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桥战役为什么重要?对当时的局势来说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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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雾“水门桥”

——探索长津湖战役中的水门桥之战

近年来,抗美援朝战争第二次战役东线战场的长津湖战役(我军对其的正式称谓为“咸镜南道战役”)渐成热门话题,其中长津湖战役局部的水门桥之战,作为一场中美双方都打出自己精彩之笔的经典战斗,也由当年战史记录中的语焉不详,逐渐被广为传播。

有的作者笔下,这一战热血与钢铁碰撞,意志与物资消磨,一方可歌可泣,一方财大气粗,诚可谓惊天地、泣鬼神;有的作者笔下,这一战不见于双方记录,纯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文学青年小说创作而已。到底真相如何? 本文尝试借助现代卫星照片/地图,通过对相关史料的梳理与分析,探索(只敢说“探索”)水门桥之战的真实面貌。

一、几个基本问题

(一)“水门桥”名从何来?

在翻阅相关史料时我们发现,目前非常流行的“水门桥”这个地名纯属人为生造,并非此地本名——我军的地图上标注的是“发电所”,因为该处本质上就是一个小型电站。我军相关资料中多用“门岘与堡后庄洞桥”(20军《阵中日记》)、“公路桥梁”(《抗美援朝战争史》,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2000年版)等非专属名称称呼此处。

美方的资料很多时候也仅仅只是称其为“桥”(bridge或bridge site),有时则用“车辙桥” (Treadway Bridge)这个专业名词称呼该处,原因显然是该桥被我军炸断后,美军最后确实是修了一座车辙桥以便车辆通过。

韩方的一些资料(如金阳明著《韩国战争史》、韩国国防部战史编纂委会编《韩国战争史》)也沿用了美军的前两种称呼方式。

可见,目前作为此处最常见名称的“水门桥”,其实并非该处原有之名,亦不是参战的任何一方对其的正式命名。

梳理笔者看到的有限资料,“水门桥”之名的广泛传播很可能是日本人的功劳——在日本陆战史研究普及会审计编辑的《朝鲜战争》一书中,明确使用了“水门桥”一词并作为小标题。根据该书汉译版原文“在这条隘路上还有个重要的桥梁(以下称水门桥)”,笔者胡乱猜测“水门桥”很可能是日本人在叙述相关内容时为行文方便而根据美方资料结合该处实际价值生造出来的一个命名。因该书是研究朝鲜战争较易得的外国资料之一(公开出版),内容符合伪学者们的口味(对中朝方多有污蔑),且阅读门槛低(较早即有汉译本),“权威性高”(洋爸爸说的能假么),所以常为伪学者、带路党等拿来作为非议朝鲜战争的重要典籍,“水门桥”一名便随着该书的出版而传播开来,由于它满足了人们在叙述这段历史时的方便,遂逐渐变为专属名称。

那么,日本人的“水门桥”又是怎么造出来的呢?

美方的资料提到这个电站有4个排水管,美国人管这种排水管叫“penstock”(如《冰封长津——长津水库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有时也会把此处称为“penstock gate”(如美军《第10军长津水库战斗特别报告》),因为此处的水泥房里就是这4根管道的阀门。“penstock”或“penstock gate”都有“水阀”、“阀门”的意思,而日文中,“水阀”亦可以写作“水门”。最初我以为是日本人先把“penstock gate”翻译成了“水门”作为地名,再把位于“水门”的“桥”加上去,就有了广为流传的“水门桥”,后来经了解日文的人指点才知道,旧日文中本身就有“水门桥”一词,专指从水坝上过的桥。

(二)水门桥在哪儿?

尽管国内近年来很多关于长津湖战役的文章,都以很重的笔墨渲染了悲壮惨烈的水门桥之战,但在多数资料中关于水门桥的具体位置都不太清楚。个别作者望文取义,在谷歌卫星照片上随便或不随便地找一座桥便标为水门桥,完全无视所标之桥所处地形以及形态与历史照片完全不符;多数作者则只写战斗的激烈,完全不涉及水门桥的具体位置;极个别专业功底不错的作者想方设法找到了中美两军当年使用的军用地图,堪称殊为不易——尽管已经过去了70年,但我军当时的一手资料(包括地图)仍然属于内部资料甚至涉密资料,在有些单位要借阅都得相当一级领导审批才行。但是,在中美双方的地图上,水门桥的位置亦有所不同,所以需要确认其具体位置,为下一步分析其所在地形提供基础。

根据目前公开的信息,关于水门桥的具体位置有3种说法:

第一种是一些网文中引用的某张标绘过的谷歌卫星照片,我们称之为“A位置”(见图1)。

第二种是志愿军使用的地形图,我们称之为“B位置”(见图2)。

第三种是美国人的相关地图,我们称之为“C位置”(见图3)。

图1:转引自网文《172团三炸水门桥敌仍逃跑,师长大怒,登上阵地后,却瞬间泪崩》
图2:粉线所划“发电所”位置。转引自网文《央视这部著名纪录片,出现了严重错误,误导人们整整10年了》
图3:车辙桥(Treadway Bridge)位置。《冰封长津——长津水库的美国海军陆战队》P103

将以上3个具体位置以及相关要素在同一张卫星照片上标出来(见图4),我们就可以很轻松地首先排除A位置——由历史资料可知,水门桥位于美军由古土里撤往真兴里的路上,所以只能在古土里和真兴里之间。A位置在真兴里以南偏东,直线距离约17公里处,显然不可能。但位置B和C分别出自中美双方的地图,都有一定的权威性,又当如何取舍呢?笔者认为当以美军地图为准,原因如下:

1、各种资料都指出,所谓“水门桥”其实是一个引长津湖水发电的小型电站,故我军地图上将其标为“发电所”。长津湖在北,则发电站的排水管道理应分布在北高南低的斜面上,以便长津湖水顺坡而下冲击发电机。从中美双方地图的等高线判断,B位置位于一道南北向的山谷谷口,两侧山坡或为东高西低或为西高东低,在这里建发电站必须将引水管道转90度,从施工角度而言显然不合适;C位置则完全符合地形的要求。

图4 3座“水门桥”

2、通过今天的卫星照片,我们可以在美军地图上的车辙桥位置发现图5设施,与历史照片(图6、7)对照高度相似,故笔者判断这很应该就是当年那座发电站。

图5
图6 图片来自网络
图7 图片来自网络

其实,在笔者之前,已经有网友找到了该处的精确位置(见图8)。

图8 图片转引自知乎网文《水门桥》

(三)水门桥的战术价值如何?

确定了水门桥的具体位置,结合卫星照片(图9)和等高线图(图10)就不难看出此处的价值:

此处是一个U型山谷,由古土里向真兴里撤退的美军,沿公路自1015高程处的公路拐弯开始进入山谷,公路在水门桥东南的山腿处拐向东,在谷地底端铁路桥处折向西南,最终沿891高地西南侧山腿离开。由长津湖经古土里前往兴南港的铁路,从古土里出发后经过东北方的山谷在铁路桥处进入这个谷地,沿着与公路大致平行的方向向堡后庄延伸。因此,公路与铁路的交叉点(即铁路桥所在位置)就成为整个黄草岭地区最为重要的关口——卡住了这里,就等于卡住了由古土里到真兴里的主要交通,所以这里又被称为黄草岭关(Funchilin Pass)。

这个U型的谷地谷口宽度不过1公里有余,全长约3~4公里的公路完全处在周围高地的视线内,敌方占领附近的任何一个高地都能够对很长一段公路构成威胁。美军对机械化的依赖本来就受到公路的极大制约——从咸兴到长津湖的公路很窄,大部分路段只能单车通行。这意味着只要有一辆车被击毁,整个车队就会被阻,直到将被毁的车辆移出公路,车队才能继续前进。这个谷地无疑放大了对美军的这种制约。

那么,在周围的高地中,哪个对谷地的控制作用最明显呢?

我们可以根据地形将附近的高地分为3个群:第一是西面正对谷口的923、861、887高地群,特别是923高地,距谷地的入口最近;第二是谷地北侧的1192、1222高地群,它们高程最高,力压群雄;第三是谷地东南侧的1081~891高地群,它们扼制着谷地的出口。

3个高地群,第1个最大的问题是高程较低,即使是最高的921高地也低于谷地的入口,在美军到来时将首先被美军凭借高程优势夺取或压制,自然不适合作为阻击阵地;第2个虽然气势不凡,但地形过于复杂,防界线蜿蜒曲折,且1192与1222高地间被山谷割裂,难以形成一体的联系。同时,它们沿山脊向北均一路上坡,在北部的高地特别是黄草岭主峰1457.2(美军标为1457)高地被美军攻占后易受压制。用一句话评价就是位置重要但不易坚守。相比之下,第3高地群虽然高程相对较低,但山势与山腰公路的形状较为吻合,各高地沿一条山脊排列,便于相互支援,特别是1081高地,虽然不是最高峰,但位置极为重要——该高地位于整个山谷东南侧山脊中段,右可控制山谷末端,左可控制出谷之路,如果武器给力,还可压制山谷对面的水门桥。尤其是山谷底部由东北转向西南的一段约300米的公路几乎是直冲1081高地山腰,沿这段公路行进的美军无疑是山上直瞄火器绝佳的射击目标。所以,无论我军还是美军的资料中都重点提到了1081高地,将其作为阻击/突围的重点。

图9 U形谷地形(方格边长为1公里,后同)

看完整体的地形,我们再聚焦水门桥:与某些人的观点相反,1081高地的重要性并不能抵消水门桥及其附近高地的价值——对于当时的志愿军而言,水门桥所在的位置与1081高地实际上构成了阻止美军通过这个谷地的两大要冲。具体而言,1081高地形成了对谷地的总体控制,而水门桥则是整个谷地用劲最巧之处。

首先,水门桥作为U形谷地唯一的公路桥(从现代卫星照片上看甚至有可能是门岘到堡后庄路段唯一的公路桥),一旦被毁没有可供迂回的公路,即使没有我军的阻击,美军的机械化装备也难以越过黄草岭撤至真兴里。也就是说,此处是比1081高地更有效率的阻击点。有人认为,当时志愿军部队已经受令对黄草岭地区(也就是古土里到真兴里沿途)的道桥进行破坏,水门桥只是诸多破坏点之一并无特殊意义。这种说法其实不妥——首先,尽管命令是破坏道桥,但正常情况下破坏桥梁显然要比破坏路面的效率更高,自然破坏桥梁的优先级要高于破坏路面;其次,我军当时补给极为困难,在黄草岭地区执行破路任务的兵力多数时间仅为第20军60师180团的1个营,所能携带的破坏器材亦极有限,再考虑到美军强大的工程抢修能力,只能有重点的选择重要桥梁进行有质量的破击而不可能漫天撒网。从美军的记录来看,也只有水门桥的破击给美军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可见水门桥确实是当时黄草岭地区意义最重大的桥梁。

其次,就局部地形而言,由于公路在水门桥所在的1222高地南侧山腿拐了个U型的弯,是谷地中少有的仅凭我军的轻武器即可实现“一点控两段”效果的位置,堪称“U谷中的U谷”。 综合各方记载,围绕水门桥的战斗发生在12月1日至12月9日这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里。了解长津湖战役的人都知道,这场战役中,志愿军武器装备远远劣于美军,又处在后勤补给严重不足的状态,没弹药、没饭吃、没衣穿成为普遍现象。那么不难想象,一共也没有几门火炮(且严重缺乏炮弹)的志愿军仅凭最重不过重机枪的轻武器在弹药极为有限的情况下,如果只是依托1081高地阻击美军,一则人员集中易遭美军集中火力杀伤,二则能够控制的路段有限,三则缺乏防御的弹性。特别是在真兴里美军还在向北进攻接应南撤之敌的情况下,如果只坚守1081高地无异于让自己腹背受敌。同时,由于此处在战役发起时已经是敌后且离主战场长津湖较远,我军提前机动到这里的兵力有限,过于分散也不可能,所以除以主力扼守主阵地1081高地外,选择1~2处辅助阵地势在必行。水门桥所在的1222高地,从局部讲可以利用其南侧山腿直接控制水门桥,将美军挡在谷口;从全局讲可与1081高地呈犄角之势,锁死整个谷地,无疑是1081高地最佳的辅助阵地所在。

再次,虽然1222高地对控制水门桥意义重大,但除了前面说的地形不利外还有一个人为因素:位于1222高地西南侧山脚的门岘为水门桥之战的主力——第20军60师180团防御地带的前沿,位于门岘以北的1222高地主峰并不在负责U形谷地域防御的180团任务范围内,能够为180团利用扼控水门桥的仅为1222高地南侧山腿。此处地幅有限,不足以配置过多兵力。所以在具体组织防御时就会出现这样的矛盾——1222高地对扼控水门桥很重要,但负责水门桥的180团并不负责1222高地,负责防御1222高地的172团又有更重要的1304、1343、黄草岭主峰等高地要防守,所以两家都不会把重兵配置在1222高地。

图10 U形谷地形

可见,不在水门桥设置主阵地是各种原因叠加的结果,并非此处没有重要价值。

最终,防御U形谷地的180团以主要兵力(1个营)扼守1081高地地域,在水门桥附近则配置了1个连左右的兵力作为辅助,另外在铁路桥附近还有一些兵力。

(四)水门桥之战应如何界定?

根据前面的分析我们已经明确,水门桥与1081、1222等高地是围绕U形谷地的完整防御体系。对此,美军也有直白的评价——1081高地扼控该桥(The bridge site was dominated by Hill 1081)。基于这个原因,所谓水门桥之战自然不应仅指针对水门桥这一具体目标的战斗,狭义上其作战地域应包括以U形谷地为中心,北达1222、1192高地一线,南至891高地、堡后庄一线,东迄铁路桥一线,西到923、887高地一线,约5平方公里左右的地域;广义上则可指代在黄草岭地区由第60军58师全部、60师180团全部及179团一部参加的阻击美陆战第1师主力自古土里南撤真兴里的防御战斗。

二、水门桥战斗经过

基于前面对水门桥之战的界定,我们根据中美双方史料,梳理一下水门桥之战的基本过程。为便于叙述,我们先结合卫星照片和地图介绍一下整个战场的基本地理情况:

长津湖战役的战场北起长津湖,南达兴南港,以咸兴至长津湖的公路沿线为主战场,两翼包括社仓里、赴战方向(见图10),以长津湖东岸的新兴里地区,西岸的柳潭里地区,南岸的下碣隅里地区为主要作战地点。下碣隅里以南的富盛里、古土里、真兴里、五老里等处作为美军补给线上的重要节点,在战役中后期亦有相对较多的战斗。位于战场中部,古土里以南的黄草岭因地势险要成为对美军拦头、截腰、断后的有利地区。第一次战役时,42军即以此处为主战场组织了黄草岭阻击战,在给予美陆战第1师一定杀伤后,且战且退将其引向长津湖地区。第二次战役发起时,黄草岭地区已位于敌后,成为扼控美军后方补给线的重要位置。位于黄草岭南北的真兴里、古土里(当时我军也称其为古土水)为美军交通线在黄草岭南北的两大节点,水门桥之战本质上就是为阻止美军由古土里撤向真兴里的战斗。

图11 兴南港至长津湖地区卫星照片

(一)一破水门桥

美军记录我军第1次破坏水门桥是在12月1日,这显然应该是美军发现桥被破坏的时间。当时由于美军拥有绝对制空权,我军多在晚上行动,所以我军真正的破桥时间应是11月30日夜间。此时已是长津湖战役发起的第3天,双方主力正纠缠于长津湖两岸,东岸新兴里战斗已接近尾声,新兴里、内洞峙地区的美军步兵第31团战斗队主力(现在常直接称之为“北极熊团”,不确)被第27军部队基本歼灭;西岸柳潭里地区的美军陆战第1师所属部队正在第27军一部与第20军59师部队的围攻下组织向师部所在的下碣隅里撤退;第20军58师刚刚暂停对长津湖南岸下碣隅里的连日猛攻,陆战第1师指挥部正处在一个短暂的喘息期。此刻,美陆战1师已被分割在柳潭里、下碣隅里、古土里、真兴里等几个孤立的区域,正在谋求打通相互间的联系。在此前的11月29日,第20军已命令第60师180团副团长都曼令率180团1个营前往黄草岭地区执行道路破击任务。因为在前期作战中,180团所属的60师本来的任务就是夺取下碣隅里到位于黄草岭北坡的古土里之间阵地,断敌退路、阻敌增援,位于全军的最南侧,离黄草岭也最近。关于此次破坏的细节,双方均没有相关记录。破坏后由美陆战第1师下属第1工兵营用木料把桥修好。

(二)二破水门桥

经过12月1~3日的激战,美陆战第1师突破我27军和20军的阻截,正在将位于长津湖西岸柳潭里的部队撤至下碣隅里,同时组织力量准备第二阶段由下碣隅里至古土里的撤退。为了能够顺利南撤,下碣隅里和古土里的美军(包括少量英军)对两地间的我军各阵地发起了不断的猛攻,我军已经发现敌军准备全线撤退,正调动作为战役预备队的第26军赶至主战场,第20军60师所属部队正在与敌激烈争夺古土里以北阵地。显然是为了继续实现断敌退路、阻敌增援的任务,渗透到黄草岭地区的我军(应该仍为前面提到的180团1个营)于12月3日夜间第2次破坏了水门桥,美军记录为我军于12月4日破桥。关于此次破坏的细节,双方仍没有相关记录。破坏后由美第10军直属第73工兵营在断桥处直接架上了M2型钢梁车辙桥——由此可以看出,第2次破坏要比第1次更严重,不是整点木料就能修好的。

(三)三破水门桥

12月5日战场情况没有特别的变化,下碣隅里美军已经进入撤退的最后准备,这一天26军部队赶到了下碣隅里战场,20军58师部队开始交防南下。显然是为了阻止美军增援古土里以北的部队以接应下碣隅里之敌南逃,180团第3次破坏了水门桥。关于我军第3次破击水门桥的具体时间,不同资料有所冲突,根据美国学者约瑟夫·古尔登所著《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秘密》一书提供的细节——后负责修桥的美陆战第1师第1工兵营营长帕特里奇中校在12月5日夜间向师长史密斯提出了空投M2车辙桥构件的建议,可见最迟到12月5日昼间,水门桥第3次被我军破坏。由于第2次破桥—修桥发生在12月3日夜到12月4日白天,所以这次破击最有可能发生在12月4号夜间,第2天白天被美军发现。《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秘密》一书还提供了另一个细节——当帕特里奇中校带着空投给他的M2车辙桥构件来到水门桥时,发现“中共军队又炸掉了10英尺长的桥面,还有连接桥南公路的拱座”。也就是说,我军的第3次炸桥其实又分为2次,12月5日只做了基本的破坏,其后的4天中又做了进一步的破坏。

12月6日,随着26军各部赶到战场,位于下碣隅里至古土里之间的20军各部全线南下,绕过仍然被美军控制的古土里前往黄草岭地区组织防御,准备阻击南下撤退及北上增援的美军。根据相关资料记载,此日该军第59师因配合27军围攻柳潭里,伤亡严重且位置靠北,第89师主力则在社仓里方向作战,均来不及投入黄草岭地区的阻击作战,仅能以已经残破的第58、60两个师投入战斗,其具体部署为:第58师172团并组8个排,守备黄草岭、在院里一线,第173团并组11个排,驻守大、小安洞地区,174团并组17个排,扼守化被里、小民泰里一线,师指挥所进至高龙;第60师178团并组5个连,控制古兴里、祥在洞以西阵地,即古土里东南方向,179团并组4个连,在水南里(水云庄西北)西北,即古土里西南方向,180团固守门岘、1081高地及堡后庄一线阵地,在全师最南方,师指挥所进至水云庄。

图12 12月6日黄草岭地区敌我部署情况

从部署上不难看出,第58师防御的重点在古土里以北方向,仅由剩余战斗兵力不到1个营的172团担负由古土里南下黄草岭道路两侧阵地的防御任务,师指亦位于这个方向。因为此时美陆战1师已经开始组织主力由下碣隅里向古土里撤退,所以第58师的作战重点当然是阻止其与古土里之敌的汇合。伤亡相对较轻的第60师则以伤亡近半的178、179团在172团东北及北侧展开,实际上是沿水南里所在的山谷两侧展开防御,因为这条山谷中有一条铁路穿谷而过——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条进入U形谷地的铁路。可见,此时的我军仍然防备着美军可能利用这条铁路南撤,而没有把古土里至真兴里的公路沿线作为唯一的阻击地域。前期承担作战任务相对较轻的180团被部署在了门岘到堡后庄地区,也就是前面讲到的U形山谷为中心,约4平方公里的地幅内。可见,此时我军部署的重点是阻击古土里方向的美陆战第1师主力,真兴里方向由于敌兵力弱小,是我军防御的次要方向。

尽管从相关记录上看180团此时应该是60师损失最小的单位(没有要求并组连队),但从3个团的防御地域来看,180团的面积并不比前面2个损失近半的团大。而且,前面2个团防御地域靠北,面对的是陆战1师的主力近3个团的兵力,180团防御地域靠南,面对的是真兴里方向来的陆战第1师1团1营仅1个营的兵力。这些细节似乎显示出在上级看来180团的实力并没有那么强,至少不比已经损失近半的178、179团强。

梳理第20军相关记录,在11月30日时,180团的3个营1个已经派往黄草岭地区执行破路任务,1个在古土里以西,1个在古土里西南的1328高地。在古土里以西的这个营应该承担了28日夜对古土里实施的攻击,虽然杀入了敌阵,但遭敌反扑退出,敌恢复了阵地。由此判断这个营肯定损失比较大。由于前往黄草岭地区破路的那个营一直是在单独作战,等于180团是靠着这1个半营完成自己在古土里附近从11月30日到12月6日一周的任务,直到移防至U形谷地地域(即门岘至堡后庄地域)。

显然是为了让自己的防御更有把握,180团的部队在组织防御的同时,在之前已经破坏了水门桥的基础上对水门桥进行了进一步的破坏,以至于明显增加了美军修桥的难度,使曾经向陆战第1师师长史密斯保证1.5小时完活的帕特里奇中校实际上花了多1倍的时间才交差。

(四)最后的战斗

12月7日夜,美陆战第1师主力全部撤至古土里,第60师则连夜调整部署,将原配置在古土里以北的第173、174团余部南调黄草岭加强防御。美军亦不多停留,于12月8日凌晨即开始从古土里出发穿越黄草岭撤向真兴里。战损严重补给缺乏的第20军部队在黄草岭地区进行了最后的悲壮阻击。此时的志愿军已经饥寒交迫、缺粮少弹十几天,残破的第58、60师各部尽管拼死战斗,但最终未能实现阻止美军南下的目的。特别是由于12月8日夜间气温再一次骤降,很多志愿军官兵直接冻僵在了阵地上。即使如此,在美军轻描淡写的记录中仍然能够看到我军不屈不挠,死战不退的事迹。

由古土里南下的美陆战第1师主力以陆战第7团为先头,沿穿越黄草岭的公路攻击前进,至当日1500先后攻克179、172团任务地域内的1328、1304、1457.2(黄草岭主峰)诸高地,将水门桥北侧的屏障基本移除(仅余水门桥所在的1222高地尚在我军之手)。之后,兵力几近枯竭的第58师组织仅存70多人的第174团3营加仅存数十人的第173团2营某连,号称4个连(实际兵力至多为1个满员连)的兵力交给统一指挥战斗的师参谋长胡乾秀发起反击,夺回了1304高地。然而,就在下达反击命令后不久,胡参谋长所在的173团2营营部遭美军空中火力突击,胡参谋长及同在此处的第174团政委郝亮、该团2营副营长刘林光壮烈牺牲。这是我军在长津湖战役中牺牲的最高级指挥员。

同一天,位于真兴里的陆战第1团1营也北上支援,经过一整天的战斗,与我军僵持在1081高地主峰以南地域。

从水门桥的视角来看,这一日该处南北我军阵地均遭敌猛攻,部分阵地失守,此处成为唯一尚未受到直接攻击的中心位置。很有可能,因为看到情况已十分危急,为了确保阻止敌主力撤退,防御该处的我军对水门桥进行了又一次破坏,即前述“中共军队又炸掉了10英尺长的桥面,还有连接桥南公路的拱座”的那次。之所以这么说,是考虑到美国当时拥有绝对的制空权,这么重要的桥梁如果有了新的破坏,第二天白天的空中侦察肯定能发现。只有发生在12月8日夜间,由于第二天仍有激烈战斗,大量飞机都被调去实施对地攻击任务,自然难以顾及离战场已经不过几公里的水门桥。何况,就算7点钟天亮时就起飞侦察,情报经几道手转到帕特里奇中校那里也要一段时间,而他1230就已经到达水门桥了。

图13 12月8日黄草岭地区敌我态势

鉴于8日局势严峻,第60师急调第179团至门岘东北及1081高地加强防御。关于这一次增兵的兵力,也有记录说只是179团的1个营。考虑到179团在2天前的可用兵力也仅有1个加强营的规模(4个连),经过8日一天战斗的消耗后兵力必然更加羸弱。所以此次增兵的实际效果相当有限。另外,有资料显示第179团8连、9连曾经各抽调1个排增援1081高地,结果8连3排到达1081高地地域后多数人因冻饿牺牲,加上阵亡者,最后仅6班副班长陈亚东幸存(通常我军步兵连的3排应该是7、8、9班,6班正常情况下应隶属2排,可见8连3排当时已经经过整编);9连的1个排则因冻饿而体力耗尽,根本未能及时爬上1081高地。可见,不管179团是全团来援还是只来了1个“营”,在经历了12月8日夜间的那场风雪后,真正能够参加12月9日战斗的兵力,估计也就是正常时1个连规模的兵力了。

经过8日晚上的喘息,在9日日出后美军继续攻击。北上的陆战第1团1营率先于7时左右(当地日出时间)开始进攻1081高地主峰并最后占领,扼守1081高地的第180团1营伤亡殆尽。其中守卫1081高地主峰的2连,据我军的一些资料称“1081高地上最后剩下的72人全部冻亡”,因此今天很多关于“冰雕连”的资料中都将第20军60师180团1营2连列为长津湖战役中志愿军几个“冰雕连”之一。

然而,从美军的记录看,情况却有所不同。

根据《冰封长津》一书中关于1081高地最后战斗的说法,美军在空炮火力的掩护下,首先以A连的1个排发起了试探性攻击,结果遭到“痛击“(hard hit),被阻于踞主峰180米的位置。在呼来了4架“海盗”式战斗机进行空中火力突击并以连属60迫击炮进行火力压制后,A连将另外2个排也投入战斗,即使如此也直到1500左右才将主峰最终占领。可见,2连不但没有全部冻亡,而且还组织了相当有效的战斗,居然能够抗击美军1个连主力(A连此前有过战斗,已出现伤亡)的进攻长达6小时左右。要知道,根据战前最后一个上1081高地主峰的180团政治处组织股干事沈肇寿回忆,当他于12月8日将十来斤土豆送上1081高地主峰时,看到的景象是“工事都是雪堆的,战士们伏在工事里,一个个脸都冻紫了,……几乎没什么人讲话,只是转转眼珠看着你。……指导员李克手冻紫了,脸上起了水泡,话也说不清了。……到哪个战士跟前,他只是抬头看看你,没力气说什么……阵地上只听得见风扫过的声音,没有人声,觉得很静,咳嗽声都听不到”。即使考虑到美军步兵战斗一向不积极,全靠重火力伤人,2连官兵能在这种状态下坚持如此长的时间,也足以让人惊叹不已……

1081高地主峰的失守并不是这一地域战斗的结束——美国海军陆战队战史部作战处(G3)出版的《长津水库战役》(The Chosin Reservoir Campaign)一书第321页记载:当美陆战第1团1营A连(连长Barrow上尉)攻占1081高地主峰后,B连(连长Noren上尉)继续沿着穿越山谷的铁路前推,遭到我军零星部队的抵抗(While Barrow held crest of the hill,Noren pushed farther along the cable car track,meeting resistance from scattered enemy groups)。虽然已经无法扭转战局,但这种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意志确实令人肃然起敬!

就在2连的英雄们还在进行最后的战斗时,由古土里南下的美军也开始了进攻。第58师昨夜恢复的1304高地在上午最终全部陷落。美军经过1304高地继续南进,于1230到达水门桥。这一过程《长津水库战役》第321~322页有相对详细的记录,由这些记录我们可以看出,美军夺占进而修复水门桥的行动堪称全程战斗。

首先,美军在攻占1304、1343高地一线时遭到了有力的抵抗,以至于需要动用空中支援来解决。此时美军展示出了高效的空中行动的组织能力,配置在R5D(即C-54的海军型)4发重型运输机上的空中战管中心引导战机把高地上的志愿军炸得头都抬不起来(These movements were carried out against ineffectual enemy resistance or none at all. Whenever a few Communists dared to raise their heads along the MSR, the airborne TADC in the R5D had the communications equipment to control aircraft on station and to direct their employment in response to ground force units)。

其次,在攻占了1304、1343高地一线后美军继续攻击前进,经过“短暂战斗”到达水门桥(Captain Morris' Charlie Company and a platoon of Baker Company,1/7, moved down the MSR and secured the bridge site after a short fight)。根据地形判断,这个所谓的“短暂战斗”应该发生在1222高地西侧山坡。此时在水门桥附近另有我军约1个连的兵力据守(肯定已不满员),但由于冻饿严重失去战斗力,除牺牲者外有50人被美军俘虏(具体位置应该是在1222高地南侧山腿)。前面提到过,12月8日第60师179团奉命转赴门岘东北及1081高地加强防御,而门岘东北首当其冲的便是1222高地。可见水门桥在我军眼中绝非某些人所说的无关紧要,不过是N座桥梁中的一座,而是切实需要予以重点关注的防御要点。

第三,在占领水门桥并展开修桥作业后,陆战第7团1营(营长为新官上任的Sawyer少校)整个下午都在为将我军驱离水门桥而战斗。到底是我军企图重新夺桥遭到美军的反扑,还是附近仍有守桥部队坚守阵地,美军没有细说。个人倾向是前者,因为按照美军的记述风格,如果是后者他们通常会先写遭到了来自哪里的射击,然后哪个指挥官带着哪个单位上去了。无论是哪种情况,总之美军最终取得了胜利,除伤亡人员外,我军又有60人被俘,水门桥仍在美军之手(Sawyer's troops had not been idle that afternoon and a total of about 60 CCF prisoners were taken during attacks to drive the enemy back from the bridge site)。考虑到当时我军1个连普遍不过几十人,再加上阵亡者、受伤者,60人被俘意味着这一段战斗我军至少应该投入了1个营建制的兵力。

第四,经过3个小时的作业,美军于1530成功将水门桥修复。此时1081高地已失守半小时,这个方向的美军陆战第1团1营B连正在与阻止他们向铁路桥(即美军地图上的Cablecar Overpass)推进的我军战斗。陆战第7团1营也派出小分队向铁路桥前进企图与1团1营建立联系,结果被我军以火力驱离了公路,狼狈不堪的他们不得不由铁路桥下的小路爬到了1团1营(Late in the afternoon a patrol from 1/7 attempted to make contact with 1/1 by Moving down the MSR. Chinese fire forced the men off the road and they scrambled across the defile below the overpass and into 1/1's lines)。随后,在两个方向美军的夹击下,我军或伤亡或被俘,最终不得不停止战斗,整个U形谷地被美军控制。此时已经是傍晚1800,美军撤退车队的先头这才得以通过已经被修好近3个小时的水门桥。

至此,悲壮惨烈的水门桥之战基本结束,美军得以通过此处继续向真兴里撤退。在撤至真兴里后又继续向咸兴撤退,最终在兴南港乘船逃走。尽管我军仍然竭尽全力组织残部尾追敌军以求扩大战果,并数度与美军后卫发生战斗,同时还抽调其他方向的部队企图在真兴里以南再次阻击美军,但已无决定性意义,故不再详述。

图14 水门桥及其附近地区12月9日战况

三、探索谜团

梳理清楚了水门桥之战的过程,我们就可以尝试着探索曾经困绕人们的一些问题,以告慰当年血战断桥的英灵。

(一)水门桥之战为何不见于我军的记录?

首先,前面已经提到,我军的记录中对水门桥并无专属称谓,这就造成后人单纯依靠文字记录很难将不同的叫法确认为是同一座桥,从而系统梳理关于此桥的全部信息。

其次,能够给战后的资料编写提供信息的人极少。第20军方面称最后防御U形谷地的战斗中,参战的第180团全部和第179团1个营仅剩20人,亦有“守备分队全部壮烈牺牲”之说。根据纪录片《刀锋》第6集《雪白血花》中对幸存者之一的第180团1营副教导员周文荣老人的采访,1081高地之战结束后,全营仅余16人。由这个比例可知,全程参加了水门桥系列战斗,能幸存下来且没有被俘的人即使不是没有也是极少的。而被俘的那110名官兵,即使全部被美军送进战俘营(有美国人写的书中讲到桥边因冻僵被俘的那50人有一些被扔进了桥下筑成了桥基),经历战俘营中种种险情回到国内,也受到很多不公正的对待,编写有关资料时去采访他们的概率极低。

第三,当时志愿军的通信问题极为严重,经常出现因通信中断无法上情下达下情上报的情况。所以能够通过战场通信交换的信息也极为有限,具体的战斗过程不可能当时就说得很详细并被记录下来。

战时无法留下详细的第一手记录,战后又基本没有机会由当事人提供信息,自然就无法写入相关史料。何况,此战虽然悲壮惨烈,但毕竟只是整个长津湖战役的一个缩影,并不见得就比长津湖战役的其他战场更悲壮惨烈,加上最终没能达到作战目的,战后相关的指挥员(如指挥破路的180团副团长)还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自然也就不会重点关注。

(二)破击水门桥时是否发生过战斗?

有人认为,美军只记录了12月8~9日陆战第1师主力南下真兴里途中与水门桥有关的战斗,所以断言3次破桥的过程中双方并无战斗,无非是炸了再修,修了再炸的反复循环而已,没有所谓的激烈争夺,仅在第3次炸桥后为阻击陆战第1师主力的南下才发生了战斗。笔者以为这种观点失之武断。

首先,黄草岭地区当时只有唯一的一条可供美军利用维持其后勤补给和兵力机动的公路,比如攻击下碣隅里过程中美军就曾经组织位于真兴里以南的兵力组成著名的“德赖斯戴尔特遣队”沿此路北进支援,因此美军是需要常态化使用此公路的。与此同时,这条公路在黄草岭地区的桥梁很少,结合史料和卫星照片判读,数其数量很可能1只手都用不完。从古土里到真兴里直线距离不过10公里,公路距离也不过16公里,以1个下辖3个步兵连1个机枪连的步兵营(即使此时已战损严重)对这一路段实施破击,显然不是全营聚集在一起沿着公路逐个破击,而是分成若干破击队分段负责,分头破击重要目标,比如桥梁。在这种情况下双方要做到我破的时候你不在,你修的时候我不管——相当不可思议。

其次,当时我军连集结在一起的大部队都难以有效补给,更不要说给这个远离主力的破击队提供补给,以他们所能携带的少得可怜的破坏器材,居然愿意破坏完了放任美军修好,然后自己再去破坏,再放任美军修好——相当的不可思议。

再次,虽然美军的装备多得可以扔着玩,但修桥的时间却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特别是3次破桥(第3次还破了2回)集中在5天的时间里,考虑到这是一条单车道,工兵修桥的速度再快,仅组织车队带着器材过去修桥就等于占用了公路,增加了额外的通行负担,何况美军自己都承认在这条道路上开车只能是“蜗速”(snail’s pace),那反应速度必然快不了。宁可被我军的破击行动整得一次又一次蜗速出动,也不愿意守一下桥——相当的不可思议。

第四,美军也没有强大到遇上断桥随便修的地步——在第二次修成的车辙桥又被破坏后,陆战第1师的工兵营就发现自己没有车辙桥的构件,所以需要空投。空军为了给他们空投构件还进行了试投——因为以前没这么干过,并不知道是否能成功。修桥的相关计划也非常复杂,以至于工兵营长帕特里奇中校在向师长史密斯报告修桥计划时被老头的反复询问弄得“生气了”。美军宁可冒着这么多不确定因素的风险也要坚持我修了你炸,你炸了我再修的循环而不想法改变——相当的不可思议。

第五,驻守水门桥附近(比如1081高地)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之前42军就在黄草岭阻击过美军,而水门桥所在的U形谷地作为黄草岭最险要的位置,肯定有之前挖好的工事可用。水门桥作为一座发电站更是水泥结构的房屋可资利用。如此好的条件,双方却都不愿意利用,宁可你来我往地在炸与修之间拉锯——相当的不可思议。

综合上面的原因,笔者个人主观认为,在第1、2次破击水门桥时,有可能因双方的懈怠而没有战斗,从第2次美军要修复水门桥开始,争夺战大概率是存在的,只是由于一些原因所以双方都没有记录下来。我方没有记录的原因前面已经讲了,美方为什么不记录其实也不难理解——美军的战史记录虽然让人感到十分详细,有时营规模的战斗会写到某个小兵扔出了1枚手榴弹这样毫无意义的细节,但美军的战史记录从来都称不上客观真实,更称不上全面。曾有网友形象地概括美军战史的基本套路就是“我们连遭到了十几倍于我的敌军人海围攻,我们打死了成百上千的敌人,承受着惨重的损失杀出重围——阵亡3个,伤12个,汤姆中士的小拇指指甲也劈了……”。无中生有,有的变没其实是美军战史的寻常操作。就拿水门桥之战来说——在12月8日下午美军攻占我1304高地后,58师组织兵力实施反击并夺回了1304高地。这场战斗极为惨烈,100多人打得只剩30多人。此事在美军方面就完全没有记录,只是轻描淡写地提到第2天攻占了1304高地余下的部分(The rest of Hill 1304 was taken)。在第二天的战斗中,美军一边声称志愿军方面的抵抗是无效的或根本不存在的(ineffectual enemy resistance or none at all),一边又动用空中力量密集突击,做到“抬头就打”( Whenever a few Communists dared to raise their heads……to direct their employment in response to ground force units),矛盾至此,我们也只好很配合地感慨一句“炸弹真多啊!”

有人可能会说,如果美军有人防守桥还被我军夺占,那必然美军会有伤亡,为何不见美军记录?其实很正常,美军并不像带路党们讴歌的那样重视每一个生命。比如,就在水门桥附近的最后一次战斗中,一个叫罗伯特·D·德莫特(Robert D. DeMott)的一等兵被我军扔的炸药包崩下了山坡,于是其他美军就扔下他走了,根本没管他是死是活,最后还是他自己醒过来然后走了回去。水门桥这个地方以美军的兵力和火力,守1个班差不多了,顶多守1个排,被歼灭而没有专门写一笔,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否则美军的战损数据中那么高比例的“失踪”(Missing In Action)是哪来的?

另外,说句无关主题的话:如果想了解美军战史无中生有的本事,推荐阅读王正兴所写《让美国人和恨国党欢呼雀跃的“原州炮击”,到底是怎么回事?》(mp.weixin.qq.com/s/snkm)。

(三)是否有过40辆坦克守水门桥?

曾于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播出的著名纪录片《冰血长津湖》中,原第20军58师172团2营6连指导员徐邦礼老人曾回忆,美国人动用了40辆坦克封锁水门桥(《冰血长津湖》1小时19分21秒处)。对此有人提出,40辆坦克封锁水门桥战术上不必要,地形上不允许,记录中不存在,因此纯属子虚乌有。也有人善意地说可能是老人年事已高,把别处的战斗误记为水门桥了。是否老人记错甚至纯粹是吹牛呢?首先,必须要明确,美军当时确实有40辆坦克,但这40辆坦克也确实没有用于防守水门桥——根据《长津水库战役》一书328~330页记载,由于考虑到坦克这种大家伙一旦出点问题抛了锚,就可能将整个车队堵住,所以美军在从古土里撤退时,将这些坦克编在了撤退队伍的最后,同时还可以起到全队后卫的作用。

所以,这40辆坦克并没有参加水门桥之战——它们这段时间唯一一次出现在水门桥附近是撤退时通过这里。

但要说老人记错或者吹牛倒也不是——世界就是这么无巧不成书:

作为后卫的40辆坦克跟在大队后面磨磨蹭蹭地前进,于12月11日凌晨将近0100时到达了1457.2高地西南距水门桥约1800米的位置(south-west of Hill 1457 and about 2000 yards from the treadway bridge),然后好死不死的倒数第9辆坦克由于刹车冻/卡住(had a brake freeze)就抛了锚。这个位置正处于1304高地东南方,属于第58师的作战地域。面对抛锚的战友,美军发扬了他们一以贯之的“你死了关我屁事”的战友之情(拯救大兵瑞恩?想什么呢,斯皮尔伯格此时刚4岁),前面的31辆坦克吱吱嗄嗄头也不回地继续开走了,留下后面的9辆坦克傻呆在原地(The rest of the tanks clanked on ahead, leaving the last nine stranded along)。此后不久,一支中国军队向他们发起了攻击,徐邦礼老人应该就在这队人中。

按理说,这支志愿军已经是残部中的残部,更应该处于美军所说的“ineffectual or none at all”的状态,然而就是美军口中无效或根本没有的攻击,打得美军如惊弓之鸟——也许他们惊惧于这帮怎么都冻不死的到底是人还是鬼(毕竟凛冬已至啊!),不但伴随坦克的步兵节节败退,就连坦克手也纷纷弃车逃走,最终9辆坦克仅有2辆逃跑,剩下7辆盖子都没关就扔给了我军(the crews of the remaining seven tanks had departed,leaving the hatches of their tanks open)。有意思的是,跑掉的这2辆坦克中1辆是始作俑者——在抛锚了45分钟后,它居然起死回生故障排除了;另一辆更传奇——眼见着战友们扔下坦克就跑,从没开过坦克的莱特(C.P.Lett)下士一边嘀咕着“死我也要把这辆坦克开出去”(I’m going to get this tank out of here even if I get killed doing it)一边居然真得开着坦克跑了——谁说美国人都生命至上视财物若粪土,这不也有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国家财产的好同志嘛!另外,有些人也应该反思一下——鲁南战役后学过开坦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能开动坦克你们说不合情理,那没开过坦克的美国兵把坦克开走了合情理不——1800米外他还要过那个比坦克履带还要窄的车辙桥呢?另外,就是在这次战斗中,前面的那个倒霉的德莫特一等兵被崩下了山坡。

缴获7辆坦克,这也许是老天在长津湖战场送给志愿军的最后1份大礼。要知道,即使到了半个世纪后,在人民解放军不成文的惯例中,击毁/缴获1辆敌装甲辆仍然是可以立二等功的英雄行为——徐老爷子看来平时经常积德行善啊!

至于9辆和老爷子口中40辆如此之大的差距其实并不难理解——一则40辆敌坦克早在12月1日已经出现在我军的情报中,老爷子可能从上级敌情通报中了解到(但可能性甚小,前面说了当时我军的通信情况可以说一塌糊涂,能不能把这些情况通报到各单位很难说);二则该车队从古土里出发时是12月10日下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大白天行军,又只能沿道路呈一路纵队,恰恰还要从58师的防御地域通过,所以徐邦礼老人更有可能是白天自己数出来的40辆。到午夜时分,率部向水门桥方向追击的老爷子在水门桥附近的黑暗中看到一排坦克(尽管此时坦克的车大灯应该都开着以便夜间在如此狭窄的公路上行驶,但能见度显然还是要比白天差很多),于是老爷子判断它们就是自己白天看到的那40辆,现在沿公路排开是为了保护不远处的水门桥——很正常啊。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细节——残破不堪的第172团在12月8日下午丢失1304高地时,还能够战斗的人员已经仅剩20人了(所以反击1304高地的行动是调第173和174团的兵力实施的),这20个人只是退守在院里以西的二线阵地,并没有离开战场。只是二线阵地已经影响不到公路,所以美军也就没有继续进攻。也就是说,这次夜袭坦克车队的参战者,大概率也就是这20人或其中的一部分——1个团最后的20个人,只有轻武器的20名步兵,竟然在向拥有“40辆坦克”的对手进攻!!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四、总结

中美两军围绕水门桥的战斗从1950年12月1日起至12月9日结束,前后持续了9天(如果把水门桥失守后的零星追击作战也算上,则持续了约11天直至美军全部撤至真兴里),历经3毁3修。在这3毁3修的过程中,双方大概率经历了反复的争夺,最后美军通过南北对攻的方式,突破了以水门桥为中心的黄草岭地区我军的阻击,成功南撤。志愿军先后在此处投入了第20军58、60两个师的残部,与美陆战第1师进行了殊死的较量。由于水门桥附近我军参战人员多数牺牲或被俘,幸存者也多有伤残,加上用词不统一,导致我军相关战史中没有关于水门桥战斗的专门记录。而由于美军的春秋笔法,其对水门桥之战的记录亦多刻意地轻描淡写、文过饰非。事实上,我军历经此前数日残酷战斗、粮弹不济、冻饿交加、减员严重的2师官兵,在条件极为艰苦的情况下坚决执行了上级关于阻击美军南逃的指示。他们在战斗中所表现出的意志之顽强、牺牲之无畏、忍饥受冻之坚韧、不畏强敌之勇气,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实为军人之楷模!


在电影《水门桥》即将上映之际,仅以此拙文告慰当年以血肉之躯硬刚强敌的勇士,顺报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血战长津,气壮山河!

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万岁!

参考资料:

《172团三炸水门桥敌仍逃跑,师长大怒,登上阵地后,却瞬间泪崩》:

new.qq.com/omn/20210214

《央视这部著名纪录片,出现了严重错误,误导人们整整10年了》:

mp.weixin.qq.com/s/ZKmA

《水门桥》:zhuanlan.zhihu.com/p/42

《水门桥附近的“冰雕连”是哪支部队 美军发现他们时只有眼睛能动》:

163.com/dy/article/GORD

《多图详解美军工兵是如何修复水门桥的 与日本三菱没半毛钱关系》:

163.com/dy/article/GOCI

《刀锋》:

tv.cctv.com/2020/10/23/

《冰血长津湖》:

wenku.so.com/d/a84cdc2f

《东线祭殇》,叶雨蒙

《抗美援朝战争史》,军事科学院军事历史研究部

《漫长的战斗》,约翰·托兰

《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约瑟·古尔登

《朝鲜,我们第一次战败》,贝文·亚历山大

《冰封长津——长津水库的海军陆战队》(Frozen Chosin——US Marines at the Changjin Reservoir),艾德温·西蒙

《长津水库战役》(The Chosin Reservoir Campaign),美国海军陆战队战史部作战处(G3)出版

《韩国战争史》,金阳明

《韩国战争史》,韩国国防部战史编纂委会会编

《朝鲜战争》(日本陆研会版)

说明:

1、本文所引信息全部来自各种公开正式出版物或互联网文、网络电子书。

2、本文所列各图片未注明出处者均以免费商业卫星照片或等高线图为底图,结合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抗美援朝战争主题展览第二次战役版块中陈列的第27军作战地图(1:5万)标注地点信息。

3、因坐标体系的差异,现有的卫星照片与老地图高程数据不一致,本文使用的照片中标注的高地,带括号的,括号外高程为历史信息,括号内高程为卫星照片信息;不带括号的,高程为卫星照片信息,请大家看图时注意二者的不同。

4、1304高地位置可能有最多数百米的偏差,故缀以问号。

接着刚上映的《水门桥》以及很多网上讨论的热度,说一说这个话题。

我认为《水门桥》比《长津湖》更进一步,当然不是说《长津湖》不好的意思,就好像吃五个馒头吃饱了,总不能说前四个馒头浪费了吧?《长津湖》前面的铺垫是必要的:入朝作战的背景要讲一下(这个没有办法,毕竟基本的历史背景要普及给受众),毛岸英的故事线要展示一下(这个是必须要的,要用影像回击很多带路党的无耻谣言),杨根思和冰雕连必须致敬一下(这个也是必须的,因为这是长津湖战役必须要讲的一部分)……所以剧情显得有些琐碎也是情理之中的。但恰恰就是这些看似琐碎背景故事,撑起了《水门桥》的整体情绪,交代了七连战士们为何而战、为何而牺牲。

所以要以整体性的眼光来看待两部作品,《水门桥》能够专精一条故事线,一气呵成、一战到底,离不开《长津湖》的铺垫与烘托。同样,《水门桥》给了长津湖一个高潮、升华与结尾,仿佛交响乐高潮中的最强音。这样上下两部作品,就像太极的两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

电影有一点好,让大家对那一段历史开始有兴趣了。《长津湖》能够登顶中国电影票房冠军,那就是以事实证明了,这是一部非常成功的商业化作品——能让这么多人看到就是胜利。《长津湖》上映时,带火了抗美援朝纪录片《冰雪长津湖》和《铁在烧》,人民日报和央视新闻各种采访老志愿军战士,社交网络上大家都在讨论长津湖和抗美援朝这一段历史,还有90后看完电影自己尝冻土豆的新闻……这就是成功。

但是呢,有人在初步了解了那一段历史之后,开始质疑长津湖战役的意义、水门桥的意义,觉得我们牺牲了那么大去在冰雪高原作战是没有必要的,觉得我们费劲千辛万苦最后美军还跑了是前功尽弃。今天我就想专门说一说这两个问题,看待上下两部电影要注意整体性,看待长津湖战役、抗美援朝战争,同样要注意整体性。

我们来看上面这张地图,长津湖战役是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的东线战场,西线战场中我第十三军团同样与美军爆发了大战。第二次战役是我们的防守反击,麦克阿瑟制定了“东西共进、钳形攻势”的方针:以美军第10军在东线、第8集团军在西线,共同向北发起总攻,并叫嚣在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

这时,率先入朝的第十三兵团已经与美军打过一场大仗,成功阻击了美军的嚣张气焰,于是麦克阿瑟这个计划,是想在东线以精锐的陆战一师为核心,迂回包抄我十三兵团的后路。第九兵团加急入朝作战,就是因为形势不等人。有很多朋友想法很简单:再等半个月,等棉衣装备齐全了再入朝作战,这不就可以避免很多牺牲吗?

但是这是战争啊,美国佬可不会等我们。我们等齐了棉衣,第十三兵团的侧翼就被美军包抄了,整个朝鲜战场上的局势讲不可收拾。大家可以看一下下图中美军前进的两个蓝色箭头,美陆战一师直接威胁到西线十三兵团的腹地,步七师则是直接向中朝边界进军,剑指到我国本土。可见其美军的傲慢与嚣张。

所以长津湖战役我们一路把美军赶下海,美军东西并进、钳形攻势的计划化为了泡影,至于圣诞节前结束战争更是成为了痴心妄想。你们说这是谁赢谁输了?

有人拿宋时轮战后的检讨来说事儿。没错,他是可以检讨,因为我军从来都是精益求精、更进一步的,确确实实我们有很多层面没有做到“完美”,我们确实出现了一些情报判断事物,我们也确实为在盖马高原卧冰踏雪的志愿军战士感到痛惜,对于没有把陆战一师彻底全歼也不能不称为一种遗憾。

在这里,我必须要岔开一句:如果你看过我军历来每次战后的经验总结与反思,你会发现,我军对于“自我批评”这件事,不仅仅是严格的问题,很多时候,只能用严苛来形容。所以,宋时轮战后的“检讨”,可以说是强行把所有主观的、客观的错误都揽在自己头上,这也是“大将之风”的体现。同样,26、27、29军等参战部队,也会有自己的反思、总结、“检讨”。如果拿这种自我批评来攻击一位开国虎将,实在是一种对历史的无知。

所以说,在大方向上,我们绝对是长津湖战役的胜利者,这是原则性问题。美军也吹嘘自己长津湖打赢了,但是看上面那张地图,一路从盖马高原跑到海里,这跟常凯申吹牛“歼敌一亿千里转进虎踞台湾”有啥区别?

水门桥具体到一个小战斗,确实很可惜,也是中美两国巨大的国力差距所客观决定的。但是,水门桥战役中,伟大的志愿军战士们充分发挥出主观能动性,以及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这些一分一毫的积累,就是我们在宏观层面上、战略层面上战胜美国的关键。

《长津湖》的视角有些宏观层面,《水门桥》从微观入手,故事来看后者更容易带入、更像一个整体,但是我就是想提醒一下大家,不要觉得水门桥没炸掉就是“输了”“败了”“白牺牲了”——要从宏观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

同样,对于整个抗美援朝战争的评价,也是要坚持这个立场:美方的战略目的是什么:灭掉北朝鲜的红色政权,把朝鲜半岛当做在东亚限制中国乃至苏联的桥头堡;我方参战的诉求是什么:联合国军退回38度线以南,为新中国的发展留出一个安全的战略空间。一方战略目的达到了,一方战略目的没达到,明显我们获得了毫无争议的胜利,总不能要说打到华盛顿才算赢吧?

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的第一仗在大榆洞打响,看看地图,在平壤以北——这时候平壤已经被美军占领了。志愿军最后一次大规模作战是金城战役,看看地图在哪呢?凭什么这就算平手啊?美军灰溜溜地撤走了,战略目的一个都没打到,反倒新中国打出了国威、打出了风采。美国佬自己都认了嘛:“我成了历史上第一位在没有胜利的停战条约上签字美国陆军司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