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太陽

鍾孟宏執導的金馬56最佳影片「陽光普照」成為我的2019年度華語最佳電影，在此之前一直是刁亦男的「南方車站的聚會」，當然還有很多佳作沒有機會看到，比如「夕霧花園」「金都」「氣球」等等，也許它們當中會有更好的，也許「陽光普照」就是最好的了。

A Sun，只有一個太陽。王家衛曾經為飛利浦拍過一支廣告，片名就叫「只有一個太陽」。那是一個極品相貌的盲女，被訓練成特工，她的眼睛看到的全是黑暗，但是內心充盈著的卻永遠是明亮的暖色調。任務目標接近時，她的心靈觸覺發現了竟是自己在很久前一見鍾情的愛人。她的心裡只有一縷陽光，一種信仰。其實在大多數人心裡，不會是陽光普照，總有陰暗的角落可以躲藏。電影裡的陳建豪為何會自殺？他是那樣一個完美優秀的人，讀書好長得好，有光明的前途和未來，卻選擇從高樓躍下。在這個家庭裡，只有他的心裡是陽光普照的。「前幾天我們去了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說不清楚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跟這些動物一樣，有一些陰影可以躲起來，但是我環顧四周，不只是這些動物有陰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馬光，都可以找到一個有陰影的角落，可是我沒有，沒有水缸，沒有暗處，只有陽光，24小時從不間斷，明亮溫暖，陽光普照。」完美主義型人格，且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溫暖都毫無保留地給予身邊人，給予家庭，忘了給自己留下點什麼。司馬光的故事講出來，正是在講他自己，他是太了解他自己的，有另外一個部分，是躲在水缸裡的鬼。從他這個角色的出現到自殺，不僅僅說出了點題的那一段台詞，更是劇本結構精巧的很大一部分。

父親的角色是個很有腔調和特點的人物，有時甚至會有荒誕的效果顯現出來，他的轉變亦是有著打動人心的力量。開始是希望兒子陳建和「關到老，關到死」的不聞不問態度，到最後為了讓改過自新的兒子安穩過日子一直在洗車店附近跟蹤保護他，然後雨夜親手殺死混混菜頭，通過在山坡上的敘述一點一點講出來，具有震顫人心的情感衝擊，也引爆了之前埋下的催淚引線，結合配樂，是全片最觸及我內心深處的段落，宛若溫暖細流，汩汩流淌。也是在這一刻，我認定了我愛這部電影。以前他不承認自己有建和這個兒子，面對碎嘴八婆們提出的「你有幾個孩子」問題時回答「一個」，是只當建豪是自己的孩子。現在的答案仍然是「一個」，建豪沒了，只剩下建和，真的只有「一個」。他在這些年學會了在內心裡接納建和作為自己的孩子，他的愛來得遲到，亦如建和的成熟來得遲到，但最終還是來到了。就像片尾，建和騎著腳踏車，載著媽媽，在陽光普照的林間小道裡，那是心與心的靠近，他沒有忘記小時候家庭帶給他的溫暖和愛，他用這樣的方式去致敬，去懷念，去重現。

這個家庭的未來會怎樣？可能是陽光，可能是陰雲，沒有人知道。但是在這一瞬，他們攫住了太陽，攫住了希望。帶給觀眾的感動也就在那一瞬，但這感動很綿長，很持久，永遠留在腦海，留在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