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各地，以毫無戒心的受害者為目標的網路詐騙案大量湧現。東南亞已經成為此類犯罪團伙雲集之地，通常位於那些偏遠且飽受戰爭蹂躪的角落。但在柬埔寨，詐騙行業卻在官方的眼皮底下蓬勃發展。
在去年的大部分時間裡，有數十個國家報告說，活躍在柬埔寨的犯罪團伙以高薪和免費住房為誘餌，將數萬人騙到該國。結果，他們被迫為網路詐騙公司工作，住在外表普通的院落裡並受到嚴密監視，這是一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產業的一部分，該產業令被迫行騙者和受害者都陷入了困境。
迫於壓力，柬埔寨於2022年8月宣布要展開打擊行動。當局表示，自那以後，他們已經解救出2000多名其他國家的公民，關閉了五家公司，拘留了95人。但《紐約時報》通過對執法部門、人權組織和獲救受害者的採訪，得以詳細了解這個躲在暗處的行業究竟是如何倚仗與柬埔寨政府高級官員關係密切的權勢商人，以及保護詐騙集團免受警方調查的靠山，至今仍能興旺發達。
儘管採取了打擊行動，而且有確鑿證據表明柬埔寨的一些知名官員與這些詐騙公司有關，但該國尚未有任何重要人物因此遭到逮捕。
受害者表示，他們回覆了許以高薪的廣告，並沒看出這些廣告有什麼破綻。一旦被拐賣到這些詐騙地點，他們就會被囚禁起來，被迫行騙。許多人得到授意，要用虛假的投資機會、無息貸款的許諾，以及在假的電商應用程序上購物的機會來誘騙受害者。如果表現不好，他們就會被賣給其他的騙子公司。那些試圖逃跑的人，被抓獲後往往會遭到毒打。
菲律賓人內森起初被許以在泰國從事客服工作。結果卻被拐賣到柬埔寨，被迫在網上欺騙陌生人，並因反抗而遭到毆打。他設法回到了菲律賓，但仍然擔心遭到報復。
菲律賓人內森起初被許以在泰國從事客服工作。結果卻被拐賣到柬埔寨，被迫在網上欺騙陌生人，並因反抗而遭到毆打。他設法回到了菲律賓，但仍然擔心遭到報復。 Ezra Acay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據美國國務院的數據，約有1萬名來自世界各地的人被困在柬埔寨的此類詐騙地點；許多受害者來自中國、越南、馬來西亞和泰國。這些國家的政府與柬埔寨合作營救自己的國民，但這些努力主要是依個案來處理。
國際刑警組織在今年6月曾表示，有數萬人被拐賣到東南亞，最早詐騙團伙是在柬埔寨，然後蔓延到緬甸和寮國。該機構警告，被騙的人為網路詐騙公司工作的趨勢正在成倍擴大，導致一個原本視為區域性犯罪威脅的問題演變成了「全球人口拐賣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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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成功的受害者逃脫
據當地一名高級警官說，今年4月，一名23歲的越南男子從柬埔寨戈公省的一棟白色建築中逃脫，他告訴警方，自己失去了人身自由，每天被迫從下午5點半開始工作直至次日上午11點。由於沒有獲得接受媒體採訪的授權，該警官要求匿名。
這名逃出來的男子告訴警察，他被迫在網上行騙，自己曾經提出洗手不幹的要求，但綁架者索要約2000美元的贖金。為了逃跑，這名男子從窗戶跳下，跑進了叢林。
與他交談的高級警官知道那個院子裡的情況——還有許多受害者也在尋求救助。但那名警官知道，想要進入那裡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說，這需要獲得內政部的特別許可，因為據說這棟建築屬於參議員李永法，他是柬埔寨最有錢的富豪之一，也是上週接替父親洪森出任柬埔寨首相的洪瑪奈的私人顧問。
戈公省副省長索姆吉·文表示，自今年1月以來，當局已從參議員李永法或其公司LYP集團的大院裡救出了17名來自印度、中國、新加坡、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泰國的外國人。李永法沒有回應記者多次提出的置評請求。
索姆吉·文把這個問題定性為職場糾紛而非犯罪。他說，沒有關於拷打的報告，在某些情況下，要求救援的人希望離開，但因為沒有還清公司的「債務」而遭到拒絕。許多受害者表示，在被拐賣到這些地方後，他們得到的說法是，除非償還數千美元的債務或支付贖金，否則不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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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還沒有證據表明參議員李永法與網路詐騙活動有著直接聯繫。但維權人士表示，像他這樣的富豪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為逃避警方的調查提供掩護。
網路詐騙監測(Cyber Scam Monitor)是一個記錄該產業濫權行為的機構。該組織已經確認了七名與詐騙地點的管理者存在關聯的人。其中一些人是參議員，包括李永法；還有一些則是官員、富豪，或者他們的親屬。
聯合國工商業與人權工作組主席皮查蒙·約范同說，即使這些地點的所有者沒有直接參与侵犯人權的行為，他們仍要承擔責任，「因為他們與在這些大院裡經營的企業存在聯繫」。
一次失敗的突擊搜查
過去一年裡，來自中國、越南、香港、台灣、印度尼西亞和越南的執法人員試圖營救困在柬埔寨的公民。有些執法者發現自己受到了柬埔寨警方的阻撓。
泰國國家警署副署長素拉差·哈班將軍指責柬埔寨警方參與了該國的網路詐騙活動，而且沒有採取足夠措施追究有關官員的責任。他說，去年4月，當他抵達柬埔寨，準備營救已經確認關在17個地點的3000多名泰國人時，柬埔寨當局從中作梗，結果僅營救出約1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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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濱度假城市西哈努克市的一次行動中，素拉差說，他本來知道被受害者關在一座酒店的七層、八層和九層。但在突襲當天，他收到一名線人的線報，稱柬埔寨當局已經將這批人轉移。
素拉差說，他與柬埔寨當時的警察總監內薩文對峙，指責他試圖破壞這次任務。「他轉移了話題，稱酒店老闆不合作，」素拉差說。上週，與洪森侄女結婚的內薩文被提升為副首相。他沒有回應通過警方發言人提出的置評請求。
柬埔寨前首相洪森在7月的大選中投票。本月，他將權力移交給了自己的兒子。
柬埔寨前首相洪森在7月的大選中投票。本月，他將權力移交給了自己的兒子。 Tang Chhin Sothy/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素拉差稱柬埔寨的打擊行動「完全是鬧劇」，並表示，他希望藉助得到柬埔寨當局許可、與中國警方即將展開的聯合行動，可以營救出困在柬埔寨的其餘3000名泰國人。
人權組織「國際正義使命」(International Justice Mission)的顧問雅各布·西姆斯表示，僅僅靠關閉任何一家詐騙公司或營救出裡面的受害者，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如果不大力追究犯罪者的責任，也許能取締一個窩點，但只要這樣做的風險不高，另一個很可能會取而代之，」西姆斯說。他估計，按照官方數據和受害者的說法，網路詐騙每年為柬埔寨可能帶來超過120億美元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