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不會鳴叫的麻雀 - Zeroda0的創作 - 巴哈姆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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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不會鳴叫的麻雀

作者:Zeroda│2017-01-16 02:30:26│巴幣:0│人氣:157


  不知何名,不知從何而來的魔女,突然降臨,在一個小小的王國裡。
  那本是個寂靜安詳的夜晚。
  魔女的右手向前一揮,大地為之撼動,震垮了許許多多的牆垣;魔女的左手朝上一舉,刮來不祥之風,捲起了四處竄逃的人們,將他們化為一攤攤的血水。
  等到朝陽緩緩升起,整個王國,就只剩下一個人還活著。
  滿臉驚恐,被倒下的柱子壓住了腳而動彈不得的,可憐的公主。
  魔女帶走了公主,將她囚禁在毒沼與岩漿圍繞的高塔上。可憐的公主,不停地哭泣,為了王國裡無端逝去的生命,也為了自己悲哀的命運哭泣。
  公主一直哭,一直哭,哭得魔女不堪其擾,便下了咒語,讓公主再也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那天晚上,傷心欲絕的公主跪在窗邊,對著窗外皎潔的明月祈禱。祈禱能夠逃離這個令人絕望的處境,祈禱有誰,可以前來拯救自己。
  彷彿作為回應,窗台上翩然站立一位年輕自信的王子。這位王子,一聽說公主的遭遇,不顧旁人的勸阻,翻過毒沼越過岩漿,不畏駭人的魔女,隻身一人闖進了高塔。
  英勇的王子帶著公主一層一層走下高塔,擊退擋在他們面前所有的阻礙,一腳踏進了魔女所在的最底層。
  魔女大驚失色,還沒來得及反應,心臟就被王子手中的長劍貫穿,在紫綠色的火焰中燃燒殆盡。
  幾天以後,在全國人民的祝賀下,王子與公主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但公主身上的咒語仍是沒有解開。
  縱使有王子深情的一吻,但那一吻,並不如眾人所期望的那般,帶著魔法閃著光,也不如那些耳熟能詳的故事般,將公主身上的咒語解開。可憐的公主,仍是無法發出任何聲音,連許諾終身的誓言,也同樣說不出口。
  失望的王子承受不了如此難堪的挫敗,竟就這麼把公主趕出了王宮。
  鼓譟的群眾壓抑不住心裡莫名的忿恨,竟就這麼把公主趕出了城外。
  可憐的公主,最後只能一個人茫然地走在杳無人跡的曠野上。
  再怎麼悲傷地啜泣也不會有人看見。
  再怎麼沉痛的哀鳴,也無法被人聽見。




    不會鳴叫的麻雀



  1

  自從被帶到這裡,她就經常作夢。
  每次都是一樣的夢境。清澈的陽光湛藍的天空,泛白的遠山懷抱的翠綠小丘。柔軟的青草搔著她的腳。看不清臉孔的人與她一同玩耍嬉鬧。
  在夢裡,她自由自在地歡笑、歌唱、追逐。
  逃跑。
  天空霎時刷上一片血紅,太陽以令人恐慌的速度墜下。
  她死命地逃跑。
  身邊的人不知何時不見了蹤跡,揮打上腳背的草幾乎要將她絆倒。
  她死命地逃跑。
  後方的黑暗兇猛地吞噬著一切。她不敢回頭看,心裡卻很清楚,視線以外的地方正急劇地崩解消散。
  她死命地逃跑,害怕一慢下來就輪到自己消失在深不見底的黑暗。
  突然,一隻手自黑暗中伸出,緊緊抓住了她的腳。
  她驚喘一聲,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但在那瞬間,黑暗之中又伸出好幾隻手,按住她的肩膀、扣住她的腕、扯住她的頭髮、捏住她的臉頰。
  粗糙且粗暴的手指,摳進了她來不及閉上的嘴裡,壓在她的舌頭上。那油膩又苦澀的味道令她反胃。
  與此同時,她身後的黑暗如巨浪向前一撲,淹沒了她的視線。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留存下來的,只剩下她嘴裡舌尖上,油膩的、苦澀的,冰冷潮濕如鐵鏽般的味道。
  血的味道。



  2

  她慢慢睜開眼睛,平靜地左右掃視後,無聲地輕哼了口氣。
  做了那樣的夢她本該會驚醒,但她已經夢過太多次。太多次,多到所有的驚恐反應只會發生在夢裡。而在夢的最後,舌尖上留存的味道,卻彷彿遲遲不肯醒來般,佔據著她的口腔。
  她嚥了嚥口水,試圖趕走嘴裡的味道,又稍稍挪動身體,想伸個懶腰,不過還是跟被帶到這裡的第一天,以及之後的每一天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身著高貴禮服的她,被牢牢固定在一張作工精緻的布面木椅上。
  手腕腳踝都扣上了皮帶,跟扶手椅腳綁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兩塊大略折疊過的布束縛著她。大的緊包著她的胸腹部,壓著她貼在椅背上毫無空隙;小的則覆蓋在她的嘴以及她的下顎上,繞過她的後腦,繫在椅背上方柵欄狀的木雕裝飾正中央,令她無法叫出聲音,嘴也幾乎不能張開。
  她再次輕哼了口氣。
  石磚砌成的房間漫著濕冷的氣息,偶爾會有從她右方的窗口透進來的陽光為裡面添上一絲暖意。她正前方是一扇門,在門跟她的中間擺有一副木桌椅。那副桌椅不只擺放的方式隨便,看起來更像是撿幾塊木頭就拚起來一樣。
  門板被向內推開,一個態度輕浮,留有一搓小鬍子的男子端著木碗走了進來。整個房間頓時充滿馬鈴薯燉肉的香氣。
  這個小鬍子身形瘦長,頂著一頭俐落的短髮,身上輕便的鎧甲帶著精細的裝飾,下巴那一小搓鬍子宛如木椎般向前刺出。才走兩三步,便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情,調頭把門關上。
  差點就忘了啊,你這狡猾的小東西──小鬍子偏著頭,邊對著門板嘀咕邊朝她走來,輕盈地繞過桌椅,才回過頭看向她。
  「唉呦唉呦,這不是我可愛的小公主嗎?睡得還好嗎?」
  帶著假惺惺的笑容,小鬍子故作誇張地問道。又突然伸出手擋在她面前。
  「別。不用告訴我,我其實沒有很想知道。話說回來妳現在被綁成這樣也沒辦法說話啦。」
  彷彿被自己的話逗樂了,小鬍子的喉間發出令人不快的笑聲。笑沒幾聲突然嘆了口氣,把碗放到桌子上,過去解開她雙手的皮帶。
  「好啦。吃飯啦吃飯啦。」
  小鬍子頗不情願地將她的雙手鬆綁後,繞到她的背後,靠在椅背上。
  「說過很多次還是得說。別搗亂,別出聲,不然魔女大人會不高興。聽懂了嗎?」
  她點點頭。
  「很好!」
  小鬍子滿意地拍了兩下椅背,鬆開包著她下半張臉的束縛,走到她面前將木桌連同擺在上頭的碗推向她,隨後在隔著一段距離的地方反坐在椅子上。
  她搓揉被勒痛的手腕,看著眼前的木碗顯得有些遲疑。
  「快吃啊。」
  小鬍子不知何時已經拔出了腰間的劍,戳了戳木碗,另一手頂在椅背上托著下巴。
  「妳沒吃完我不能走。」
  將劍收回面前抵在地上,小鬍子滿臉疲倦地說著。
  「都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以為我很閒啊,要不是魔女大人要我來照顧妳,妳還真以為我喜歡餐餐伺候妳啊?」
  她連忙拿起碗裡的叉子,低著頭大口大口地吃。小鬍子見狀滿意地笑了出來。
  「這就對啦!魔女大人可是非常關心妳的身體健康,特別交代我要讓妳營養均衡。妳可要心懷感激地吃喔。不過份量就不能太多了。怕妳吃這麼好,又整天坐著,會胖啊!」
  這件事魔女大人也很關心呢──小鬍子垂下頭,再一次發出了令人不快的笑聲。
  沒笑幾聲小鬍子又突然嘆了口氣,之後什麼話也不說,只是瞇起眼盯著她,直到碗空了下來,才站起身,將劍收回鞘內,走到木桌旁。
  「等等藥生效了,就乖乖地睡一覺。哎,為什麼我非得要一再重複這些話啊?」
  小鬍子略為惱怒地拉開木桌,將她的雙手重新扣好,然後拿出一塊乾淨的手巾,擦了擦她的嘴,繞到她的背後。
  「這事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啊?」
  把她臉上的布綁回去之後,小鬍子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順手抄起木碗。
  「我可真是羨慕妳呀。吃得好,睡得又多。代價不過就是被綁著不能動,怎麼想都很划算嘛對不對?」
  小鬍子邊走邊說,最後停在門邊,回過頭。
  「妳說對不對啊可愛的小公主?還有人伺候著呢!有機會我也好想過過這樣的生活啊。」
  不過後面的事情我做不來,那還是算了吧──小鬍子手扶著門把,神情嚴肅地好像真的在思考整件事的可行性,後來還是搖搖頭。
  「好啦。下一餐再見啦,我可愛的小公主。」
  小鬍子的笑臉消失在門板後方。喀噹一聲,整個房間總算又安靜下來。



  3

  「呼,終於走了。」
  憑空冒出來的這句話嚇了她一跳。她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卻看見一道淺藍色的人影自窗外倏地翻了進來。
  待那人站定,拍了拍衣褲,環顧四週後將正臉面向她時,她才看清楚了,在她面前的是一位風度翩翩的黑髮青年。披風隨性地勾著左肩在背後舒展開來,腰間典雅的細劍在缺乏照明的房間裡仍耀著點點光輝。
  她看傻了眼。
  只見黑髮青年簡短地介紹了自己是某個她沒聽過的王國的王子後,走到她面前單膝跪地,抬起頭堅定地望向她,以溫柔又沉穩的聲音開口說道。
  「所有的苦難都將在今日畫下句點。被囚禁的公主啊,我來拯救妳了。」
  她感到一陣暈眩,因為眼前這發展實在太難以置信,也因為剛剛混在食物裡的藥開始起了作用。
  但王子的臉色忽然一沉,視線也往一旁飄去。
  「糟糕,這句話好像說得太早了。我……,我可以先收回來嗎?」
  王子尷尬地一笑,討好般地偷瞄了她一眼,恰好迎上她稍稍失了焦的雙眼。王子會錯了意,略顯氣餒地站直了身。
  「唉,也不是故意要這樣戲弄妳。不過,光靠我一個人要救妳出去,好像沒有那麼容易。」
  踩著穩健的步伐,王子在房間裡來回踱步。
  「所以我帶了一支軍隊來。他們正在過來的路上,幾天之後,就會抵達。」
  話才剛說完,王子忽然一屁股坐上了木桌。
  「可是他們的動作實在太慢啦!」
  王子雙手抱在胸前,不耐煩地噘起了嘴。
  「我可是趕著要來救妳的耶。他們卻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叫他們快一點跟沒聽見一樣。領軍的又都是些討厭的臭老頭。竟然不讓我喝酒!我都已經成年了耶!一路上悶死我了!實在受不了我就一個人偷跑出來啦。」
  那些臭老頭也差不多該發現我不見了,一定正手忙腳亂吧──王子輕蔑地笑著,偷瞄了她一眼後隨即收起了笑容。
  「別、別誤會啊。」
  在藥物作用下她變得越發恍惚,雖然還聽得見王子的聲音,視線卻早就是一片模糊。無神的雙眼看來竟是如此地冷漠,令王子緊張了起來。
  「不是妳想的那樣。我可是很有自信一個人就能把妳救出來喔。」
  王子盤起腿,垂頭喪氣地說道。
  「都是我母后,一天到晚瞎操心,說什麼會很危險,硬派了這支軍隊給我。我、我本來真的打算一個人來的喔。」
  講著講著王子跳下了木桌,走到她面前,展開雙手。
  「而且妳看,哪裡危險了?我現在不就好好地站在妳面前?沒任何人發現喔。證明我有的不只是自信對吧?哼,這有什麼難的?」
  王子得意地挑了挑眉,又突然皺起,接著收斂張揚的態度,作勢地清了清喉嚨。
  「不過我跟母后約好了,不能一個人擅自行動,所以只好讓妳再等一段時間了。」
  說完王子停在那邊,瞄了她一眼,發現她還是同樣一副表情沒有變化。
  「妳真的很冷淡呢。啊!是藥的關係嗎?」
  王子彎腰湊到她面前,端詳一會後在她眼前揮了揮手,還在她的耳邊彈了幾次手指。她自然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嘿,我就知道。怎麼可能看到我還這麼冷淡嘛。」
  明白她的狀況之後,王子維持彎腰的姿勢,開始上下打量她。
  「果然傳聞一般美麗動人。」
  王子點了點頭。而她這時已經聽不見王子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沉重的眼蓋幾乎就要闔上。
  「我來的路上還在擔心。太好了,這趟沒有白來。」
  手背輕拂過她蓋在臉頰上的布塊,王子低聲說著。
  「被綁成這樣更是顯得楚楚可憐。不知道這塊布的下面,不知道妳完整的臉蛋看起來會有多可愛呢……」
  依依不捨地收回手,王子往後退了幾步。
  「還是留到下次吧。」
  王子斜靠在木桌旁,仰望著半空。
  「提早破壞了驚喜就不好了。幾天以後,就能知道答案了。然後我會把妳救出去,帶回我的王國,然後……」
  一抹難以言喻的奇妙笑容在王子臉上浮出。
  「嘿嘿,後面的事情後面再說吧。」
  王子重新在她面前單膝跪地,裝模作樣地說道。
  「下次肯定會是苦難的終結之日。被囚禁的公主啊,暫時告別了,很快我們就會再見。」
  在王子揮動披風,轉身自窗口離開時,她的雙眼恰好闔上。只是這次她沒有作夢,她沉沉地睡著,等待門板再次被推開所發出的聲響將她喚醒。



  4

  幾餐以後,她發現小鬍子突然變得十分愉快。推開門進來之後一個惡劣的玩笑都沒說,鬆綁她時還輕聲哼起了歌。
  藏不住心中的好奇,她吃著碗裡的牛小排同時不停望向坐在一旁傻笑的小鬍子。小鬍子注意到她的視線。
  「喔?被妳看出來啦。」
  小鬍子從椅子上站起,伸了個懶腰,心不在焉地抽出腰間的劍在手上把玩。
  「終於要結束啦。總算是不用繼續做這些無聊的保姆工作囉。」
  將劍收回鞘裡,小鬍子對她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妳也該開心啊。有個傻瓜要來救妳了。」
  她心頭一震,不明白小鬍子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小鬍子讀出了她表情的細微變化,笑得更開了。
  「場面會很精采喔!所有人都會死,沒有一個人能留下來!我這樣天天守著妳,也算是值得啦!」
  小鬍子左手按住劍把右手蓋在臉上,低著頭顫抖著肩膀,失控地笑著。那笑聲比起之前更令人感到不快。
  等她吃完,小鬍子將她重新綁回椅子上,收起木碗一句話都沒說就離開了,連門也是半掩著沒關緊。
  她正覺得不對,王子就從窗外翻了進來。
  「讓妳久等啦。」
  難掩滿臉的興奮,王子撥了撥頭髮。
  「今天的妳看起來比上次更為動人了。是因為我太想妳了嗎?」
  王子嗤嗤地笑,抽出細劍連揮幾下,她四肢跟腰上臉上的束縛都被俐落地切開,絲毫沒傷到她半分。
  臉上的布滑落到她的大腿上。她急著想站起來,想告訴王子先前小鬍子所說的那些話,但不管話語還是動作,都被王子伸出的食指擋了下來。
  「噓。」
  王子的食指輕壓著她的雙唇。
  「先不要說話,再等一下。」
  她們兩個就這麼沉默對望了好一陣子。她不知所措地避開了王子熱切的眼神,沒看見王子收回食指後,盯著她的臉讚嘆似地點了點頭。
  一聲巨響轟然炸開,從窗外傳了進來,震撼兩人身處的空間。她緊摀住雙耳,一手卻突然被王子拉走。
  「就是現在,我們走吧!」
  王子拉著她的手走下漫長的迴旋石階,沿路上一個守衛都沒碰上,只聽得見牆外悶悶地傳來吵雜聲以及間歇的爆炸聲。她們就這麼一階一階往下走,彷彿永無止境,卻突然接到了一個迴廊。
  迴廊的兩側是被城牆包圍的露天花園。許久沒有踏足戶外,這樣開闊明亮的景象竟刺得她睜不開眼。她抬起手擋在眼前,順勢向後一望,看見一座雄偉的高塔。
  穿過迴廊,她們走進幽暗狹長的走道。王子走在前頭,毫無遲疑地帶著她轉了幾個彎,推開幾扇門又穿過幾個房間,一晃眼竟來到了銜接在王宮正門與大片石階之間的平台。
  她順著向前下延伸的磨石階梯看去。潔白的石階在觸及地面後朝著遠方鋪出了寬闊的步道直至城門。城門外的街道陷入了一片火海,而濃濃的黑煙在高聳的城牆後方竄起,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已經聽不見爆炸聲了,但先前悶悶的吵雜聲如今化作了清晰的慘叫與哭喊。
  階梯與步道交界處站立一名全身包覆著暗綠色鎧甲的粗壯騎士,滿頭的灰髮,十足不耐的神情,一手將頭盔扣在腋下,另一手牽著一匹俊美的白馬。
  王子本來興沖沖地牽著她往下走,可才剛走幾步,身後就傳出了激烈的叫罵聲。王子停下動作,回頭望了望王宮的正門,賊賊地笑了。
  「我們先走這裡好了。」
  她被王子猛地往後一拉,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粗壯的灰髮騎士搖了搖頭並重重地嘆了口氣。
  王子領著她快步走過敞開的王宮大門。從她被帶出高塔的房間到現在,都一直被王子拉著跑來跑去,體力已經快要透支。可王子不但沒有注意到她漸趨沉重的腳步,還越走越快,拉痛了她的手腕。她們一前一後,踩上深紅色的地毯,伴隨著不曾停息而且越來越大的叫罵聲,踏進了寬廣的正廳。
  正廳裡,數名裝扮華貴的男女跪在地上,被眾多手持長槍短劍的士兵團團包圍。她發現小鬍子也跪在裡面,不過身上多了一件橘金色的披風。小鬍子的旁邊,一個披著邊緣以雪白獸毛綴飾的大紅色長袍的男人脹紅著臉,奮力甩動深棕色的捲髮跟鬍子,不停咒罵。即使雙手被反扣在身後,脖子上還架著利刃,仍然激動地掙扎著。
  三個同樣身穿暗綠色鎧甲的騎士站在一旁,見到王子走進來,紛紛收起劍,取下頭盔,半跪在地上向王子致意。可王子連一眼都沒看,拉著她大搖大擺地走到棕髮男人面前,用腳尖踢開掉在地上的金色環狀物。
  「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棕髮男人先是愣在那邊,半晌才大喊出聲。
  「你們是誰!到底想要幹什麼!」
  王子這時候總算放開了她的手,往前再跨了一步,挺起胸膛,以居高臨下之姿開口說道。
  「懺悔吧,邪惡的國王啊!準備為你犯下的罪付出代價吧!」
  「什麼?」
  看見眼前的男人滿臉疑惑,王子大手一揮。
  「事到如今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嗎?你對自己的人民殘暴不仁,又向外四處征討,殘害了無數的生命!還綁架了這位可憐的公主──」
  王子的手向後一擺,帶動棕髮國王的視線來到她身上。
  「把她囚禁在王城深處的高塔上!這些事情,你都要裝作不知道嗎!」
  棕髮的國王先是茫然地瞅著她,令她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又突然緊皺眉頭,表情丕變。
  「這不可能!不可能!你到底在說什麼!這不可能,不可能──」
  「什麼都不用再說了。」
  王子輕蔑地揚起嘴角,手一抬,身後一位穿著暗綠色鎧甲的騎士便站起身走了過來,抽出腰間的劍高高舉起。
  在王子的手向下一揮的同時她緊閉起了雙眼,只聽見國王粗鄙的咒罵聲被某種劃破空氣的聲音打斷,然後是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
  濃濃的血腥味漫起,她差點就要昏厥過去。
  「好啦。最該死的已經死了,可以把我放了吧?」
  小鬍子的聲音傳來。她稍稍睜開眼睛,看見小鬍子推開架在身邊的利刃站了起來,輕浮地高舉雙手,衝著王子一笑。
  「我也只是聽命行事,好無奈的啊。」
  王子沒有反應,彷彿對一切突然都失去興趣般,轉過身,握住她的手腕朝正廳大門走去。一邊走,王子一邊淡淡地說道。
  「我的母后說了,這個國家的所有人都得死,沒有一個人會留下。」
  小鬍子的笑容僵在那裡。
  「……不該是這樣的。事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伴著一聲大吼,小鬍子衝向王子。只見王子不疾不徐地放開了她的手向後踏了半步,優雅地一迴身,順手抽出細劍畫出半圓。
  她回過頭,看見大量鮮血自小鬍子的頸部噴出,當下就暈了過去。



  


  她昏睡了好幾天。
  途中好像有醒來幾次,但她不太確定。等到她真的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躺在鋪著膨鬆軟墊的大轎子裡。
  她吃力地撐起上半身,映入她眼中的是往左右無限延伸的灰白,橫在褐色的土地與幾乎看不見的藍天之間。
  巨大的城牆拔地而起,直衝入雲。如果沒有那面漆黑的城門,她還以為眼前的是一片山壁,只是恐怕沒有如此平滑,又如此冷清肅殺的山壁。而在城門之前,王子騎在馬上,連同幾名步行的侍衛,正對著城牆上的人喊話,看起來竟是如此的渺小。
  一名侍衛從她附近跑到王子身邊說了些話。王子回過頭,堆著滿臉的笑容對她一招手。她附近又出現了兩名侍衛,迅速且輕巧地抱起還有些虛弱無力的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她就被放到了王子的懷中,側坐在馬上。
  「妳醒得正好。」
  王子撥了撥頭髮,輕輕摟住她。
  「我們到囉。」
  漆黑的城門突然有了動靜,在深沉的地鳴聲中緩緩升起。
  光芒自地面與城門的縫隙衝出並越爬越高。王子的神情也越來越亢奮,不僅將她摟得更緊,還在城門才升到一半時迫不及待地策馬向前。她則是別了過頭,避開眩目的光芒,視線正好越過王子的右肩,瞥見她們後方跟著幾乎看不見盡頭的軍隊。
  穿過寬闊的城門,一進到城內,夾道歡迎的群眾瞬間淹沒了她的視野,此起彼落的歡呼喝采與不成調的敲鑼打鼓緊接著傳來。如果說城牆外是了無生氣的荒蕪冷清,這裡就是濃豔繽紛的百花齊放,在視覺上、聽覺上,甚至是嗅覺上。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盛況,不由得害怕起來。
  擁擠的群眾勉強讓出一條小徑,讓王子跟後面的軍隊能夠通過。行進速度相當緩慢,王子卻相當享受,不僅帶著內斂的微笑環伺四周,還不時對著兩旁的人點頭致意。而她只能不知所措地伏在王子的胸口。
  「來,不要這麼緊張嘛。笑一下,對他們揮個手吧。」
  王子在她的耳邊輕柔地說道。她試探性地揮了揮手。四處爆出了更多的歡呼聲,嚇得她整個人縮了起來。王子見狀,大笑了好幾聲。
  折騰了許久隊伍終於來到王城。雙開的厚重門板向內敞開,王子一行人進入了一片開闊的廣場。
  王城的圍牆將街道連同上頭的所有聲響與熱度擋在外面,寂靜的廣場只有風吹得隊伍中高舉著的旗幟獵獵作響。陽光斜斜地照了進來,已經快要黃昏了。
  廣場的另一端是座無法一眼看盡的壯麗宮殿。宮殿之前,她瞧見一大群人正恭候著王子的到來。領頭的女性看起來十分年輕,身上穿著的潔白長袍樣式雖然簡單樸素,但儀態與氣度,以及背後的排場,都讓這位女性顯得尊貴非凡。
  「母后──!」
  王子忽然高呼一聲,策馬衝了出去,拋下跟在後面的軍隊。白馬載著她跟王子兩人,跨越過偌大的廣場,花了點時間,才來到被王子喚作母后的年輕女性面前。
  「母后!我回來了!我把公主救回來了!」
  王子急急忙忙翻下馬興奮地說道,又急急忙忙地朝她伸出手要接她下馬。
  「這是我母后。我父王已經死了,整個國家都是我母后在打理,很偉大對吧?快下來行禮吧。」
  「別勉強這位可憐的公主了。」
  始終細瞇著眼冷冷地看著的皇后這時突然開了口,聲音裡帶著些許與外表不相襯的沙啞。而在這樣的距離她才看出來,皇后向後上梳起的頭髮早已灰白,嘴角和眼角的細紋在陽光的斜照下洩了底。
  不只如此,皇后身上的潔白長袍實際上一點也不樸素,在領口、袖口,還有下擺,都爬滿了細細密密的,不知是銀線或是某種半透明的絲線,綴飾出複雜又精緻的花紋。
  高高立起的領子服貼在皇后的頸子跟兩頰,配上那直挺挺的站姿以及向上梳起的頭髮,將皇后原已高挑的身形在視覺上拉的更長。她雖然在馬上,仍感覺皇后像是在更高的某個地方睥睨著她。
  「禮數就先免了,讓她去休息吧。你們沿路想必吃了不少苦,先好好休息。晚宴正在準備,時候到了會有人去通知你們。」
  皇后話才說完,身邊幾名侍女便走向前去將她接下馬。
  她被單獨帶去一個大得誇張的浴池。冒著熱氣的水面上漂著片片花瓣,蒸出滿室朦朦朧朧的香氣,也蒸得她腦袋昏昏沉沉,順從地在侍女的服侍下洗完了澡,換上一套全新的衣服,接著被攙扶到了間華美的寢室。
  侍女們默默地退下,門板靜悄悄地闔上。寬敞且明亮的寢室只剩她一人,神情恍惚地站在那裡。
  從醒來到現在,精神與肉體上所積累的疲憊感同時猛地襲來。她踩著飄忽的腳步,下意識地走近床邊,一頭栽進了鬆軟的床鋪與棉被裡。



  6

  臉頰上的搔癢感令她從睡夢中猛然驚醒。一睜開眼,就聞到了濃濃的酒氣。
  寢室裡不知何時只剩下她左方床邊矮桌上的燭台還亮著。昏暗的光線下,一張臉彷彿自黑暗中浮出般貼到她的面前。她下意識地想要把對方推開,卻發現雙手雙腳都被壓住無法移動半分,驚慌地奮力扭動身體試圖掙脫。
  濕熱的手掌貼上她的右臉頰,打斷了她的動作。
  「不用害怕。是我啊,妳的王子。」
  濃烈的酒氣在王子開口的同時直噴上她的臉,混合著食物和香料的甜膩氣味,害得她一時之間幾乎無法呼吸。
  「可惜妳錯過了晚宴,剛才怎麼叫都叫不醒妳。還好妳現在醒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可不能錯過啊。」
  王子側臥在她左邊,右手扣著她交疊在頭頂上方的雙腕,左腳跨在她的裙襬上壓著她的雙腿,空出來的左手憐愛地撫弄她柔嫩的臉頰。指甲微微刮搔過她的下巴和脖子,還淘氣地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
  「那就是我們兩個的結合,我的公主──」
  話還沒說完,王子整張臉,甚至整個身體,都壓到了她身上。左手順過她的腰際猴急地隔著裙子就往她的兩腿之間探去,不斷呼出噁心氣味的嘴眼看就要貼上她的雙唇。
  「等、等一下!」
  她驚叫出聲,同時緊夾雙腿,把頭別開,躲過了王子的一吻。兩手趁機自壓制中掙脫,按著王子的臉,使盡了力氣才推了回去。
  「等一下等一下。」
  王子錯愕地愣在那邊。她趕緊將雙腿自王子的腳下抽出,一邊把王子推得更遠,一邊警戒地坐起身。等待情緒稍稍平復後,她才開口說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可是……」
  她將手掌擋在她跟王子之間,嚥了嚥口水,深吸口氣。
  「我,不是公主啊。」
  這句話令王子皺起眉頭。過了好一陣子,王子才搖頭輕笑。
  「都這種時候了還開這樣的玩笑。我的公主,妳害羞了嗎?」
  「不,不是這樣。我真的不是公主,我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
  「如果妳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女,那為什麼會被關在那座高塔上呢?」
  聽見這問題,她默默地收回雙手環抱膝蓋,將臉藏在後頭,看向一旁。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了好久都還是不懂。我那天只不過是在家附近的小丘上玩耍,就突然被幾個人抓起來,然後就被帶到那個房間裡。從那天起,有個留著小鬍子的男人就一直叫我公主。我本來還覺得他莫名其妙,可是連你也這麼叫我……」
  她猛地抬頭,望向王子。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被抓,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跟你會叫我公主,可是我真的不是!我很感激你把我救出來,可是我現在只想趕快回家!」
  「不對,妳記錯了。」
  王子聽她說完,再次搖頭輕笑。
  「妳是因為國家滅亡,心裡無法接受,才會用這種謊言來逃避對吧?」
  「不是的,不是這樣。我──」
  「不用擔心,以後這裡就是妳的國,妳現在已經回到家了。」
  「我真的不是公主!」
  「妳說謊。」
  她奮力一喊,換來的卻是王子冷冷的回應。
  「母后說的話不可能會出錯,所以一定是妳說謊。」
  王子的笑容驟然消逝,面露哀傷。
  「妳就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要編出這種謊言。妳難道不明白,在聽說妳被囚禁的消息時,我是多麼著急想要把妳救出來;見到妳之後,我又是多麼期待這個夜晚。可是現在……,現在,妳卻要用這種方式,來拒絕我嗎!」
  眼看王子越說越激動,她嚇得將臉藏回了膝蓋的後頭,環抱著的雙手也抱得更緊了。
  「妳為什麼要拒絕我?妳怎麼可以拒絕我……?妳怎麼可以……」
  王子單手撐著額頭,大口喘氣,幾次呼吸之後總算歸於平靜。
  「不要再做這種讓我不開心的事情了好嗎?」
  硬擠出了個勉強的笑容,王子偏著頭直盯著她。她則是避開了投射而來的視線。
  她們倆就這麼默不吭聲地僵持了一段時間。王子傾身向前,伸手想要碰她,卻被她躲了開來。
  「好了,別鬧。」
  王子挪動身體朝她接近。
  「……我沒有說謊。」
  她喃喃地說著。
  「玩笑開過頭就不好笑囉。」
  「我真的沒有說謊。」
  「乖乖聽話,吶?我可愛的公──」
  她猛地撥開王子再次朝她伸出的手。
  「我沒有說謊!拜託你相信我,我真的──」
  「閉嘴!」
  王子大喝一聲,一把撈起矮桌上的燭台就往她頭上揮去。
  「妳閉嘴!妳閉嘴!妳閉嘴──!」
  燭光霎時暗去。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得到王子發了狂似的吼叫,伴隨著一次又一次落在她身上的重擊。
  「我說妳是公主!妳就是!不准!反駁!我說的話──!」
  金屬製的燭台一次又一次重重地落下。她無助地護著頭部,雙腳在床鋪上不停踢動想要向後躲開,但她的背馬上就頂到了床頭。
  王子的吼叫與揮擊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但她的手臂已經痛得快要無法承受更多的攻擊,手指在混亂中也折到了好幾次。
  一道溫熱的什麼自她的髮間流過額頭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絕望地大叫,雙手胡亂地向前不斷推去。
  燭台陸續擊中她的頭頂、她的嘴角,甚至她的耳朵跟肩膀,但這並沒讓她的動作停下來。她持續將雙手向前推出,沒發現燭台不知何時已經不再落下。過了好久,她才注意到黑暗的房間裡只聽得見她一個人紊亂的呼吸。
  她警戒地縮在床頭,不停地顫抖,又伸出手向四周探去,卻什麼也沒碰到。難以名狀的恐懼感自她胸口竄升,她縱聲尖叫。
  房門突然被打開。皇后帶著兩名侍女兩名侍衛大步走進。她的尖叫停了下來。
  兩名侍女領在前頭,手上的油燈照亮了黑暗。她定睛一看,王子向後癱倒在床上,上半身斜斜地往床緣外延伸出去,頸部和頭部歪向一邊懸在半空之中。而那燭台上,固定蠟燭用的三支尖刺,正牢牢地插在王子的嘴裡、眼睛,以及咽喉上。
  她瞪大了雙眼,雙手摀住嘴巴,發出了一連串不成聲的喊叫。
  皇后看著眼前的混亂,皺起眉頭,向一旁揮了揮手。站在後方的兩名侍衛隨即走上前去,將王子連同燭台用被單包裹起來放在地上,馬上又搬來一張豪華的布面木椅,放在床尾正對著她,然後退回門邊。侍女一左一右站到椅旁,皇后這才緩緩地從門口走來穩穩坐下。
  喊叫到喘不過氣來,她乾嘔了幾聲。一抬頭,恰好迎上皇后的視線。
  「不要殺我!」
  她猛地往前撲倒,伏在床上不敢直視面前的女性。
  「求……,求您不要殺我,尊貴的皇后陛下。我……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求求您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啊……」
  「把頭抬起來吧。」
  瞥了一眼裹在被單裡的王子,皇后長哼一聲。緊促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那些沒意義的尊稱就免了,用不著這麼拘謹。把頭抬起來吧。我不會殺妳,我甚至還要感謝妳,替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她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小心翼翼地抬起了頭。
  「正如妳之前看到的那樣,我的兒子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大概是那些沒用的童話故事看太多了,成天只會嚷嚷著想要去哪裡屠龍,或是去哪裡救個公主回來,還為此練了一手好劍法。像他這樣沒長什麼腦子的人,竟是這個王國唯一的繼承人,想到這裡,我就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皇后細瞇著眼看向一旁,一手在半空中隨意擺了擺。說完最後一句皇后頓了一會,再次皺起眉頭,垂首扶額。
  「但身為母親,哪有不寵愛自己小孩的道理?可能太過溺愛了吧。龍這種不切實際的東西根本不存在,即使真的有也太危險了。但是要捏造一個亡國的公主,卻再簡單不過了。」
  「咦?」
  她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是……妳?」
  皇后把手放下,正眼看著她。
  「沒錯,是我。是我安排了人去外地抓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再把她關在那座高塔上。我也正好缺個理由進攻那個國家。」
  語畢,皇后站起身,對著其中一名侍女耳語幾句。待侍女離開後,皇后緩步走到床邊,跨過被放在地上的王子,來到她的面前俯視著她。她戰戰兢兢地盯著皇后。
  「所以我怎麼可能會想殺妳呢?尤其妳現在又幫了我這個大忙,我虧欠妳的,實在太多了。」
  皇后轉身往門口走去,剩下的那名侍女默默跟在後頭。到了門邊,皇后朝兩旁的侍衛低聲吩咐了些什麼,接著轉過頭。
  「來吧。」
  跟著皇后的腳步,她遲疑地踏進寂靜無光的長廊。兩名侍衛在她後面把門關上後便守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她看了一眼,驚覺皇后已經走遠,趕緊調頭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油燈的火光只能小範圍地驅走長廊上的黑暗,在她之前之後盡是一片虛無。她緊緊地跟在皇后的斜後方,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妳……要帶我去哪裡?」
  「我要帶妳離開這裡。」
  「我可以離開?」
  「我沒有任何把妳留下的必要。只要妳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國家,去哪裡都好。啊。」
  皇后突然停下腳步,將臉轉向她。
  「不過妳想回妳原來的家是不可能了。那裡已經被燒光了。」
  淡淡地說完這句話,皇后繼續邁開步伐,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呆立在原地。
  「快跟上來吧。」
  皇后頭也不回地說道。
  長廊的末端接著一個向下延伸的迴旋石階。她一階一階踩下,不流通的空氣裡隱約透著的悶熱變得越發明顯。階梯的盡頭,先前離開的侍女正恭敬地候著皇后的到來。一扇厚重的門板在惱人的噪音中敞開。跳動的火光帶著逼人的熱氣,混合了汗水潮濕的臭味撲面而來。
  她看見眼前的牆面上掛著榔頭、鐵鉗、小刀、麻繩,還有許許多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器具,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兩雙粗壯髒污的手臂從門的後方伸了出來,蠻橫地將她拉進門裡。
  「放開我!放開我──!」
  即使奮力抵抗,她的手腕仍是硬生生被兩個赤裸著上身的莽漢往兩邊拉開,扣進固定在牆上的鐐銬。她持續掙扎,凹凸不平的牆面上,尖銳的突起劃破了她的衣服和肌膚。
  皇后面無表情地在她對面坐下。
  「不是說要放我走嗎……」
  她近乎央求地說著。
  「不是說要放我走嗎?為什麼?拜託放我走,求求您放我走……」
  「我當然會放妳走,我還會給妳一筆錢讓妳之後的人生都不愁吃穿。不過,要是妳到處去亂講話就不好了,所以……」
  那兩個莽漢從另一面牆上取下鐵鉗跟小刀,朝她逼近。
  「妳的舌頭得留下來。」
  滿是油污的手掌往她的臉抓來,她死命地閃躲。
  「不要!求您饒過我!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保證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最終她的臉還是被緊緊抓住,兩頰被用力一捏,她屈服地鬆開緊咬的牙齒。她已經喊不出聲了,只能在可能的限度裡不停搖頭。
  「我很想相信妳說的話,可是……」
  皇后的聲音令她的動作停了下來。
  「妳有見過不會鳴叫的麻雀嗎?」
  她瞪大了雙眼,接著絕望地搖搖頭。
  皇后淺淺一笑。
  「我也沒有。」

  而後,骯髒的鐵鉗伸進她被扳開的嘴裡,拉扯出她的舌頭,映著火光的薄刃在她的眼前閃動。這是她最後一次,嘗到油膩的、苦澀的、冰冷潮濕的鐵鏽的味道。
  血的味道。



                             不會鳴叫的麻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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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80821各位帥哥美女
雖然..小屋..還沒更新..不過想看..漫畫的人可以..來瞧瞧看更多我要大聲說9小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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