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動的硬仗

或許有人已經知道，連恩尼遜已經宣佈，兩年後他就不再演出動作電影，不再飾演武打英雄的角色。這些話，出於愛爾蘭獨立報（Irish Independent）去年對連恩尼遜的專訪。他還說了，之後他會轉去演出喜劇。他退出動作電影舞台的理由，就像他當年加入《即刻救援1》，從嚴肅劇情片走入武打明星行列的理由一樣，沒有對外解釋得太多。

連恩尼遜是想再度轉型？走出喪妻之痛想休息？還是老了打不動了？在看完《即刻救援3》（Taken 3）後，這幾種理由似乎都解釋得通。因為連恩尼遜在這部片裏，演得實在難看，也難堪。


一，首集至今的光輝

連恩尼遜今年62歲，作為一個演員，早就打不動了。但這不要緊，在他56歲高齡演出《即刻救援1》時，我們就看得出，這個大叔演員的身手並不好。但我們還是喜歡連恩尼遜，因為他演活了英雄除了身手以外的東西，就是幹練的氣質。

2008年，《即刻救援1》上映。連恩尼遜演的是一個退役的CIA探員，因為女兒被綁票，毅然隻身與人蛇集團槓上。征戰三十來年，讓他的一舉一動都是經驗。他能靠手機的雜音，就聽出敵人在地球的那個國家；他也能靠對地下社會的了解，以孤身一人加一本電話簿，就把整個巴黎的犯罪集團盡數揪出。連叔不是史蒂芬席格，歹徒只要多圍八九個人，就能把眼前的中年人揍到倒下；但他有手段，能讓歹徒打電話烙人時，發現兄弟們不是昨天「不巧」毒品被搜進了監獄，就是前天「剛好」遭遇車禍住了醫院；於是乎孤身的歹徒只能被這中年人宰割，任打任挨。連恩尼遜演的英雄，永遠不是一個出拳很猛的戰士，而是一個把出拳練到極致的老師。同時，他也是一個父親，他有父輩的軟弱，會因為女兒不跟自己親近而困擾。他這就是個大叔，一個不平凡也又平凡大叔，是一個累積經驗而變得強悍，屢經體驗而變得世故，屬於大叔會有的生活方式。

《即刻救援1》接下來六年，連恩尼遜一連串的動作片角色，無一例外都是這種大叔的變種。大家明白，能把這種不靠氣力，改靠智力與毅力的中年人演得說服力十足，這才是他連恩尼遜能靠《即刻救援1》，以中年之齡成功轉戰動作片成功的主因。簡單舉例一下：
《星際大戰首部曲》（Star Wars: Episode I）系列中，連叔是人中諸葛。連叔以絕地大師的身份，慧眼識出埋沒在鄉間星球的天行者，影響了全銀河。
《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系列中，連叔是惡之幹部。他帶著一群仰仗他判斷的叔影武者軍團，選擇了進攻紐約。
《超世紀封神榜》（Clash of the Titans）系列中，連叔是神界牛耳，他演出了可能是史上最沒有缺陷的宙斯大帝。
《天龍特攻隊》（The A-Team）偏向寫實，但一樣威猛，因為能打敗連叔的只有繼承人，沒有敵人，他的傭兵經驗多到他已無所不知。
《超級戰艦》（Battleship）比較誇張，連叔這回不用本尊上場出拳，但地球所有艦隊都成了他的雙臂，跟外星侵略者來一場決定地球所有權的拳擊。
《百萬種硬的方式》（A Million Ways to Die in the West）是搞笑片，連叔露菊花露的開心極了。但細想他演的大匪徒在片中象徵了西部社會中的強勢暴力，便不免可知這其實也算變相的首領角色。
《鐵血神探》（A Walk Among the Tombstones）則將連叔的專家形象發揮到了極點，畢竟他都能演出特務演得生動，再演警察有何困難？
這一連串的片單中，有兩部片無獨有偶，跟即刻救援系列像到有如外傳作品，就是《狙擊陌生人》(Unknown)與《空中救援》（Non Stop）。這兩片中的連叔，角色都是特務出身不說，從穿著到談吐，無一不像即刻系列的他，靠口條打敗槍桿的做法，更是如出一轍…..
隨便想想，都能定位出連恩尼遜這七八年來的動作角色，都是老匠與老師的混體，這是多麼雷同的僵化。想必好萊鎢有眼睛的人不少，不會錯過他的自我複製也能複製出票房，所以排給他的片子，都不會脫出這層範圍吧。

二，終顯的武戲疲態
 
但《即刻救援3》的導演，卻似乎沒搞清楚這一點。

這一次的續集《即刻救援3》劇情中，連恩尼遜飾演的特務被誣陷他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因為警方發現妻子的屍體陳在他獨居的房間之中，而他百口莫辯。為了替妻報仇，他果斷放棄伏案，選擇隻身一人追查真相，即使背後是警察視他為主嫌的追緝。連恩尼遜這回不需要像1,2集一樣去救人，只要自救。而唯一能解救自己的方法，只有打架這一種。搏擊打戲佔了劇情得上風，他跟追捕他的警方與追殺他的歹徒，幹架幹得沒完沒了。

本片的武術指導取向是CQC，CQC是軍人在短兵交接時講究斃命而發展出來，戳喉踢膝刺刀樣樣來的可怕武術；因為太過兇狠，CQC的教練甚至會被約束不能在軍隊以外的地方隨意教人打架，所以一般平民認識CQC的管道往往只能從電玩或電影看到。《神鬼認證》（The Bourne Identity）中，麥特戴蒙以隨手取得的線裝書折斷敵人雙臂的神技，就是相當出名的CQC演出。

但，連恩尼遜不是武戲出身的演員，他沒有身手與速度，自然不該強求他去模仿麥特戴蒙的演出，不是嗎？CQC可說是快狠準的代名詞，連叔太老，打不動這種年輕人的玩意啊，怎麼辦？靠剪接。

《即刻救援3》剪接的頻率是三集之冠。連叔四處闖蕩幹架，他耍一次擒拿，畫面都會出現一秒五次以上的剪接切換，搞得人看不清動作，然後安排個打個好的替身穿著連恩的衣服，捕風捉影。幕後導演似乎認為，這樣可以彌補連恩尼遜的架勢打起來既不好看也沒力道的問題。

但觀眾並不笨。動作電影全都仰賴剪接，其實就失敗了一半。剪接的次數太多，替身的出鏡率就越容易被看破。這種方法偶一為之則可，全片數十處都是如此時，看得令人疲煩透頂。

剪接的快狠準，終究只是讓人欣賞到剪接師很厲害。何況本片的剪接雖多，卻不高明，想弄得像混戰，卻剪得像混亂，很難看懂。本片插入了一些搏擊以外的動作花樣，例如在高架上飆車躲避貨車櫃癱倒的驚險（麥克貝插花了？），還有片尾以小客車賽大客機的機場碰碰撞（林詣彬插花了？），但橋段也來得敷衍，一丁掩飾主角強得過火的平衡都不作，想緊張也緊張不起來。而且剪接造成的錯亂缺點，在車戰與飛機戰上仍是反覆得出現，不因此而改善。

從《即刻救援2》大戰阿爾巴尼亞人開始，剪接的問題便存在了，因為第二三集的導演與幕後是同一批人。只是第二集，至少還稍微懂得掩飾，到了這一集，拙劣的切換越是頻繁，就越能讓我們發現，連恩尼遜打得糟糕的次數有多少回。

於是乎，我們一再得被《即刻救援3》提醒，今日的連恩尼遜是多麼糟糕的演員。而，這樣的觀影經驗，是如此的讓人氣餒又失望。他慢，他累，他老，他胖…..在特務的戲皮內，是連恩尼遜一再出糗的身影。電影難看，我吞得下，因為這是整個劇組的責任。演員難堪，卻讓人久久難以釋懷。

人老了，不一定會輸給年輕人，但一定不能輸給年輕的自己。他現在的醜態，是我們觀眾想看到的嗎？絕對不是。對連恩尼遜而言，恐怕也不是吧。

三，劇情的致敬

就電影本身來看，《即刻救援3》的劇情比2要順暢得多。2處處致敬1的軌跡，1去巴黎救女兒，2就去土耳其救老婆。全片就像洛基第3,4集一般按圖索駿，複製自己的前作太過，觀眾都猜得到發展，變得一點看點也沒有（前面所提的剪接失當也影響了評價）。他女兒還被綁架了兩回！他們家還真多災多難，不是嗎？福斯公司自己也開過這玩笑，拍了個搞笑短片，連恩尼遜本尊飾演，揶揄自己這角色就算被人綁架了（Take）一條牙膏，也能殺光全家：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Rwl4nYBnNU

第3集毅然放棄了綁架的主旨，改成壞人陷害主角，主角反守為攻，加上警方的黃雀在後，成了三方勢力的大角力。節奏起伏變大了，劇情也推進的很快。雖然沒有兼具刺激與智謀的第1集有丰采，但已經比兩者皆空的第2集精彩了。

但這招求變可沒有甚麼新意，因為整套都是搬來的！在1993年，就是連恩尼遜還是劇情派演員，還靠《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 list）提名了奧斯卡影帝的那年，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則出演了一部警匪電影的超級傑作，叫作《絕命追殺令》（The Fugitive）。電影裡，哈里遜福特就是因為妻子被陳屍家中，遭到起訴，卻又因為意外而成了逃犯，他得一邊在警察追捕的壓力下，一邊找出真兇。聽來就很像吧？我看，《即刻救援3》根本就是照搬了哈里遜福特當年這部片的骨幹罷了。（附帶一提，這一年的湯米李瓊斯（Tommy Lee Jones）出道26年後終於得到奧斯卡肯定，靠的就是《絕》一片。連叔反倒鍛羽而歸，至今未再提名）

而且，《即刻救援3》明明是後出之作，劇情漏洞卻是問題多多。連恩尼遜演見妻子被殺，決心要自己找出兇手而不依賴警方，是因為他不信賴警方的辦事能力嗎？理由不明。但也不怪他，這部片的警方著實瞎得很。早在警方從餐廳的監視器發現連叔的老婆被不明人士挾持上車時，就該查覺到這起案件絕非連叔下的手，何以警方對這證物絕口不提，只會成日苦苦鎖定連叔一家，不去另外找線索呢？佛瑞斯惠特克（Forest Whitaker）飾演的警方頭頭還很囂張的說道，自己在看到屍體的瞬間就知道連叔不是真兇，因為連叔在現場留了幾個熱騰騰的貝果，可見時間點不對。既然早就知道，那警方一連串的追捕是甚麼意思，閒著沒事想觀摩一下CIA的本領嗎？

歹徒集團的反轉也牽強不已。這回不再讓阿爾巴尼亞教徒狂殺法國人（我的天啊，現在說這個是不是太敏感了？），改讓斯拉夫軍火商大戰美國佬，美國片最愛的模式，一如本片的老梗。但斯拉夫集團其實也被人利用了，真兇另有奇人，就是連叔妻子的第二任丈夫。這傢伙的目的是借連叔殺光斯拉夫集團，因為他欠這些集團一筆大錢。但人殺光以後，他又企圖綁架連叔的女兒逃出國外，就不知道該讓人說些甚麼。對於一個耳聞連叔兩度救過女兒的知情人士來說，敢在太歲爺頭上三度動土，未免蠢得驚人；當他被捕後，連叔沒有下殺手，只叫他滾去監獄，對一個女兒兩度被綁架過的知情人士來說，不怕有白癡在自己頭上四度動土的可能，未免傻得好笑。難怪死掉的老婆同時愛上這兩個男人，一個蠢，一個傻，都是笨啊！

四，小結

《即刻救援3》就是這樣的ㄧ部片。它比第二集好，比第一集糟；看完後，最想做的，則是想請連恩尼遜早點退休。

連續三集的拍攝，，推積出來的病灶，終於在本片通通盡露。看他拼死的跟一個穿阿婆褲的中年男子互毆，再找上另一個會家暴的中年男子嗆聲，都像個叛逆小鬼，絲毫不跟世界妥協。有甚麼事情，可以比看一個中年男人逞強裝小伙子，還要令人害躁？加上武打的難堪，連恩尼遜複製自己複製了八年，終於到了過火的盡頭。

我還是很喜歡看連恩尼遜的演出。對於動作電影的領域，觀眾上戲院像是上餐館，我們愛點一模一樣的菜，只因那是廚師的拿手。我們對此百吃不膩，不計較口味的重覆，我們吃的其實是千篇一律，只因那便是我們所要。哈里遜福特不就是如此嗎？只要螢幕的鏡框還在，他就永遠是個英雄。只是，即使是哈里遜福特，也有膩的一天。他放棄了在2015年再演出當千年鷹的韓索羅，因為他覺得作為演員，重回韓索羅的靈魂，只會令他沒有突破──當然，現在的他也不缺名與錢。

哈里遜福特演出《絕命追殺令》時51歲，之後慢慢轉型，接演了新聞主播一類過去沒演過的角色。連恩尼遜模仿他演出《即刻救援3》的現在，是62歲。連叔宣佈在兩年後退出動作片的舞台，趨時他是64歲。連恩尼遜會在剩下的兩年得過且過，繼續演出我們喜愛，但很可能會像《即刻救援3》一樣疲態畢露的演出？還是，連恩尼遜作為劇情派起家的演員不安現狀，將作出大膽的接片決定與突破？這都是未解之謎。

不過我很確定，最糟糕的決定，就是再演出《即刻救援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