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強囍事》:二分法則的後九七賀歲片

每年都有三至四部賀歲片,用結構分析去追看這個香港傳統次類型,基本上變化不大,事關它們必然是保守書寫型態的承襲由群戲網結構(大社區/團體/家庭/公司的整體成長、業務承繼,到段落戲線結構,成員各自愛情承諾或自身開展);意識每每是指向社會環境,爭取觀眾認同感,但又迴避對應環境的時代閲讀,免於觸痛觀眾(這樣看來,用意識型態閲讀賀歲片也好不了多少)。無潛藏伏線,最多是攪角色誤會與假身份危機,講得明白,再用鏡頭營造輔助;不好意頭的元素全擋開,最「冧人」(亦可能是最肉麻)的對白找時機説出來。在明星制繁瑣的角色分配下,到頭來多數有戲劇不足的情況,然又因為短時間內擦出火花的共識,令角色總在高漲狀態中互相交戲。最終,怎樣缺乏狀況的描敘,在符合觀眾過年喜氣的心情下所有主線都強力歸一,圓滿結局。你可以説這並不是賀歲片獨有的,於八、九十年代香港不認真的時裝喜劇或多或少有這些習氣,只是現在後九七很久了,這種香港風情平時沒有足夠的心情和條件去拍,港式隨便、不羈(好品質説法)、幼稚、浮誇(不好品質説法,就留給新春假期發飆一下。難道你覺得《家有囍事》周星馳與張曼玉真的像天注定的愛侶嗎?這不是重點,你看得過癮回味就是了。以這個看法驗證一下你喜歡的賀歲片,説準比説偏差多,你説你喜歡去年的《蘇乞兒》又另計。

作為《家有囍事》的年年延續篇,《最強囍事》自然有上述賀歲片的「及格證明書」;家庭、公司關係它有,並且重重疊,古天樂/張栢芝/杜汶澤是《大鼻子情聖》的身份誤會格式,甄子丹/劉嘉玲是由初戀情人到好友再認定終身伴侶的身份,杜汶澤/熊黛林由階級到兩性關係,稍稍顛覆了權力論述,其實陳慶嘉參考了王祖藍張亞男(或郭富城熊黛林)的花邊新聞,以身高製造錯覺而已。與黃百鳴的假哨牙假肚腩一樣,健美演出,氹掂女友閏妮,最終還是所謂的平衡男女關係,當然,亦延續一直黃老闆演埋一份的傳統,給《家有囍事》系列蓋上個中年中途危機關係的印。

四對情侶都以假身份危機由頭支撐到尾,這是陳慶嘉基本的喜劇功底,猶如詠春派的黐手,練得成熟準差不到那裡去。那麼,我可以收筆了嗎?跟著下來,雖然不是甚麼新意,我會帶出影片的後九七合拍賀歲片時代身份,主要由演員的背景和形象去推敲,簡言之是二元戲劇元素的討論。《最強囍事》的二元論,不單只是圍繞香港/內地身份,更涉及對階級、時代、秉性的分析,道出賀歲片鮮有帶出的深度指涉,是那自重的懷舊與展望。

《最強囍事》四個男主角都是港人身份,可以看成為陳慶嘉暨同秦小珍一個本土定位,多個不同面向的創作立場,女方則是兩個來自香港,兩個來自內地,從戲份去看,也是香港主位的,自然出現對內及對外關係兩種層次。古天樂扮camp做化妝品CEO,與甄子丹又滑口又撚手的氹師奶首席推銷員,顯然是尚品(陳慶嘉與錢小蕙主理的電影公司)出品的《絕世好Bra》與《絕世好B》的延續,代表某種已經研發、認定、成熟的港男溫柔質地,在《最強囍事》裡是個重要支柱。而黃百鳴和杜汶澤兩個老闆角色,則是主流階級愛情喜劇及《囍事》系列挪用過來,代表香港迎合轉變中的大中華新關係,有拿捏不準的狀況:黃百鳴是離港北迎上去,不動處理跟閏妮的關係,而熊黛林是越境到港,致力與杜汶澤建立關係。片中古天樂忙著調教這兩個本地老闆,可見陳慶嘉既有打工仔身份自覺,亦明白大遊戲規則,並且隱隱是語重深長的「合拍」況味。

《最強囍事》早有絕世男兒態度,那麼女兒心事呢?拿張栢芝、劉嘉玲,對比熊黛林和閆妮,不獨是身份上的分野,更有時代位置上的不同。時代是屬於後二人,她們在消費主義的浪頭上,想做就去做,沒有背景,沒有過去,平面的性格,每一步都在學習,去吸收生活經驗。陳慶嘉明顯藉她們去對比「港女」相反的處境;張栢芝和劉嘉玲一個沒自信,努力工作,不敢主動爭取愛情,另一個自信不斷被打殘,公主的身世只餘下公主病,得閒對甄子丹發作。她們都在奮鬥掙扎中,階級身份一下子又強調出來。但我陳慶嘉重點去寫的,是兩個香港女子反省困頓的成長,由躊躇不決的心志走出來。無疑,張栢芝向古天樂表白「唔知想點」的內心,是《最強囍事》在方程式運作上的忽然亮點,而看見劉嘉玲這懷才不遇才女在撒手寫稿,還向文字噴香水,卻又刻意老土,頓是「畫公仔畫出腸」,完成了一份力喊加油的「港女重建計劃書」。在小教堂內劉嘉玲連同神父葉偉信「玩弄」甄子丹,重拾方向和自信。

在整齊的二分概念中變化和引伸,一齣保守原則的賀歲片,竟然帶有善意的時代環境觀察。就是這個善意,令《最強囍事》不夠《我愛HK開心萬歲》那麼好笑,橫看豎看,我愛都較一廂情願笨得多,缺乏省力,但就很夠活力。然而,我覺得《最強囍事》最好笑的一場,是在公司打牌找奸夫一段戲,忽然不整齊,出現港式的隨便、不羈。這大概是因為外賣仔兼自稱麻雀王鄭中基的出現,他不在《最強囍事》的二分法架構裡,是被「否」出局的一個,於是,不是黃百鳴要清算古天樂,而是三個努力建立良好正當兩性關係的好男兒,明恰「吊兒啷噹」不是好老公的鄭中基,政治不正確的快感,一刻復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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