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儀：女人不該成天抱怨婚姻，又不願改變現狀

女性議題好像成了我的「雷」，只要踩了我的雷，好強與不服氣的個性就會被激起來。

我的原生家庭很「兩性平等」。爸爸是公務員，媽媽先在家裡照顧我們，後來也進入職場工作。爸爸有潔癖，家裡掃地等清潔工作由他負責，因為其他人無法做到讓他看得順眼。我是家族中第一個小孩，很得大人寵愛。上學之前，「重男輕女」這件事對我很陌生。

進入國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兩性差別待遇。國一時我拿到全校第一名，但是聽到老師們私下討論：「到國二就不會是她了，因為國二多了物理、化學，男生比較強，會勝過她。」當時我很詫異，心想：咦！我怎麼沒聽過這種說法？女生天生理科不如男生的說法，讓我反感，也引發我不肯認輸的好強，因此我拚到國中畢業，都是全校第一名。

國中時的林靜儀，外表看來乖巧，卻已展現好強的個性。圖片提供林靜儀

女醫師常被認成護士

但是兩性不對等的差異，仍然充斥著每一個角落，在醫科的學習路上更加鮮明。我必須承認這種性別的「天花板」，也包括女性給自己設下的框限。雖然大家都學習同樣的知識、做同樣的事情、付出同樣的努力，表面上看來平等，有時候你就是會感受到那種隔離。

身為女性，不管在病人端還是主體環境，都容易覺得「你不是在這個系統裡」。教授上課時偶爾在幻燈片中間夾插一些裸女的照片，全班男生立刻開心得哄堂大笑，少數女生的我們只有傻眼的份。實習時更加感受到外科、耳鼻喉科等科別是「不歡迎女生」的。外科醫生可以在更衣室裡聊天、抽菸，女生的更衣室是分開的，間隔了性別，也間隔了「融入」的機會。他們的聚會，第一攤往往是喝酒，女生還可加入，可是到了第二攤，自然有種隱約讓我們知道「女生不可以跟」的氣氛。

在病人的眼中，醫生是「男的」，女醫師往往被誤認為護理師。實習時，我去幼兒園給小朋友做體檢，結束後，幼兒園老師跟大家說：「謝謝醫生叔叔跟護士阿姨。」還有，我明明跟男同學在醫院裡巡房、做同樣的事情，卻有病人抱怨：「都沒有人來看我！」

傳統教育女性的觀念更根深蒂固。我們替女孩取名字，好多「柔」、「淑」、「靜」、「順」，大家都期待教出一個外表被照顧得好好、沒有破相、對世界沒有強大企圖心，以求未來找到一個好人家嫁的女孩。從來沒有鼓勵女孩強悍、冒險犯難，甚至在她們顯露出剛強性格時加以暗示：「你這麼強，以後要怎麼辦？男人會覺得沒面子。」

醫界中爭取認同雖然辛苦，畢竟還是個「論實力」的行業，不論男女，熬過辛苦，強者都可以獲得肯定，但女性自己的天花板卻不容易被打破。許多學妹跟我說：「學姐，我喜歡這科，但這科無法照顧家庭。」走進婚姻的女醫生，婚後一早起床做早餐的大有人在，然後慢慢放棄自己喜歡，退而去選擇支持另一半的科別。

大醫院工作的壓力，要輪班、要做教學研究、夜晚被緊急叫去接生……在「照顧家庭」的顧慮下，顯得多麼綁手綁腳。同樣的問題，我很少看到發生在已婚的男醫生身上，他們也很少因為工作繁重顧不了家、老婆因此離婚求去。

我嘗試過做賢妻良母

我的婚姻失敗了，很多人把原因歸為我太強、太獨立、太忽略家庭。婚姻出現危機時，我也曾經責怪自己，是不是沒照顧到家庭？於是我花了兩、三年努力挽救。那一段時間，我減少工作量，要求少排班，只要對方願意回家吃飯，我就回家煮飯，甚至留起對方喜歡的長髮。但這一切的努力終究落空。

努力挽救婚姻是必須的，但把原因都歸在女性事業心重，沒有照顧到家庭倒可不必。我做了傳統希望女性扮演角色的模樣，最後仍然失敗。我發現，挽救婚姻的前提是「雙方都有心回來」，才能一起重新建立信任關係，找到一個好的溝通方式。只要一方心已不在，任憑你怎麼努力減肥、整形、打扮、委曲求全，其實都是徒勞。

我知道自己很容易被許多人在背後碎嘴，也有人給我許多建議，但這些建議離真相太遠，我知道他們並不了解我在這段關係裡的付出及努力。這種輕易出口的建議，才是真正的「社會偏見」。

我離婚時三十多歲，換成是男性，還有很多挑選對象的選擇與機會，但女醫生卻卡在青春逐漸消逝，與傳統角色的困境裡，當時的我，有一種「拔劍四顧眼茫茫」的茫然。

離婚後我自由了！

負面情緒當然有，想想自己的付出與結果是多麼悲哀，但正面情緒也隨之而來，我再也不用被傳統期望給框限住了。婚姻生活裡關於婆媳相處、人際來往，甚至拜祖先，都再也不干我的事了，從現在起，我只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我自由了！

那時，很多東西要打掉重練，剛好一個機緣出現，我加入醫院的國際醫療團，每次出國義診兩到三週，去過南太平洋及印度。這樣的機會若非單身還真不會去做。

日本社會學家上野千鶴子的《一個人的老後》也對我影響很大。我們對女孩的教育多半以「嫁人」為目的，卻很少教導她們，即使有伴侶也可能「一個人過一生」。

這本書鼓勵女性好好規劃人生，一個人要過得好，需要做哪些準備？尤其台灣女性平均壽命是八十三歲。經濟獨立很重要，要有養活自己的專業能力、存款及獨立生活的投資打算。

把一個人的老後過好

以我離婚當時三十幾歲，若活到八十多歲還有五十年的光陰，不管身邊有伴還是沒人，都必須身體健康。我最怕單身一人到老，孤苦窮病，死在家裡無人發現，想避免這些事情就需要正確的教育與知識。

回頭檢視自己，我是一個幸運的人，有經濟能力甚至一點社會地位。原生家庭很支持我，如果我不站出來談性別議題，不去提醒大眾女性教育，不去為性別弱勢者衝出空間，性別平權的空間將愈來愈窄。

我很不喜歡女人聚在一起罵婆婆、罵先生、抱怨不公平待遇，我覺得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為何不站出來反抗？當然我也不認為誰都可以跟我一樣，但為自己站出來，也是需要教育與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