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無猜
說起來，驚心動魄的那一夜還真改變了不少事
隔日的傍晚小紅就來訪。
她伶人打扮，妝髮半施，端著一壺雞湯。
看見梁紹雍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再一個時辰就要上台。」
「呃...妳瘋啦？我叔會殺人的。他年輕時在上海真的殺過人！」雖然佳人來訪讓他喜出望外，但梁紹雍還是驚恐地低聲說。
「雞湯很重吶」「喔，抱歉」
他連忙將小紅迎入廂房內。
「我還得回去梳妝，所以你只有半個時辰。」「做什麼...？」
梁紹雍滿臉通紅，眼神在小紅的身上游移
「想什麼吶，我在說《桃花扇》！」
「咦？」
「不教我書裡的東西，你叔還會讓你見我嗎？」
從那天開始，洋文課後，就換他給小紅講書
這是他一天裡最期待的時間。
＊
經過那一夜後，梁紹雍不敢再造次。每日只勤學苦讀，對於給小紅講書的事情，他也不敢隱瞞，和盤向王懷恩說出。王懷恩沒有再對此多說什麼，只是淡淡說道：「商女豈知亡國恨。」
梁紹雍不敢回話，只是默然。
另外，他也很想問王懷恩自己的父兄是不是真的殉國了...
雖然心裡早有了個底，但他還是沒膽聽人親口說給自己聽。
幾個月下來，憑藉著基礎和天分，梁紹斌很快就掌握了洋文的聽和讀。更已經在歐文先生的協助下嘗試寫作。
「我必須說，你是個很出色的年輕人。」歐文先生如是稱讚。
「謝謝您。我想是因為我有您這位好老師。」梁紹雍體面地替洋教席斟茶。
雖然梁紹雍依舊有著些許口音。但並不妨礙兩人的流暢對話
「我能否冒昧地說一句？」「請說，歐文先生」
「你和你叔叔或許該找個方法離開中國，戰爭隨時會到這裡。」
「那對我來說不是個選項。」
歐文一愣，他沒想到溫文儒雅的梁紹雍竟然用了這麼強烈的句子。
「這裡是我的國，我的家。」
梁紹雍微笑解釋。
＊
1938.6.18 中華民國‧湖北武漢 - 江城醉月酒樓
時序遞嬗，冬去春來。飽經戰火的神州卻沒有迎來春暖花開，每天的早報都在述說著戰鬥的消息。雖然四月台兒莊大捷的消息一度在春天褪盡前活絡了空氣，但緊接著：徐州陷入重圍、決戰未果，日軍兵鋒一寸寸地挺進長江中游。
沒人知道戰爭何時會結束，更沒人知道勝利何時會來臨。
若真有什麼值得歌頌，那就是江城醉月的西廂裡總有一個大男孩在烽火裡小心翼翼地餵養愛情。
用《桃花扇》、用《牡丹亭》、用《西廂記》...
「小紅，我一直好奇...那天妳為什麼會突然提起講書這件事呢？」
梁紹雍將書籤夾在唱本裡，張生中舉的橋段。
「不好嗎？」
「當然不是...我就...好奇你怎麼會突然願意搭裡我。還跟叔說你請我講書...」
小紅一邊收拾著茶碗與瓷壺。
「小紅？」
「我很清楚自己是個賣唱的，沒爹沒娘，若不是這裡的招牌，任何人都能攀折...」小紅低聲說道：「大家喜歡我，但打從心底看不起我。」
梁紹雍一愣
「但你這樣一個乾淨的少爺，會記掛著我的扇子、還替我攔在槍口前，把錯爽快地全攬了，就怕我受責罰。」小紅說道：「讓我有點感動。」
梁紹雍紅著臉囁嚅，卻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小紅俐落地收拾完畢，捧著茶具走出廂房。
「不過，雍少爺...」
小紅停下蓮步，轉身肅容說道
「我想咱倆多半不會有結果的，您還是找個正經的姑娘吧。」
那天，小紅的聲音從戲台上鑽進了梁紹雍所在的西廂內。
只聽她唱道：
他那裡思不窮，我這裡意已通／嬌鸞雛鳳失雌雄
他曲未終，我意轉濃／爭奈伯勞飛燕各西東
盡在不言中...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