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前總理李克強在週五凌晨時分去世，享年68歲。他上台時曾承諾改善民營企業的經營環境並限制公權力的擴張，但他的主張都被強硬派最高領導人習近平的權威所掩蓋。

據官方的中央電視台報導，李克強週四在上海突發心臟病，於週五凌晨去世。「經全力搶救無效，」中央電視台報導稱。

擁有經濟學博士學位的李克強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一代中國領導人中的佼佼者，他們在毛澤東一代淡出政壇之際崛起。作為總理，李克強提出要讓市場在經濟中發揮更大作用，並承諾為民營企業提供更公平的競爭環境，稱它們將在獲得銀行貸款、土地和其他資源等方面享受與國企同等的待遇。

但這些努力收效甚微，因為他和他的派系基本失去了政治影響力。作為中國數十年來最具權勢的領導人，習近平任人唯親，捍衛國企的核心地位，並要求中共作為執政黨對經濟實行嚴格監管，將安全和意識型態置於增長之上。

「和一些人的認知不同，李克強算不上已經終結的那個改革時代的代表人物，」在李克強死訊公布幾小時後，雪梨洛伊國際政策研究所的東亞事務高級研究員馬利德(Richard McGregor)在電子郵件中寫道。「他象徵的其實是習近平的時代，在這個時代，像李克強這樣的潛在改革派都被邊緣化，也被剝奪了權力。」

週五晚些時候發布的官方訃告稱，李克強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官員，在管理中國經濟政策和新冠疫情應對的過程中忠於習近平，幫助指導中國度過了動盪的時期。

訃告寫道，「我們要化悲痛為力量，學習他的革命精神、崇高品德和優良作風」，號召全國團結在習近平周圍。

許多中國社群媒體用戶對李克強的去世感到震驚，對他留下的遺產卻有不同的看法。前調查記者、筆名「石扉客」的律師沈亞川表示，像他這樣的中國人會銘記李克強相對支持自由主義的形象和他對市場改革的倡導。

「他未必是個強悍有力的政治家，也不是一個擅長公共表達的人，」沈亞川在社群媒體平台微信的一篇帖子中寫道。「在我的印象中，他幾乎所有公開表達總是和民主法治、市場經濟、簡政放權等關鍵詞緊密聯繫在一起。」

「願這位和時代方向一致的老人安息！」他寫道。

李克強還可能因為一則軼事而被銘記，這則軼事催生了一個受到密切關注的非官方經濟指標。據2010年維基解密公布的一份機密外交電報顯示，2007年，當他還是遼寧省省委書記時，李克強私下向時任美國駐華大使承認，北京的官方經濟數據是「人造的」，不可信賴。

據稱他曾說過他會關注鐵路貨運量、耗電量以及銀行貸款發放量，而不是國內生產總值。這種衡量中國經濟增長的替代指標被稱為「克強指數」。

李克強在兩屆任期結束後於3月卸任總理，這符合中國憲法規定的任期限制。他本可獲得另一個高級職務任命，但在去年10月被排除出核心權力圈，在當時的領導層改組中沒能進入中央政治局的24人委員名單，這是中國權力第二大的機構。因此，李克強的隱退成了必然。

李克強於1955年7月出生在中國東部安徽省的省會合肥。他的父親李奉三曾是共產黨的低級官員；母親名叫曹麗俊。目前尚不清楚他身後親人的相關信息。

文化大革命帶來的長達十年的政治動亂結束後，中國於20世紀70年代末恢復高考，李克強是首批被知名學府北京大學錄取的學生之一。

就在他攻讀法律之時，政治騷動席捲了整個學術界，他的友人中不乏民主倡導者，其中一些人在1989年6月天安門民主抗議遭到血腥鎮壓後流亡海外。

「我竟做了北大近十年的學生，在這段時間裡，知識以所謂『爆炸』的速度擴展，」在一篇收錄於2008年出版的一部書的文章中，他這樣寫道。「我來這裡尋覓的不僅僅是知識，亦是為陶冶一種性情，修養一種學風。」

老同學回憶稱李克強當年總是孜孜不倦地學習英語，甚至在大學食堂排隊打飯時也要背誦單詞和句法。

「他的傾向很明顯是支持西方思想的，他當時肯定不是保守派，」曾與李克強共同翻譯一本英國法官著作的前北大學生楊百揆在2011年說。「他張嘴喊出來的可不是毛語錄。」

同班同學陶景洲在一篇文章中回憶稱，李克強曾考慮出國留學，但大學官員勸說他留在北京，後來他擔任了北大學生會的負責人。

而當李克強的一些同學進入學術界和法律界、或是變成政治異見人士之時，他轉而選擇共產黨的官場生涯，進入共青團工作。共青團後來成為這位一身抱負的畢業生升入仕途的管道。

1998年，42歲的李克強被派往中部省份河南，成為中國最年輕的省長，後來又成為該省的省委書記，後者是份量更重的職位。然而在他主政期間，河南爆發了貧困的農村地區因賣血導致愛滋病疫情的醜聞。他成功度過這一難關，於2004年底成為遼寧省委書記，這個東北工業省份因其銹帶城市的衰敗而陷入困境。

憑藉高學歷、在省級政府的經驗，以及當時中國最具權勢的人物、總書記胡錦濤的門生這一身份，李克強被認為是接替胡的人選之一。然而作為中共革命家後代的「太子黨」習近平最終勝出，在2012年底被任命為總書記，後來又成為國家主席。李克強成為總理，也就是政府中排名第二的職位。

2013年作為總理的首次講話中，李克強表示要制約臃腫的官僚體制，為私人投資掃清障礙。改革「是削權」，他在電視直播的首次亮相講話中說。「是自我革命，會很痛。」

然而在過去的10年裡，習近平在眾多政策問題上將李克強擠到一旁。習創建了一系列黨的委員會，在國家安全、經濟和金融等領域制定政策，取代了本由李克強管轄下的許多國家部委承擔的決策職能。

李似乎從未對習發起過挑戰，至少沒有公開，不過他偶爾會通過一些姿態表明，他希望以一種更溫和的領導人形象示人。

去年8月，李前往中國南部的商業中心深圳，瞻仰了高達六米的鄧小平銅像，在上世紀80年代，正是後者將中國推入市場懷抱。

此行富有象徵意義，當時嚴格的新冠防疫政策和政府對快速發展的產業進行的打壓已經動搖了消費者和企業的信心。李克強承諾，中國會繼續對世界開放。

「我們的孩子們會享受比我們更好的生活，」李克強對一群人說。他還說：「中國開放還要繼續往前推進，黃河長江不會倒流。」

然而不久就有報導稱，李在深圳講話的影片在中國社群媒體上被刪除。

眼下的問題是，習近平和中國共產黨會如何紀念他。在中國，領導人逝世被認為是政治敏感的事件，可能會引發局勢動盪。

過去一年，當局一見到有異議的苗頭就會迅速鎮壓，尤其因為此時正值中國面臨經濟挑戰、住房危機和青年失業率高企。去年年底，中國多座城市的居民和學生舉行了反對新冠封控的抗議活動，成為數十年來中共統治受到的最大挑戰，也是對習近平權威不同尋常的反抗。

對一些中國人來說，李克強週五逝世的消息有些類似胡耀邦在1989年的去世，這位相對傾向於自由主義的前中共領導人在一次黨內會議上心臟病發作，他的逝世在民間掀起了哀悼浪潮，最終演變成天安門民主抗議活動。

但習近平一直嚴格控制著社群媒體、大學乃至整個社會。而史丹佛大學胡佛研究所的研究員唐志學(Joseph Torigian)表示，李克強並不像胡耀邦那樣在上世紀80年代被視為變革性的人物。

但唐志學也說，儘管如此，習近平應該仍然希望謹慎處理悼念事宜，包括官方訃告和黨對李克強地位的評價。

「我確信這將引發外界的疑問，即李克強的死，是否在一定程度上是由於他所受到的待遇或國家目前的方向讓他感到沮喪和抑鬱，」唐志學說。

「總體而言，中國正處於一個萎靡的狀態，就像1989年一樣，而此事又如此突然，」他說。但他也表示：「領導層必將密切關注會不會有人以此為契機給他們製造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