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妳考不上醫學系會丟我的臉」你曾對家人情緒勒索嗎？

作者＼劉宗瑀（小劉醫師）

史上最放浪形骸的白袍之夜

追趕跑跳著，就要結束大學四年的單純學生時期，進入醫院了，可怕的實習生涯即將展開。醫學系七年，前面就是埋頭苦讀，後期則要開始接觸病人、累積臨床經驗。每個進醫院實習如同從黑洞般回來的學長姐，都只有一句話—好累。接著開始各種咒罵。同學號的各屆串聯家聚時，只要已經進入醫院的，講話都如天書一般難懂。每個醫學系學生都要面對這一關，心裡說不出是期待還是害怕。

書本還是單純好背啊，又不會雞同鴨講，拿你是學生刁難你……連學長們都這樣說，聽起來更可怕了。其中最最不能接受的，當屬班上一向特立獨行到全校皆知的同學，小視。

小視，視覺系熱愛男，因而得此綽號。他曾經主辦一場日本樂團「月之海」的歌曲卡拉OK大賽，而他最受矚目的就是那一頭長髮跟每個月都會變化的髮色。之之細數過，有藍、黃、七彩、紫、白，更別說他還畫上全妝了！讓他不只在醫學系、在整個大學裡都非常獨特。小視聳聳肩：「不化妝就不叫視覺系啊。」

倒是女同學們都很愛他，好幾次舉辦活動，女生還紛紛讓他補妝，之之的煙燻妝就是第一次仔細看了小視示範，才知道怎麼畫的。之之的家庭保守得要命，如果她媽知道，一定打斷她的腿。

小視面惡（？）心善，講話對答如流，又像個小孩，對什麼事情都熱心，相處起來一點都沒有距離。有幾次別系同學問起：「欸欸，你們班那個看起來……很……」

之之轉頭一看，正好小視從眼前經過，身穿黑色皮衣跟整套鉚釘皮褲、厚底軍靴、還畫了龐克風眼妝，頂著一頭紅髮，完全把學校走廊當伸展臺。

之之笑：「很恐怖嗎？不會啊，他人很好！」「真的假的？」不只路人這樣回，連系主任也這樣質疑。是的，整個校園中，最看不順眼這顆七彩變換頭的，就是他們的系主任。璀鳳主任，霸氣的名字，宏亮的嗓音，最愛訓斥學生：「你們要常懷醫者胸懷。」「坐有坐相、站有站樣、醫者要有醫師樣！」他身兼醫學倫理課程，也常在課堂上感懷「我們當年哪有像你們現在這樣」，當他7 pu pu的在講臺上夸夸而談自主、不傷害、醫病倫理、公平正義時，臺下往往睡死成一片，讓他震怒：「要有哈佛學生等級的自覺！」若有學生好奇：「我們跟哈佛有什麼關聯？」璀鳳主任就會大聲喝道：「你們是東方的哈佛！」
每次他在課堂上毛起來，就會找小視開刀（沒辦法，那頭毛太好找了）。

「現在來點名，你們那個金毛的咧？」大家紛紛從夢中驚醒，面面相覷，左右尋找小視。

璀鳳見狀，一拍講桌：「就知道那沒個樣子的，今天又給我翹課了是吧？早說過，那頭髮成何體統，還一直換顏色，聽說還畫什麼視力測驗妝？」大家噗嗤一笑，最靠近講桌的同學小聲糾正：「視覺系，是視覺系眼妝啦！」璀鳳更加惱羞：「管他什麼妝，男生化什麼妝！要是到醫院實習還得了。你們再笑，再笑就等著瞧，我開始點名—視！覺！系！」很好，這次講對了。主任一臉得意，露出大權在握、生殺由我的傲氣，正要在點名板上做記號……

「有！」小視懶懶的舉手。什麼！他竟然有來！璀鳳驚呆：「你……你有來，怎麼剛剛沒看到？」他是指，怎麼沒看到七彩的頭毛。小視站起身，大家都看到他，竟然頂著一頭乖順的學生黑頭毛！什麼時候又染了？大家的腦筋都還沒轉過來，小視猛的一拔！大家瞬間爆笑—原來是假髮！璀鳳脹紅了臉，卻又無可奈何。
小視彎腰，右手在面前轉兩圈，面左、面右，做了一個華麗的歐式宮廷鞠躬禮，讓大家更狂笑不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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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問起小視為何要這樣打扮

他總一臉認真：「為什麼不能這樣打扮？我很喜歡啊。」但是，男生化妝已經夠特別了，更何況是醫學系男生，不都是一些死讀書的乖乖牌嗎？

之之問：「那你的家人知道你在大學裡是這樣的嗎？」小視聳肩：「我考上醫學系那天就跟他們宣告過了，已經依照他們的要求考上，我以後的每一天都要徹底遵從我內心的聲音生活。」哇噻！之之簡直像看到神。小視開始細數他上大學後，暑假開始環島、交女友、玩樂團、到處打工等經歷，聽得之之心底響起一個小小、熟悉的聲音：「妳不要以為上了醫學系妳就了不起啊！我把屎把尿養大妳，告訴妳！妳這輩子就算死了也是我女兒，都要聽我的！」

她揉揉眼，那是她最不想提，卻一直壓在心底的一塊大石。從小相依為命、躁鬱症時好時壞的母親，用了一輩子的親情勒索在囚養之之。之之輕輕甩頭，先別想這些了，眼前還有許多系學會工作呢。之之沒有參加其他遊樂性質社團，唯一參加的就是系學會。系學會正準備舉辦第一屆「白袍加身典禮」。

其他科系畢業有撥穗典禮，護理系進入臨床前有點燈典禮，都是象徵一個階段的結束，另一個新階段的開始。本來他們校內的醫學系完全沒有類似活動，聽聞其他學校舉辦了「由已經進入臨床的學長姐，幫學弟妹穿上醫師白袍」的「白袍典禮」，他們也決定要辦辦看，算是創校以來的第一屆。

已經邀請了系主任跟長官，安排好祝福話語橋段，再擺些茶點……還有什麼內容可以豐富典禮呢？不如演個短劇、跳個熱舞吧！那時大學生的活動約莫都是這樣。那時，之之、緹娜一行人還不知道，他們辦的將會是名留青史、驚天地泣鬼神、史上最放浪形骸的白袍之夜！

之之首先抗拒尖叫：「跳舞？我才不要！」被分配到這樣的活動內容，之之簡直大崩潰！緹娜笑說：「唉唷，很輕鬆啦！第一屆，大家不會太看重，妳只要把時間耗完就跳完了，很簡單！」之之反問：「那妳為什麼不跳？」緹娜揚一揚眉，示意自己的手，她去逗弄鄰居養的狗，結果被咬成蜂窩性組織炎。
之之不可置信的說：「我說啊，妳都一個大學生了，怎麼還被狗咬成這樣？」
緹娜聳肩：「我以為隔壁那隻死狗還認得我嘛……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舞蹈動作真的很簡單，要不然我陪妳練嘛。」正好這時，小視跟阿鬼靠近，原來他們也加入了練舞行列。於是大夥只能趕鴨子上架，邊看網路上的MV邊排動作。幾個夏夜微風的黑幕下，腳邊隨時有補充血糖的鹹酥雞跟珍奶，還時不時爆出笑聲！

場邊休息時，之之癱坐樓梯，問小視：「那天主任點名，你怎麼剛好有準備黑色假髮，讓他一下子沒看到你？」小視大笑：「因為他警告我啊，還告訴我的家人。」之之皺眉：「什麼？」難以想像，大學生的家人還收到系主任的通知。

小視繼續說：「他對我爸媽說，我在學校的打扮敗壞風氣，嚴重影響同學，有違醫倫，如果我到醫院實習還這樣打扮，他就要當掉我的推學！」

之之整個驚呆！小視眉頭一鎖：「其實我也在想，念醫學系真的是我想做的事嗎？死背這些神經血管，考試都在比誰共筆跟考古題收集得完整，連我單純只想做我最舒服的打扮都被限制，說真的，我在考慮要不要繼續念下去。」練舞群在呼喚小視，他起身後笑說：「其實家人給了我很大的自由，我也相信自己有養活自己的能力，所以囉！如果聽到我最後輟學，不要太意外，也先不要跟別人說唷！」

之之瞠目結舌，不知該回什麼好，呆看著小視加入隊伍練舞，內心震撼到不行。「為什麼要念醫科？」分數考到了，就這樣。「醫科念到現在，有興趣嗎？」大學生活很豐富有趣是沒錯，但真要說興趣嘛……「所以妳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想做什麼？不知道……「妳有沒有想過醫學系念到四年級，同齡的都已經大學畢業，在社會打滾歷練了？」知道啊，可是……

她再也壓不住心裡的聲音，握拳用力在心底吶喊，直到浮現之之媽的臉，永遠都在憤怒、狂吼：「妳讓我很丟臉妳知不知道？妳如果沒考上醫學系，我不是要被妳姨婆笑死？」

媽媽，妳那麼在意姨婆，那我呢？如果我說，我不想按照妳說的做選擇，如果我也不想念醫學系了呢？或者……我也想交男朋友呢？之之想起昨晚電話上的爭執，嚇出一身冷汗！有些答案太明顯的問題，還是不要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