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與恐懼（上）——靈堂外一炷香

小時候，阿威跟外婆住在公共屋邨。有一天，他下課後回家，當他走出升降機後，沿着長長的走廊行走時，見到其中一個單位外站着不少穿上白色衣服的人，還有一名穿着道士服的人在誦經，也有一些人在嚎哭，他不認識那鄰居，三年級的他，只知道那單位有大事件發生，心裏突然湧出一股莫名的恐懼，因為那單位是回家必經之路，他便像箭般飛快跑過那處，就在那刻，有人把一張大型的黑白照片拿出來，他見到後即時大汗淋漓，最後，他終於成功抵達家門，不停大力拍打鐵閘，外婆把門打開，阿威立即擁到她懷裏，不停說怕怕，外婆急忙安慰他，過了個多小時後，他的心情才慢慢平復下來。

平日，為了讓空氣流通，他家的木門經常打開，只有鐵閘被關上。那天，因為強烈的恐懼感，他第一時間把木門關上，害怕再見到或聽到相關的事情。晚飯時，外婆告訴他幾天前鄰家發生自殺案，有人在那單位內燒炭死亡，所以便有其家人在現場做法事，以超度亡魂。他聽到後，突然想起放學時發生的事情，恐懼感再次湧上心頭，沒有胃口繼續進食，更到廁所嘔吐，他又感到十分頭暈，便到牀上休息。第二天起來時，他堅持要外婆陪伴他走過那單位，到樓下坐校車上學去。這是阿威有生以來，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有關死者的殯儀事件。

自那時起，阿威開始對有關殯儀的事物感到恐懼。中學時，他乘巴士返校，往返途中，巴士都會經過紅磡的殯儀館區。當巴士經過那處時，他定必低着頭，緊閉着眼睛數分鐘，為了避免看見殯儀館、長生店和滿布花牌的花店等，因為看到那些東西一定令他感到渾身不適，直至巴士駛離那地區後，他才安然張開雙眼，舒一口氣。雖然他從未進入殯儀館參加喪禮，也不知道裏面的環境怎樣，但已對殯儀館產生了非常負面的印象，看到也不自禁地焦慮起來，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感到快要窒息暈倒。

就讀大學時，他的一名遠房親友離世，父母叫他一起到殯儀館參加那名親友的喪禮，知道消息後，他感到全身充滿一股寒意，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踏足殯儀館，一方面他知道那是必要出席的重要家庭聚會，另一方面，他卻為那聚會感到極度害怕，預知自己那時一定出現無比恐懼，可能連踏進殯儀館的入口也有極大困難，於是便問父母他可否缺席，退而到教堂為亡者祈禱。父母不太了解他的心理障礙，聽到他的提議，立刻責罵他：「你還說自己是大學生，連出席一個喪禮那麼簡單的事情也感到害怕，別說你是我們的兒子，不要丟我們的臉啊！」

親友喪禮守夜的前一晚，他已經開始「守夜」，因為徹夜睡不着。那天終於來臨了，早上他請了病假，到了家庭醫生那裏，請醫生處方一些止暈止嘔藥，為晚上和翌日的喪禮作備用。那夜，父母陪他一起前往殯儀館，在前往那裏的巴士上，他已全身肌肉緊張起來，感到極度驚慌，已需要服藥。下車時，他從遠處看見殯儀館，已嘔吐大作，父母堅持帶他走前去，在三條街道以外，他也幾乎暈倒，一邊哭，一邊請求父母不要再強迫他前行。最後，父母到靈堂拿了一炷香，讓他在幾條街道外，朝着靈堂的方向行了三鞠躬禮，然後由父母把那炷香帶回靈堂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