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她》與《荒山盜屍案》的來源與衍變考
《消失的她》與《荒山盜屍案》的來源與衍變考 [1] 何其（美國） 【本文披露劇情】 2023年中國電影《消失的她》票房一鳴驚人，以成本不到一億的製作，取得了34多億的票房，預計最終票房會超過35億，歷史排名12，僅在《紅海行動》之後，票房差距只有一、兩億。《紅海行動》的製作成本為《消失的她》的五倍，而《消失的她》的排名更在不少舉國支持的主旋律電影之前，如《我和我的祖國》（2019）、《八佰》（2020）、《中國機長》（2019）、《我和我的家鄉》（2020）等。另外，在頭12名最賣座電影中，八部為國家支持的主旋律電影 [2]，《消失的她》是繼《唐人街探案3》屬非主旋律電影之外最賣座的中國劇情電影，說《消失的她》為商業上最成功的中國電影之一實不為過。 《消失的她》 這個耀眼的成績表，吸引了無數的討論，大陸的網民多集中討論這個電影的原型。監製陳思誠已公開交代過《消失的她》是改編自一部前蘇聯電影，名為《為單身漢設下的陷阱》（A Trap for Lonely Man，1990），並已循正式途徑購得版權，是合法改編。這部電影由 Aleksey Korenev 執導，他在1995年2月於莫斯科去世，留下了13部作品，而《為單身漢設下的陷阱》為他在世時評價最高的作品。另外，官方宣傳也稱《為單身漢設下的陷阱》本身其實是改編自法國劇作家羅拔湯瑪士（Robert Thomas）的舞台劇，名為《Trap for a Lonely Man》（Piège pour un homme seul, 1960）。不過，可能影片公司並不知道，湯瑪士的劇作原來是改編自1958年1月16日在倫敦首映，由米高安德遜（Michael Anderson）執導的電影《魅影追兇》（Chase a Crooked Shadow）。《魅影追兇》曾在1958年於香港上映，故事講述一名年輕的南非鑽石公司繼承人金芭莉，父親剛自殺，而哥哥則在一年前交通意外身亡。一天晚上，一名男子突然到她家，自稱為她的哥哥。金芭莉於是報警，並設法證明這個男子為冒充者，但都失敗，警方更認為金芭莉可能心智不穩。最後，因為在眾人的威迫下，無法承受被殺的威脅，金芭莉崩潰地說出了哥哥一定是死了，「因為我殺了他」。一旦她做出了這樣的自白，警方也說了真相，冒牌哥哥等人都是臥底，眾人是設局令金芭莉和盤托出。由於劇情波譎雲詭，《魅》片被譽為有希治閣色彩的通俗電影。 有趣的是，追源探索並沒有在這裡就終止，因為《魅影追兇》其實改編自1946年9月2日 [3] 在電台播放的《The Whistler: Stranger in the House》廣播劇，編劇為 Harold Swanton 和 Mark Smith。《The Whistler》這系列的播音劇相當受歡迎，除了在電台重編後再度演出之外，部分章節更改編成電視劇集。《Stranger in the House》在1955年被改編成一集同名電視單元劇，於該年3月2日在電視台廣播，片長30分鐘，成為第一部有影像有聲音的改編版本，而這集單元劇的編劇也是 Harold Swanton。[4] 三年後，此劇本終於由安德遜改編成《魅影追兇》搬上大銀幕，成為電影版的原始祖先。 《魅影追兇》 1960年上演的法國舞台劇《Trap for a Lonely Man》，劇作家湯瑪士把故事的主要人物關係從兄妹轉變成夫妻，由丈夫報案妻子失蹤，以夫殺妻作結。之後，美國的百老匯也改編了成《Catch Me If You Can》（1965）音樂劇。而這個法國劇，一直有不少翻譯名字，計有《Trap for a Single Man》、《Man Trap》、《Trap for a Lonely Man》和《Trap for a Solitary Man》。除了有不少翻譯名字外，還有無數改編版本。而當年由於劇作在巴黎上演時大受歡迎，引起希治閣注意，於同年購得版權準備改編，但後來計劃告吹，估計發現英國原來已在1958年拍了《魅影追兇》，風格類型相近，票房又頗成功，於是不了了之。不過，美國人對湯馬士這個劇本的熱愛度沒有因此減退，改編版本眾多，計有《蜜月驚魂》（Honeymoon with a Stranger, 1969），《失妻記》（One of My Wives is Missing, 1976）以及最為著名的《失蹤之謎》（Vanishing Act, 1986）。與其說《消失的她》改編自前蘇聯電影，筆者倒覺得《消》片從風格到故事的脈絡發展，更貼近《失蹤之謎》。 由於版本眾多，而眾多改編版本都沿用了法國舞台劇的「夫妻」關係為主線而放棄了原作的「兄妹」，此舉令原祖版《魅影追兇》大為失色，幾乎被徹底遺忘。當然，比它更早的廣播劇和電視短劇，更是無人知曉了。 然而，在這系列追源探索的討論中，比《魅影追兇》更可憐的，是一部60年代的粵語長片──《荒山盜屍案》（1960）消失了 [5]。西方的評論自然沒有人看過，大陸的網民也鮮有提及，而這部粵語片是在原祖版電影《魅影追兇》於香港公映兩年後，旋風式完成翻譯、改編及拍攝，並於1960年4月21日在香港公映，而光藝的秦劍看到馮峰這個劇本時，更稱讚劇本寫得好，並推薦原本只想做編劇的馮峰為電影執導，結果電影大受歡迎，「賣座成績非常理想」[6]。 《荒山盜屍案》 《荒山盜屍案》的故事由富商趙玉林（金雷飾）猝死，繼而墳墓被挖，屍體失蹤開始。趙玉林妻子朱秀英（嘉玲飾）申領遺產時被自稱是她丈夫的男子（姜中平飾）阻止，律師（司馬華龍飾）介紹朱秀英找名偵探賽摩斯（胡楓飾）調查。偵探很快便助朱秀英套出假丈夫安排盜屍，冒充死者和謀奪財產的詭計，奈何苦無證據，朱秀英反被假丈夫誣陷精神錯亂。偵探開始懷疑朱秀英神志不清，表示愛莫能助，朱秀英終於忍無可忍，招認自己不堪丈夫貪新棄舊而買兇殺夫的真相。偵探這時亦說出其實自己受警方所託，設局安排勤冒充趙玉林，逼使朱秀英招供。 比較《荒山盜屍案》和《魅影追兇》的劇本 [7]，幾乎肯定前者改編後者，不過在改編過程，馮峰也作了不少改動，例如把「兄妹」這個主要關係改成「夫妻」，這改變跟法國舞台劇的改編完全異曲同工，而這一改動也成為以後所有改編共通之處，可見馮峰也是首創先河的先驅之一。另外，馮峰的改編忠於原祖版《魅影追兇》以女角為主線，以妻殺夫為主幹，與法國舞台劇《Trap for a Lonely Man》改為男性為主幹，丈夫殺妻有別。不過馮峰的女角殺人動機，相對原著則更多面。除了私心為了財富之外，更是因為丈夫另有情人（李香琴飾）而拋棄自己才動殺機；加上可能由於傳統觀念裡，一名弱質女子難於單獨行事而成功殺害丈夫，馮峰於是安排了朱秀英的幾名兄弟為幫凶，把殺人事件寫成團隊行為。這種設置，跟其他所有改編版本都有顯著分別。 《消失的她》在解釋丈夫為何殺妻子時，加插了沉迷賭博這設定，其實不是首創，《失蹤之謎》的男主角經常出入賭城拉斯維加斯，因而設法娶得妻子而奪其家產，《消失的她》的男角從報紙得知妻子將繼承億萬家產而展開追求計劃，兩片的設定均是丈夫在婚前已計劃殺妻，觀影完畢，想起男角，不寒而慄。反而《荒山盜屍案》，雖然妻子已千依百順，然而仍受丈夫冷落而最終惹禍，看到結局時，筆者還真有點替女主角感到悲傷，心有戚戚然。 《消失的她》的商業成功引發一連串追尋故事原型的討論，已一發不可收拾，有些討論甚至拿出泰國案件的真人真事來討論，更是離題。筆者的初心原是探究《消失的她》商業成功的原因，能夠在美國主流院線大規模放映實屬不易，何況這電影是在上映第二周後才大規模增加放映戲院數目，印象中這是非常罕見的。不過，就在觀察過程中，竟然看到網民提及1960年代的《荒山盜屍案》。雖然《消失的她》票房大賣，但是60多年前的華語電影史上原來已有一部類型相近、故事雷同的改編電影，期盼往後的電影史在談到《消失的她》的時候，不要把《荒山盜屍案》遺忘，而兩片跟1958年公映的《魅影追兇》的關係更是密不可分。 註： [1] 本文為前輩蒲鋒先生鼓勵和指導下完成，筆者在此深表感謝！ [2] 12名內，還有一部中國製作的動畫《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和美國電影《復仇者聯盟 4：終局之戰》（2019）。 [3] 1946年首播後，電台於1948年6月2日重演再度播放。 [4] 有關此劇資料，可查看：https://www.imdb.com/title/tt1656569/ [5] 臉書用戶 Joey Volkholz 先後在多個臉書群組發表《消失的她》抄襲《荒山盜屍案》引起熱議。連結：https://shorturl.at/moyAF [6] 馮素波，「曇花盛開」，2020年11月20日。《東周刊》第900期，2020-11-24。連結：https://shorturl.at/xGP08 [7] 率先把筆者引領兩部電影的關連為網民 TW Ku。連結：https://shorturl.at/loxT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