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电影《梅艳芳》?

电影讲述了梅艳芳一生的传奇经历。梅艳芳年仅4岁半便和姐姐梅爱芳一起登台卖唱,养家糊口。19岁参加华星唱片举办的第一届新秀歌唱大赛,获得冠军,从此同舞台…
关注者
493
被浏览
798,773

332 个回答

如果就电影论电影,这部大概只能算篇流水账。

关于梅艳芳的生平,好像什么都带到了,但都是下车拍照式到此一游。拍完了回到车上接着睡,一直睡到下个景点门口的那种。

流水账配上“香港女儿”这个宏大主题,有点像刷屏某博、某音的金句、口号,是绝对正确没错,但太浮、太浅,只有表皮不见血肉。

俗称说了等于没说。

倒和这个没有梅艳芳,没有巨星的时代很配。

电影里那个梅艳芳,是用美颜相机拍的,周身加上了完美圣母光环,很童话,很抒情。

但和梅艳芳本人好像没什么关系。

我不敢给这部电影打低分,我怕说它不好,会被错判成说梅艳芳不好。

我只能说,梅艳芳的传奇意义不需要这么一部流水账来背书。

它只能反向证明一件事:这个动辄“娇妻”“大女主”的标签时代,配不上梅艳芳。

梅艳芳上一次被拿出来大规模讨论,好像是因为伊能静。

伊能静上易立竞的节目时,猝不及防来了这么一段:

她冲易立竞连问两遍“你不觉得我好幸福吗”,可是对面那人没有反应。

伊能静自顾自眉飞色舞,继续讲下去:

“你先完成了爱,再完成自我价值,你就再也丢不掉什么东西。”

“如果你先完成了自我价值,那很惨,因为你的事业已经到顶……”

梅艳芳在她嘴里突然出场——“那就会像梅艳芳”。

易立竞第一次有了表情和动作,身体往前倾,满身问号:“怎么说?”

“你看她最后瘦成那样,在舞台上还要穿白纱。所以人生不能倒过来,要成家立业平天下。”

伊能静来这一出,非但没能让观众认同“她好幸福,好羡慕”,反而被骂翻。

骂得中等激烈的,是说一百个伊能静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梅艳芳的成就。谁给你的脸拉踩第一女星惨?

我当然不认同伊能静的说法,但也觉得这种骂法怪怪的。

好像在讨论一个话题以前,得先比一下职位高低,银行卡余额,高的那个才有资格说话一样。

那跟炫耀“有老公孩子的女人才幸福”的伊能静一样狭隘。本质上都是用单一价值观去评判别人。

伊能静还活在“女人事业成功有什么用,没结婚还是失败”的老八股里,充当过时的女孩导师。

殊不知,新一代女观众已经有了自己的新标准。

她该更新一下自己了,现在令人羡慕的大女人,应该是这样的:

顶级天后,开创娱乐圈多个先河。

在一个绝对男性的行业和社会里,提拔了一众小徒弟。

除了某关门弟子之外,清一色全是男徒弟。跟在她后面伴舞、伴唱,一口一个师父,毕恭毕敬。

同期女明星都在做有钱老男人的金丝雀,想着一朝入豪门,做全职阔太太的时候,梅姐在和小鲜肉谈恋爱。

挣下上亿家财,终身未婚的大富婆。

然而同一套故事,从不同的角度切入,会是完全不同的版本。

比如——嗐,可能你们不爱听,但事实上,梅艳芳确实恨嫁过。

梅艳芳的偶像是山口百惠,也是典型的旧时代女性。

两个人前半段人生很像。

都是没有爸爸疼的单亲穷小孩,别人还在学校里背书考试或者傻玩时,她们已经到处走穴登台,挣钱养家了。

很快红成现象级女明星,然后山口百惠突然宣布退出娱乐圈,不做天后做主妇,结婚那年她才21岁。

生了两个儿子,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再没有出来工作过。

这是梅艳芳梦想过的人生。

梅艳芳的这些话,是在2003年年初播出的采访里说的。

当时应该已经查出患病,但很多媒体后来说,梅艳芳拒绝切除子宫,选择保守治疗。

那个采访里,主持人一直围着婚恋话题提问,我在某站上回看这段视频时,弹幕里都在骂女主持水平差,只会问女性这些。

我不清楚这些人是梅艳芳生前的粉丝,还是后来的大女主粉。

其实到当年11月,梅艳芳在红磡办最后的演唱会,唱最后一支歌前,对歌迷说最后一段长长的告白,依然还在说“很遗憾,没有结婚”。

她甚至说:

“女人和男人的梦想不同,女人的梦想是有自己的家庭,有爱自己的丈夫,有陪伴自己终身到老的人。”

弹幕还有人给不需要辩护的梅姐辩护,说不要打拳,梅姐没想结婚,她只是说要找一个爱人而已。

18年过去了,我们终于可以说,不是的,女人可以有各种梦想,包括不嫁人的梦想。

本来应该是观念的进步,但不知怎么的,这两年突然又拐到了另一个方向,把女性绑架到另一套刻板印象里。

就是现在国产剧批量生产的伪大女主。

如果我说梅艳芳生前一边搞事业,一边供养她全家,这些人可能还会给她贴个“女强奴”的标签。

在很多自以为拥有觉醒意识的人心里,女人依然只能有一种梦想,就是成为断情绝爱,极端利己的女霸总。

最好还三句话就来段口号,口号的统一格式是:“当代女性就该这样活……”

你们骂我我也要说,女霸总和大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大女人应该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的人。

人本来就该是复杂多面的,人的想法也是流动的。

像张曼玉在梅艳芳纪念演唱会上追忆的梅姐——

有时男,有时女,有时可以为她挡酒,是最强悍的大姐大,但有时又是温柔小女人。

还是和许戈辉的那场采访,梅艳芳一边说我是个传统的女人,我渴望的爱情是一生一世的。

但同时又说,我现在不期待爱情了,可能没信心了,没人爱,就自己爱自己。

可最后一场演唱会前,又拜托挚友刘培基做套婚纱,就算没人娶,也好想穿一次。

梅艳芳红在80年代,那时香港经济腾飞,涌现出新一批职场新女性,就是我们现在经常大赞的物质港女。

于是整个时代都等着一个大胆出位,引领港女新风尚的女歌手出现。

天时地利人和,梅艳芳来了。

她出现后,歌手不再只是站台上端庄地唱歌,而是可以换各种奇异造型,跳挑逗的舞步。

时而扮男装,时而穿着性感,大方展示身体曲线,扮“坏女孩”。

歌里唱的都是女性可以大胆表达欲望:

夜会令禁忌分解引致淑女暗里也想变坏Why why tell me why没有办法做乖乖

她不说,谁能知道其实走下台卸了妆,“坏女孩”一心想着的是早点嫁人做主妇呢?

每次有人盘点梅艳芳和近藤真彦那段感情时,一定会骂渣男去死。

渣男很坏,但可能真的很会谈恋爱,所以梅艳芳一生最怀念的感情,总是这一段。

去世前不久,还特地飞去日本给近藤真彦庆生,也像是做最后的告别。

她和小鲜肉谈恋爱,拿的也不是什么大姐姐强攻剧本。反而是处处操心的忠犬女友。

我们现在无从得知梅艳芳的恋爱细节,后来有人追问过赵文卓。

但赵文卓只是说,我既然爱这个女人,就应该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

他还有句话是,为什么梅艳芳、张国荣的戏演得这么好?因为他们做人好真,从来没有假的。

只有允许人不是行走的标语,人就是人,复杂多面,有血有肉,也有七情六欲,才会有真正的巨星存在。

梅艳芳和张国荣在同一年去世,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梅艳芳没喊过一句口号,却用生命展示了什么叫女人可以活成各种样子。

哪怕在宣告自己患病的发布会上,也没有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依然咬紧牙关:我有信心,我一定可以打赢这场仗。

“你们放心,我是个专业的艺人,只要我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就会一个精神奕奕的梅艳芳。”

这是到了最后一刻,还在逆境里跋涉,和命运交手的强人。

虽然还是忍不住在唱最后一曲前唏嘘:扑来扑去终成空。

梅姐还开了个玩笑说:“没结婚没关系,我等贝克汉姆离婚”。

不敢想象现在哪个明星还敢说这种话。

什么时候我们重新找回那种幽默感,才是最适合拍《梅艳芳》的时候。

简单谈几句个人的看法。

梁乐民导演,将主干放在了“舞台之上”与“舞台之下”的构建之上,引导出了梅艳芳人生憧憬通向圆满的起承转合。台上的圆满对应着台下的不圆满,并以舞台之上永恒的人生定格,获得从这种矛盾之中的解脱。

在开场部分的儿童梅艳芳,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在当时的环境中,她生活艰难,贫苦到过生日只能插得起一根蜡烛,而她与自己的姐姐一起,以亲情为支撑,向着未来抱有坚定的期待:“以后有钱了,我要把你的蛋糕插满蜡烛。”此时,她只有舞台之上的表演,还没有去到下台后的娱乐圈生活,对那样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然而,梁乐民导演对未来的一系列暗示,在这里就已经得到了铺垫:对唱歌满怀希望的梅艳芳,随着两个时代的段落切换,来到了八十年代,而姐妹二人演唱后的台下反馈、也从满场喝彩变成了自作自事。显然,随着时代的变迁,一些曾经的美好东西已经不再了。

在尚未迈入娱乐圈之中,儿童时代只有“台上”的梅艳芳,心怀对未来生活的梦想,也拥有与姐姐之间的深厚友情,而现状却是极度的穷困。然而,实际上,那时却反而恰恰是最好的时代,它拥有一切都没未被打破的纯粹,还没有“台下的娱乐圈”,只有“台上的表演”。无论是姐妹友情,还是对未来的梦想,都还没有任何杂质的干扰。当梅艳芳叙说着关于未来插蜡烛的梦想时,背后打出了巨大的京剧投影,让说出这番梦想憧憬的梅艳芳,仿佛置身在舞台的前列,渲染了“舞台之上”与梅艳芳梦想的紧密正向关联。

而到了八十年代,随着对娱乐圈的实质迈入,变质的阴影已经开始出现,也带动了第一个时代中线索的变奏。在梦想方面,声带手术让梅艳芳第一次遭遇了打击。而在亲情方面,姐妹对娱乐圈生态的进入,让她们开始遭遇天赋的筛选、人气的分化,在唱歌比赛的入围与淘汰、粉丝簇拥与无名旁观的高低之间,面临考验。而在爱情上,当梅艳芳与工藤发生爱情时,也由于娱乐圈对明星的要求而破灭。这一切,一直发展到了姐姐结婚的段落——梅艳芳在自身生活中的爱情空虚,让她无法接受姐姐不再只属于自己,而姐姐说出了那句“是不是要所有都让着你”,也点出了娱乐圈事业带来的亲情离散。

可以看到,梅艳芳重视的一切事情,爱情、亲情、事业,都在娱乐圈的规则之中开始向下变化,变得与原初越走越远。在她初入娱乐圈时,这种偏离已经有了暗示——在古天乐扮演的角色对她进行包装,提出了改发型、重塑形、整牙齿。这已经预示了此后她在娱乐圈中“失去原本的自我”的走向。这一阶段中,她在夜总会中挥洒自如的表演,曾经儿童时为了梦想而练习的日语的派上用场,终究只是因为她此时尚未成名,只是刚刚开始。而同一个夜总会的段落中,张国荣演唱的被冷遇,已经铺设了他与梅艳芳的真实现状——他们成了需要“不选错歌”的服务人员,事业也同样成了对他人需求的服务工作,纯粹已经不再有,只有在台上如二人沉醉的心无旁骛一瞬。

在作品中,伴随着娱乐圈对她珍视之物的改变,梅艳芳也分裂成了“舞台上”与“生活中”的两个状态。

在生活中,她感受着娱乐圈带给她的一切伤害,姐姐与自己离心,爱情也无法延续,甚至需要在同事的吵闹中才能入睡。演艺之外的她,始终受到着娱乐圈规则的干扰。在她侧重于音乐事业时,她与工藤的爱情被打压;而在她转移到电影后,又与郭老板发生了冲突。在两场戏中,梁乐民都用了同一种构图——梅艳芳被门缝、门窗框在其中,象征着生活中的她,被娱乐圈环境的压制。

而在舞台上,梅艳芳则能流露出自己的情感。在幼年时代,她还没有进入娱乐圈,有的只是对未来的纯粹梦想与亲情。此时,她寄托一切美好诉求的舞台,还只有台上的音乐,而没有台下的“行业”,是单纯的。而在入行后,她真正能够获得内心打开的平台,也注定与此前一样,只有舞台之上——放弃与工藤的爱情后,她迅速回到了演唱会,而在拍摄《胭脂扣》的一场戏中,她也才看到了工藤的幻影,与他在电影里完成了真情的悲伤流露与最终诀别。

珍视之物被压抑的惨淡,让她在生活中作为艺人的自己只能伪装,被裹挟在一个光鲜亮丽的空壳之中。而到了舞台上,无论是演唱会还是拍戏现场,她才能够摆脱生活中的娱乐圈环境,回到曾经年少时那个只有舞台、憧憬未来的自己。表演之上,她可以用各种各样的舞台装扮来强调自己的情感,也可以用一首一首的音乐来宣泄自己的内心,还可以在人物角色中获得自己的表达。

可以说,在电影中,梁乐民让梅艳芳形成了台下与舞台的强烈对比,让她在舞台之上反而获得了更真实的自我,这也是片头对她憧憬一切时呈现的对应——只有舞台,没有娱乐圈,没有任何杂质的纯粹。而在作品的前后半部,梁乐民设计了一个节点,让梅艳芳对生活与舞台的态度产生了关键的变化转折,这个节点也吻合了梅艳芳职业生涯的转折。

前半部的最后,以梅艳芳的封麦、暂时退出娱乐圈为结束。在这个阶段,她少时对音乐的憧憬被娱乐圈的环境所破坏,自己失去了对舞台的信念。因此,她说出了“可以继续出唱片,但不会唱live”,也在泰国看着小女孩的歌唱,看到了曾经只有舞台的自己,潸然泪下。此时,舞台对她的意义是“在现实生活中获得情感圆满”的途径,是吃到插满蜡烛的蛋糕,而被现实的娱乐圈所阻碍,无法实现,因此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到了后半段,随着回归香港,舞台则对她有了另一层意义——泰国的空白生活,让她失去了舞台,只剩下了台下,也就此失去了获得自我“真实”一面表达的平台,只剩下了那个梦想变质、亲情分裂、爱情破碎的失意一面。由此,她才终于意识到舞台对自己人生的真正意义:不是获得舞台下自我圆满的手段,反而是获得圆满内心的唯一平台,她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舞台本身之上,去释放、展露、实现自我的真实。

在她觉悟的那一瞬间,于吃药、酗酒、苍白的台下失意之中,她看到了自己舞台装扮的幻影,问她“你在干什么”——开场一幕中对她必然命运的奠定,在这里得到了反向的呼应,代表亲情的姐妹拉手、代表梦想的演唱挥洒,只有在舞台上才能得到圆满,在台下则只有虚弱无力,被那些代表自己各样真情实感宣泄的夸张舞台造型质问着,催促着回到舞台上: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应该做的事情,都在这些造型中,在用它们向世人展开自己内心的舞台上。

在电影的开场,梁乐民就设定了梅艳芳的宿命:能让她一切圆满的只有舞台,她展现真正自我的“真实生活”,也必然经过台下“娱乐圈“的打压折磨,回归于舞台之上。因此,音乐,表演,也必然成为了作品的贯穿要素。在梅艳芳的台下,每一次的兴奋、失意、伤感,所有的感情,都以背景配乐中梅艳芳的歌曲流露而出。而画面中的“台下”,梅艳芳则并非每一次都表达出与配乐吻合的情绪,反而时有反差。这种反差,恰恰构成了她“台上,作品”中才拥有的真实人生。

以“台上”来塑造真实自我的人生,是作品后半部的主干。梁乐民的镜头下,梅艳芳成为了以“台上”为武器,对“台下”之不如意进行对抗的存在,试图将自己在台上的真实自我投射到台下,抗衡台下的注定阴暗。前半部里,她试图让自己的“台下”变成圆满,而由于大环境的侵扰,无法实现。到了后半部,她则认清了“台下”的不圆满,以“台上”的圆满去对抗它。

由此,梁乐民就给人物带入了一种围绕“宿命”的表达——梅艳芳既拥抱“只能圆满于台上“的部分宿命,并以台上的自我去向“台下不可得”的另一部分宿命进行抗议、反击,让台上、而非惯常的“台下生活”,成为自己的全部人生。她承认了自己对台下寄托的必然不可得,不再纠结于与工藤、ben、或此后的每一段爱情关系的离散,也不再介怀自己对事业的梦想变质、腐坏,不再在台下做挣扎与挽留。然而,她却要以台上的自己,去对抗台下的一切,让自己在台上的存在更闪亮,成为比重更大的生活部分。

而作为这一表达的重点手法,当然也是属于“台上”的音乐。事实上,在初入娱乐圈的八十年代,电影已经有了一处非常出色的表达——梅艳芳姐妹走在大街上,虽然不是台上,但四周静谧,只有街灯,似乎脱离了现实,而二人共唱出了儿童时代的歌曲,让此时的大街仿佛舞台之上,双手则紧紧牵起,因比赛选拔的结果分化产生的小小隔阂,由此消解。这一幕,梁乐民让本属于台下的街头变为了“舞台之上”,暗示着梅艳芳圆满一切的出路——让“台上”成为自己的全部生活,将人生放在“台上”,而非卸掉舞台装扮、拿掉麦克风、离开摄影机的“台下”。而在后半部中,姐姐即将离世时,二人也再次“重演”了这一幕,牵起双手,唱起歌曲,将病房变为“台上”,解除了二人长久以来基于“台下“事业与爱情成败的矛盾。

这个手法,也吻合了梅艳芳在现实中的病情。在属于“台下”的自己身体中,有着爱情、事业的破碎与变质,也有着导致她离世的遗传性致癌基因。“台下”的无法圆满,其实就对应了她必然无法消灭的遗传性疾病,不可回避的发病命运。而她的应对,就是将自己更多地留在台上,以“台上”的状态更频繁地出现,对抗“台下”虚弱的自己——从“什么工作都不要停,照常”,到最后为自己人生收尾,对世界说出“再见”的告别演唱会。而在台上,她也于微观层面上实现了最终的圆满——披上婚纱,与舞台成婚,实现了爱情的圆满;而围绕舞台表演,她与周遭的eddie等同事,也实现了宛若当年被郑少秋照料的单纯友情;而作为对比的则是,告别演唱会之前,她与工藤的惜别,感叹“台下”的爱情错失。

当然,这种对抗,也不仅仅停留在梅艳芳的个人周围。梁乐民让香港的社会环境,成为了“台下”的放大,与梅艳芳在台下的个体命运形成统一。她用自己的演唱会“台上”,以及其打出的影响力,向世纪交接之际的香港一系列“灾难”与“动荡”做赈济、募资,为底层人民做慈善。到了这里,她在台上的流露真情,已经不仅仅是针对自己的,而是面向他人的,而她的梦想也从“自我的事业、爱情”,变成了对“回馈外界”的。台上,让这一切都变得有了圆满的可能。

值得一提的是,电影对于2003年的处理,将此前铺设的诸多线索都推向了最压抑的状态。在开始时,梁乐民塑造了一个一片灰色的压抑氛围:在“台下”,非典疫情爆发,癌症显现,外界与个人同步走入了最深的黑暗之中,而在第一个场景中,也是阴雨连连。她个人的人生即将结束,可能无法再登台,而疫情也让香港人互相远离,失去了过去大明星与小商贩打成一片的和谐亲切环境氛围。对慈善演唱会是否能让足够多的人走出家门、共聚于此的担忧段落,形成了对此时香港“往昔不再”的表现。

而在这里,还发生了张国荣的逝世。这个人物的使用,也是梁乐民对于梅艳芳的一种侧写对比。与梅艳芳一样,张国荣也被塑造为“台上”型状态。第一次出场,他就在夜总会的“台上”倾情演唱,却旋即在“台下”为观众的不屑而伤心。在台下,他饱受抑郁症疾病的折磨,虚弱不堪,但在台上却展现出理想中的自己。对他而言,他想成就的“真实“,当然是舞台之上,而对台下的自己则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

因此,张国荣也同样是一个将“真实本我”放在舞台的人物,只能在台上实现人生理想的圆满。片中,他与梅艳芳的友情线索,始终以“台上”为核心——夜总会的表演,表演后于一个高度类似于“姐妹牵手唱歌的大街”的静谧岸边的“谢幕鞠躬”,《胭脂扣》带妆上服的片场,姐姐葬礼的“台下”也在讨论詹姆斯迪恩“死在最美好的时候”的“以表演者的完美形态而结束人生”。而作结的,也是梅艳芳与张国荣的舞台表演画面,以及梅艳芳告别的“唱着歌等”。对张国荣个人,也落于了他在录影中的“台上”一瞬。而相对地,对台下那个虚弱的张国荣,在他最后一夜中,梁乐民先让他被房门遮挡、不露全貌,而后更是让他以反射虚影的形式入画,强调着他此刻“台下”的“非真实性”。

对于张国荣的刻画当然不算多,但他众所周知的人生历程,却让作品无需交代太多。电影的表达里,他与梅艳芳成为了一组高度对等的关系,同样的“台上真实、圆满”,作为“真情“表露的友情,其根基也在承载“真实”的“台上”。

由此,在最后,电影落到了一种悲剧与积极混合的复杂情感氛围。一方面,张国荣与梅艳芳注定不可能在台下的生活中获得最完美的结局,将走向不可避免的破灭终末。然而在另一方面,她们将去往脱离现实的未知他界,张国荣先行,唱着歌等,梅艳芳也在随后会合。在那里没有“台下”,只会有“台上”,让她们终于获得全部由“台上”构成的生活。

这也引导出了结尾,梅艳芳在“台上”的告别。在演唱会上,她的婚纱实现了始终缺失的爱情,而作为外界的香港人也扫净了此前“台下”——张国荣葬礼上渐次扫过的哭泣歌迷——的悲伤,露出了影片开场时看着儿童梅艳芳表演的快乐。最后的台上,让梅艳芳回到了最初的台上,无论是她个人,还是他人。个人的圆满,质朴的纯粹,都已经实现。

但是,这终究是会结束的演出,所有人都必将回到“台下”。对于梅艳芳个人而言,她终究要面对台下的癌症,就像此前面对台下的娱乐圈。而对于香港,快乐也是短暂的,台下现实中的灾难、危机,依然会接踵而至。

因此,影片才给了梅艳芳这样一个“留在台上”的收尾——以舞台上圆满一切的姿态,向观众告别,走向接下来的旅程。这让她的未来,牢牢确定在了属于他界的“台上”,她将开始只属于舞台上的生活,不再需要为不可根除的非圆满一面而苦恼,不再需要对抗始终存在着的“台下”。以影片调性而言,对抗的失败与成功、宿命的接受与对抗、情感的悲剧与积极,一系列的共存混合,都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后的巅峰。

作为《寒战》的编剧和导演,梁乐民当然拥有极佳的叙事能力。然而,在这部作品里,他却排除了大部分的复杂叙事技巧,让作品返璞归真,回归了一种简单明了的时间顺序、线索集中式叙述手法。甚至,会有很多人认为作品的节奏太平,“在过流水账”,而评价不佳。

或许,在梁乐民看来,梅艳芳的真实人生,已经足够跌宕起伏、激烈昂然。而太多的渲染,丰富的技巧,由复杂性加成出的“戏剧效果”,都会在其真实面前,变得落了刻意与廉价。原原本本的梅艳芳,已经比任何人为的雕琢,都更有打动力。而作为导演,梁乐民只需要收起自己的“创作欲”,尽量让一切去掉戏剧感的复杂。

而到了这“平淡漫长”,仿佛真实人生历程的影片结尾,只需要一个向过往来路的闪回追溯,也许就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