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祖堯教授在歐洲旅行途中,模仿愛德華·蒙克名作《吶喊》中人物表情和手勢的照片在臉書上流出後,頓時給「 like 爆」(獲得很多個贊)。 「校長你太可愛了!」在轉載他照片的微博下,更有留言說「這真不是馮鞏」。
這位因抗擊「非典」而被《時代周刊》評為「亞洲英雄」的醫生,2011年在香港中文大學校長任上不足一年,就獲選為「香港最受歡迎校長」。中大今年春末組織了「多元文化節」,校方邀請方大同和沈祖堯對話,校長踏入會場時的歡呼聲,絲毫不亞於方大同,可見他在校內人氣之高。
擔任校長職務,行政事務繁忙之外,沈祖堯仍然是一名醫生,每週六均要到威爾斯親王醫院出診。提起學醫和做醫生的經歷,不得不說抗擊「非典」這場戰役給他人生帶來的轉折。
本科時期,他就讀港大醫學院,著重研習醫學和技術方面的書籍,未曾認真涉獵人文學科,但自「非典」後,他漸漸意識到,一個醫生需要的不僅僅是知識和技術,還需要對於人的價值、道德有看法和標準,如果缺失了,哪怕有再豐富的知識和再精湛的技術,也不會成為一名好醫生,病人也難以覺得受到好的照顧。之後,他閱讀了不少描述生死經歷、醫學倫理、研究死亡過程及影響的書籍。
給他印象很深的是《相約星期二》 (Tuesdays With Morrie) ,描述一個大學教授莫里斯從醫生變成了病人,學生每週二都從芝加哥到波士頓探望他,聽他對於家庭、事業、財富的反思,「這些是很好的生命教材」。沈祖堯還很喜歡看傳記,他感覺特別好的是德蘭修女的傳記,她本非醫務工作者,但能在很多人生命的最後時刻給予他們尊嚴。沈祖堯說:「這代表了 cure(醫療)這個詞,未必能時時刻刻都醫治好一個病人,但你可以做到 care(關懷)。」
對於醫學倫理的感受,沈祖堯並非只從書本中獲得,也包括親身經歷的緊張時期,這裡不得不再提「非典」。他回憶,那時候曾給一些醫生病人看病,當他用聽筒為他們聽肺的時候,有的人不願意,轉過臉去,不想將病傳染給他。沈祖堯依然會拍拍他們的肩膀,捉一下他們的手。「當你不嫌棄他們,捉一下他們的手,會看到他們很感激的眼神。」講到這裡,他想起《聖經》裡的一則故事:以前手腳變形的痲瘋病人會被趕進山洞裡去,當耶穌醫治痲瘋病人時,他會專門到這個地方,摸一下他們,說你們乾淨了。「其實如果是神祗的話不用摸啊,指一下也可以,但那種摸的動作就是告訴病人:『你乾淨了!』一個心靈上的醫治,連覺得自己骯髒的感覺也醫治了。」
《聖經》裡的信條,也常常見於沈祖堯的校長網誌、公開演講中。多年從醫的經歷讓他感受到,醫學不是完全的科學,而是一半科學,一半人文學,醫學的證據能告訴你什麼是最好的治療方法,而和病人接觸的時候,則要用心。「也許這也印證了愛因斯坦對宗教的看法:『科學如果沒有宗教是跛腳的,宗教沒有科學是盲目的。』」
沈祖堯辦公室的書架大致分為醫學類及非醫學類兩排,醫學類的都是「大磚頭」,包括他寫了其中關於胃潰瘍一章的牛津醫學教科書。而非文學類書架,一眼掃過,可以看到甘地、馬丁·路德·金、鄧小平、肯尼迪、丘吉爾等名字。他喜歡傳記,以前曾開過一門課,教偉大人物的偉大演講,這些傳記是素材的來源,傳記的內容有時候會被用於準備校內對學生的致辭。
書架上收集了不少龍應台的書。沈祖堯雖然沒有看很多故事書和散文,但特別喜歡看龍應台的書,他們還是好朋友。
會客廳檯面上有一本 The innovation secrets of Steve Jobs: insanely different principies for breakthrough success (《非同凡「想」:喬布斯的創新啟示》),沈祖堯在這本書中看到喬布斯說人要有夢想,他則引導同學們除了有夢想還要敢於冒險。他直言現在有的大學生太過於短視,追求的是讀書成績要高,拿到一等榮譽學位,找到好的工作,供樓、買車、結婚,總是跟著同一個步驟走,「這樣很難有人去做冒險和創新的事。我覺得年輕人也許頭幾年可以很窮,但這樣試一下,那樣試一下,十個人裡面也許有一個人成功!」
這段話讓我想起沈祖堯在2011 年中大畢業典禮上的致辭:「我相信一所大學的價值,不能用畢業生的工資來判斷,更不能以他們開的車、住的房子來作準,而是應以它的學生在畢業後對社會、對人類的影響為依歸。」
B=《外灘畫報》
S=沈祖堯
B :你最近在讀什麼書?
S :《大學精神》,這本書集合了「五四運動」前後大學的校長,包括蔡元培、陳獨秀、傅斯年等所寫的文章和講演辭。因為最近選大學校長,引起很多爭論,究竟大學在社會上的角色是什麼?他們的歷史背景和我們很不一樣,當時中國處在混亂的情況,大學資源又比較缺乏,北京大學起初的學生都是官人子弟,都想著不用讀書,做一官半職,享受世界,當時的環境困難很多。另外,還看了兩個哈佛大學教授採訪李光耀的書 Lee Kuan Yew: The Grand Master's Insights on China,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World (《李光耀:對中國、美國和世界的洞察》),講一個成功的國家有什麼條件, 就是要培養人才,新加坡這麼小,所以得吸納人才。這個和香港地區的情況很像,很多香港人吵著說外面的人來搶我們的飯碗,內地生來了以後拿了學位和工作,但是一個城市或國家要成功,就需要吸收和培訓最好的人才。
B :如今做校長最難的地方在哪裡?
S :我們現在沒這麼動盪,但有新的挑戰,全世界大學競爭很厲害,對資源的競爭,為了找到更多的教學資源,特別是錢和地,大家都在爭。然後,有很多形形色色不同種類的排名,每一個國家都整一兩個自己的排名出來,我甚至還收到土耳其和希臘都弄了個排名。
B :你怎麼看學生和家長過分注重排名的現象?
S :有的人認為哈佛大學世界排名最高,一定要去讀,哪怕完全沒有興趣的科目,也要去讀,結果發現科目的研究性很強,而如果學生本身又不喜歡做研究,就算能畢業,是否就代表你真的接受了很好的高等教育呢?如果只看排名,而不是個人興趣和能力,就會造成一些錯誤的選擇。
B :你在開學的演講中會鼓勵同學們要有夢想,要敢於冒險。你個人經歷中有過冒險的嘗試嗎?
S : 我鼓勵同學們的夢想要往大處想,不要那麼丁點大的,要大到可以making a dent in the universe(按扁世界)。我1983年從港大醫學院畢業後,就到了威爾斯親王醫院做專科醫生,一直做到1989年,然後我冒了一個險,去加拿大讀博士去了。很多人都覺得我很傻,你的工作這麼好,工資這麼高,全都放棄而去讀博,還到一個冰天雪地的陌生環境,做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工資大概連原來的四分之一都沒有,你何必要這樣呢?但闖一闖,對於我來說卻一生受用,否則,我就不會走入研究的世界,不會涉獵更多的東西。當時我研究的細菌不只影響人體,還影響到油管,加拿大的石油油管都是給細菌塞住的,這些細菌跟人是相關的,如我們牙齒上的牙石,爬山為什麼容易滑倒,因為青苔和細菌在上面。我如果只懂醫科的東西,就不會想到石油管堵塞會和心臟裡面的血管塞了是同一個原理,如果我能搞定石油管的阻塞,我也可以搞定心臟裡面那條管,它們原來是融會貫通的。
最近在讀《大學精神》和 “Lee Kuan Yew:The Grand Master's Insights on China,the United States,and the World” (《李光耀:對中國、美國和世界的洞察》)。
B :讀書的時候,你除了看醫學著作,其他的涉獵得多嗎?
S :我以前大多數只看醫科的書籍,別人談法國大革命,我想,那是中學讀書時候才學的;或者跟我講鯨魚,我想,我醫的是人又不是魚。後來覺得什麼都懂多一點,別人跟你聊天也會有興趣一點,否則好像什麼話題都無法參與。
B :那麼逛書店有什麼變化?
S :以前做學生的時候很少逛書店,到後來我發現知識要廣泛一點後,才會去書店。譬如我現在等飛機時會買本書看,在飛機上十幾個小時,沒有事做,也沒有人吵,最好在長途旅行中看完這些書。每年飛十幾次,所以可以看很多,有時候不一定要由頭看到尾,看一兩個章節也好。
B :那現在有沒有收藏性的書?
S :我做了校長以後,別人寫了書會簽名送給我,算是收藏。早前香港中文大學出版了傅高義的《鄧小平時代》,他對鄧小平的一生有很多中肯的評價,還在這本書上簽了他的中文名送給我。這些就是珍藏。
B :我看你書架上龍應台的書不少,是因為很喜歡看她的書嗎?
S :我其實沒有看很多故事書和散文,但特別喜歡看龍應台的書,我們也是好朋友。她寫得很有力量,有感情的時候很有感情,有批判的時候很有批判,有幾本都是龍應台簽名送給我的。
B :你的辦公室裡面還有很多字畫,自己喜歡收藏或寫寫書法嗎?
S :是的,我自己也會寫一點。起初是外出訪問,很多時候對方都準備毛筆讓我寫字,我就很怕,很久沒有寫字了,我很多病人是書法家,他們教我怎麼簽名,而且寫字可以減壓。
(轉自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