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男主从小就比较惨,女主是他唯一,女主软糯的小说推荐?

类似奸臣之妹,魔鬼的体温,首辅养成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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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那年,我被卖进丞相府,做大公子的通房。
然而他不要我,又把我送进宫,做了皇上的妃子。
离开前一晚,他伸手抚着我的脸,无奈叹息:「小草,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已完结)

1

离开丞相府的前一晚大少爷特意来房中见我

我问他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他伸手抚着我的脸无奈叹息小草其实我心里是有你的

大少爷全名叫齐玉辰其实我本来该是他的通房

一个月前娘把我丢在丞相府领了五十两银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管家把一脸不知所措的我领到齐玉辰面前福身道大少爷这小丫头是这些人里和二姑娘长得最像的一个

日光晃眼坐在高位上的人目光漠然地看过来既然像那就留下吧

我在丞相府住了一个月这期间渐渐得知了他们的真实目的——齐玉辰买下我并不是为了做他的通房而是想让我替他的亲妹妹齐玉娴进宫做皇上的妃子

现在我的身份是丞相府流落在外的三姑娘齐玉婉

齐玉辰不喜欢我我很清楚

这时候说这种话不知道又是发什么疯

但他看起来真情流露我也只好跟着演戏大少爷小草心里也有你

但如果你不去进宫的就是玉娴了你明白吗

齐玉娴自幼被全家娇宠着长大昨日齐玉辰送了我一条新裙子她看着不喜欢便拿剪子剪碎了

她仰着下巴冷冷地看着齐玉辰我不要的东西你才能给她

我并不是齐玉婉但相府的人似乎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在齐玉娴心中是我抢走了她进宫的机会所以她不喜欢我倒也正常

我垂下眼我明白

不过小草你也不用太担心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接你出来的……

齐玉辰似乎并不擅长演这种戏语气间透着浮夸和不自在末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玉簪递到我手里

小草如果你想我的话就多看看这支玉簪

我说好然后一出丞相府就把玉簪给扔了

进了宫下了马车有人挽着我的胳膊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让我在床边坐下

幽幽的冷香飘入鼻息我坐在那里没一会儿听到门开了接着脚步声渐渐近了停在床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着我下巴

接着一道清冽悦耳的声音钻入耳中怎么不敢抬头

我抬起头撞进一双沉静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带着水洗过的清澈竟然是整张脸上色彩最重的部分眼睛的主人脸色苍白嘴唇也一样没什么血色虽然气质清贵但看上去显然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他看到我的脸似乎吃了一惊你多大了

十五岁

他微微皱起眉盯着我好像在思考

我紧张地攥着裙摆想到齐玉辰叮嘱我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叫齐玉婉是丞相府流落在外的三姑娘

齐玉婉

他很冷静地重复了一遍片刻后忽然笑起来你倒说说玉婉是哪两个字

这已经超出了齐玉辰说的范围我编不出来了只好答不知道

他笑得更灿烂了甚至伸手在我发顶拍了拍怎么你连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都不知道吗

哪怕隔着厚厚的头发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好凉像是冰冷的瓷器

那股触感沿着我的脸一路往下停在脖颈上

直觉告诉我如果我再不说点什么很可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我……我还有个小名叫小草我吞了吞口水紧张地望着他我娘说贱名才好养活这两个字我知道也会写

萦绕在他身上的凛冽杀气似乎散去了一点他挨着我身侧坐下来一手探向我衣襟嗓音很轻很乖……接下来我说什么你答什么

他的指尖真的很凉指腹却是温软的这两种触感在我身上奇妙地融合反而像点火一般灼烧起来

鲜红的衣裳被剥开一点他指着我肩头的疤痕问这是什么

娘拿烧火棍烫的

这里呢

弟弟拿劈柴刀砍的我小心翼翼地说已经快好了

他沿着我身上的伤痕一路问下去衣裳也越剥越开直到小衣被挑开一角他哑着嗓音问你今年究竟多大

我不敢再骗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十三岁

然后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咬着牙从我身上直起身子替我拢好衣襟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嘲讽地笑道拿个小姑娘来糊弄……朕的好丞相真是不把朕放在眼里啊

他说完甚至还撑着额头笑了两声眼睛里朦胧的光像笼着一层雾气

我被他笑得有些难过反手指着自己眼睛摇头没事你看我把你放在我眼里了

他又不说话了目光沉沉地看了我半晌忽地伸出手揽着我倒在榻上

我被吓到低低地惊叫了一声他温凉的手便覆住我眼睛轻声道睡吧你还小朕不碰你

我一整天没吃东西又饿又困没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我听到他在问我小草你喜欢你的名字吗

不……不喜欢……我迷迷糊糊地说我喜欢花……

2

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没亮

我才刚抬起一点身子他也跟着醒了这么早怎么不接着睡

我小声说我去打水服侍您更衣

进相府前娘专门教过我成为大公子的通房后一定要好好服侍他得到他的宠爱才能让他帮忙看顾弟弟的前程

我想换个地方也是一样的

说完我就要起身结果被他一伸手揽回来淡淡道这些事有宫人去做你躺着就是

躺着就躺着吧反正这张床这么软比我从前睡的稻草席舒服太多我都有些舍不得起来

躺了好一会儿天色一点点亮起来他唤来宫人替他沐浴更衣穿上玄色衣袍又拥着一件大氅与墨黑的发辉映只有那张脸白得瞩目也好看得要命

见我看得入迷他勾勾唇角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颊小草你喜欢这里吗

我点头

那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他唇角的弧度加深昨晚你和我说过的那些话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明白吗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就离开了我被他残留的气息环绕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色大亮有个姑娘走进来自我介绍说她叫橘夏以后负责照顾我的起居

她命人端上好几样精致的菜肴和点心说这是皇上嘱咐的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捉着筷子舍不得动口橘夏笑着劝我美人莫急以后日日都有您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奴婢奴婢让人去做

然后我就放下心来非常愉快地吃完了一整桌菜

吃完饭有人进来宣旨说皇上给我赐名扶桑从今天起我就是住在悬铃宫的桑美人

橘夏带着我去外面的花园里指着一丛红得很好看的花对我说美人您看那就是扶桑花

我望着那丛花一时出了神没留意有人走到了近前

橘夏轻轻扯我的袖子我终于回过神听到有人厉声呵斥大胆见了桐妃娘娘还不行礼么

我还没看清桐妃娘娘长什么样子便下意识跪了下去

目光微微抬起我看到她水红裙边绣得格外精致的花纹还有鞋面上光彩熠熠的珠子

可真好看啊一定很贵

桐妃一声轻笑丞相府的三小姐跪得这么容易骨头倒是软昨晚皇上就是宿在你那里的吗

我点点头她身后的宫女又呵斥没规矩娘娘问话怎么不答

罢了刚进宫不懂规矩也是常事本宫只好受累教教她

桐妃懒懒道你便在这里跪着跪满一个时辰再回宫用膳吧

我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她挑眉有话就问

只用跪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去吃饭了吗

她皱起眉像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只好伸手比画着进一步给她解释不用跪着把柴劈了或者打十枚络子……什么的吗

桐妃那张美艳的脸看上去更困惑了片刻后她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你会打络子

她轻咳两声故作不屑雕虫小技——罢了你不用跪了随本宫回去一趟本宫要好好地教教你规矩

然后我就被她带到一间十分富贵的宫殿里宫女捧出一只匣子从里面取出两枚晶莹剔透的玉蝉

这玉蝉上的络子松了你替本宫再打两枚要同心结

我接过丝线一边打一边问不是说教我规矩吗

她瞪着我你是美人本宫是妃你给本宫干活这就是规矩

……哦

我乖乖闭上嘴很快打好了两枚同心结桐妃接过去左看右看很满意地配在了腰间又让宫女端来精致的点心给我吃

这可不是为了感谢你是本宫赏你的你得谢谢本宫赏赐

她说着看我吃得专注又露出嫌弃的表情你既然喜欢等会儿就多打包一些带回去

最后我连吃带拿地离开了她的寝宫临走前桐妃特意问了我一句你在丞相府还得自己劈柴吗

我说是的

她冷笑一声丞相府穷酸成这样齐玉娴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呸

3

回到悬铃宫橘夏去小厨房放点心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着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我以为是橘夏结果是个陌生的宫女

她直直走到我身边把一枚珠花递到我手里低声道这里面的东西每三日往皇上茶水中放一粒

我握着珠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我

半晌她不耐烦地问我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我说这是大少爷的吩咐吗

我把珠花推回去那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想干

你爹娘和弟弟都在我们手里她目露凶光若是不干当心你全家老小的命

她刚说完这句话橘夏就急匆匆地推门进来了她慌忙垂下头细声细气道美人要喝茉莉花茶吗奴婢这就去沏

橘夏走到我身边低声道美人皇上宣您去御书房

我坐着皇上派来的轿辇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御书房

小太监一路引我走到桌前我看到他正站在那里低头写着些什么

阳光穿过薄薄的窗纸在他身上留下错落的光影

玄色衣袍将他身形勾勒得有些单薄加上微微苍白的脸像是一尊脆弱的琉璃美人

忽然他抬起头来冲我笑了一下朕昨日便发现了桑桑似乎格外喜欢看朕

我实话实说因为你好看呀

然后他又笑了

这人可真爱笑啊难道是知道自己笑起来格外好看吗

桑桑过来

他唤我过去然后指着纸上的两个大字对我说这两个字念作扶桑就是你的新名字

扶桑扶桑我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桑桑朕是皇上

皇上也该有名字的呀

他微微挑眉朕的名字叫作谢珩

谢珩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了他的名字见我眼巴巴地瞅着忽然伸手将我揽了过去坐在他腿上

朕听说你今日在花园中碰上了桐妃

我老老实实地说是的她好漂亮她穿的鞋子和裙子也好漂亮

谢珩伸手替我拨了拨散乱的鬓发你若是喜欢朕送你

想到之前桐妃教的规矩我连忙道谢皇上赏赐

说着我还试图起身给谢珩行个礼结果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坐着桑桑你记住这不是赏赐这是朕送你的礼物

礼物

长到十三岁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谢珩望着我眉眼柔和朕听说今日桐妃罚了你跪还将你带回了衍庆宫

也没有……就跪了一下我小声说我是美人她是妃我给她干活是规矩

谢珩摸摸我的头发忽然道那你想不想做贵妃这样就该她给你干活了

他对我可真好啊好得我心里都生出几分不舍来鼻子也发酸

之前在丞相府时齐玉辰对我也勉强算得上好可他的好带有十分鲜明的目的

其实我不傻从一开始他说要送我进宫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不然为什么他不送齐玉娴进来呢

甚至那天晚上我都做好了被谢珩戳破身份然后杀掉的准备

可是他没有

谢珩像是毫无察觉仍然望着我嗓音温淡你手里攥着什么好东西怎么进门到现在都没松开过

我把紧攥的手摊开露出里面那枚珠花低声道他们让我给你下毒

谢珩连眼神都没动一下神情淡淡地从我手中接过珠花在指间把玩两下然后随意丢到了桌上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手里拿的是什么一样

小扶桑啊……

他一点点凑近我鼻尖碰着鼻尖温凉的手指扣住我手腕力道极轻不要怕告诉朕他们是用什么威胁你的

……他们说如果我不干就杀了我爹娘和弟弟

谢珩轻笑一声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是怎么想的呢

爹娘待我自然没有待弟弟好可他们毕竟养大了我

娘说镇上的许多姑娘一出生就被淹死了他们不仅没有杀我还给我吃穿我应该感恩才是

可是——

我其实也想像弟弟那样不用干活还能吃到肉有新衣服穿……我小声说可是娘说我是姑娘是赔钱货不该要求那么多……

日暮西沉透过窗棂的光里渐渐染上一抹温暖的金红色

谢珩动作很轻一点点挑开我的衣襟露出肩头还在愈合的伤口

冰凉和轻微的疼痛一并袭来我被这种感觉猛然拽进回忆里

那天下午弟弟抢了我的砍柴刀柴火还没劈完我着急去抢他就一刀砍在了我肩头

血流如注

我痛得叫出声刚推了他一下娘就出现了

她高高扬起手重重打在我脸上呵斥道小草那是你弟弟他才多大一点能用多少力气你这赔钱货怎么这么歹毒的心思啊

为了惩罚我对弟弟动手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

你要记住这种痛茫然间我感觉到一股温热的力道握住我的手谢珩的嗓音低低响起桑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你恨他们你想杀了他们也没有错

是这样吗

我几乎迷失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半晌没有说话

谢珩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摸我的头发罢了你还不懂朕慢慢教你就是

谢珩扶着我站起身又从桌上捡起那枚珠花放进我手里你就当今日没有同朕说过这些话照他们说的每三日往茶水里放一粒

我看着他严肃地摇头拒绝我不会给你下毒的

谢珩眼神里多了点无奈桑桑朕又不是傻子不会喝的

4

谢珩批完最后两份折子跟着我回了悬铃宫

这天晚上他仍然是搂着我睡的淡淡的冷冽香气传入鼻息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他你为什么不杀我呢

谢珩睁开眼睛微微低头看着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答不上来

事实上谢珩从来没说过他要杀我的话但我却始终记得我进宫的第一个晚上他停在我脖颈间的手指冰凉又危险

拧断我的脖子大概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但他最终没有动手反而封了我美人让我住很大的宫殿待我极好

好到我人生中前十三年的快乐加起来也不及这两天

没等到我的答复谢珩又重新闭上眼睛搂着我的那只手更紧了些桑桑你很诚实朕喜欢诚实的孩子不会杀你的

他说他喜欢我

真好

我小声说谢珩我也喜欢你

第二天早上醒来谢珩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见我睁眼他勾了勾唇角忽地俯下身嘴唇轻轻擦过我脸侧

我耳尖微微发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一支金灿灿的看上去就很贵很贵的金步摇

这上面红翡雕刻的花就是你的名字扶桑谢珩把步摇放进我手里重新直起身等会儿让橘夏给你梳头就可以插上桑桑还喜欢桐妃的衣服和鞋子吗朕等下就安排人送过来

谢珩去上朝后我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摩挲那支步摇

趁着橘夏安排早膳的空当那个小宫女又一次出现了

在她开口前我赶紧说昨天我去御书房时已经将第一粒药放进了皇上茶水中

她看起来很是满意你爹娘和弟弟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这倒是无所谓

她皱起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就这么回去禀报大少爷吧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她我需要萱草你去尚典司取一些回来

她眼中掠过一丝轻蔑正要说话身后忽然传来橘夏的声音美人早膳已预备妥当了

然后我就欣赏了一场近距离的变脸表演

美人奴婢这就往尚典司去一趟

她低眉顺眼地退出去橘夏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一瞬转过头来美人需要什么东西若是不放心抱月奴婢替您去取

没事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花草

我一直犹豫到晚膳时分终于开口问橘夏皇上的身体是不是不大好

橘夏盛汤的动作一顿美人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我看皇上的脸色是与久病之人一样的苍白我低声说而且夜里总是听见他咳嗽像是睡不安稳似的

橘夏将汤碗放在桌上然后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此事皇上本来特意嘱咐过奴婢不能告诉美人的她冲我磕了个头然而美人这样关心皇上奴婢哪怕违背圣旨也要让美人知道

皇上登基前先皇还在时就中过宵小之辈的暗算那时剑上涂了剧毒皇上中了毒又有天生带着的病根儿身子便愈发不好如今虽有太医的药调养着然而终日在御书房中操劳政事忙起来别说喝药了饭也顾不上吃……

她越说声音越低我眼眶发酸想到谢珩一整日没过来一定是很忙白天却还记着让人给我送来了新裙子不由得下定决心——

我要去御书房给谢珩送饭还要盯着他吃完

草草扒了两口饭我挽起袖子去小厨房

橘夏一路追过来问我娘娘是要做什么奴婢帮您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利落地在碗里打了个鸡蛋想了想又打了一个加水加盐搅散上锅

橘夏愣在原地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蒸蛋羹我严肃地看着她皇上身体不好需要多吃些好东西补一补

在家时鸡蛋是很金贵的东西但只有弟弟能吃我是不能碰的

有一回弟弟着急出去玩剩了两口我躲在灶台后面拿干馒头蘸着吃完了那种味道残留在我舌尖直到今天还能清晰地记起来

蛋羹蒸好我用帕子垫着放进食盒转头就看到橘夏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怎么了

娘娘只蒸蛋羹带过去吗她提议不如再带些点心或者补汤……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也对只有一碗蒸蛋皇上定然吃不饱——刚才晚膳的鱼汤面和酿制豆腐我一口都没动一起给皇上带过去吧

橘夏看上去很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地闭上了嘴

我拎着食盒到御书房时夜已经深了里面仍然点着灯火谢珩坐在桌前看奏折

进门前谢珩身边的付公公已经跟我说了谢珩午膳用得不多晚膳也还没吃让我无论如何劝着他点

我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然后把食盒放在他面前一鼓作气地说完每日都有早朝奏折是看不完的你先吃饭吃完我陪你看看到天亮都可以

笔尖停在纸上谢珩抬起头望过来眼睛里甚至带着一点笑意但我强撑起来的气势却立刻垮下去……我给你蒸了蛋羹

然后谢珩就真的放下笔随意把奏折和笔墨推到一旁示意我打开食盒

为什么要蒸蛋羹

我小声说因为这是好东西很补身体

谢珩握着勺子仰起头来烛光在他眼睛里跳动与粼粼的眸光相合似乎又催生出新的情绪

然后他说既然是好东西那桑桑就陪朕一起吃一点吧

我不饿来之前我已经吃饱了我赶紧摇头顺便把食盒里的其他东西也取出来这是鱼汤面和酿制豆腐你趁热吃吃完再把太医开的药喝了

谢珩很是听话地吃完了蛋羹但鱼汤面和酿制豆腐几乎没怎么动

见我眼巴巴地瞅着他靠在椅子上无奈地看着我笑送得好下次别送这么多了

5

吃过饭谢珩也不看奏折了说要教我认字

他握着我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我和他的名字又问我桑桑还想学什么字

我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平安健康

谢珩我希望你平安健康

覆在我手上的力道紧了紧谢珩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写下了平安健康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瞬他猛地将我推到一边然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猩红的颜色在纸面铺开模糊了那四个字

无限的凉意和细密的痛翻滚上来在谢珩倒下去前我用力扶住他转头高声道付公公

太医来得很快可他来时谢珩已经昏迷过去他躺在床上脸色是病态的惨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付公公转头看着我桑美人您放松点儿皇上会没事的

我才发现自己紧张得裙角都要被揉烂了

我还没应声太医已经诊完脉转头严肃道是中毒

一瞬间我呆在原地

付公公和太医的声音顷刻间变得很遥远像是从另一个地方传过来的模糊不清

皇上之前吃了什么取过来我看看

桑美人送来的晚膳

霍景宴是庶子。十岁那年,他就跟我说要娶我。我等了他五年,直到亲口听到他向我爹提出退婚。

他要娶我的丫鬟。

那天的雪很大,我满腔的欢喜都仿佛被这场初雪冻上了似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站在房檐下,侧身对我,神情专注地看着远方玩闹的人群。

「……你要,娶阿碧?」我艰涩地说。

「阿碧是沈家给她的浑名,我已经给她改了名字,还从你们沈家的姓,叫沈清容。」他伸出一只手,接了一片雪花,寡淡地说。

「可是她的卖身契还在我家……」我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半晌憋出一句话来。

霍景宴不很在意的样子:「我会找沈姑奶奶说的。」

这下,我没话说了,所以我长舒了一口气,以缓解心里闷闷的一大团情绪,点点头,头上的朱翠叮叮当当响了响,他终于舍得抬眼看我一眼,我勉强笑了笑:「你自去吧。」

霍景宴眉梢微微一松,朝我颔了颔首:「多谢。」

我自嘲地笑了笑,他这会反倒抱歉似的:「你是个好女孩。」

我放下了搅在手里的帕子,低下头说:「我是不会闹的,若你可以说服你父亲和我父亲,我会同意退婚。但我不会为你出头,也不会为阿碧说理,你也应该明白这么做的后果,我只是不希望牵扯到我,你能明白吗?」

我撩了撩脸颊旁边的碎发,抬起头来:「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霍景宴这会子,反倒笑了,眉目间的冰雪仿佛融了似的,他说:「你这算什么自私。我才算是自私。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如此这般,我就点点头,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他连伞都没有打,迈开步子就大步地走向人群,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离经叛道地走出我的世界。

我和他不一样,这是我和他定下婚约十四年来,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

我是沈家的嫡女,他是霍家长子,我们本该于三月后成婚,从此沈霍两家相辅相成更上一层楼,他于四岁以来的所有努力本该也是为此,可在他十七岁的这年,他选择了另一条路。

另一条我从来没有,没有去想过的路。

我的丫鬟阿碧长得貌美,本就是要做陪嫁送过去霍家的,而大房夫人的陪嫁有多半是要做填房送给夫家的,可他却不要,退了我的婚,要娶阿碧做正房。

我心里难免升腾起一片荒谬。

这小子,真真是疯了。

[1]

霍景宴在霍家只是庶子,不过幸运的是,霍家的正房夫人只得了一个儿子,常年有疾,平日并不示人,而他的姐姐霍姳宴入了宫,非常得皇上喜爱,自三年前皇后薨逝以后,她还隐隐有了那么点封后的趋势,霍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沈家也乐得其见。

他作为庶子,从小足够努力,哪怕正房夫人再宽宏,也难见庶出的儿子如此得势,他出头的机会并不多,却每一次都被他握在手里。这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

足够审时度势,能抓住一切能把握的资源。

所以他本该在娶了我以后,入仕,从此前途无量,官拜内阁。

但他却放弃了。

他能娶阿碧,而且能风风光光地娶阿碧,我完全可以下定论。

不仅如此,他还能全了沈霍两家的颜面,这我也可以肯定。

但是他做这样的事情,无疑给正房送去了把柄,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他在宫里的姐姐也很难不受影响,霍家叔叔也会对他失望,他还可以入仕,但是却会受到更大的阻力,我实在不明白,我明明都已经将阿碧做了我的陪嫁丫鬟了,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

「唉……」我揉了揉额角,是我还不够了解他吧,或许这背后还有什么我不懂的利害关系。

我是欣赏他的,他足够努力,长得也合心合意,但他要退婚,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在想我是哪里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不是在想为什么他不要我。

我回了自己的房间,缓缓地扣上了门,把外面的纷扰暂且关在门外。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梳着少女明艳的双髻,头上夹了两个雪白的毛钱,还有一只似飞的蝴蝶,脖颈边围着白色的围巾,穿着红白的小袄,可爱得紧。可再看眼睛,虽大,却无神,嘴角也是垮着的,半点生气也无。

我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说:「……我果真是不好看的。」

[2]

霍景宴将这件事处理得果真很好。

他用八字不合挡了我们的姻缘,又不知如何说服了我父亲收了阿碧……不,沈清容,做了沈家义女,如此这般,沈家和霍家就还是好亲家,只是这件事本就是他霍家不对,我父亲的举动使霍家欠了沈家泼天的人情,而且……

而且他自称下贱。

他说他本是庶子,八字天生就不合我,而沈清容作为沈家的义女,就和他正好般配。如此这般,全了我的脸面。

真真是疯了啊……真真是疯了。

他为之奋斗十数年的,不就是想摆脱「庶子」的名头吗?

阿碧是有多大的好处,他甘愿自称下贱全了我父亲的脸面来换她一个好出身,摆脱了奴籍一跃飞上枝头,沈清容……沈清容……

娶的好名字。怕是从取名字那天起,就做好了让阿碧入沈家的打算。

我叫人在房里伪装我,大半夜偷跑出来去醉仙楼喝酒,踏出沈家大门的一刻,我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醉仙楼是彻夜不关的,我进去,小厮们略显震惊得看着我。

我低头,一眼便明白了。

我穿着金丝线缝的小袄,看上去就十分富贵的样子,又是生面孔,这会子来的人不是醉酒莽汉,就是来玩姑娘的,我一个半大小姐,想必他们在想我到底是来捉奸的,还是来捣乱的。

我抿了抿唇,温声说:「找个安静的雅间,上两壶温酒。」

我没喝过酒,不知道什么酒烈什么酒不烈不烈,所以让小二自己斟酌,我照单全收。

大厅到了半夜仍然算是热闹,我自上了楼,透过窗看着外头和里面鲜明对比的寂静,忽而想,其实我便算是如今的长街,一如往常的寂静,而霍景宴如今就像这醉仙楼,热闹非凡。

或许他活得才算红火,我想。

酒很快上来,我斟了一杯,小小舔了一口,呛得我差点哭出来。

我咳嗽了好一会,抹去两颊的泪水,笑了。

忽而,有人敲了敲门,我一下警惕起来:「谁?」

有人推门而入,我愣愣地看着他慢慢行至我的面前。

是霍景宴。

他面色像凝了一层霜:「你在喝酒?」

我有些无措地试图找到什么解决办法,但是对上他阴沉的脸色,我脑子一片混沌。

「……是。」我只好乖乖作答。

「下人呢?怎么没有?」

或许是刚刚喝的那点酒迅速上头了吧,我居然说:「不是被你娶走了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尴尬地低下头。

他有些哑口无言,半晌,哑声说:「你又何必如此。」

我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好像那天装的洒脱都被自己毁掉了,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地开始饮酒,这酒太烈,我只敢小口小口喝。

他也只好坐下来,拿起另一壶,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我垂着眸子。

「……许是下月初七。」他答。

「初七啊……好时候。」我这么说。但其实我想的是,他可真急啊,下月便成婚,半点也等不得。

他不再说话,我喝了三小杯就不敢再喝,酒意上头,我迷蒙地看着他,还是问道:「为什么不娶我。」

霍景宴不说话,只是沉沉地看着我。

「阿碧……阿碧她是很好,但是我……我……」我颓然地低下了头。

「算啦……」我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不是我的,从来就不是我的。」

「好好待阿碧,她是个好姑娘。」

说罢,我就要倒下,茫然中他似乎托住了我的肩,还说:「其实我……」

其实什么呢?

我没听到。

[3]

我次日醒来已经被他送回了家,无声无息的,没人知道我偷跑出去喝了酒。

父亲清早叫我过去,我一身酒气,匆忙洗了个澡赶过去,他一脸愁容等着我。

我行礼:「父亲。」

父亲叫我来,果真是为了婚事,他还以为我不知道。

「霍景宴那小子他配不上你,做了这么多事,竟然为了那个丫头退了你的婚!」父亲痛心疾首。

我不说话。

「但是你,你也不要过于难过,为父还会为你另寻夫婿,一定不会比他差!」

父亲蹩脚的安慰反倒是让我有些开怀,我说:「这事就再缓缓吧。左不过女儿才十四,再尽两年孝也使得。」

[3]

霍景宴的婚期很快到了,彼时更是寒凉,我想了想,给阿碧送去了一对护膝。

我是不敢去他的喜宴的,丢面子倒是其次了,就是我这身份着实尴尬了些,所以差人送了一个大红封。

阿碧确是个好姑娘,临走前,还给我绣了一个香炉。她陪我三年,我都记着。

罢了,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上的。就像阿碧在我身边三年,照顾我十分周全,每每霍景宴来总在我近前,我现在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相爱,但我却知霍景宴与我确无感情,否则他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他们若能比翼双飞,我也送上祝福。

总好过和我,在这浮名里挣扎得好。

值得一提的是,霍景宴的婚宴过后不久,我哥哥便去参军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笑了笑:「比文采,我确是比不过霍景宴,不过你放心,武道上哥哥定能出头,为你争个好前程。」

我鼻头一酸,眼泪不知不觉地盛了眼眶。朦胧中我看着哥哥的笑脸,其实我明白哥哥是怕我不好再说婆家,要去为了我,争那些他本不用争的功名。

他总是这么笑的,以前是要我为他遮掩他不读书,为他遮掩他和朋友溜出去偷喝酒,现在是遮掩他要离家多年的心酸,这笑容里常带点心虚,往日看了我只想笑,今日看了我却只想哭。

哥哥苦闷地戳了戳我的脸:「我的妹妹长得这么粉雕玉琢,怎么就是不爱笑。」

他指头撑起我的脸:「来,给哥哥笑一个。」

我勉强撑起笑脸,他揉了揉我的头。

三天后,哥哥就去参军了。母亲哭得虚脱,父亲确是欣慰。

哥哥每个月都会往家里寄家书,将塞外的好风光全都塞进信里,每封结尾都写「阿柔记得要笑。」

不知道这些人对我是不是笑为什么这么有执念,哥哥有,父亲也有,母亲也是,往日里从没注意过我是否开心,现下反倒是小心翼翼起来。

父亲母亲总爱叫我出门和小姐妹们聚会,但往日里游刃有余的社交近日总让我觉得倦,我提着裙摆穿梭在人群之中,疲得我想要即刻睡去。

我愈发倦懒了。

[4]

好容易捱到了春日,我和新丫头阿水出门踏青。

阿水是新拨来的,说话连珠炮似的,又讨巧,和阿碧大不相同,但是都十分稳妥,我喜欢和她说话,不累。

没成想,这次出门又撞上了霍景宴。

我远远地就看到他和沈清容在湖边放风筝,沈清容手腕纤细,轻轻巧巧地一拉一放,风筝就放的更高了,她略显开怀地回头望着霍景宴,霍景宴眉目间带着笑意,揉了揉她的头。

好对璧人。

我转身,走向了湖的另一边。

另一边的风景显然没有那边好,人都没有几个,但胜在清净,有一棵参天古树,我仰头看着,忽然和阿水说:「阿水,你会爬树吗?」

阿水吓了一跳:「小姐?你疯了?」

我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古树的身,听到这话没出声。

阿水跟在我身后,战战兢兢,我伸脚试探了一下,她就急得仿佛丢了五十两。

我没管她在身后焦急的呼唤,一转眼就上了一个矮枝叉。古树枝繁叶茂,没有阳光晒着,也挡住了我。

我低头:「你上来吗?不上来我就上去了。」

阿水瞪大眼睛。

我心里却升腾起一片痛快。

这才是我想干的事。沈家嫡女,我当烦了。

我于是更快速地向上爬,阿水急得不行,提了裙摆就跟着我往上,我没有爬到顶,而是找了一个巨大的树枝靠下,正好能睡一觉。

阿水在我旁边,动都不敢动。我看她那副滑稽样一下笑出了声。

阿水愣愣地看着我。

「小姐笑起来,真好看。」阿水诚恳地说。

我扬起的眉头又垂下,又不说话了。

我们在上面安安静静地待着,没成想这都能被人扰了清净。

下头来了两个中年男子,大概是看这里没人,说话的声音并不讶异,我听了个完全。

他们说:「帝姬是就在这吧?就是霍景宴旁边那个?

大概是的,不是说帝姬已经嫁给了霍景宴吗?

那你去通知弟兄们,准备行动!

我本不该在意,但是听到霍景宴的名字,我就很难忽略这两个带着刀的人。

[5]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就带着三四个人杀到了霍景宴的近前。

可那三四个人的目标看着像是沈清容,两三个人缠住霍景宴,一个人去要带走她,我远远看着只觉得惊险,焦急地让阿水去叫人。可看这架势,等人来了,估计霍景宴的尸体也凉透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死死揪着帕子,盯着乱成一团的那些人。对霍景宴出的招几乎招招致命,最凶险的一步,领头的那人的手已经快抓到沈清容,霍景宴伸手去挡,领头的人反手一斩,几乎要将他的手斩断得狠厉,幸而霍景宴躲过了。

电光火石间,霍景宴就被人刺中一刀,后退踉跄几步,沈清容也要被带走,我一咬牙,冲了上去,捡起他们遗落的一把刀,假模假式地挥了几下。

那几个人被我的架势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却是一个闺阁小姐,皱着眉头大骂了一声,我立刻喊道:「我的丫鬟已经去叫了护卫,你们拖延得太久,已经来不及带走她了!」

那三四个人对视一眼,并不多理会我,只是伸手要去抓沈清容,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们并没有选择伤害我,说明不敢把事情闹大,而霍景宴身上已经没几块好地了,沈清容却是齐齐整整的,那就说明他们也不敢伤害沈清容,再联想什么「帝姬」,我一咬牙,提着刀,架在了沈清容脖子上。

「小,小姐!」沈清容吓了一跳。

霍景宴捂着伤口大喊:「靖柔!」

那些人也吓到了一般,我咬着牙说:「退后!不然我杀了她!你们担待得起吗?」

听我这么说,那几个人脸色起了惊疑的神色,我才反应过来,一阵懊悔。

完了!说漏嘴了!

我只好找补:「她是沈家小姐!霍家的大夫人!」

我不知道他们信多少,但总要试试。

说话间,阿水带的人已经到了,看到这副景象,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小姐!」

那人看计划已然是失败了,恶狠狠得瞪了我一眼,转身便逃跑了。

到这,我才脱力一般,而霍景宴则冲上前,一把抱住了沈清容,紧张地询问她是否安好。

沈清容虚弱地靠在他怀里,摇摇头。我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如何滋味。

我率先道歉,行了个礼:「方才是我太鲁莽了。请二位原谅。」

霍景宴抿着唇,看着我。

我舒了舒胸口的郁气。

真是闲的。我想。

我又行了一个礼,叫阿水接过沈清容,又叫人去扶霍景宴,就打算先行离开了。

「阿柔。」霍景宴叫住我。

我没有转身。

「……你的手,记得上药。」他闷闷地说。

[6]

我的手并没有大碍,只是父亲暂时不许我出门了。

我学做了些小玩意,兴冲冲地拿去给父亲看,跟他指着说,这是袖剑,这是飞镖,这是玄铁针。

父亲吓了一跳:「小丫头片子的,怎么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危险?我倒不觉得,我觉得这些东西有用极了,上次那一次刺杀,不仅吓坏了沈清容,也吓坏了我,那些人的刀尖几乎怼上了我的鼻尖,我明明毫无还手之力,还要强作镇定,那种无力的恐惧,我再也不要经历第二次。

真有危险,谁都靠不住。

被父亲驳斥的我百无聊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自己满桌的乱七八糟,叹了一口气:「阿水,全收起来吧。」

阿水顺从地应了一声。

被禁足的日子里虽是无聊,但好在又收到了哥哥的来信。

信里终于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哥哥说,胡人内部分裂,所以这仗打得极为容易,不久以后就可以回京了。此外,他还说遇到了胡人的公主,和中原人长的大不一样,独具风情,还说有桩奇事,便是通常来说,胡人和汉人通婚,生下来的孩子一般不大为胡人所容,但胡人目前的首领铁木次大汗却十分尊重他的汉族夫人。

真是奇了。我放下信,双手合拢,哈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京都的天已经这么冷了。

「听闻塞外风沙大……」我提笔回信,最后结尾「不知兄长新年时可归家否?」。

[7]

哥哥确实没在新年赶回来,由此,今年新年就过得格外冷清了。比起霍家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我们家就只是简单地吃了个年夜饭,便罢了。

外头飘飘扬扬着大雪,天地银装素裹一片,各家都欢欢喜喜,只有我们家三人,忧心地看着西北的方向。

好在,过了年,就快开春了。

行军的队伍在三月时顺利凯旋,父亲早早得了消息,领着我和母亲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待,待哥哥从宫里领完赏就可以回家了。

大老远的,就看到哥哥从马上利落地翻身下来,一身劲装被风吹得飒爽极了,迈着大步走到家门口,到了近前,我细细一看,黑了不少,又高了一些的模样。

哥哥的皮肤被晒得黑了,但是面上确实爽朗地笑,可是一靠近我们,就被忍不住眼泪纵横的母亲一把塞进怀里,上下仔细摸索,生怕哪里伤了哪里残了。

我眼尖,瞧见这个身上还带着浓浓西北风味的七尺男儿鼻子一酸,眼角泛起晶莹的薄泪。

他说,西北的风太大了,吹得人直想家。

哥哥这次回来可是带着功勋的,父亲十分开怀,大手一挥,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席。

来的自然都是些亲朋好友,而沈清容作为沈家的义女,也理所应当地出现在了宴会上。

我揉了揉笑得都僵了的脸,低下头。

哥哥有些不虞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这夫妇俩来了就来了,还带什么礼。」

我抬起头,果然见霍景宴负手跟在沈清容的后面,而沈清容带着一个琉璃杯,脸上挂着笑朝我们走来。

「恭喜义兄凯旋。」沈清容满脸笑容。

哥哥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清容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看霍景宴,霍景宴站在那里,示意她把东西送出去。

沈清容递出手上的东西:「义妹没什么值钱东西,就这个琉璃杯还算值钱,请义兄收下。」

哥哥还是没接。霍景宴微皱起眉头,索性将东西搁在桌面上,就带着沈清容离开了。

我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又听哥哥说:「阿碧这是出息了,琉璃杯都说还算值钱,恶心谁呢这是?」

我回神,拿起那琉璃杯,细细打量。琉璃杯这东西虽然我朝已经有作坊可以产了,但原料及其难得,大部分都被胡人控制在手里,所以琉璃杯的产量并不多,霍家贵妃有几个倒是不足为奇,拿回家孝敬一下长辈也算说的过去,可是霍景宴竟舍得拿出来给沈清容做随礼,已是十分爱重她的表现了。

我摩挲这上头繁复精巧的花纹,沉默以对。

哥哥又讨巧似地说·「我看霍景宴对阿碧也不怎么上心,你瞧我方才都这么给阿碧脸色了,霍景宴那护短的性子按理说早该为她说道说道,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我勉强笑了笑。

很快,一个更为令我和兄长惊讶的身影出现了。

一个身着宫中内侍服的公公,满脸堆起谄媚的笑容,手上捧着一个玉观音,出现在门口。

我和哥哥对视一眼,吃了一惊,赶快迎上去。

内侍的出现难免引起宴席的轰动,内侍将玉观音放在我身后婢女的手里的时候,大家都伸长了脑袋去看,父亲也及时赶到。

父亲和内侍来回打了几个官腔,内侍就压低声音说:「沈大人如今好福气,令郎在战场上的英姿都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皇上龙心大悦,道是过两天,还要给令郎单独封些赏赐。」

父亲瞬间就明白了,脸上的笑容险些裂到耳后,喜气洋洋地送内侍离开。

我和哥哥自然是摆脱众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位置,哥哥将玉观音摆在桌上,我则笑着拍拍哥哥的肩:「哥哥如今也是有圣眷的人了,今后说话做事可都得小心着些了。」

哥哥却若有所思地盯着桌子,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好看到那封慈祥的玉观音,好奇地问:「哥哥在看什么?」

「阿柔,你说,这玉观音送出来,贵妃娘娘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我笑了,哥哥不与各家的贵女们交往,是不知道的。这玉观音虽然做工精巧,用料也算是上乘,但是宫中的人向来是不缺这个的,受亲重的大臣们往往是生辰能得一个,喜得麟儿又得一个,只要送送礼,皇上就给他们塞玉观音,总之要显得亲厚,也不能时时费心,就寻了这么个省事的法子。

听闻有些大臣家里,能有一面墙这么多的玉观音呢。

我如实和哥哥说了,哥哥却反倒没有如我预料一半和我笑起来,而是皱起了眉头,一副十分惆怅的样子。

我赶紧问道:「怎么了?」

哥哥一副怅然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宫里的娘娘入宫前曾与我有过交流,是极其爽朗痛快地女子,不拘小节,从来不做流于表面的事情,而如今竟然也学会这些官场上的表面功夫了。」

说罢,哥哥颇有些遗憾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我知哥哥只是对时过境迁的些许感叹,所以就没再多言了。

[8]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热闹过后,我和哥哥清算起宾客的随礼,不禁大吃一惊。

虽说办宴席已经是有点掏空了父亲一个五品官的家底,但是这些随礼粗粗算来,却不仅填补了这空子,还让我家大赚一笔。

「诸位还真是十分舍得掏银子。」我感叹道。

哥哥一副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我们一家其实都十分明白,哥哥西北一役打得十分漂亮,而如今又是文官当道,愿意习武的人越来越少了。虽然这其中应是少不了霍家贵妃为了补偿的进言,但总归,哥哥这个半大还没有考取功名的儿郎算是走出头了。

再受圣眷的武将也要有战争才能再往前走。我们家一时间沉寂清闲不少,唯一能激起点涟漪的就是,四月,霍景宴又来了一趟沈家。

是为了取沈清容的籍贯,取了她的奴籍。想必他已经打好了关系。

我凭着私心从父亲那里拿到了文书,给在连廊的霍景宴送去。

他又背对着我。

似乎从及笈宴那天以后,他的面上就少了许多笑容,站着的时候,眼神也总是茫然的。

他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霍景宴的一生似乎总是目标十分明确,不过就是为了大家都可以用正眼看他,不因身世而瞧不起他,站在那的时候,腰板总是挺得很直,像一根钉子钉在木板上,带有坚韧的气质,和旁人全然不一样。

但是如今,这颗钉子似乎动摇了,茫然地看着天地间,不知自己为何奋斗这么些年。

我到时,他听见动静,恰好转过身来,极快地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而这瞬间,瞧见他脸上难言的软弱,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这颗向来早熟的钉子,也不过只有十七岁罢了。

我将籍贯递过去,他接过,我忽然就很想知道,到底……到底为什么,他会选择沈清容。

待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将内心所想问出了口。不由得有些懊恼,这样是否过于冒犯了些。

他怔了怔,表情又显出一丝茫然的神色,许久才说:「阿碧身世可怜,又体贴人,没什么不好的。」说罢,他有些抱歉地看着我:「我是耽误你了,但你也不必……」

我知道他欲言又止的什么,也知道我此举实在是太过唐突了,在我冷静地福了福身以后,我才低声说:「可是这样的丫鬟,不只我沈家有。」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9]

六月,皇上忽而下了急召,召兄长进宫,我便知道,京城的天,开始变了。

待当天兄长回来,面色凝重地告诉我,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胡人屡屡来犯以来,圣上就下了严令,不许胡籍再入京城,往来商贾也几乎是查到了祖宗十八代,更不许人私藏京城地图,以防胡人直抵京城,闹出大乱子。

可如今,边境那边来报,说是有一队胡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了整个中原的地图,一路突破他们的搜查关卡,隐隐有直抵京城的打算,圣上忧心忡忡,于是此次封哥哥一个六品御史统领,叫哥哥去京城外二十里远的四百城守城,决不许胡人再进一步。

想来是由于哥哥曾上过西北,和胡人首领曾正面交过手的缘故。

我颇有些担心,便一连问了好几个关于胡人首领的问题:「胡人首领可有什么软肋可抓在手里?他行兵打仗有什么缺漏?对哥哥你算了解吗?」

哥哥颇有些无奈:「小妹你问了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

我自然说:「全都答呀。」

哥哥虽知这些问题讲给我女儿家没什么用处,却还是细细说了,好叫我安心。

第二日,哥哥便披了战甲,前往四百城。

太平盛世时,自然是文官得势,到了多事之秋,武将便十分难得,哥哥赶上了好时候,刚入仕途便得了个六品官的位置。

与此同时,皇上下旨,严查京中与胡人里应外合的奸细,而大理寺现有的官吏大多熬成了老油条,京城势力盘根错杂,这种事还需要年轻人,不知轻重地查,才算有眉目,霍家贵妃又十分得圣上爱重,绕来绕去,人就选到了霍景宴头上。

哥哥抵达四百城不过七日,四百城便立刻传来消息,胡人果真抵达了四百城,欲从此打开通往京城的口子,哥哥率领三千人守城,才发现先前边境传来的战报有误,来的人哪里只一小队,粗略算来,也有两万人。

而哥哥在前线做好了死守的准备,胡人的队伍却好像轻飘飘地打了个弯儿,很快分了三个小队,往三个方向直突京城,这般迅勇的反应,不说首领手中有明晰的地图,和及时的消息反馈,恐怕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哥哥在前线焦头烂额,霍景宴在京城内也是忙翻了天,查籍贯缩范围,几乎把京城翻了个底儿掉。

胡人定是在京城安插了奸细。形势越发人人自危。

[10]

我心下担忧哥哥,怕京城内的奸细再传出什么消息再让哥哥遇险,只好找了沈清容来,细细询问霍景宴调查的近况。

沈清容从马车上探出头来,一手扶上侍女的手,轻飘飘地从马车上下来,摇动的发髻和她精致的容颜,对比起我的忧心忡忡来,都快不知谁才是养尊处优多年的小姐了。

阿水在我身后咬耳朵:「她倒是过得滋润。」

我按下她,我是十分不乐意和她打交道的,因为她也不算十分见得还愿意和沈家打交道,但我实在是担忧,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进了室内,我叫人上了茶,便急切地询问起内奸一事是否有眉目,沈清容捋了捋自己的碎发,说:「眉目定是有的,夫君没日没夜地查看籍贯……」

我细细查看她的眉眼,比起去年冬天,已然有了贵妇人的贵气,不再有瑟缩着的小家子气,眉目间俱是从容的气质。

霍景宴真是将她养的很好,就像这贵气是她与生俱来的一样。

只是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该透露的半点没说。

我压下恼怒:「所以呢?到底查到哪一步了?」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这可是机密,夫君特意嘱咐过,不可告诉旁人。」

这会不仅是我,连阿水都忍不住上前一步:「你脑子进水了不成?叫你来讲的是要事,你叽里呱啦讲了一堆,要紧的你倒是一句不说!」

沈清容听罢,皱着眉头把茶杯往桌上一拍,冷哼说:「小妹若是不懂管教下人,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阿水怒火中烧:「下人?你不是下人?跑到主子的房里翘主子的墙角你还有理了?端着是个夫人拿什么乔?我们公子如今也是领了正经官职的,你家夫君除了一堆破事缠身有什么功名?你在这装什么大小姐?奴家出身永远就是奴家出身!」

这话讲得过了,我刚要阻止,就听外头的下人就大声喊道:「霍公子,霍公子你不能进去!」

话音未落,霍景宴就一把掀开我的帘子,大跨步迈了进来,面色沉得像是要滴出水,阴沉地说:「霍夫人早已不是奴籍了。」他已经行至沈清容旁边,一把揽过人,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说:「这世上本就没有谁比谁高贵,沈小姐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又哪里来的资格说别人下贱?」

像是有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来,我遍体身寒,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阿水也被他这番话喝住了,他拉着沈清容,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手脚冰凉地望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角,好半天,才喃喃说:「……是没有资格……」

阿水近乎手足无措了,像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