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末代皇帝》中的细节有多少是符合历史记载的?

看完电影《末代皇帝》之后感觉非常震撼,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对清末那段历史也有了新的认识。不过看的时候对电影里的一些细节不太能理解,不知道导演是什么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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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部横扫1988年奥斯卡9项大奖的电影,中国观众的态度似乎是两极分化的。一部分观众认为这是一部史诗巨作,另一部分观众则对全英文对白和西方视角始终适应不来。其实,很多人在第一遍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都会和题主产生一样的疑问,对于某些情节和细节(题主所提到的骆驼,还有开道的太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大部分的疑惑都能从两本书里找到答案。一本是爱新觉罗·溥仪的《我的前半生》,另一本是溥仪的英文教师雷金纳德·弗莱明·庄士敦(Reginald Fleming Johnston)所写的《紫禁城的黄昏》(

Twilight in the Forbidden City

)。这两本书也是导演贝托鲁奇拍摄此片时的重要参照。此外,本片的顾问由爱新觉罗·溥杰(溥仪之弟)、郭布罗·润麒(末代皇后婉容之弟),爱新觉罗·毓瞻(末代恭亲王)以及李文达(帮助溥仪出版《我的前半生》的主要负责人)等担任。

在继续本文之前,有一点需要明确的是,影片导演贝托鲁奇是意大利人,影片的制作团队也几乎全部来自于美国等西方国家。更重要的是,电影本身并非纪录片,或多或少会有艺术加工和虚构的成分。真要是拍成纪录片了,第一个问题就是主角上哪儿找去,你说是不是?

下面就来具体说一说,电影《末代皇帝》中到底有哪些情节和细节是在《我的前半生》和《紫禁城的黄昏》二书中有明确的文字记载的。(注:电影《末代皇帝》有163分钟和218分钟两个不同的版本,本文参考的是218分钟的加长版)

多图,涉及大量剧情,因此建议在看完电影之后再阅读此文!!!



登极

影片开头,慈禧召小溥仪进宫,溥仪是由奶妈抱着一起去的。

家里的老人给我说的这段情形,我早已没有印象了。老人们说,那一场混乱后来还亏着乳母给结束的。乳母看我哭得可怜,拿出奶来喂我,这才止住了我的哭叫。这个卓越的举动启发了束手无策的老爷们。军机大臣和我父亲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乳母抱我一起去,到了中南海,再交内监抱我见慈禧太后。 ——溥仪《我的前半生》第二章 我的童年·登极与退位

每当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我脑子里便浮起一层黄色:琉璃瓦顶是黄的,轿子是黄的,椅垫子是黄的,衣服帽子的里面、腰上系的带子、吃饭喝茶的瓷制碗碟、包盖稀饭锅子的棉套、裹书的包袱皮、窗帘、马缰……无一不是黄的。这种独家占有的所谓明黄色,从小把惟我独尊的自我意识埋进了我的心底,给了我与众不同的“天性”。——溥仪《我的前半生》第二章 我的童年·帝王生活


后来,我想起个办法,把弟弟和妹妹带到我住的养心殿,我就问溥杰:“你们在家里玩什么?” “溥杰会玩捉迷藏。”小我一岁的二弟恭恭敬敬地说。 “你们也玩捉迷藏呀?那太好玩了!”我很高兴。我和太监们玩过,还没跟比我小的孩子玩过呢。——溥仪《我的前半生》


根据《我的前半生》记载,溥仪一共有三位伴读,分别是溥杰、毓崇和溥佳。

谁知这个动作给他惹了祸,因为我一眼看见他的袖口里的衣里,很像那个熟悉的颜色。我立刻沉下脸来: 溥杰,这是什么颜色,你也能使?”

“这,这这是杏黄的吧?”

“瞎说!这不是明黄吗?”

“嗻,嗻……”溥杰忙垂手立在一边。大妹溜到他身后,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我还没完: “这是明黄!不该你使的!”——溥仪《我的前半生》


下面就出现了题主不太能理解的情节,侍从

我到宫中的御花园去玩一次,也要组成这样的行列:最前面是一名敬事房的太监,他起的作用犹如汽车喇叭,嘴里不时地发出“吃——吃——”的响声,警告人们早早回避,在他们后面二三十步远是两名总管太监,靠路两侧,鸭行鹅步地行进;再后十步左右即行列的中心(我或太后)。如果是坐轿,两边各有一名御前小太监扶着轿杆随行,以便随时照料应呼;如果是步行,就由他们搀扶而行。在这后面,还有一名太监举着一把大罗伞,伞后几步,是一大群拿着各样物件和徒手的太监:有捧马扎以便随时休息的,有捧衣服以便随时换用的,有拿着雨伞旱伞的;在这些御前太监后面是御茶房太监,捧着装着各样点心茶食的若干食盒,当然还有热水壶、茶具等等;更后面是御药房的太监,挑着担子,内装各类常备小药和急救药,不可少的是灯心水、菊花水、芦根水、竹叶水、竹茹水,夏天必有蕾香正气丸、六合定中丸、金衣祛暑丸、香薷丸、万应锭、痧药、避瘟散,不分四季都要有消食的三仙饮,等等;在最后面,是带大小便器的太监。如果没坐轿,轿子就在最后面跟随。轿子按季节有暖轿凉轿之分。这个杂七夹八的好几十人的尾巴,走起来倒也肃静安详,井然有序。 ——溥仪《我的前半生》



然而这个尾巴也常被我搅乱。我年岁小的时候,也和一般的孩子一样,高兴起来撒腿便跑。起初他们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跑,跑得丢盔曳甲,喘吁不止。我大些以后,懂得了发号施令,想跑的时候,叫他们站在一边等着,于是除了御前小太监以外,那些捧盒挑担的便到一边静立,等我跑够了再重新贴在我后边。后来我学会了骑自行车,下令把宫门的门槛一律锯掉,这样出入无阻地到处骑,尾巴自然更无法跟随,只好暂时免掉。——溥仪《我的前半生》




下面是电影中溥仪与其伴读溥杰读书的毓庆宫,电影中的布置基本还原了《我的前半生》中记载的细节。


(此为纪录片《故宫100》中的毓庆宫大钟实物,对比最上图电影截图中的大钟)

这两间书房,和宫里其他的屋子比起来,布置得较简单:南窗下是一张长条几,上面陈设着帽筒、花瓶之类的东西;靠西墙是一溜炕。起初念书就是在炕上,炕桌就是书桌,后来移到地上,八仙桌代替了炕桌。靠北板壁摆着两张桌子,是放书籍文具的地方;靠东板壁是一溜椅子、茶几。东西两壁上挂着醇贤亲王亲笔给光绪写的诚勉诗条屏。比较醒目的是北板壁上有个大钟,盘面的直径约有二米,指针比我的胳臂还长,钟的机件在板壁后面,上发条的时候,要到壁后摇动一个像汽车摇把似的东西。这个奇怪的庞然大物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安装在这里,我都不记得了,甚至它走动起来是什么声音,报时的时候有多大响声,我也没有印象了。——溥仪《我的前半生》



小皇帝隆重地向溥杰介绍自己的“玩具"——骆驼

我在童年,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嗜好,除了玩骆驼、喂蚂蚁、养蚯蚓、看狗牛打架之外,更大的乐趣是恶作剧。早在我懂得利用敬事房打人之前,不少太监们已吃过我恶作剧的苦头。有一次,大约是八九岁的时候,我对那些百依百顺的太监们忽然异想天开,要试一试他们是否真的对“圣天子”听话。我挑出一个太监,指着地上一块脏东西对他说:“你给我吃下去!”他真的趴在地上吃下去了。有一次我玩救火用的唧筒,喷水取乐。正玩着,前面走过来了一个年老的太监,我又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把龙头冲着他喷去。这老太监蹲在那里不敢跑开,竟给冷水激死过去。后来经过一阵抢救,才把他救活过来。

……

其余半天的时间,是看看待发的上谕和“内阁官报”,接受人们的叩拜,或者照旧去欣赏蚂蚁倒窝,叫上驷院太监把养的骆驼放出来玩玩。——溥仪《我的前半生》


这里稍稍跑个题:影片中三次出现了骆驼,骆驼这个意象其实也串联起了溥仪的三个阶段:第一次出现骆驼是小溥仪被慈禧初次召入宫中时,他顺着奶妈的指点看到清晨午门门口的骆驼;第二次出现是10岁左右的溥仪向溥杰炫耀自己的“玩具”;最后一次出现是溥仪被鹿钟麟赶出紫禁城时,在午门口又一次见到了陪伴自己童年的骆驼,此时溥仪的嘴角挤出一丝貌似轻松的微笑(此处尊龙的演技极为出彩,从走路仪态到手中紧捏不放的网球,直到汽车开动,婉容、文绣都回过头去望向午门,唯独只有溥仪自己头也不回。尊龙将溥仪离宫时的紧张不安,同时又极力压抑故作镇静的状态演得淋漓尽致)。




宫里的脚手架

我从响城中听见中南海的军乐声,就是在这时候。那时,三大殿正进行油缮工程,在养心殿的台阶上,可以清清楚楚地望见脚手架上油工们的活动。——溥仪《我的前半生》


奶妈


我是在乳母的怀里长大的,我吃她的奶一直到九岁,九年来,我像孩子离不开母亲那样离不开她。我九岁那年,太妃们背着我把她赶出去了。那时我宁愿不要宫里的那四个母亲也要我的“嫫嫫”,但任我怎么哭闹,太妃也没有给我把她找回来。——溥仪《我的前半生》

对于奶妈的经历,在218分钟的加长版中有不少内容。同样,在《我的前半生》中,溥仪也大费笔墨,用了不少篇幅描述了他的乳母王焦氏的生平经历以及与她的相处。


奶妈的突然离开和英文教师庄士敦的到来,将少年溥仪带入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

我的父亲和中国师傅们“引见”雷湛奈尔德·约翰·弗莱明·庄士敦先生的日子,是一九一九年三月四日,地点在毓庆宫。首先,按着接见外臣的仪式,我坐在宝座上,他向我行鞠躬礼,我起立和他行握手礼,他又行一鞠躬礼,退出门外。然后,他再进来,我向他鞠个躬,这算是拜师之礼。——溥仪《我的前半生》


有一次他给我拿来了一些外国画报,上面都是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图片,大都是显示协约国军威的飞机坦克大炮之类的东西。我让这些新鲜玩艺吸引住了。他看出了我的兴趣,就指着画报上的东西给我讲解,坦克有什么作用,飞机是哪国的好,协约国军队怎样的勇敢。——溥仪《我的前半生》


他教的不只是英文,或者说,英文倒不重要,他更注意的是教育我像个他所说的英国绅士那样的人。——溥仪《我的前半生》

这里再跑个题:本片中出演庄士敦的是英国演员彼得·奥图尔(Peter O'Toole),他从1963年主演《阿拉伯的劳伦斯》起一直到2007年,期间8次提名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却一次未中,陪跑整整44年,是目前奥斯卡历史上陪跑时间最长的男演员……可惜老先生已经于2013年去世……




庄士敦进宫后,不仅给溥仪带来了诸多影响,也给小朝廷、内务府等带来了不少波澜。以下是庄士敦在《紫禁城的黄昏》一书中的叙述。

入宫后的第一次口角发生在我与宦官之间。宫廷中有个惯例,当新的被任命者得到赏赐物品时,需要把它们散发给周围的人。而我对他们这种索取的答复,使他们感到既惊愕又沮丧。我同意拿出他们所要求的数量,但是他们必须给我正式的收据才行。由于他们的要求是未经认可的,他们自然不愿意出具文字依据,于是这种索求很快就自行撤回了。——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第十二章 皇上的家庭教师


溥仪生母去世

年轻的满族皇帝热切地渴望了解紫禁城之外的那个世界。……仅仅从皇家花园的假山顶上和神武门城楼上眺望那个世界更加加剧了他的躁动不安。然而,每当他恳求允许离开皇宫时,总是得到同样的回答:时局危险,南方孙逸仙革命党的密探正在外面等着他,他会受到侮辱,遭到袭击,甚至会被打死。总有一天他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进出皇宫,但此时他必须忍耐。自由的时光还没有到来。

他最后一次被允许离开紫禁城却是由于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1921年9月30日,他的母亲醇安王妃去世。她死于醇亲王在北京北城的府邸,那里是皇帝本人的出生地。10月初,他前往吊唁自己的母亲,并在北府逗留了半天。——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留洋

“……在英王太子读书的牛津大学里,皇帝陛下可以得到许多必要的知识,展开宽阔的眼界……” 在我动了留学英国的念头之前,他已给我打开了不小的“眼界”。——溥仪《我的前半生》

选妃

到我的时代,经过王公大臣们的商议,认为把人家闺女摆成一排挑来挑去,不大妥当,于是改为挑照片的办法:我看着谁好,就用铅笔在照片上做个记号。 ——溥仪《我的前半生》

他毫无热情地默认了他的订婚,但他强烈地反对自己有不止一个未婚妻之举却使得宫廷(尤其是皇太妃们)震惊。当他被告知,根据古老的管理,他不仅应该有一个而且应该有数个妃子时,他回答说,西方文明国家的君主不实行一夫多妻制,他认为满足宫廷也没有任何理由鼓励实行一夫多妻。——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大婚

婚礼全部仪程是五天:
十一月二十九日已刻,淑妃妆奁入宫。
十一月三十日午刻,皇后妆奁入宫。巳刻,皇后行册立礼。丑刻,淑妃入宫。
十二月一日子刻,举行大婚典礼。寅刻,迎皇后入宫。
十二月二日帝后在景山寿皇殿向列祖列宗行礼。
十二月三日帝在乾清宫受贺。

在这个仪程之外,还从婚后次日起连演三天戏。——溥仪《我的前半生》

对于大婚的经过,以及文绣先于婉容一天入宫的情形,庄士敦也有相关的记录。(不过根据庄士敦记载,看戏时女眷与男子不同列,因此电影这里算是一个小bug)

就在同一天(11月30日)的凌晨,淑妃作为新娘入了宫。她先于皇后入宫,引出许多无知和荒谬的议论,尤其是在西方人中间。……妃子首先入宫的真正原因是,在皇后到达时,她可以在宫内所有妇女的前面,第一个迎接皇后。

在婚礼的喜庆活动中,只邀请内廷人员参加的,是在宫廷戏院里演出的一系列钦定戏曲。1922年12月3日、4日、5日,连续上演了三天。——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电影里,溥仪新婚当晚与婉容互道晚安之后便独自离开了。根据《我的前半生》记载,新婚当晚溥仪的确是独自回到养心殿去睡的。

按着传统,皇帝和皇后新婚第一夜,要在坤宁宫里的一间不过十米见方的喜房里渡过。这间屋子的特色是:没有什么陈设,炕占去了四分之一,除了地皮,全涂上了红色。行过“合卺礼”,吃过了“子孙饽饽”,进入这间一片暗红色的屋子里,我觉得很憋气。新娘子坐在炕上,低着头,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只觉着眼前一片红:红帐子、红褥子、红衣、红裙、红花朵、红脸蛋……好像一摊溶化了的红蜡烛。我感到很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觉得还是养心殿好,便开开门,回来了。——溥仪《我的前半生》


戴眼镜的风波

在这些王公大臣们眼里,一切新的东西都是可怕的。我十五岁那年。庄士敦发现我眼睛可能近视,建议请个外国眼科医生来检验一下,如果确实的话,就给我配眼镜。不料这个建议竟像把水倒进了热油锅,紫禁城里简直炸开了。这还了得?皇上的眼珠子还能叫外国人看?皇上正当春秋鼎盛,怎么就像老头一样戴上“光子”(眼镜)?从太妃起全都不答应。后来费了庄士敦不少口舌,加之我再三坚持要办,这才解决。 ——溥仪《我的前半生》

当仍然活着的3个太妃中最有影响力的端康太妃,听说英文老师要求去请一位外国眼科医生时,她强调说,这样的要求是不能同意的。因为,在关系到皇帝宝贵眼镜的问题上,不能相信任何外国医生。当我以更为急切的方式重复我的请求时,她反驳说,外国医生只会让皇上戴眼镜,而“皇帝戴眼镜是万万不行的。”我回答说:“我不知道以前的皇帝们怎么样,但这个皇帝是要戴眼镜的。”我并没有能压倒端康太妃的反对意见。但是,当我威胁说,如果年底(1921)仍然禁止我请北京最好的眼科医生来为皇上看病,我就辞职,醇亲王和内务府最终不情愿地屈从了。——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剪辫子的风波

有一天,他突然命令他的太监理发师把辫子剪掉。理发师为之大惊,他知道,如果他执行了这个命令,将会有什么后果落在他的头上。因此,他哀求陛下不要让他来做这件事。皇帝什么也没说,退到另一个房间,拿起一把剪刀,亲手剪下了自己的辫子。——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电影截图可见,与溥仪在天津时期,陈宝琛的辫子依旧保留着,陈宝琛即下文所提到的三位帝师中的一位。

然而,还不到一个月,紫禁城里就只剩下了三条辫子了,而此前至少有1500条。那3位依然留着辫子的是我的三位教师同事(很快,由于一人去世,就只剩下两人)。他们保留了自己的辫子,用以表示他们公开的斥责和永久的反抗。——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建福宫大火

不但如此,建福官的清点刚开始,六月二十七日的夜里便突然发生了火警,清点的和未清点的,全部烧个精光。据说火警是东交民巷的意大利公使馆消防队首先发现的。救火车开到紫禁城叫门时,守门的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这场大火经各处来的消防队扑救了一夜,结果还是把建福宫附近一带,包括静怕轩、慧曜楼、吉云楼、碧琳馆、妙莲花室、延春阁、积翠亭、广生楼、凝辉楼、香云亭等一大片地方烧成焦土。这是清宫里贮藏珍宝最多的地方,究竟在这一把火里毁掉了多少东西,至今还是一个谜。内务府后来发表的一部分胡涂账里,说烧毁了金佛二千六百六十五尊,字画一千一百五十七件,古玩四百三十五件,古书几万册。这是根据什么账写的,只有天晓得。——溥仪《我的前半生》


驱逐太监

火灾过了18天之后,暴风雨来临了。7月15日,发生了一些在北京的汉人和满人中引起比火灾的影响还要大得多的震动。一个在中国宫廷存在了几千年的制度(据说周朝时就存在了),在一天突然被废除了。紫禁城中所有的太监都被驱逐出去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皇上带着自信的力量和决心开始行动。


皇上的计划成功地实现了。在王将军(王怀庆,民国的官员)的士兵监视之下,太监们被集合在一起,得知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得知被遣散的消息时都默默无声。不到一个小时,他们都走出了神武门。——庄士敦《紫禁城的黄昏》



打网球


中间为真实的溥仪打网球照片,对比上图电影截图。(此外,根据《我的前半生》记载,网球场是建在建福宫火灾废墟上的,而电影中的网球场搭建在三大殿之间,中和殿的边上,这其实是不现实的,因为当时溥仪的活动范围已不可能到达外朝。暂且理解为导演的艺术加工,突出溥仪作为皇帝的特权。)

要想估计一下这次的损失,不妨说一下那堆烧剩和“摸”剩下的垃圾的处理。那时我正想找一块空地修建球场,由庄士敦教我打网球,据他说这是英国贵族都会的玩艺。这片火场正好做这个用场,于是叫内务府赶快清理出来。——溥仪《我的前半生》


以下是溥仪离开紫禁城之后的部分。

在天津的生活

我花了无数的钱,买了无数用不着的东西,也同时买来了一个比庄士敦给我的更强烈的观念:外国人的东西,一切都是好的,而对照之下,我觉得在中国,除了帝制之外,什么都是不好的。 一块留兰香牌口香糖,或者一片拜耳的阿司匹灵,这几分钱的东西就足够使我发出喟叹,认为中国人最愚蠢,外国人最聪明。——溥仪《我的前半生》


(上图红圈处可见"TIENTSIN COUNTRY CLUB"字样)

天津有一个英国人办的名叫“乡艺会”(Country Club)的俱乐部,是只准许外国大老板进出的豪华游乐场所,中国人是根本走不进那个大门的,只有对我是个例外。我可以自由出入,而且可以带着我的家人们,一起享受当“特殊华人”的滋味。 ——溥仪《我的前半生》


清东陵被盗

又传说孙殿英给蒋介石新婚的夫人宋美龄送去了一批赃品,慈禧凤冠上的珠子成了宋美龄鞋子上的饰物。我心里燃起了无比的仇恨怒火……——溥仪《我的前半生》


婉容精神失常

电影中这一段的情节是婉容精神失常后,向关东军以及伪满洲国映画协会理事长甘粕正彦啐唾沫。其实这个情节也并非空穴来风,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承认,在他的影响下婉容也开始变得神神叨叨。

婉容也随我人了迷,她给自己规定,对于认为不吉的,就眨巴眨巴眼,或是吐吐唾沫。后来弄成了习惯,时常无缘无故地眨巴一阵眼,或者是嘴里“啐啐啐”连着出声,就像患了精神病似的。——溥仪《我的前半生》



“绿灯停,红灯行”的时代

影片临近结尾处,年迈的溥仪骑在自行车上(曾几何时,自行车也是溥仪作为帝王在宫中的特权之一,而如今的他也只是成千上万自行车“大军”中最普通的一分子),跟着人潮一起等待交通信号灯“变红”……

(“绿灯停,红灯行”的闹剧在ccp的早年出版物上有文字记载,请自行查询)


另外,一些众所周知的细节(比如皇帝进膳前先由太监尝膳,溥仪的英文名Henry,婉容的英文名Elizabeth,等等),也就不一一贴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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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提到的细节都是与《我的前半生》和《紫禁城的黄昏》中的文字记载相符合的,既然已经讲到这儿,干脆顺带谈谈电影中那些与清末旧照片相符合的细节。以下均为真实照片与电影截图的对比。


戴枷锁的女囚犯










溥仪在紫禁城里爬屋顶





满州女子“一耳三钳”的风俗(感谢@辛夷 的细致观察)

此图为乾隆生母孝圣宪皇后像

此图为末代皇后婉容大婚照





蒙古族女性服饰(1900年)


(注:上面这张截图实际上也反映了电影的另一个bug,因为虽然文绣本身是蒙古族,但大婚时是不可能穿着蒙古族服饰的,她的穿着应该更类似于上文婉容大婚照中所呈现的样式。只能说电影中的这套服饰的确是高度还原了蒙古族服饰,但出现的场合还是有误。)


女乐师




妇女发型

上图出自John Thomson 1874

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

(《中国与中国人影像》)一书。左下角为清末宁波地区妇女的发型之一。

当然,电影中运用这一发型似乎有误,因为无论奶妈本人籍贯为何地,入宫之后都应该梳成大拉翅。


后妃所坐平底船






翊坤宫、乾清门雨搭(即廊上竹帘)





慈禧晚年扮观音照及身旁打扮成善财童子的李莲英和打扮成龙女的女官

上图为电影中慈禧临死时身旁围绕着送她“升仙”的侍从,均打扮成福禄寿三星、八仙、罗汉等样子。


载沣(溥仪生父)


嵯峨浩(溥杰之妻)


郑孝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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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可否认的是,由于电影主创几乎都来自于西方国家,全片也存在着不少与历史不符的地方和经不起推敲的道具(可以看到不少西方人随心所欲的创造hhhh)。况且这部电影毕竟不是纪录片,不可避免存在着虚构或是艺术加工的成分。例如在细节上,根据记载,鹿钟麟将溥仪赶出紫禁城时,溥仪并不在打网球,庄士敦当时也被拦在神武门外未能进入。事实上,接到通知时,当时溥仪正和婉容在储秀宫削苹果吃。而且溥仪一行是从神武门离开紫禁城的,并非电影中的午门。此外,还有影片开头为朱家溍先生所诟病的慈禧所处的大殿以及醇亲王府的形制。(关于本片中建筑、服饰等方面的缺陷,还请高人指点,更欢迎大家多多讨论!)

另外,在一些情节上也进行了虚构和艺术加工,比如婉容与川岛芳子的同性暧昧(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一段放在电影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婉容与侍卫私通所生孩子的处理等等。还有一些情节在电影中并未涉及,毕竟无论是163分钟的版本还是218分钟的版本,都不可能来得及把所有历史事件涉及到。例如,张勋复辟,伪满时期的两位“贵人”谭玉龄、李玉琴,以及新中国成立后溥仪与李淑贤再婚的情节,电影中都没有涉及。

不过,基于前文提到的诸多对比,可见导演和编剧连书上一带而过的细节都留心到了,甚至电影中只给几秒钟镜头的配角选择都很注意和原型的相似度。应该说,导演和编剧并非不知道那些更“重大”的事件的存在,而之所以选择艺术加工或略去,导演一定有其电影主题上的原由。

电影终究不是历史。说到底,所有的电影艺术无非是导演基于某些已知事实上的进一步加工的个人构想。况且,这些“已知事实”常常伴随着至今未定的争议。这部电影拍摄完成的时候,距离溥仪去世(1967)不过20年,而回头一看,今天距离这部电影完成拍摄却已经过去了30年。前前后后算起来50年,然而人们对50年前发生的事情就已经不那么肯定了。就拿溥仪这一个人物来讲,翻阅一些相关的研究资料,从他自己,到庄士敦,到弟弟溥杰,到他的妻子、同事,还有战犯管理所所长的回忆录,一万个人有一万种说法(有些还不一定是他们自己说的)。每当这时,常常有人引用胡适的那句话——“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无奈的是,甚至连这句话本身都是一个巨大的笑话,因为其实胡适的原话根本不是这么说的。是不是够讽刺?)


或许一部电影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本身的形式,而是在于启发观众的不断探索和独立思考。如果觉得有困惑和怀疑,那么就立刻拿起书,翻起资料,亲身寻找真相吧:)


最后推荐两篇文章,也是关于本片细节的:

一篇是知乎问答——

电影《末代皇帝》中,溥仪登基时旁边的人吟唱的是满语吗? - 历史

另一篇是沈醉(原国民党军统少将,溥仪后来的同事之一)的女儿沈美娟撰写的回忆录节选——

mt.sohu.com/20150916/n4

电影《末代皇帝》结尾处,溥仪在WG中为受批斗的抚顺战犯管理所所长金源求情(真正的金源本人也应导演邀请在电影中客串出演了一个角色,就是在宣读特赦令时把“爱新觉罗”读成“爱新jiao罗”的那位),以及花了一毛钱买门票回故宫的情节,应该也都是据此回忆录的内容拍摄的。

不能离“谱儿”

——谈电影《末代皇帝》的典型环境

(朱家溍老先生一篇旧文)

编辑同志:


你好。来信收到,承问对于意大利人导演的《末代皇帝》影片有何看法,要我写一篇文章,并且要坦率发表意见。又挂了长途电话,虽然没有和我说上话,我当然已知道是催稿。实在抱歉,我没看这部影片,不能全面评论;但为你这样恳切期望所感动,若是简单地回答你“不写”两个字未免不近人情了。所以在这封复信里,尽量把我的看法告诉你。


这部影片的导演来我国不久,合拍公司的负责同志就来约请我担任顾问,当时我回答已经担任了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拍摄的《末代皇帝》顾问,不能再兼一部影片《末代皇帝》的顾问。几天之后又来说,导演想和我见面谈谈。次日,洋导演和中方的副导演宁瀛同志同来和我谈了一个下午,都是关于剧本中有关的历史情况。最后又再次约请我做顾问,并问我要什么条件,我仍和上次回答的理由一样。并不是条件问题。


从这次长谈,我感觉这位导演的设想和要求与我的设想距离很大,简直是南辕北辙。不过,他请我去现场看看,我还是答应了,但我声明是以来宾身份去的。在此期间,老友卢燕女士来谈她在影片中演太后的事,她说,在这部影片里让西太后卧病在一个有许多泥塑神像的大殿里,这是可能的吗?我告诉卢燕,这是不可能的,无论帝、后、妃、嫔、太后,无论在紫禁城内,或苑囿如中 南海、颐和园,凡是寝宫,尽管室内装修陈设多么华丽,但必然是住宅式。例如现有的紫禁城内西六宫,或颐和园的乐寿堂、宜芸馆等等,都是可以作为寝宫用的,绝不可以睡在太和殿,因为那是举行典礼的场所。例如太和殿,室内都是银朱油柱,贴金彩画栋梁,顶有天花藻井。西寝宫的室内必然细木雕饰装修,不着油漆,顶棚糊纸等等特点。这两种类型的房屋尚且不能相混使用,何况庙宇中有神像的大殿呢?


庙也不是不能住,例如北京西山大觉寺内西院四宜堂、憩云轩等,都属于庙内的行宫,雍正和乾隆都曾经住过,有御制诗为证。但雍正和乾隆住的四宜堂都是寝宫式的装修陈设,和高级住宅是一样的,他们在大觉寺决不能住在天王殿或罗汉堂。


几天之后,这个摄制组在北影厂开拍,导演接我去现场,果然有一座搭的布景好像石窟的塑像群,这就是卢燕女士所说的那件事,我向导演提出:“清代皇宫的生活方式,没有睡在这种环境里的。”又看见一座很奇怪的大门,导演说:“这个布景,就是醇王府的府门。”我听了立刻告诉他:“醇王府就是现在后海北岸中央卫生部的房屋,格局并没有什么拆改,要搭景就照现存实物仿做,怎么弄成这种怪样呢?”导演说:“那个真的醇王府不够伟大,所以设计这样一个布景。”我又告诉他:“府的建筑,没有进了大门迎面便是一座楼的格局,应该大门里面的第二个建筑是仪门。”他说:“根据剧情需要一座楼在这里。”那天是第一次开拍,我看见府门院落迎面这座楼上出现了许多剧中人女性角色,这也是当时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因为当时一个大家庭是内外有别的,不能一进大门便看见许多内眷。


他们陪着我又看服装、化妆。我认为处处有问题,不过当我举例提出一个问题时,他们就拿出一本书里面某一个图来当根据;姑且不论图片的可靠性如何,因为引用一张图片,即使是真实可靠,同时还要对这张图片深入理解。譬如有一人着某一装束的照片,如果没有彻底明瞭它的时间、地点、特定环境而引用仿效,就很可能发生错误,更何况根据的来源不可靠呢?据我接触到的上述几个镜头和服、化、道的部分,根本谈不上艺术真实和自然真实,也可能整部影片很好,只是我所接触的小部分不好,那就不得而知了。

专此即复,顺侯暑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