿勢,呆立良久。

  回休息室時,瑟林諾早就背對他那張床蒙著頭睡了,或者表現得像在睡的樣子,有人似乎是看出瑟林諾的異樣,便在凱恆進房時看了他一眼。

  「怎樣?」
  「沒事,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從老大那回來的,剛才他派人來找你。」
  「媽的──誰來的?他走多久了?」
  「西塔里,走十分鐘有了吧,就在瑟林諾進來時走的。」

  凱恆掏出呼叫器,撥了個電話。電話另一邊的西塔里似乎以為自己是什麼賽車手,聽得出他在接到凱恆的電話後,猛然把方向盤打了個一百八十度,說現在就回頭去接人。

  「老大有重要事情找你,咱們還是快點過去比較妥當。」

  幾天內被找過去兩次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相信直覺的凱恆暗暗詛咒道,肯定是因為坎德洛的事情。而事實也正好如他所推測的那般,約翰想知道他對坎德洛死在小巷這件事有沒有什麼想法。

  「沒有。」

  話才出口他就覺得自己似乎答得太快,只希望約翰不要發現破綻。如果知道瑟林諾殺了坎德洛,不知道約翰會做出什麼事情,殺害對手可說是「贏了戰鬥,輸了戰爭」,因為坎德洛棄賽影響的不只有兩方飼主跟凱恆,還包括事前下注的賭客們以及主辦單位。雖然沒有明文禁止,但只要被發現做出這種行為,譴責跟私下尋仇恐怕是免不了的。

  「沒有。」約翰緩緩頷首,輕柔地重複。「那我就告訴調查人員,那恐怕純屬意外吧。誰讓他們不裝多一些路燈跟監視器呢?意外總是發生在死角,可不是嗎?」

  「是。」

  「如果你問我,意外,或者說不幸會不會接二連三發生,我會投下同意票。我曾經在股市中遇到手上好幾支股票接連重挫、投資的期貨黃豆又正好因為政策操作的緣故慘賠,加上底下的事業同時面臨一些嚴重問題,所以假如你問我,我會認為人是有可能遭遇一連串不幸的。」

  約翰自顧自地玩著手指,視線如同踩著水上的石子一樣點過辦公室內的幾樣物品,然後來到他身上。

  「所以我當然也相信,你的『對手』可能會遭遇一連串不幸,下一場比賽的對手是多洛,對嗎?」

  「是。」

  「我聽說那孩子最近似乎在找什麼人,所以很頻繁地出現在繁華區,頻繁到我這幾天和關口的守衛打個招呼,就可以在她出現兩小時內鎖定她的位置。你對這件事有沒有什麼想法呢,凱恆?」

  「……您是想,找人殺了她?」

  約翰微笑。

  「合理的推斷。不過這個舉動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必要,所以這就該由你決定了。凱恆,你希望我替你再製造一次意外嗎?多洛的死比會比坎德洛的死還要合情合理,或者說不容易懷疑到我身上,因為她是個異軍突起的新秀,想把賭盤扳回原樣的人非常多。而費用的話,如果你想,我只會讓你出其中一部分,就算是我送你的臨別禮物吧。我給你幾分鐘考慮,是要試著打贏『不屈的多洛』呢?還是由我派人乾淨俐落將她送出場?」

  所以拜託你向我證明吧,向我證明我不用一輩子活在垃圾堆裡面!

  凱恆,不知道終點在哪裡,跟知道終點在哪裡卻到不了是不一樣的!既然你的終點已經在眼前了,我一定也會……我也想……

  所以,我會做的,我會繼續去做,直到你面前沒有任何阻礙為止。

  「決定得如何?」

  約翰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拉回來,他連忙為自己走神這件事道歉。「非常抱歉。」

  「原來這對你而言是個需要考慮的問題嗎?我很意外。」
  「非常抱歉。」
  「那麼,有答案了嗎?」

  約翰交疊十指,將下頜靠在那上面,淺藍色的眼睛隨著他的視線游移著。

  「是。」凱恆嚥了口唾沫,說:「請您替我──」

  約翰揚手打斷他。「我知道了,出去吧。我會在許可範圍之內辦好這件事,你還是必須做好比賽的準備,明白了嗎?」

  「是。」

  琳格替他開門時,似乎嘆了一口氣,但凱恆回過頭想看清她的神情時,門早已砰然關上,嚴實得彷彿從未開啟過。

  之後,凱恆時不時會想到琳格嘆的那口氣。

  琳格對約翰的瞭解遠比他要多,那聲預告般的嘆息,意味著他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嗎?要說不後悔,那絕對是騙人的,但能夠藉著「約翰已經派人去處理多洛,所以不要去干擾他們」這個說法來阻止瑟林諾以身涉險,還是非常值得的。那孩子搞不好不小心在訓練所吸到什麼奇怪的氣體,所以才會跟他說那些話,最好的證明就是,之後瑟林諾又表現得跟平常一模一樣,也會乖乖去訓練、找朋友玩,坦然得彷彿忘了自己曾經笑得那樣扭曲。

  然而,那個笑容的影子,又在某個消息傳來時悄悄浮現。

  「喂?」他讓在後面看自己打牌的瑟林諾,幫忙接起鈴聲大作的呼叫器,一邊把頭側到左邊去講電話,一邊繼續等右邊的人決定要不要跟注。「你快點行嗎?──喂,你說啥?」

  「我說,」電話另一頭的人聲音大了些。「老大派了兩個傢伙出去,其中一個回來了,多洛沒死,你明天得出場比賽,知道嗎?」

  「把電話掛了。」凱恆終於等到上家決定完畢,隨即推出自己的籌碼。「跟,換你。」

  坐在他左邊的人聽見電話傳來的消息,多嘴道:「他說啥?老大派出去的人失手了是不是?」

  「是又怎樣,你不跟就蓋牌。」

  他能感覺到,背後有道不安的視線,游移著,像盞搖晃著、即將熄滅的白熾燈。

  那個不出牌的人還在說話。
  
  「這樣你明天還是會對上多洛對吧?那傢伙不是很、」

  「──你他媽說夠了沒!

  「靠你幹嘛!突然發什麼瘋啊!」

  被他死掐住脖子的人因為難以呼吸而本能地揮舞手腳,不小心踢到木板,結果將整個牌桌都掀翻了,跟著翻倒的還有那個倒楣鬼坐的椅子──那人被他一把摜在地上,痛得一時半刻只能躺著哇哇叫。在其他人牌局被打亂的歎息聲跟埋怨聲中,凱恆啞著聲音起身,看著散落一地的紙板籌碼和撲克牌,惡狠狠地環視所有人,彷彿他們都是多洛。

  「不要統統都認為老子就是去給人練功的,你們這群王八蛋──老子也不是吃素的,堂堂正正地打贏那傢伙有什麼難!

  將整個房間淹沒的可怕寂靜之中,只有瑟林諾發出一陣有如嗚咽的笑聲。







  隔天下午,凱恆獨自坐上載著他前往「棕櫚海灘」的黑頭車,和身為飼主的約翰一同報到後,逕自走進熟悉不已的準備室。比賽開始前幾小時,他設定好桌上的鬧鐘,睡了一會,做了幾個夢。

  叫醒他的並不是鬧鐘──有誰敲了準備室的門,他用掌根揉揉眼睛,扯掉脖子上被冷汗浸透的毛巾,上前應門。

  「敲什麼門,跟你說過幾次了敲門很娘娘腔──是你啊。」
  「不要露出那種覺得噁心的表情嘛,我們交情有那麼差嗎?」

  萊加調侃他一句,側身溜進準備室。

  「來做什麼?」
  「來給你加油打氣?」
  「滾。」
  「哎,幽默感還是這麼差。」

  總是笑得瞇起眼睛的萊加,這時也露出跟平常別無二致的閒適神情。他從軍用背心的口袋掏出一包東西,上下拋接了一陣,扔給凱恆。

  「這是什麼?」
  「就跟每次老大要我給你的東西一樣,是『鹽』。」
  「我不缺這個,幫我跟他道謝,但是如果要找理由修理我,那還是免了。」

  凱恆將裝著「鹽」的夾鏈袋按在桌上,不打算吃它。雖然不曉得約翰都是透過什麼管道知道他需要「鹽」的,但他的消息來源這次顯然失靈了。

  萊加聳聳肩,笑意更深了。

  「這可不行,凱恆,琳格有交代,老大說你必須吃了它。在這裡,現在,把它吃了。

  「不是說了不用?沒事用那麼多這東西會有事你不知道?」凱恆皺眉,開始覺得萊加有點不對勁。「老子討厭別人多嘴,想挨揍是不是?」

  「當然不想啊,不過你如果不用的話,咱們可不能跟老大交代。老大說了,看你要自己吃了它,還是琳格過來把整包藥塞進你喉嚨裡,他沒意見。」

  「……他還說了什麼?」

  萊加露出苦思的神情,然後用拳頭敲了一下掌心。

  「啊,我想到了。他還要我傳話給你,聽好了──老大說:『希望你最後至少能表現出勇敢的樣子來。』」

  「最──最什麼?」

  「最後。

  軍用背心的口袋傳來一個清晰冷淡的聲音,萊加拿出始終保持通話的呼叫器,對凱恆露出感到抱歉的笑容。

  「抱歉啊,琳格讓我把呼叫器開著,如果你揍我,她會親自過來招呼你。」

  一杯溫水就擱在那包「鹽」旁邊,凱恆看向鏡中萊加仍舊微笑著的臉。很慢很慢地,他把夾鏈袋打開,等它溶解在水中,隨即將水喝下。他沒有問為什麼,反正那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做錯了選擇,然而究竟是做錯哪一個選擇,他不想深究。

  鹹澀的味道,令他想起這種藥物之所以被稱作「鹽」的原因:因為很鹹,卻是每天都不得不用的,「鹽」甚至比真正的鹽還更稱得上是城外人的生活必需品。

  「鹽」嚐起來就像汗水或淚水一樣。

  「凱恆吃了。」

  一直到回報完畢、離開房間前,萊加都沒有把呼叫器關掉。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就像是都城大門關上時,將兩邊的人們給硬生生隔開的斷絕聲。

  感官彷彿全都往內聚集,那些藥粉慢慢地、慢慢地隨著水流進胃裡,開始溶解成更為細小的粒子,如同一個個暗殺小隊,默默隨著血管流往全身。不到幾分鐘,胃部突然湧起鮮明的劇烈的燒灼感,說明就算他剛才服下的是「鹽」,也是徹徹底底的失敗品。越來越巨大的耳鳴聲讓他回到了鬧哄哄的物質區,在那裡,鋼條鋼筋撞擊著、機器無止無休地運轉、孩子們為了撿拾有價值的垃圾而在垃圾山邊鬥毆、父母把生來領救濟金用的孩子當作出氣筒……

  凱恆!你他媽又去哪了!你又整天不在家,他媽瞧不起老子是吧!
  懂了吧?不要說打聾你一隻耳朵,就算打死你我也不會被怎樣。
  叫幾次你也聽不到,又不是真聾了,你就是存心跟我唱反調吧,啊?
  看什麼看?你那眼神真是讓人看了就不爽……你手上那什麼?──住手!

  「哇!」

  瑟林諾沒有敲門就進來了,結果踢到坐倒在牆邊的他。

  「哎呀,凱恆你坐在地上做什麼?你還好吧?」

  他看著那扇通往預備場地的門,一時還未回神。

  「凱恆?」

  瑟林諾蹲下身在他面前用力揮手,這才令凱恆脫離有些失神的狀態,但也嚇了一跳。他抓住瑟林諾纖細的手腕,毫不留情地瞪過去。

  「進來連門都不敲?」
  「可是你說過敲門很像女孩子的……」
  「呃、」他搖搖頭,撐著膝蓋起身。「算了。」
  「你的毛巾都濕了。」瑟林諾拿起他掛在椅子上的毛巾。「來,給你新的。」
  「嗯。」

  他坐在休息用的單人床邊,用毛巾擦汗,瑟林諾在他剛才坐過的那張椅子坐下,將下巴靠在椅背上看他。

  「有沒有什麼策略啊?」

  「幹掉多洛然後回去睡覺。」

  瑟林諾噗哧一笑。「你真的很會說笑耶,他們為什麼都說你沒幽默感啊?總之,聽起來是個好計畫,待會我會去外面看轉播,決賽就會在電視牆上播放全程轉播,終於可以看完你的比賽了,加油喔。」

  「嗯。」

  凱恆處在用完藥後時強時弱的恍惚感中,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理解瑟林諾剛才說的東西。

  「……你說決賽會轉播?」

  「會啊,因為是八強賽所以比較盛大吧,一想到可以看凱恆比賽我就好興奮哦。」瑟林諾又露出笑容,好像能看他把對手的心臟刺穿是種至高無上的娛樂。

  掛在他脖子上的毛巾不知不覺又被冷汗浸濕,凱恆將它甩到地上。瑟林諾原本還在談笑,看見他鬧脾氣一樣亂扔東西,也沒埋怨,只是像個收拾玩具的母親離開椅子,撿起毛巾。他也跟著起身,走向瑟林諾。

  「……喂瑟林諾,」他揉了揉顴骨的位置,沙啞著聲音說:「去給老子弄點『鹽』來。」

  「『鹽』?可是凱恆,」瑟林諾轉頭看了看桌上的杯子跟夾鏈袋。「你應該已經用過了吧?看起來那個份量已經夠了啊。還要的話晚點我會再去幫你買的,所以別那麼著急。」

  「你還知道我什麼時候想要了?我說要就要,現在就給我去買。」

  「不是吧,凱恆。待會就要上場了,非得立刻──」

  「老子說要就要,哪裡來這麼多廢話。」他推了瑟林諾一把,瞪著那個滿臉擔憂、模樣異常沒用的孩子。「現在就給我去。」

  「凱恆,我怕錯過你的比賽,這是你最後一場──」

  「囉唆!

  瑟林諾的脖子很細,怕是沒什麼機會再長粗──女孩就是女孩,這點怎麼樣也騙不了人。他的手指一根根收緊,小指觸及瑟林諾高領線衫下的項圈,沒長什麼肉的身體被他提離地面。

  「凱、凱……恆……」

  瑟林諾忍耐著不要發出呻吟的聲音,只是朝他伸出手,那隻手卻很快就癱軟下去。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不要啊?老子他媽最討厭囉唆的傢伙,待會放你下來,最好別再多說廢話。給我滾出去,比賽完以後我沒有看到『鹽』的話你就死定了,聽懂沒?」

  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的瑟林諾摀著喉嚨咳嗽,爬起身後,滿眼淚水地甩上門,衝出準備室。

  他重新倒回了牆邊。

  或許他終究會後悔自己沒有好好跟這孩子道別,但離情依依、交代各種事情的婆媽場面也不是他喜歡看到的。或許有機會,他可以試著跟瑟林諾道歉一次,但那都是比賽結束後的事情了。

  就這樣吧。他的人生本來就沒有什麼可奢望的。


  


 

白昼夢追っても去ってったんだ
追逐著白日夢 卻還是夢過境遷

残ったのは next stage
剩下的只是 下一場戰鬥







  「經過血腥的淘汰賽以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刺激的決賽!我們兩個是今天的主持人。那麼首先宣佈選手名稱,年中賽決賽第一場,由現在最受矚目的新人,阿爾雷德.寇芬飼養的『不屈的多洛』,對上──對上對上對上約翰.班尼勒的『鐵爪凱恆』!──凱恆這次的表現似乎比年初賽好很多,以四勝一零的成績打入決賽。老沃你怎麼看?」

  「我認為──」

  要是哪天開放在場內選鬥犬以外的傢伙當對手,他非得把這主持人砍翻不可,誰都知道比賽才是重點,之前的成績誰管啊。對手是個十四歲女孩,他不想再等了,怎麼樣也好,快點讓比賽結束吧──雖然他並不曉得自己究竟想在比賽結束後前往哪裡,是活人的世界?還是死者的世界?

  那時,他想起了自己和約翰說過的話。

  女孩又怎樣?訓練途中沒死的話,女孩也不一定會打輸男人。

  所以他有可能會成為那個「被打敗」的男人嗎?雖說自己也不是第一個。
  他露出牙齒笑了。
  啊啊,自己跟女人真是因緣不淺。但是,怎麼就沒有個溫柔點的傢伙?

  「比賽——」

  鐵籠慢慢打開時,他反而閉上了眼睛。

  凱恆……謝謝你。
  
  ──或許是有的。

  但那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開始!

  快點啊,該死的!他側身擠出鐵門,繞著場地往那個矮小的身影狂奔過去,邊跑邊眨眼適應場內的光線,右爪拉出肩關節允許的最大幅度,順利的話應該可以──

  嘖。

  多洛一個漂亮的下腰躲開爪擊,旋即後翻攀上正在後退的鐵籠,在半空中拔出慣用的匕首,動作流暢到像在舞蹈,眨眼間反守為攻,往他的方向壓下來。

  他啐了口,偏過頭將聽力正常的左耳朝著場內。媽的,仔細一看比瑟林諾還矮,之前那些傢伙都怎麼死的?

  他露出獰笑,向上一躍。

  氣勢上的對峙是他勝出──多洛往旁一扭,沒選擇正面吃下如同上下顎瞬間咬合一般的雙爪攻擊,閃到他的後方──他穩穩落地,不到一秒便迅速回身,又是一道撕碎空氣的爪風。

  如果能夠用稍微慢一些的速度檢視雙方的動作,會發現他倆彷彿拼圖般嵌合完美,彼此有來有往,誰都未處下風。多洛贏在機動力這點是毫無異議,但要論續戰力絕對是他佔優,在這種情況下,他有把握跟對手纏鬥五分鐘都不會喘氣。

  彷彿吞下幾隻老鼠一樣的撕扯感,卻隨著他的自信一併竄湧而起。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這種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可說是徹底放棄了透過防守磨耗對手集中力的策略──服藥後剩下的時間不允許凱恆那樣做,於是他發出示威般的吼聲,憑著本能的狂暴揮出感官都追不上的攻擊,只要腳步踏錯那麼一次,就會被鎖在他的爪子所形成的牢籠裡。

  但確實這個孩子以速度跟奇異的攻擊角度見長,行動預測起來更花精神。直覺告訴他,那對似不出於少女的冷徹視線哪怕一秒都沒有偏移過,跟他一樣牢牢鎖定著獵物。兩人彷彿生世為敵的死仇,狠狠盯住彼此,無論如何都不肯錯過對方出岔子的那一瞬間。

  比賽時固然需要思考戰術,但對他來說,那種事通常是開打一分鐘內就決定好的。更多時候掌控他的心智的,僅是單純而野性的直覺。不管怎麼活動,脆弱的部份他都護得好好的,就像野獸絕不會輕易現出自己的腹部,他也縮著脖子不讓對手抓到攻擊的機會。

  沒必要像之前那些對手一樣試圖抓住、勒住或者綁住這個女孩,用不留餘地的攻勢,使她無暇旁顧尋找繞背偷襲他的機會,才是上策。兩人戰鬥的區域被這種步步進逼不給活路的方式一路限縮到邊緣,多洛被他逼得快要貼上牆,吸了口氣。

  就是現在!

  雙方的體力差已經浮現,在比賽中要抓到空檔調勻呼吸幾乎不可能,除非能讓對手受到一定程度的──

  「喝啊!」

  顯然他跟牆壁間的空間還不夠小,多洛實在太矮了,異常嬌小的體型使她鬼使神差地踩著牆面突然跳過來,毫無預警攻向他面門,逼得他架起爪子防禦。但大得出奇的力道猛然架開他不夠穩當的防禦,劇痛襲上左眼。

  他的臉仰起幾度,但也不打算在這次較勁中全輸。

  單憑綁腿靴鞋尖掠過額頭的觸感,他就判斷出多洛此刻的位置,右爪立刻往上帶,狠狠一扯,逼得她收尾的動作多了幾分踉蹌。他粗魯地抹掉眼中的血,幾乎沒有停頓地又往那個爭取到呼吸時間的女孩衝過去。不過是傷到眼睛而已,沒事的,聽得出來對方的腳步已經亂了,他習慣性地微微往左側過身子,以便抓準多洛的動向。

  凜冽的金屬撞擊聲彷彿能夠刺穿腦膜,爪擊一次次被小刀擋下,多洛越擋越顯得心虛,眼神已經不再如同剛才那樣黏在他的身上了。

  在看哪裡?

  手臂再次拉開鐮刀一樣的巨大弧度,隨即收割。

  「喝!」

  俐落的右旋也未能確實避開鐵爪的正攻,多洛擰眉,下意識伸手去扶受傷的左肩。這個微小的動作令凱恆當機立斷一躍向前,硬生生將對手撞倒,只可惜左肩的傷還不足以妨礙那個小女孩從爪下逃開。只見她以驚人的勢頭滾離他的攻擊範圍,搖晃起身。

  同時,宣告自由加入武器的鐘聲也響起。

  凱恆咬緊牙關,衝向愣了那麼半秒鐘的對手。

  「在看哪啊!」

  揮空了,這個失敗引起極為嚴重的後果──多洛沒有如他所想的被爪子碰到,反而彎腰躲過攻擊,旋即速度驚人地迴身殺來。

  「啊啊啊啊啊啊!

  那刀看似輕巧,卻幾乎直捅到底,刀要再長一點,很可能臟器這時已經直接被刺破。瀕死野獸般的怒吼過後,他半跪下來,眼前的顏色突然混雜不清。白熾燈變成了黑色,多洛的黑髮黑眼卻變成一片慘白──

  不管那把刀刺中了哪裡,終歸是到他這來了。多洛的拳腳功夫固然不可小覷,但沒有武器的話,光用拳頭也不可能把他打死。凱恆靠著已經陷入火海的意識勉力思考對策,連忙起身後退,手扶在腰上,刀刃隨著動作微微晃動,細小的漣漪最後震盪出巨大的痛楚。拔出來肯定會大出血,放著的話還有辦法──

  說不上是求助還是怨恨地張望,他忽然抬起頭,速度快得差點沒扭到頸關節。

  約翰就在那裡,就像一個面對著溺水者的人,正考慮著要出手相救,還是拿根長竿子把那個人弄死。

  希望你最後至少能表現出勇敢的樣子來,因為我喜歡勇敢的人。

  那個微笑清晰得彷彿僅有幾步之遙。

  怎麼能夠……在這種地方,被這傢伙玩弄在掌心……凱恆幾乎要抱頭大吼,他才不會死,不可能,因為、因為──

  「喝!」

  僅存的理智在朝他大喊,喊著「你已經瘋了」,因為他不再觀察多洛的動作,只是任由發燙的鐵爪引導,去向那個彷彿沒有感情的、憑空冒出來的怪物索命。是啊,那女孩是怪物,此刻她只是不斷張望,彷彿在準備要找到什麼。這傢伙憑什麼擋在他中間,憑什麼阻止他從長達三年的束縛中逃脫,只差一點了、只差一點點──

  中了!

  多洛仰頭,終於坐倒在地,露出對野獸而言可謂最美妙的部位:青筋畢露的白皙咽喉。她摀著被鐵爪撕破衣服直達皮肉的地方,那隻小得教人意外的手根本無法擋住鮮血淋漓的傷處,他喘著粗氣一步步上前,眼前已經閃動著她被鐵爪釘在地面,眼珠蒙上一層白翳的悲慘景象。

  野獸已經準備好要給獵物致命一擊。

  在一切看似都要結束的剎那,多洛猛然用盡最後一點反應力,從他面前滾開,他沒聽清主持人的聲音,似乎有誰扔了東西進來。

  轉過頭,只見那孩子遙望著場邊的一抹銀光,似乎想要跑過去,卻忌憚著不知道他跟自己誰跑得更快一些。他邁開大步,學獵豹彎下身子,隨時也準備好衝出去。只要搶到那把刀,他就贏定了。

  體力似乎也快到達極限,插在腰上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提醒著這點。

  兩人同時飛奔而出。

  很明顯多洛根本追不上他,他幾步就跑到場邊,在心中大叫「成了」,彎腰撿起那把銀光閃閃的刀,卻很快發現多洛的目標並不是那東西,那只是誘餌──被騙了。

  腰間的刀被瞬間拔出的劇痛,終於讓他發出絕望的怒吼。

  踩在他背上的腳步輕盈卻又沈重,簡直就像在嘲笑。

  凱恆幾乎可以聽見刀刃揮落、將秒與秒之間的凝滯空氣破開的聲音,隨著那聲音倏然終結,劇痛閃電般襲上後腦,他搖晃了一下,頭側隨即狠狠撞在水泥地上,眼前發黑。

  像是不甘地想知道自己究竟輸得有多慘那樣,凱恆剩餘的視線,看著環繞自己的所有事物,但那很快都變得模糊,因為有什麼從眼窩那裡流出來,溫溫熱熱的,遮蔽了他的視野。那種刺痛眼角的鹹澀,一定是汗水──肯定不是眼淚,也不是血吧。

  毫無說服力的自言自語,彷彿在做最後的掙扎。

  ……這肯定,不是死亡吧。

  「──勝負分曉!年中賽決賽第一場,勝利者是阿爾雷德.寇芬飼養的『不屈的多洛』!」

  再也無法握緊的右手軟軟地攤了開來,出人意料,還能看見一道淺白色的疤痕,橫越整個掌心,隨後,世界終於慢慢暗了下來。隨著體內所有溫暖的事物迅速流失,可怕的冰冷吞沒了四肢百骸,奇怪的是,在最後,宛如擁抱的某種溫暖,淺淺地、彷彿等待良久地,包圍住他。

  「尼、菈……」

  他對著那個金髮的影子喃喃自語,感覺自己嚐到了幾分熟悉的鹹澀。


  












本次更新的結尾突然想用 SID 的〈レイン〉(Rain) 這首歌,歌詞可以看這裡,氣氛很適合結尾(也很適合接著看之前已經發布過的〈Ⅲ、上弦月(上)〉,這天,薩卡就學的白楊區正好下了一場大雨)。

這章會寫作比較久,也是因為揭露了一些先前沒有寫到的細節,而必須回頭去參考已經寫出來的部份,例如瑟林諾究竟怎麼樣換到了給薩卡的通行證、例如瑟林諾為什麼在凱恆死後知道自己很快也會消失、例如在〈鬥犬、五〉中多洛雷絲以為被約翰派人殺掉的「割草機」坎德洛究竟怎麼了、或甚至是在〈鬥犬、五〉中作為對手的凱恆的思考等等,這些事情雖然非常辛苦可是也很有趣(當然我也偷偷修改了幾行之前寫到的細節以符合本章的描寫,這告訴我們寫大綱是很重要的功課

開頭時說我寫到了「喜歡的地方」,並不是寫到了有人死掉(籤餅好吃),而是寫到了「關係的撕裂或看似撕裂」的劇情,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喜歡溫柔甜蜜的治癒劇情,但也很喜歡暴風一般會傷害彼此、卻又感覺特別真實的情感流露,例如讓明明是朋友或戀人的人因為觀念不同或互相無法理解而產生摩擦,甚至面臨劇烈的爭執。這種似乎可以帶來痛楚的安排,能讓我感覺到這段關係是確實存在的。

讓凱恆對瑟林諾說「你充其量就是自我滿足」的部份,出自對於某次讀者留言的聯想,確實瑟林諾自以為是給了別人很多東西,卻是將那些給予建立在自我傷害的基礎上,應該可算是通常人所認為的「自我滿足」吧──並沒有考慮到別人真實的需要,而去逼迫別人接受他所付出的東西,這也是凱恆看不慣(卻又有點心疼,一點點而已)的部份。往後,我也打算將這性格基礎結合在瑟林諾 / 瑟琳娜這個角色的描繪之中,希望可以創造出明明一直在給予,卻讓人感受到強烈的「被要求」感的角色。

在大綱中,我並沒有安排「瑟林諾為了讓凱恆高興而殺死坎德洛」(至於怎麼殺的不要問我,捅脖子特有效,善哉善哉)的劇情,但寫著寫著很多東西就自然兜到了一塊,這種意外的嚴謹(咦)感讓我非常滿意這個外篇。

凱恆篇已經要結束了,我有點寂寞但也覺得很高興。寂寞是因為我很喜歡這個角色(當初寫〈鬥犬〉時我就覺得使鐵爪的角色好帥,而且我家帥角有另一半幾乎是定番),也很喜歡他跟瑟林諾的相處(覺得很煩但基本上不會想揍他,而且不在的話又會覺得不對勁),也覺得他這個外篇很好地補充了許多本篇中沒有描寫到的故事(當然不看外篇也不會有影響就是了);高興的話,則是因為我原本一直很擔心自己寫不完這個故事,但如今快要寫好(應該已經超過 50K)的外篇,而且每次看剩下的大綱,都期待著寫到的時候,又會產生什麼樣的心情(例如我寫這篇時心中充滿了鬥爭跟憤恨的心情,寫完就離開狀態了)。

為了知道凱恆他們打的是什麼牌,我少有地去認真查了一下德州撲克的資料(還玩了 Flash 小遊戲,毫無懸念輸光了虛擬籌碼),所以開頭寫得比較像樣了,對終於開始往寫實派(不)靠攏的自己我感到非常滿意

這次說了特別多,再次深深感謝讀到這裡的每一個人。
因為有你們的閱讀跟陪伴,我能夠一直抱著繼續寫下去的力量。

在工作與娛樂之餘也會認真寫作,我會努力、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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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共 4 篇留言

不能吃的咖哩香蕉
準備大考的休息時間剛好看到c姐更新,我這幾天的幸運一定有點滿(X
本來以為會到下回才走的凱恆提早下舞台了,之前一直覺得將領,士兵或是其他種隨時得面對死亡的職業隨時會死似乎不怎麼意外,但實際上真正迎來死亡時似乎又還是會感傷,這樣到底算不算是善終呢?
這下子劇情上補齊的地方就不少了,我也還挺喜歡凱恆這角色,不過在知道遲早會死掉的情形下似乎感覺就還好(表示習慣了的意味

09-27 18:02

Cecil
剛好遇到有讀者有空發現這沒通知(合掌)的更新,我的幸運早就爆表啦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8123e507a3292e9fe1819ff67b79cb08.JPG?w=300
可能就像希區考克說的:「爆炸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爆炸。」一樣吧,在我家是「死不討厭,討厭的是覺得這角色什麼時候才死。」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b133f73e56b88d3997626b2e10c41f04.GIF
對鬥犬來說死在比賽裡算是死得其所吧,雖然我覺得死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有點那啥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2/9f6b72770c9ffa51f394d4ba879e6334.JPG?w=300
知道角色遲早會掛掉乾脆不要太喜歡(這樣股票就不會變廢紙啦),大家都已經練就了「哼你要殺就殺啊,我一點感覺都不會有」的氣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601/0dec94066be4949c2399ab99fe319057.GIF09-27 19:35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還蠻喜歡凱恆的
我只要腳色在劇情上活出鮮明的色彩
結局死活都不會怎樣w
不過看完有點沉重啊(胃痛
看來這次胃藥沒備足的樣子

05-01 11:16

Cecil
我也喜歡凱恆~可惜他死了QQ
我也覺得過程比較重要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44e17164c84b3720697ab950b8a54a37.GIF
時間還早所以先去買個一打胃藥再回來看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307/179ab7ea819325578aa5a358eb124114.GIF05-01 14:40
麵包(工作x尋找方向)
我要來補月升月落啦(撒花
↓我決定要用這個表情看全程了
ˊㄇˋ

05-01 11:19

Cecil
恭喜麵包終於有時間看文了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202/54aff8758c14ada0852986b6a235902c.GIF
目前只差把羅娜多篇收尾,就可以開始整個故事的下半篇啦,又要做便當了我很難過(疑05-01 14:41
六等星
哇,凱恆終於領便當了[e17]

這段好像多打到一次>>''比賽時固然需要思考戰術,但對他來說,那種事通常是開打一分鐘內就決定好的。更多時候掌控他的心智的,僅是單純而野性的直覺。不管怎麼活動,脆弱的部份他都護得好好的,就像野獸絕不會輕易現出自己的腹部,他也縮著脖子不讓對手抓到攻擊的機會。''

看到瑟林諾坦白自己殺了凱恆對手後被氣急敗壞的訓斥那段有些五味雜成。雖然一直以來凱恆照顧她都像對阿貓阿狗那樣重視但隨便,但看到那裏讓我不禁思索了起對於這樣一個孩子,他內心所想要扮演的角色,希望能提供什麼樣的協助,又期望將之引導到哪一個方向。

以前面對朋友家人,在某些事上我會想要提供一些建議及想法,但慢慢的感到其實旁人說再多都沒有意義,還是要當事人自己思考、或至少願意試著聆聽看看別人想法才有意義。當然也許思想是自由的,不過面對一些過於偏執或狹隘的想法卻總是希望當事人的思維能更保留一點彈性、不要那麼輕易下定結論;瑟林諾這樣的思想與行為可以很直接從際遇推敲,以這篇故事為背景下是可以被尊重的,凱恆卻依舊希望能告訴她更合適於生存的答案,也是出於對她的擔憂與關懷。

也許人有境遇的不同,但靈魂一定沒有貴賤的分別,我一直想相信每個人在本質上是一樣的,既然人是由環境所塑造,一些奇怪或不好的想法也一定有方式可以改變(不過我不支持廢死或罪犯表示悔過就從寬判決,因為不管可不可以教化,我認為人還是要為自己行為付出足夠的代價),或許這樣的想法太自以為是且天真,我卻希望真的能夠如此。

總覺得好像突然隱約明白了全天下父母的難處。很多時候即使知道無法以自己的經驗說服子女,卻也難以什麼也不做,這時過於躁進就會造成感情及關係的撕裂(就像凱恆說了那麼多看得出瑟琳諾本質沒聽進去半句,雖然她很乖還是肯在表面道歉,再叛逆一點就要吵架了);究竟是要如照顧溫室花朵般仔細觀注,又或放任其如野草般長大,還是在兩者間找尋特定的平衡,或許都有各自的好處與壞處,並會在每個不同環境下迎來許多不一樣的結果吧。

12-01 20:55

Cecil
這一臉便當樣的男人終~於~便~當~啦(觀眾大合唱

謝謝你跟我說!真的多了一段,太丟臉了嗚嗚。原稿裡面並沒有重複的說,這個重複的段落把另外一段的位置搶走了,我剛才已經改好了!https://emos.plurk.com/6702474794fcf179506f3037d011b7a4_w48_h47.png

「重視但隨便」真是個準確的形容!我自己寫的時候,也的確是把凱恆寫成那種抓大放小,不怎麼在乎養育 (?) 細節的類型,比如說瑟林諾(根據上下文我們在這裡不講真名)要洗澡的話,凱恆會確保他有左右兩間都沒人的空浴室可以用,在外面把風十分鐘,但不幫忙準備浴巾跟肥皂。我一直覺得那種壞一半的角色(像凱恆),其實內心可能是希望自己可以從頭開始,但是人生不可能重來,所以在看到像瑟林諾這種還沒有被汙染得很嚴重的人的時候,會下意識想要拒絕他加入自己的行列。有些英雄自己有著悲傷的過去,現在的他們在拯救別人的時候,多少也是把自己當年沒能得救的心情,寄託在這種行為裡面──我想凱恆多少也有點這種感覺。

你說的對,很多事情其實當事人都懂,只是不願意承認。有句話是這樣說的:道理我都懂,但我依然過不好這一生。受過基礎教育的人,其實對於所謂的正確與否,內心都算是清楚明白,只是因為很多原因,比如怠惰、貪婪、執著、陰錯陽差、人情壓力……等等等等,有時並不能做出我們認為最理想的選擇。瑟林諾是個執念很重的人,希望跟自己有關的人都可以過上理想的生活,只要是為了朋友他什麼都做,但是這種性格卻會讓朋友感受到壓力和擔憂。凱恆對瑟林諾發脾氣,一部分是因為瑟林諾的友情表現非常沉重但又純粹,對凱恆這種已經壓抑感情很久的人來說太教人窒息;一部分則是擔心瑟林諾這樣不顧一切,遲早會受到難以復原的重傷。雖然我自己努力活得正確一些,但我很喜歡像這樣個性不太正確的角色們。12-02 22:03
Cecil
雖然外篇上是以凱恆為主角,所以他的形象比較不那麼兇惡,但是他其實也做過許多不能原諒的事情,最後無法善終算是……我本想說算是「處罰」,但是懲戒的輕重是不是足夠,由我判定似乎是不對的。但總之,我覺得角色的遭遇慢慢地還是會從「際遇的影響」而改為「性格和選擇的影響」,如果凱恆就待在城外一輩子,或許最後還是會死,只是不會以這種方式死去吧。你所說的不支持廢死,感覺跟《鬼滅之刃》裡面主角的觀念有點像,他雖然會為犯下罪過的人的悲傷流淚,但這並不妨礙他為拯救他人而斬殺那些罪人,我覺得這確是「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的典範。《Beastars》裡面的黑市醫生也說過,他恰好生為了正確的一方,不用為了抵抗自己的欲望而在罪惡的深淵前徘徊,這樣就能站在高處指責那些因為罪惡而痛苦的人嗎,不是的,他決定要走到那些人面前,和那些人戰鬥,用自己的正義去說服他們。雖然我覺得這個觀念,跟現代的法治社會並不是很相似,可是我認為思考究竟什麼才是「正義」,或許也並不是一件壞事,而且也跟我們努力要做個清白正直的人這件事,並沒有任何的衝突。只是這世上,的確有著像凱恆這樣,心中有過光亮,卻一再做出不理想的選擇,最終走向毀滅的人。我向來獨善其身,所以我能做的只有祈禱,祈禱那樣的人能夠多回想起人生中僅有的溫暖,為了追尋那樣的溫暖而走向安定的道路,讓自己的努力能夠獲得理想中的回報。12-02 22:13
Cecil
凱恆跟瑟林諾的家庭經歷都不算正常,所以一個很難當好教育者,一個也很難當好受教育者──不過這其實是以他們的年紀來做出的分別,我想他們自己應該會更願意把對方當成一種對等的存在吧。對凱恆來說,瑟林諾是會用好的方向去揣測他的人,是相信他仍保有微小的良善的人,如果他們不是生活在這樣的環境,很可能他會因為受到這種信任而慢慢變得比較好也說不定。然後瑟林諾真的滿叛逆的https://truth.bahamut.com.tw/s01/201501/070981bd7aea6d0e40e314299fe4144d.GIF 雖然從他打算幹掉自己老爸的行為,就可以看出他在母親過世以後就有點不正常,但因為跟著凱恆的關係這種不正常就成功激化了(……)不同的養育方式跟情感輸入就會造就不同的性格,雖然是老生常談,但正是因為這樣人類才會有那麼多面貌。

謝謝你認真讀到了這裡!能夠寫一些和凱恆有關的事情我很高興。其實他的名字我很喜歡(當初寫《鬥犬》的時候就覺得是個好名字),連帶讓我也很喜歡他本人https://emos.plurk.com/523550a0d8ac8a90095323949e62a406_w48_h13.gif12-02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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