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擊隱形殺手 — 工業污染|天下雜誌

追擊隱形殺手 — 工業污染

工業的蓬勃發展帶來經濟的繁榮,也帶來日漸污濁的空氣和水源。台灣工廠林立,卻只有極少數裝置污染防治設備。追根究底,最大的瓶頸在於,廠商對環境保護不夠重視,只抱著「應付檢查、躲避取締」的消極態度。學者指出,如果廠商能將污染防治看作生產管理的一環,以工業升級來消除污染,台灣的環境將不致加速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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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多年前,一批葡萄牙水手經過一個林木蔥鬱、空氣清朗、澗水蔚藍的島,取名為福摩沙,意謂美麗之島。直到二十多年前,台灣都可以當此稱呼而無愧。
 這二十多年,靠著膽識、智慧、努力,台灣快手快腳地趕上國際經濟大繁榮的浪潮,登上新興工業國的階梯,接受國際潮湧般的掌聲。但是,在目睹台灣經濟奇蹟的中外人士心中,「美麗之島」逐漸變成塵封的記憶。
 環視台灣一週,「福摩沙」的蹤跡越來越淡。
 清晨七時,從台北一角-寧靜的陽明山往下看,整個台北正籠罩在紅綜色的塵霧中,工廠和汽、機車的廢氣開始冉冉上升,台大環境工程研究所所長於幼華形容,台北市民一天是「在薄粥之中」開始呼吸。
 南台灣本是終年陽光亮麗,但是煙囪林立的高雄卻經常煙灰瀰漫,「總覺得陽光隔了一層,」一位市民說。
 台灣經濟是靠著工廠做引擎。三十多年來,工廠跳增十倍到十萬多家,扣除山地、森林及耕地面積,僅剩的四分之一土地上,平均每平方公里有十家工廠。隆隆的機器塑造出全國總生產量的九○%,但是廢料的排放,卻污染了上天賜給人類的最珍貴資源-空氣和水。

得與失

 我國一方面可以驕傲很多產品得了世界第一,例如全世界三分之二的舊船都在高雄解體,但是留下的濃重油污、廢氣、廢料,卻弄髒了環境。
 我們也驕傲於國人的廢物利用,例如小型工廠將拆下的電纜放火焚燒,收取五金,卻產生世紀之毒-戴奧辛(Dioxin)。
 醫學已證實,長久曝露在戴奧辛中,極有可能致癌。「建立在犧牲人民健康上的勤儉,就有待商榷了。」高雄市民一位環保官員說。
 又如我國經濟主要是代工型態,進口原料,如羊毛,經過洗濯處理,織成布匹,再以低價爭取國際市場,「賺取了代工費,但是也留下了污染」。因為羊毛洗清劑是嚴重的化學污染。
 而奠定我國機械業的煉鋼廠、使建材能自給自足的水泥、磚、陶瓷等工廠散溢出來的煙灰,也讓空氣灰濛不清。台灣地區大氣中所含的懸浮微粒濃度每立方公尺在一五○微克到三○○微克間,是歐美、日本的兩倍。
 河川也變了色。造船、化纖、製革、染整、電鍍工廠排出的廢水,像五彩的拼色盤,潑染出豔麗的水面。加上日夜不斷的家庭廢水和垃圾的「助力」,往昔清澈的淡水河,變成了環境學家戲稱的「黑龍江」。
 據環境保護局統計,在台灣三十六條定期進行水域水質調查和監視的河川中,受嚴重污染(以生化需氧量、懸浮固體量等來測量)有十八條,中度污染的八條,輕度污染的四條。全河段水質保持良好的只有六條,大部份是在尚未開發的東部花蓮、台東地區。
 廢水污染河川,魚貝類首先受害。據衛生署報告,西南沿海養殖漁業受危害的面積約達六千六百公頃。嚴重的如嘉義、雲林、彰化一帶,因遭受朴子溪、八掌溪及北港溪的工業廢水污染,過去幾年,每年四、五月間,常有異常死亡發生,嚴重的達七○%到八○%,每年損失在一億台幣以上。

隱形殺手

 隨著灌概,污染的水侵入農田。據台灣省水利局的調查,民國七十一年受污染的面積有四萬七千公頃,約佔總耕地一○%。嚴重的地區農作物急性枯萎、減產、及農地廢耕。
 甚至在三年前,桃園縣觀音、廬竹兩鄉稻田,有四十公頃全部停耕,因為附近化工廠排出的廢水含鎘量超過規定,污染了居民的灌溉水。還好我國衛生機關發現的早,含鎘米才未危害人體健康。一九六○年間,日本富山縣農民取用含鎘的廢水灌溉稻田,居民吃了以後,腎臟功能破壞,有五十六人因而死亡。
 不僅空氣和水,甚至食物中也含著隱形殺手。最近五年,不時有危害居民生命的例子:如六十七年高雄大社工業區排放含氰化物的廢水,造成一人死亡,二十四人急救住院;六十八年中部居民兩千多人,包括台中縣惠明盲校一百六十多位師生,因食用含多氯聯苯的米糠油而中毒,患者眼皮發腫,指甲發黑,身上長出皮疹,至今還在治療中。
 六十九年高雄縣仁大工業區氯氣外洩,有三十四人窒息昏倒,上萬人眼睛與喉嚨受刺激,涕泗縱橫,附近農作物大量萎死。
 除了這些報紙、電視曾大幅報導的公害事件以外,許多小規模、發作較慢的病變,並未受到太多的注意。根據過去一年多的工廠訪問,台大醫學院公共衛生研究所教授王榮德發現,有三家製造巴拉刈農藥工廠的十幾位工人,皮膚發生斑點狀色素沉澱及角化,可能是皮膚癌的前兆。另外有四家印刷打樣工廠的十六位工人發生多發性神經病變,輕的無法用足跟走路,重的肌肉萎縮,連長久站立都有困難。

逃到太平洋?

「環境的污染現在已到了危急的狀態,」於幼華為台灣環保工作的遲緩而擔心。
 這種由石油、化學、塑膠、重金屬產生的現代公害,影響到人體以後,多數可能終身無法根治;因為到目前為止,醫學界的研究主力都放在治療細菌引起的生物性疾病。
 在工業先進國家,如德國、美國、日本,防治污染的聲浪越來越響。小小公害事件往往不僅成為各報的頭條新聞,也引起大規模的民眾示威遊行。有些政黨更以力倡環境保護起家,像德國的綠黨。日本國會在一九七○年代更以公害法的制定而聞名。
 但在地狹人稠的台灣,屢次工業污染的教訓似乎仍未引起工商界對環境保護的重視。哈佛大學醫學博士王榮德十分憂心:「再這樣下去,我們只能逃到太平洋了。」
 追根究底,是我國國民,尤其是工商企業對環境污染及所帶來的殺傷性,不在意也不瞭解,政府也沒有足夠的人力執行反污染的法令。
 台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進一步解釋,大家誤以為水、空氣、森林、海洋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人類共有財富,未嘗想要刻意加以保護。工商企業團體藉著企業精神的鼓舞,競相開發這些資源,一方面又將生產中的廢物任意棄置於自然環境中。
 於是這批三十年來白手起家的企業家一方面創造了台灣奇蹟,另方面也因為缺乏適當的社會責任觀與現代知識而使污染更嚴重。
 台大教授王榮德發現,彩色印刷廠使用的工業用汽油,多含有毒的正己烷,如果工人長期暴露在不通風的廠房,這種溶劑會導致工人患上多發性神經病變,事實上正己烷可用純甲苯取代,毒性很低,而且費用也相差不多。
 又如許多工廠處理污染物的作法是叫輛卡車運走就好。搬運工人把含劇毒化學藥品的污泥或含重金屬的廢棄物,一車車載到郊外,唏哩嘩啦當作普通磚泥倒棄在空地上或蔗田。「這些無形的殺手很快就隨雨水的衝刷滲入土壤河川,」台灣省水處理公會前任理事長李宗正說。
 在美、日等國,廢棄物的燃燒,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地點及密閉式的焚化爐裡才可以。但我國燃燒電線、電纜收取廢五金的工人卻是隨便找塊空地,鼻孔摀著布條,放火就燒,雖然不需成本,但大量的「戴奧辛」劇毒氣體卻隨著風飄散到附近的住宅居民成了受害者。
 「就像大家隨手丟紙屑的習慣一樣,總是無所謂,」工業局工業污染防治技術服務團長曾聰智為國人濫用科技,不顧健康的作法憂心。
 防治設備花費太大往往也使廠商裹足不前。據中興工程顧問公司副總經理黃炯昌估計,在工業區設廠必須加上地價的一○%來購置共用的防污設備。
 更感捉襟見肘的是,過去為台灣創下了「工資低、產品廉」發展模式的中小企業,一家投資兩百萬的小型鋼鐵加工廠,要做套防污設備也得花上同樣數額,雖然工業局工廠防治污染的獎勵辦法中,一家廠商最高可向銀行貸款五百萬元購買機器,但很多中小企業本身負債也很高,又不擅與銀行打交道,縱使得到貸款來買防污設備,又使財務結構更形脆弱,「只有關門了,」一位鐵工廠老闆說。
 廠商固然有苦衷,但若以整個社會的利益來想,「那些規模小而污染大的工廠遲早要淘汰,」一位工業局官員表示。

不用償還的借條

 很多中外經濟學家近年來都把工業污染當做「外部不經濟」,就是企業生產所帶給社會的負擔,台灣大學商學系教授白健二就是其中之一。他希望各行各業能拋棄本位主義,找出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的最適當均衡點,而不要把個人的利潤建立在社會的成本上。
 例如近年來,我國塑膠業鼎盛,乾淨方便的塑膠袋固然取代了以前用報紙包裝的習慣,但是生產塑膠袋的廠商在訂價格時,除了原料以外,並未將人們丟棄塑膠袋的廠外成本算在內。廠外成本包括塑膠袋阻塞下水道造成水災、掩埋時不像有機物可腐化分解、及焚化時產生氯化氫毒氣危害健康。
 如果不計算這些社會成本,塑膠袋只有紙袋三分之一的價格,很容意佔據整個包裝市場。白健二認為,政府應依照污染性產品的廠外成本大小,課徵污染稅。如此,較貴而非污染的紙袋才有能力大量銷售;另一方面,徵收的污染稅,可作為設立焚化爐的財源之一。「要不然,他們對環境所欠下的,是不用償還的借條!」

執法不徹底

 工業污染經過近十年專家學者的呼籲,已逐漸引起政府的注意。根據經濟部工業局局長徐國安的解釋,目前政府採取「經濟發展兼顧環境保護」的政策,今年四月間總統在財經座談時也特別指出:工業污染對國民生活品質與自然生態環境造成相當不利的影響,政府應在公害防治技術與觀念上多加研究和宣導,並嚴格執行法令與取締污染的工商業。
 三年前,我國也成立環境保護局,使環境保護工作向前跨了一大步。環保局三分之一為碩士及博士,工作人員平均年齡為三十歲,士氣高昂,衛生署署長許子秋及環保局局長莊進源對這批新兵期許很高。
 去年,環保局施展鐵腕,命令李長榮化工、新竹化工、甚至國營事業台金公司停工,創下二十多年來的新紀錄,因為這些工廠連續排出的廢水、廢氣超過法定標準。
 但是環保局和多數想有作為的政府機關一樣,也面臨人手不夠、經費不足的問題。尤其是各縣市的衛生單位,常只有科員兩、三名,還得兼管食品等其他業務的抽查,使得執法不夠徹底。
 日本人口是我國的六倍,GNP(國民總生產量)也高二十倍,但是他們對環境保護卻比我們積極很多倍。日本從一九五○年代「經濟發展重於環境保護」,六○年代「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平衡發展」,到七○年代轉為「環境保護優於經濟發展」,一九七五年就有公害專任人員約一萬三千人,私人公司更僱用三萬多名公害防治技術人員在工廠工作,而我國總共只有一千人。當年日本政府花在防污設備上的經費為一兆四千多億日圓(約二千五百億台幣),是我國的四百倍。日本企業界在法令的強制下,對公害防治設備的投資約佔全國總投資的八•七%,及佔國民總生產量的一•四%。
 環保局局長莊進源不禁感嘆:「大家都說環保工作很重要,要趕快去做,但一談到錢、人才,就沒我們的份。」
 人手不足,再加上地方民意代表替被檢舉或取締的工廠說情,部份違規廠商可以不必繳罰款。
 「執法若不徹底,就造成大家心存僥倖,」許多廠商不斷抱怨政府的取締不盡公平。
 有些工廠隨便造個水池,稱之為「廢水處理池」,來應付環保官員的檢查,事實上卻不運轉,以便省下機器操作和維護的費用。
 化學博士李宗正有次和政府官員到南部參觀一家防污設備示範工廠,正當大家走出廠門準備上車離開時,卻瞧見廠方已「迫不急待地」把機器「嗄」地一聲關掉了。
 經常到各地輔導工廠的工業污染服務團發現,很多廠商的防污設備已生腐蝕,不能使用。

各自為政

 政府經濟部門和環保單位也措施不一。例如一家水泥公司負責人表示,過去由於生煤容易產生污濁的氣體,政府禁止燃燒生煤,但前年能源危機發生後,經濟部工業局又鼓勵廠商將燃料由石油改為生煤。現在環保局又催著水泥業者要趕緊想辦法,清除燒煤時所產生的污染。
 此外,污染法規不夠明確、完整,也是業者難以適從的原因之一。曾聰智指出,各行業的廢水成份不同,且會隨季節、氣溫的改變而產生變化。像目前的抽查方式,只取用一天的水質,而不是用一段時間的水質平均質作為檢驗的樣本,廠商很難達到標準。此外有些毒性較強的有機化合物的排放限值,並沒有規定,也會增加廢水處理的困難。

納入生產管理

 代價更大的是,當初工業區的規劃並沒考慮到污染的防治及環境的保育。像高雄的仁武、大社石化區的設立,當時只考慮接近原料供應者|左營的中油輕油裂解廠,結果選在上風的後勁溪中游區域,直接給市區帶來污染災害。
 防治工業污染固然已成為世界趨勢,但更多專家指出,防治污染應從改進製程做起,變成管理的一環。因為污染的產生,經常是由於製程的不經濟,無法回收這些廢料。所以一些廠商已積極開使投資回收設備,「防污設備越靠近污染源,越省力,也越有效,」王榮德指出,污染物一旦進入空中或水,就像撒出來的胡椒粉一樣,不可收拾。
 像紙漿廠生產中使用化學藥品溶出木質素而產生大量的黑液,過去是河川的主要污染源。以台糖屏東紙廠為例,建廠時,曾投資二億四千萬台幣的設備,回收黑液,放入鍋爐中當燃料燒,生產大量蒸氣,提供工廠生產所需燃料的四○%,而煮漿過程中所需的化學藥品,也有三分之一回收自黑液。這種回收設備,不僅能消除了污染,也降低了生產成本。
 「防污技術的提高,就是工業升級,」環保局局長莊進源表示。

改變製程

 更徹底的防治方法是,改變產品的製造過程,提高原料、燃料的轉化率,減少流失。台塑仁武碱氯廠最近投資五億台幣裝置離子薄膜電槽,取代傳統的水銀電解槽,生產燒。預計年底開工後,將可節省二○%的操作電力,操作人員也可從一一○人減為七人,更重要的是,這種新的生產方式可以完全消除水銀污染的產生。
 再以金山鋼鐵工廠為例,最近投資一千八百萬台幣裝置廢鐵預熱及除塵設備,不僅可節省電力、縮短煉鋼時間、減少電極損耗,且灰塵排放量減少三○%。預計每年可省下一千三百萬元,約需一年四個月即可回收防污設備的成本。
 ﹁如果企業家都把污染管理當作生產管理來看的話,許多污染將不會發生,﹂工學博士曾聰智說。
 未來環境保護的方向,將是勤查重罰、逐步淘汰小而污染重的工廠。而工業污染防治技術的趨勢則由回收處理,工業界人士指出。
 ﹁環保的問題很難分秒去提醒,﹂於幼華說:﹁現在所做的努力,可能二十年後才會看到成果。﹂
 但是,工業先進國家,如英國、日本已因工業污染有大批國民傷亡,日本更體會到,沒有健康的國民就不會有高度經濟發展,在十五年前就已立下﹁環境保護優於經濟發展﹂的政策,我國在大力學習日本科技及管理經驗的同時,是否也能記取他們受到工業污染的痛苦教訓,而盡力避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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