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除夕那晚,我坐上了南昌往台北的飛機──武漢肺炎風暴下,一個湖北陸生的經歷 - 報導者 The Repor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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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書】除夕那晚,我坐上了南昌往台北的飛機──武漢肺炎風暴下,一個湖北陸生的經歷
2020年1月21日,武漢天河機場員工正在測量旅客體溫。(照片非當事人)(攝影/AP Photo/Dake Kang/達志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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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這應該是我人生20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在湖北家鄉和家人一起度過農曆新年。

去年12月的末尾,我還在台北,正忙著準備幾門課程的期末報告。那時我第一次看到武漢發現「疑似SARS病毒
2019新冠狀病毒疫情剛傳出時,被認為疑似SARS重來。
」的消息,因為家鄉離武漢很近,自己也早早預定了過年回家的機票,我對這類消息尤為敏感。

17年前「非典」(中國稱SARS為「非典型肺炎」)肆虐的時候,我還在上小學,記得有一天放學,父母急匆匆地接我回家,説現在出現了一個傳染性很强的病毒,讓我不要在外面亂跑。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學校的老師都會不厭其煩地給班上的同學測量體溫並一一記錄。當時關於「非典」的記憶大概就是這些,後來我接觸到更多非典時期的報導和記錄,對這場給無數家庭帶來巨大傷痛的災難才有了更深的認識。

「武漢」和「SARS」這兩個詞出現在一起,我本能地提高了警覺,開始有意識地關注這一事件。很快,武漢警察發佈公告,稱此前流傳的微信對話截圖提到的疫情係「謠言」,傳播「謠言」的8人也已被處理。後來,官方承認了新型病毒的存在,但表示「可防可控」、「未發現人傳人」。一些科研機構也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對新出現的病毒的基因測序,並研發出可供檢測病毒的試劑盒。一段時間內,武漢都沒有出現新增病例,早期確診的患者中也傳出了痊癒出院的消息。

返鄉過年那天:官方疫情說法突然轉變

看上去,事情在朝向好的方向,至少是可控制的方向發展。儘管對於一些訊息的可信度存疑,期間還出現了病毒「出國不出市」的魔幻情形,但根據當時已有的訊息判斷,我還是選擇按照原定計劃回湖北過年。回家前,我和父母通話,提到武漢出現的新型病毒,提醒他們注意防範。他們告訴我知道有這麽一回事,但認為「應該還好」。

出發當天是1月20號,正好是疫情形勢的轉折點,官方對於疫情報導的口徑也開始發生變化。當天我去藥局買了口罩,前往機場的路途中,我在手機上不斷刷新著疫情的最新動態。那一天,曾經抗擊「非典」、頗具公信力的呼吸病學專家鍾南山,在接受央視主持人白岩松采訪時,明確表示新型病毒能夠人傳人。同樣是在當天,全國其他地區的新型肺炎病例也開始湧現。看到這些,我意識到疫情比我想像的更嚴重。

候機室裡,前往武漢旅客中有不少也帶上了口罩,幾個旅客在低聲談論著不同規格口罩的防護效果。等待登機的過程中,我不時用手調整口罩的位置,試圖讓口罩和面部更加貼合。

終於,飛機載著我們在武漢天河機場降落。天河機場一如往常,機場的工作人員和旅客們來來往往,但只有很少的人戴著口罩。我急匆匆取了行李,乘上了早先預約的車輛,徑直向我家所在的城市駛去。司機一邊開車,一邊用手機開著外放和微信群裏的同事聊天。聊了些工作上的瑣事之後,有人説道:「今天去買了口罩,我和老闆說要好一點的,」司機笑著回覆:「你們別嚇我,我現在也有點怕了。」

回到家之前,我就做好了整個假期不出門的打算。此後的幾天,我都待在家裡,一面關注著疫情的動態,一面在網上為家人採購一些防護和消毒用品。這時的醫用口罩和N95口罩都很難買到了,主要的幾家電商要嘛是沒有庫存、要嘛春節過後才能發貨,好不容易發現一家電商還有剩餘的口罩,下單之後再去看,頁面也已經變成了缺貨狀態。

當時我所在的城市還沒有爆出疫情,但考慮到這座城市和武漢的距離以及人員流動的密集程度,出現確診病例也只是時間問題。我反覆提醒父母疫情形勢嚴峻,不要外出、勤洗手,必須出門時一定要戴口罩,同時試圖勸説他們今年過年就不要和親戚走動了,通過微信、電話拜年來減少感染風險。前面的幾點他們沒什麽意見,但不去拜年這點他們起初並不太能接受。老一輩人對於過年有著特殊的執念,一位在北京上學的朋友告訴我,本來因為疫情不打算回家過年了,但耐不住父母的反覆勸説,最終還是坐上了途經武漢的返鄉高鐵。

武漢封城反映疫情嚴峻,提早規劃返校班機

在家的幾天,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病例和被感染城市增加的消息,實在讓人憂心。而1月22日武漢「封城」的消息也給我造成了不小的衝擊,封鎖一座千萬人口城市的行為是史無前例的,這也更加印證了當前的疫情形勢已經刻不容緩。對我個人而言,武漢「封城」帶來的最直接的影響,就是武漢開往台北的航班取消,我必須考慮重新規劃返程的行程了。

當天下午,學校的陸生微信群傳出了台灣開始禁止武漢戶籍人士入境的消息,我也開始擔心,如果疫情進一步發展,這一禁令的範圍會擴展到湖北的其他城市,而且有很大可能無法在短期內解除。又考慮到「封城」帶來的出行限制可能還會繼續增加,我開始計劃提前返回台北。由於距離最近的武漢機場已經無法使用,我在與湖北相鄰的江西找到一班在第二天開往台北的航班。

父母對於我提前返校的態度有些糾結,一方面,我這次回家才3天,而且馬上就要在除夕離開,多少有些不捨,但他們也知道,如果不及早出發,之後的變數只會更大。這期間,我和另一個本市的陸生B同學討論了下這件事,他考慮了一會後,也決定第二天返回台灣。聽説有同學和我一起返台,父母也安心了些,開始幫我收拾行李。

我和B同學約了第二天早上在小區門口碰面,由他父母開車帶我們前往南昌的機場。出門前,我提醒父母在家要注意身體、小心防範,他們點著頭,拎著我的行李,執意送我到小區門口。坐上車,我和父母揮手告別,汽車便向江西駛去。

遇到中國車輛管制、台灣入境禁令

航班的出發時間其實是晚上,但同學B的父親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江西開始對湖北車輛進行管制。雖然當時的官方公告中並沒有出現此類限制,但還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決定帶我們提早出發,這樣即使遇到突發狀況,還可以再考慮其他路線。

車輛快要駛離市區時,執勤的交警將我們攔下,一一測量體溫,確認溫度正常後,揮手示意我們可以離開。之後的路途都很順利,但我和B同學心情都有些沉重,一路上很少交談,看著手機銀幕上不斷上升的確診數字,我們只能隔著口罩相視苦笑。

和幾天前在武漢機場見到的情景完全不同,南昌機場的工作人員都戴上了口罩,進入機場時,我們被再次要求檢查體溫,航站樓的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如有發燒、咳嗽等不適症狀,請立即告知機場關務人員。」

我們到的實在太早,離航班報到還有好幾個小時。等候的這段時間,我時不時刷新著台灣移民署的網站,生怕又突然增加了新的限制來台的城市。後來,在陸生群裡看到有同學說諮詢過移民署,「陸生就學」不受此前禁令的影響。雖然還沒看到官方文件,我懸著的心也多少安穩了些。B同學看到這則消息,有點猶豫要不要退票回家,年後再回學校。但疫情的後續形勢難以估計,誰也不知道政策會不會又發生變化,只能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終於等到報到的時間,地勤人員看到我們的入台證上的居住地後,叫來了一位主管模樣的女士,請她來判斷我們能否登機。主管告訴我們,目前我們的居住地已經被加入到了禁止入境的城市中,「陸生就學」雖然不受禁令影響,但為了小心起見,她需要聯繫上級部門進行確認,讓我們在一旁等候。

搭乘這趟航班的旅客不多,其他旅客都已經領好登機牌進候機室了,只剩下我們站在櫃檯旁邊。機場保安走過來,提醒我們所剩時間不多,催促我們快一點進候機室。我也開始擔憂,難道入境規定又出現了什麽新變化?好在地勤人員隨後收到了確認的電話,很快幫我們辦好了登機手續。

坐上飛機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外面下著雨,水滴敲打在玻璃窗上。往外看去,只有漆黑模糊的一片。遠處,一束亮光劃過,火花在天空四散開來,想起此前在家鄉度過的除夕夜晚,也有總有煙火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升空、綻放。可能實在是太餓了,當天的飛機餐吃起來格外的可口和滿足。

自我隔離,情緒回穩

下飛機後,回收申報表單的工作人員看到我勾選了武漢的旅游史,發給我一張「防範新型冠狀病毒」的注意事項,提醒我14天內如果出現不適症狀需要按指示就醫。回宿舍的途中,我才考慮到住宿的問題,當時對於無症狀者並沒有隔離要求,但我住的宿舍還有其他室友,找一個單人間自我隔離14天還是更妥當的選擇。

到宿舍時已經很晚了,和工作人員説明情況後,他們答應在第二天早上幫我安置房間。當晚我找了一間附近的酒店暫住,和父母報完平安,我簡單收拾了下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結束了這段匆忙膠著、但也算是有驚無險的除夕之旅。

目前隔離期已經過半,自己的情緒也慢慢平穩下來。隔離的生活多少會有些不便,但我已經算很幸運了,在更嚴格的入境禁令出台前回到了台灣,接觸到的工作人員都很友善,老師同學也都很關心自己的狀況。

近期的疫情形勢愈來愈嚴峻,關於疫情的新聞一個接著一個,感染的地點、人數爆發式地上升,而政府、慈善機構在疫情的應對上問題層出不窮,防疫的局勢實在很讓人擔心。不過看到很多民間力量在自發組織捐助調配醫療資源、宣導防範措施,醫療工作者在高負荷下繼續堅守在一線對抗疫情 ,以及不少記者仍選擇深入疫區調查、向公眾傳播關於疫情的真實情況,我也又多了一點信心。

希望這場災難能儘快平息,也希望台灣能夠成功防範這次的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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