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其實比你想的更「排外」──曾被狠狠歧視的我,發現日媒的「國際觀」暗藏玄機|張卉青 Olivia/奧莉放送株式会社|換日線

日本,其實比你想的更「排外」──曾被狠狠歧視的我,發現日媒的「國際觀」暗藏玄機

日本,其實比你想的更「排外」──曾被狠狠歧視的我,發現日媒的「國際觀」暗藏玄機

Photo Credit:Shutterstock

在來日本之前,我讀過一些文章、看過一些書,間接了解到日本人很排外,但我從來沒想過已經考過 N1、日文學業成績都是 A、對日本文化也有一定認識的我,一樣會面臨這些遭遇。我始料未及的是,原來即使具備良好的語言能力,仍與日本人是否會對自己排外無絕對相關。

「妳從來沒有遇過日本人打電話來詢問公事,一聽到妳不是日本姓氏,就馬上要求換成日本人來接聽嗎?」一位在日本企業工作的女孩,無奈地問起了我。

她是我在 2021 年初夏疫情短暫緩和之際,在一場旅日台灣人的聚會認識的女孩。面對這個問題的當下,比起煩惱該如何回答,我內心更多的是無奈與難過,甚至心疼起她。

在日本生活的日子來到了第 8 年,類似這樣的事件從面對面到通話中,我都曾經歷過,我一直以為頂著「親日國」的名號,身為台灣人的我可以倖免,但其實歧視比我想像中的更無所不在。

周遭的台灣朋友因為被誤認是中國人而遭到歧視的也不在少數。近年來台灣熱潮在日本發酵,年輕一輩的日本人因為喜歡台灣,對台灣多少有些認知,對台灣人相對比較友善;即使如此,但現實是──搞不清楚中國與台灣這段糾葛歷史的日本人還是多數。

圖/Shutterstock

在來日本之前,我讀過一些文章、看過一些書,間接了解到日本人很排外,但我從來沒想過已經考過 N1、日文學業成績都是 A、對日本文化也有一定認識的我,一樣會面臨這些遭遇。我始料未及的是,原來即使具備良好的語言能力,仍與日本人是否會對自己排外無絕對相關。

會說流利英語,在日本較不會被歧視?

圖/Shutterstock

不過很奇妙的是,如果你是白人臉孔,那麼受到排外的機率反而會降低許多;如果是亞洲臉孔但說了一口流暢英語,日本人也會對你有所改觀。但往往很多時候,在我們開口前就被歧視了。

2015 年我還是一位留學生時,在某知名藥妝店打工。在店裡我除了服務日本人外,凡事使用中文或英語的客群也都是我的業務範圍。當時店長特別賞識我,凡是有新成員加入──不論是日本人還是外國人,都會請我指導他們。

此外,關西分社派來的區經理也經常請我協助核對日翻中的標語或海報,這對一名外國人來說,是一個無上的肯定,至今我仍然充滿無限感恩。我以為日本已經不像我過去讀的那些文獻所寫的那麼排外,但這個想法很快就破滅了。

人生第一次面對歧視,內心留下永久傷痕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受到無比的屈辱。

那一天,是中國大型連假的開始,綿延不絕的人龍擠滿日本各大百貨及藥妝店,而我所打工的店也如同舉辦演唱會般,人山人海。免稅櫃台前看不見盡頭的隊伍,是我那段期間的重大考驗,不過因對免稅服務已經非常熟練,所以我並不恐懼,即使面對提著 3 大籃商品的客人,我也總能在 15 分鐘之內完成結帳與退稅服務。

日本藥妝店街景。圖/Shutterstock

正當我忙碌於免稅手續時,一位約莫 60 歲的中年婦女走到櫃台一旁,一邊用手指著我、一邊以不是很客氣的關西話對我說:「妳拿一下櫃台後方的那個 XX 面霜給我!」面對這種客人我總是面不改色,並會用官方口吻冷靜回覆:「請您往後排隊,我稍後為您服務!若您很著急可以前往一樓櫃台,有其他專人將為您服務!」

通常這樣能解決一些問題,不料這位婦女卻有了不一樣的舉動。

她用鄙視的眼神看著我的名牌,站在綿延的排隊隊伍旁邊,手指向我並以關西話開始咆哮:「妳聽得懂我說什麼嗎?我叫妳拿個 XX 面霜很難嗎!妳懂日語嗎?我現在在說日語!」然後對著經過櫃台旁的日本人說:「這個外國人不會日語還敢在這裡上班,笑死人!也太不要臉!」對我做出許多人身攻擊。

由於當時整間店都特別忙碌,其他日本正職人員也在各自崗位上忙得不可開交,沒及時察覺這位婦女做出對我如此不禮貌的行為。而我將她的咆哮當作「鞭炮聲」,不但不敢流下淚水,反而更專心服務當前的客人,並且用對講機尋求其他日本人的協助。

最終是由其他日本人服務了這位婦女,事件也就此落幕,但這是我來日本後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自己被歧視了。那感受就像是被滾燙的開水燙到一樣,當下還不會感覺到痛,但當知覺神經反應過來後,那又燒又熱的傷痛就狠狠地留下印記。

圖/Shutterstock

即使我盡可能不讓這個傷留下疤痕,但是它依舊存在,至今仍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那段悲傷的故事。

害怕被認出是外國人,因此完全不敢使用中文

這個經歷之後,我開始害怕讓別人知道我是外國人,因此有了一些轉變。

為了不讓別人察覺我是外國人,我盡可能適時使用關西話和別人對談;在公共場所時,我也盡量不講中文,即使接到對方是說中文的電話,除非緊急,否則我會向對方表明我現在不方便通話,就是為了避免在大眾面前講中文。

而當時正處於留學階段,周圍同學以日本人為主,因此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不使用中文。包括我上課的筆記、私下使用的行事曆,任何需要用到語言的大小事物,我都只使用日語。

圖/Shutterstock

有時甚至自己都一度懷疑:我是不是快要被日化了?偶爾和台灣朋友聯繫時,還會被揶揄:「唉唷!日本待久了,中文能力下滑不少喔!」但其實他們並不知道,我是因為有過那樣不愉快的經驗,而變成了如今這樣的自己。

後來出社會,我也在職場上遇過比較排斥外國人的廠商、客戶。到了 2020 年新冠病毒在日本大爆發後,日本社會對外國人的歧視則更推向高峰,並且大肆顯現在他們的日常生活當中。

例如,我和台灣友人在開放空間等公車,交談著接下來要前往的地方時,坐在一旁長椅的日本人會馬上起身離開。我們雖然在交談,但有戴著醫療口罩、也非在密閉空間,卻仍受到這樣的對待。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都會思考為什麼這樣的事情在日本層出不窮?除了教育以外,是不是媒體也要負很大的責任呢?

「媒體」是影響排外現象的關鍵?

許多研究都顯示除了教育以外,媒體所提供的內容是影響歧視的一大關鍵。結構性的媒體問題帶來歧視,甚而影響到人權。

大阪大學研究所特任教授、前《朝日新聞》記者脇阪紀行,曾於 2015 年 7 月所發行的第 122 期《國際人權廣場》(国際人権ひろば),寫了一篇關於日本媒體和人權問題的文章。

文章破題就寫到以下這段話:

這是當然的,在媒體圈工作的人沒有一個人是想著要侵犯人權的。然而,社會上的歧視並沒有消失,媒體侵犯人權的行為層出不窮。

文章內容提到目前日本幾個受到關注的歧視問題,包括在日朝鮮人問題(二戰時期被日本政府徵召來日本,從事勞役工作的朝鮮人及其後代)、LGBTQ 相關性別問題等。提出媒體的報導方式會影響大眾對該事件的見解及迴響。

而影響日本對外國人觀感的國際新聞,又是如何被呈現的呢?

在來日本求學之前,經常在台灣聽到民眾認為國內媒體缺乏國際新聞,因此台灣人普遍缺乏國際觀之說。而攻讀媒體相關科系的我,在聽聞這句話的當下,內心總是五味雜陳。

許多台灣媒體仰賴企業廣告維生,因此收視率、點閱率成了高層們關心的重點;而日本媒體圈即便和台灣一樣有政黨等意識形態籠罩、也經常需要廣告支撐,但彷彿堅持著所謂的媒體「第四權」社會責任,有更多的國際新聞(但相較美國,日本的國際新聞還是偏少)。

而在這樣的新聞環境之下,日本人應該更了解國外時事與文化才對,但現實卻非如此──造就這個結果的一大因素,來自日本報導國際新聞時,內容其實經常有所偏頗。

圖/Shutterstock

以「日本人是否參與其中」為報導重點的主流切角

大阪大學大學院國際公共政策研究研究科教授 HAWKINS, Virgil,針對日本的國際新聞報導做了一系列研究,其中有兩個觀點特別值得關注。

第一,日本媒體報導國際新聞僅佔整體新聞約 10%(美國電視台報導國際新聞的比例約整體的 15-20%);第二,報導以「民族主義」與「國家中心主義」為基礎來傳達國際新聞。

簡單來說,日本媒體在報導國際新聞時,會以「日本人是否參與其中」作為新聞重點。具體舉例來說,像是在報導恐怖攻擊事件時,會以「日本人是否有遭受到攻擊」、「事件背後是否有日本人支持」等角度作為切入點。

長期關注日本媒體走向的我,除了和 HAWKINS 教授有相同的看法之外,還觀察到另一個同樣值得探討的現象──日美同盟與日本媒體之關係。

二戰之後的日本接受了《美日安保條約》允許美軍進駐,日本與美國從二戰敵對關係轉向同盟,這似乎也影響了整個社會對美國的意識形態,進而改變日本媒體在播報國際新聞的風格。舉例來說,日本媒體對美國媒體也呈現高度關注,最顯著的是美國關心的國際新聞都會成為日本媒體關注的焦點;更有趣的是,在日本的新聞中,會特意傳達美國對該事件的看法。

而這造成日本媒體在報導東亞或歐洲等國際新聞時,只顯現日本與美國對該事件的觀點,缺乏事件當事者在該事件的立場,讓新聞呈現偏頗。這樣的訊息傳遞,長期下來間接影響一般日本民眾對國際事件的思考,同時也影響對國際事件的認知,進而恐出現對他國的歧視。

此外,民族主義與國家中心為基礎所報導的新聞,容易激起民族意識,而在激起民族意識的同時,就是強化自我民族在整體社會重要性的過程,造成以「我」為主體來看待他國的文化及族群,當與「我」有所不同時,就會帶著異樣眼光甚至歧視。如何以中立角度網羅各方說法、平衡報導,無疑是各國媒體人永久的課題。

圖/截自朝日新聞 官方網站

旅日外籍移工增多,解決排外問題成政策重點

除了媒體必須改革以外,執政者的決策及推動也成為關鍵。

過去聯合國不斷公開發表平權議題,甚至早在 1965 年 12 月 21 日聯合國大會中通過《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國際公約》,並於 1969 年 1 月 4 日生效。日本也在 1995 年加入成為公約國,至今已過去 26 個年頭,仍存在著在日朝鮮人、東南亞移工等歧視問題。

近年隨著日本少子化,政府為增加國內勞動力開始放寬外籍移工的限制,這會使得未來將有更多不同族群的人進入日本社會(關於外籍移工旅日狀況,可以參考〈旅日夢碎?撐起日本經濟的外籍能手們,如今正成為最先被捨棄的一群〉)。

日本政府在政策開放的同時,勢必也得思考如何化解本國人對外國人排外的問題,創造一個能讓不同族群共榮的社會環境。

執行編輯:劉芳瑜
核稿編輯:孫雅為

關聯閱讀

作品推薦

你可能有興趣的文章

歡迎回來《換日線》!
您可以使用此天下雜誌群帳號,盡情享受天下雜誌的會員專屬服務,詳細內容請參考此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