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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06 10:05:28| 人氣5,13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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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學系列:池上日記2燒田

美學系列:池上日記2燒田
聯合報 文/ 蔣勳

縱谷許多有歷史的車站被拆除了,改建成粗糙、大而無當的新的車站,只有一些被遺忘的小車站還留著記憶。經過東竹,我想:有時被遺忘或許真是幸運……

 葉雲忠
現代的農家多用機器插秧收割了,只有少部分畸零角落的稻田,大型收割機不好運作,才用人力收割。二○一三年秋收時,我曾經跟雲門的舞者一起下田,拿鐮刀學習用傳統方式收割。大約清晨五點不到,安排好的卡車就到我們住的大地飯店門口來接人了。

舞者的作息是晚上表演,因此早上都起得很晚。一大早被挖起床,違反慣常的身體生理時鐘,一個個睡眼惺忪。努力爬上兩人多高的大卡車,舞者自己也覺得身體有點笨拙吧。他們的勞動是在舞台上,然而這一天他們要學習農民土地裡的勞動。

提供稻田的農民是葉雲忠,夫婦倆都在卡車旁幫忙舞者,學會如何先一腳踩在車轅邊沿,腳一蹬,另一隻腳跨躍圍板,俐落翻進卡車內。

天還未大亮,卡車在稻田間行走,熹微的光線裡,天上還閃著未沉落的幾顆稀疏晨星,風裡吹來一陣一陣濃郁的稻香。在池上住了一段時間,大概也就會熟悉縱谷不同季節稻田的氣息。稻花開時的愉悅的香,和稻穗抽長時安靜的香,以及穀粒飽滿時像悶飯般幸福滿足的米香,都不太一樣。

我閉了一下眼睛,秋深清晨的風裡,感覺到嗅覺中滿滿都是沉甸甸的米穀香,這是豐收的氣味吧,在土地裡耕作一年的農民,或許更熟悉這種滿足的氣味記憶。

不同季節的稻田有不同的顏色,從青而黃,金黃之後,飽熟的稻穀泛出一種琥珀色的紅光,很像黎明時初初露出的朝陽飽滿而含蓄的金紅。

到了葉雲忠的稻田,大家翻下卡車,俐落很多,好像已經開始熟悉了另一種勞動的身體。
葉雲忠的田,我散步時常常經過。池上每一塊稻田旁都立有木牌,上面寫著耕種者的名字,耕種面積,巡田時間,獲獎紀錄,栽培的心得,以及ISO國際認證的編號,這是品牌的保證,也是池上優質稻米背後經營的堅持。

張天助
負責這一天手工收割教學的是農民張天助。他的田我也常常走過,也有一塊木牌,還做了一個彈吉他的人像,自彈自唱,約略可以知道他的樂天達觀。張天助,有人叫他張老師,有人叫他張大哥。熱心參與地方的公益活動,是台灣好基金會最死忠的義工。


張天助已經是祖父了,談起孫女就笑呵呵的,不知道如何形容心中的歡喜。我也喜歡他的妻子天助嫂,天助嫂平日在池上的衛生局上班,是外地嫁來池上的媳婦。她跟天助一樣開心,常常聽她說結婚來池上以後多麼快樂,她的口頭禪是:「天助我也──」老夫老妻,在這樣天長地久的田土地中,有這樣的惺惺相惜。

天助嫂在衛生所工作四十年,到現在還在為地方的醫療努力。一次她陪同樂齡畫班去台北,一車廂都是八、九十歲老人家,每星期四聚在一起畫畫,到了這個年齡,人生什麼事都經驗過了,拿起筆來畫畫,毫無困難,跟都會裡一頭一臉藝術家氣味苦悶十足的畫家不太一樣。

老人家在車廂裡聊天,看風景,也像孩子初次遠遊,要去見識大都市繁華,還要展示他們自己的畫作,可以想見那種開心。
天助嫂坐在我旁邊,偷偷告訴我,她很緊張,都是過八十歲的人,平日在池上早起早睡,空氣好、米好、人情好,沒有情緒起伏。她擔心老人家過度興奮,要在台北三天兩夜,還要簽書義賣,「總統夫人也要來──」她一一敘述,我了解她一個人陪同幾十個老人家心裡的壓力了,但她收尾時照常哈哈一笑說:「天助我也──」

腳踏在土地裡生活的人,都如此踏實豁達樂天嗎?我不知道,那一天車廂對談,我也從天助嫂口中知道偏鄉醫療的困境。池上沒有醫院,檢查設備不足,有鄉民經過癌症篩檢,有初期跡象,要安排車輛去玉里再做進一步檢測,需要調車,需要有義工幫忙開車,天助如果田裡不忙,這義工當然又是他,「天助我也」好像就不只是口頭禪,也是很具體的現實了。

但是從天助嫂口中得知,似乎篩檢出癌症可能的病患,也有許多不願意去玉里來回檢測折騰,他們好像更相信自然生活給他們的健康。有所得,或許也有所失吧,池上過九十以上健康的老人比比皆是,大自然生活條件的富裕,醫療資源的貧乏,在這不到一萬人口的鄉鎮似乎形成一種矛盾。

張天助日常就負責一些鄉公所的案子,遠地來的遊客,如果不是匆匆來去,走馬觀花(應該說:觀金城武樹),願意多停留幾天,用比較學習的心情認識縱谷或池上,張天助就負責帶一組一組的人去田裡實際體驗割稻。

觀光的旅遊已經是全世界的災難,觀光,好像變成是用最浮淺的方式速食一個地方的自然、景觀、文化。速食使人的健康一再發生病變,一些反省性強的城市國家已經努力推動「慢食」。但是只有吃東西慢,其實沒有用。人類文明的「慢」,是從農業之後才體認到的心情。不到一萬年的時間,在美索不達米亞兩條大河之間,在尼羅河狹長的河谷地,在廣闊的黃河和長江流域,陸續發展了農業。農業是學會了把一粒種子放進土裡,要耐心等待這一粒種子發芽、成長、開花、結果。種子在春天放進土裡,可能要經歷一整個夏季,到秋天才能收穫。農業文明因此了解了季節變化,了解了晴雨寒暖,了解了日出日落,了解了星辰流轉,農業,過了慓悍的游牧狩獵時代,是安靜下來,學會了尊重自然秩序,學會了漫長的等待。

《孟子》書裡的「揠苗助長」是在嘲笑農業時代性格急躁的人,把秧苗拔一拔、提一提,想要提前加速秧苗成長,提早收穫。那是兩千年前的笑話,但是今天有多少商業急躁的貪婪,用激素、膨脹劑、各種化學藥品加速動植物生長,這其實一樣是在做「揠苗助長」荒謬可笑的事吧。數千年的農業文明,是學習尊重了自然的秩序,「春耕」、「秋收」,台灣好基金會在池上長達六、七年的活動,也是跟農民學習重新找回自然秩序。所以,「春耕」「秋收」是城市的居民回頭向池上土地中勞作的農民學習尊重自然秩序吧。

土地裡耕作的農民,總結出「春分」「秋分」,哪一天之後,是白日越來越長,或哪一天之後,是白日越來越短,農業文明如此清楚。工業革命之後,人類遠離土地,遠離自然,記憶秩序才開始混亂。

住進池上之後,我也學習更貼近自然二十四節氣的變化,什麼時候「驚蟄」,什麼時候「雨水」,什麼時候「芒種」,什麼時候「白露」,「霜降」。

原來抽象而有一點文人詩意的節氣名稱,其實或許是農民數千年口耳相傳的土地和季節的具體真實記憶吧。
農民的語言大多不抽象,像張天助喜歡站在收割的稻穗前說:穀粒越飽滿,越重,越低垂,越靠近土地,越謙卑。

這是我整理的張天助的話,原來的語言更樸拙結巴,更沒有章法,文人常覺得不通,但大眾更容易懂,也更容易體會。

張天助有土地裡勞動者的寬厚肩膊,一雙粗糙結繭的大手,他和人握手和擁抱都緊實有力,讓初次經驗到的人喘不過氣。
那一次隨雲門學習的收割,是純粹傳統手工的經驗。左手抓一束稻稈,右手下刀。鐮刀的角度、力度慢慢都可以學習到。一束一束割下來的稻穗再由舞者學習在打穀機飛動的軸輪裡脫殼。這些體驗純粹只是對傳統勞動的記憶,現在的農耕都改用機械化了,收割機很快收完一塊田的稻穗,打穀也用機器,送去烘乾,一包一包放在有恆溫恆濕的倉庫儲存。

田裡的體驗大約三小時,舞者休息的時候,蹲坐在田壟邊吃米苔目,收割機收拾殘局,在田地上快速移動,後面跟著一群白鷺鷥,藉此機會搶食土地裡被驚動竄出的蟲,大快朵頤。

燒田
我習慣了在縱谷來來去去了,三個多小時的車程,如果從台北出發,常常從松山就直達宜蘭。如果是早班車,上車後補一小時睡眠,期待著過了隧道,在崇山峻嶺背後就看到了海,陡峭直立的懸崖,和一望無邊無際的海,我就坐直了,不想再睡。

秋天冬天的海,有時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空和雲,灰色的波濤,灰灰的沙灘,連蹲在灰色沙灘上偶爾的一個閒散的人也灰灰的。東北季風吹起來,島嶼東北角的風景,灰色裡顯得寒涼蕭條,總讓我想起陳映真早期的小說:〈第一件差事〉裡自殺的警員,或〈哦!蘇珊娜〉裡胸脯有皂香氣味的摩門教徒。

土地的記憶,沒有什麼原因,好像走過了一條路,身體上就有了那一條路的氣味、溫度、色彩、光線,好像那一群白鷺鷥,知道收割機聲音響起,就尾隨而來,叼食機械車轍後面翻起的土中竄動的蟲。
我們曾經逃離過這些層層疊疊密密記憶的網羅嗎?

過了鳳林、瑞穗,縱谷的風景越來越明顯。
如果從北向南行駛,我的左手邊是海岸山脈,我的右手邊是中央山脈。夾在兩條山脈之間一條狹長的土地就是縱谷。熟悉以後,不像跟同行的朋友解說海岸山脈如何受板塊擠壓隆起,中央山脈到了玉里一帶如何像神一般壯觀巨大,我的身體好像一邊是海岸山脈,一邊是中央山脈,我的身體和島嶼有了相同的記憶。

我大概知道過了壽豐、光復,玉里是大站,很多人會上下車,有時我也在這裡下車,轉去附近的安通泡溫泉,或有人接我,走玉長公路到長濱,看一看太平洋的波瀾壯闊。或者,車窗外偶爾一瞥,看見小小的月台,小小的站名「東竹」,快速的火車多不停靠了,這小小車站的旅客就要從別處等區間慢車轉過來,月台上因此總是空無一人。


縱谷許多有歷史的車站被拆除了,改建成粗糙、大而無當的新的車站,只有一些被遺忘的小車站還留著記憶。經過東竹,我想:有時被遺忘或許真是幸運。

車窗外,快速閃過入冬的縱谷。大片大片收割後的荒旱田地,田地中留著粗粗硬硬的稻稈,縱谷的風吹起來,車窗外一片一片黃黑的顏色,土地、稻稈,安靜、堅毅、強悍,和收割前的景象如此不同。

這也是縱谷遊客少的季節,「收割以後,或許沒有風景可看了吧?」常常聽到朋友這樣詢問。
我卻深愛入冬後收割了的縱谷風景,是很沉默無言的原始裸露土地的力量,是扎扎實實稻稈在土地裡屹立不搖的力量,長風一路吹來,在大山間呼嘯,土地和稻稈都不言不語。

有時候會看到農民燒田,田裡飛揚起火焰和野煙。大火熊熊,沿著稻稈劈啪燃燒,像燃起爆竹,一堆一堆的黑煙飛騰而起,但很快就在大風中散去,不多久就看到田裡留下一道一道粗獷焦黑的痕跡,像極了顏真卿的墨色,像極了他力透紙背寬闊沉重的線條,像極了他的〈裴將軍詩〉裡縱橫開闔的力量。

我對燒田的事不熟,童年在台北近郊看過,騰空而起的野煙,稻稈燃燒乾燥的熱烈的氣味,記憶很深。近幾年,燒田的景象在都會區看不見了,有朋友告訴我燒田造成霾害,汙染空氣,已經有法令禁止,農民燒田會有罰鍰。但是為什麼在縱谷還有燒田?我詢問了池上的梁正賢,一般人稱他梁大哥,梁大哥在池上務農半世紀,他是道地土地裡生活的人,也一手帶起池上的護鄉愛鄉的工作,我總是從他那裡得到許多對土地的認識。

他大約告訴我燒田是傳統土地利用的資源回收的方式,稻稈燒成灰,是最好的肥料,來自於土地,回歸於土地。但是人口密集之後,燒田造成霾害,空氣汙染,的確是問題,因此有了禁令罰鍰。他也告訴我一期稻作收割,到二期稻作插秧,時間很短,來不及打碎稻稈,來不及把稻稈翻在土裡腐化成肥料,因此雖然有罰鍰,有些農民還是採用傳統燒田的方式。

島嶼西岸嚴重的霾害問題,不斷發生「紫爆」警訊。東部的PM2.5檢測通常還是比西岸好很多,居民因此或許還沒有切身之痛。燒田在禁令與違法之間還有曖昧,除了燒田,如何痛定思痛,減少機車、汽車、火力發電,一切能源消耗造成的空汙後果,會不會是島嶼應該全面檢討的迫切課題了?



翻土
梁正賢先生捐出了老穀倉,由台灣好基金會委託建築師陳冠華,帶領元智建築科系學生正在規畫整建,2016年十月可以完工,作為池上第一所老穀倉改建的美術館。陳冠華在東海岸有長達近三十年的規畫民宿建築經驗,他尊重自然,尊重原有居民的生活秩序,不把建築師的個人主觀強加在設計之中。他帶領有理想的建築青年,對抗惡質的建築商業操作模式,一次一次和池上當地居民溝通,一起辦桌,一起生活,從在地居民口中重建一個廢棄穀倉的歷史記憶。


穀倉不是一個建築師的設計,穀倉是一個地方居民賴以維生的重要符號。不同年齡的居民,從五十年前、四十年前、三十年前、二十年前,慢慢積累起穀倉的回憶。這些回憶加起來才是穀倉轉型成為美術館的基礎,建築師沒有權力抹殺居民記憶,沒有權力離開這些居民的記憶強加一個符號給在地居民。


島嶼上許多建築突兀霸道,像許多縱谷車站的改建,造成歷史記憶的斷裂混亂,然而池上將重建記憶,從穀倉的改建開始,也如同池上人李香誼剛出版的書──《看見池上,看見時代》。

我跟作者李香誼還沒見面。這本口述歷史十月才由池上鄉公所出版,有鄉長張堯城寫的序。
書裡用口述歷史的方式訪問記錄了池上十三個人物的故事,第一篇就是李香誼的阿公,近九十歲的李啟容。
分享我慢慢讀著故事,知道是在池上街上常常遇到的老人家。他們到了九十歲,身上都記錄著島嶼歷史。李啟容誕生在日本殖民時代,在日本拓南煉油廠作技師,參加了日軍在印尼的戰爭,看到台灣兵如何身上綁著炸藥被命令去臥在美軍坦克下做人肉炸彈。我讀著,和李香誼一起學習池上的歷史,學習島嶼的歷史,教科書上沒有的歷史。李香誼十六歲離開池上,在德國學習,在歐洲學習城鄉與區域發展。她回池上了,重新用口述歷史建構自己的記憶,也幫助外來的人用這樣的方式認識池上。

李啟容和池上許多現在居民一樣,也是外地遷入的移民,二戰後他被遣返台灣,從雲林斗六移居池上,放棄煉油廠工作,在池上騎著單車賣醬菜,建立東和醬園,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李香誼的這本書沒有文學作者的主觀偏見,沒有知識分子常擺脫不掉的傲慢,平鋪直敘,使人可以真正閱讀到池上的歷史,閱讀到島嶼的歷史。更難能可貴,這本書由李香誼帶領池上兒童一起作口述歷史,父祖輩的口述,一一變成孩子的文字書寫,池上的兒孫輩會因此和父祖輩有了記憶的連繫。


池上文字書寫有李香誼,建築上有陳冠華和元智的學生,他們都以當地居民的記憶為基礎,重建在地的歷史。

收割以後,池上的田地有真正土地的面貌。走在田埂間,看到打碎的稻稈混合在田土中,一塊一塊乾涸的土塊,黑褐沉重而結實,我想到梵谷畫裡前景常用這樣大片的土地構圖,我也想到Pina Bausch在《春之祭禮》換場時直接用大堆土塊在舞台上堆擠的強大力量。

創作或許離不開生活的記憶,離開了生活,貧血,蒼白,也只剩下瑣碎的囈語了。

金新木薑子
隔壁鄰居賴先生通常比我還早出門散步。六點多,我出門的時候,有時會遇到他剛好回家。他從不打擾人,我剛搬進來,他摘了兩顆芭樂送我,像是近鄰的歡迎吧。後來有一次他插了一枝狀元紅給我,插在大約十幾吋高的土瓶中。

第三次是在他家門口,叫住我,說要送我一片葉子。就走到院子中,伸手從一棵樹上摘了一片葉子,遞給我說:佛光樹葉。我把樹葉放在掌中,卵型略長,葉脈很細。賴先生要我翻過來看,「哇,金色的——」,他彷彿知道我會驚訝,微微一笑。

我回家後把金色葉子放在一隻黑釉小碟子中,供養在佛案上。瓷黑襯著金色葉脈,在香煙繚繞中很好看。
後來查了資料,俗名佛光樹的植物原名不太好記,是「金新木薑子」,綠島、蘭嶼有原生種,是一種樟科喬木。這種樹葉背面遍布柔軟金色細毛,抬頭仰望,一片金光閃亮,據說古代航海的水手海上迷途,就靠這金光指引靠岸,因此民間俗稱佛光樹或七寶樹。



翻土
翻土以後的田野大地,是我來池上第一個冬天深刻的記憶,走在好像被遊客遺忘的鄉村田間,看到依然耕作著的農民。他們利用稻田休耕時間在田邊種短期可以收穫的雜糧或青菜。
在土地中拿著鋤頭彎身耕作的人讓我想起米勒的畫。

米勒出身農民家庭,靠教會資助才能讀書,他以優異成績進入巴黎都會讀藝術學院。然而畢業以後米勒與工商業城市的美學格格不入,他畫裸體像,貴族肖像,他試圖作職業畫家,都一一失敗。1850以後米勒認識了當時對抗都市文明的畫家盧梭等人,常常去巴比松(Barbizon)農村畫風景。逃離都市的畫家,在楓丹白露森林自然風景中找到療癒,米勒卻看到了土地上耕作的人,在收割後的麥田彎身拾起麥穗的〈拾穗〉,在勞累工作一天之後聽到教堂晚鐘低頭祈禱感謝的〈晚禱〉,米勒不再像風景畫家來來去去,他在農村住了下來,養大九個孩子,他不再只是一個畫家,回到土中重新成為農民。

如果在今天,米勒會來池上嗎?米勒會在池上定居嗎?
我答應池上書局的簡博襄和曹菊苹在還沒有整修的穀倉講一次米勒,我沒有答案,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今天,米勒會到池上來嗎?他會在池上看到〈拾穗〉(Des glaneuses, 1857)或〈晚禱〉(L'Angélus, 1859)的景象嗎。



〈拾穗〉其實是基督教文明古老的故事,基督訓示,有錢的地主,有足夠的收穫了,掉落在地上的麥穗要留給窮人撿拾。畫面上三個彎腰撿起麥穗的婦人,是古老信仰疼愛的人,他們靠撿起的麥穗維生,他們讓米勒記憶起自己成長的許多土地倫理的經驗。


米勒當時被許多人攻擊,認為他有階級意識,站在勞動人民一邊,政客甚至指認他〈拾穗〉畫中有一名女子戴紅頭巾,有宣揚共產主義、煽動革命的嫌疑。
米勒或許困擾過、怨恨過,沮喪過,他在畫〈晚禱〉時恰好遇到歉收,原來想畫一張農民苦不堪言的生活景象,也許充滿抱怨憎恨或抗爭吧,然而畫著畫著,他經過田野,聽到黃昏時教堂鐘聲響起,米勒看到一對農民夫婦拿下帽子,低頭祈禱。米勒沒有看到抱怨憎恨,他看到土地裡勞動的人,如此感謝,如此祝福。

那張畫完成了,原來可能叫作「歉收」的作品改名為〈晚禱〉。
美或許是更長久的記憶,歉收是記憶,豐收也是記憶,歉收的痛苦、豐收的幸福都經驗過了,知道無論是歉收或豐收,都要在神前低頭合十,對於土地,除了感謝,沒有其他言語。

有人跟我說池上特別多土地廟,守護一方小小土地,沒有妄想。
2014年底,收割後,我在錦園村保安宮前看了第一台客家村落謝神的「收冬戲」。

台長: 讀.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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