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入古洞馬草壟志記鎅木廠,沿途荒地屹立挖土機,「喀啷~喀啷」聲不斷,可以感受到新界東北發展巨輪殷勤地運轉,亦是功利社會在發聲:進步就得犧牲。這個香港最後一個木園,面臨九月中收地清拆,倉內千噸木材出路未明,為一個香港工種、時代劃上句號。

「其實我哋好陰功㗎,話趕你走就趕你走。家家都有所補償,例如你無咗田我俾過第二幅你耕,補償多少給你。其實(政府)的補償對我們而言微不足道。呢間廠現時的資金推動要成二千萬,你補唔補到二千萬呢?肯定沒有。」志記第二代掌舵人王鴻權(權叔)悻悻然說,記起當年做苦力的父親從幫別人打工,到1946至47年正式創業,那些辛酸都寫在臉上每條皺紋上。

家族史就是香港鎅木史

志記的家族史根本就是一部香港木廠的編年史,木屑的氣味糾纏了兩代人一輩子。

權叔回憶,父親當年在北角渣華道開業,位置是日軍撤退後遺留的荒地(即現已清拆的北角邨附近),由政府短期租予幾家木廠使用,面積約三千呎左右。後來遷到柴灣,也搬過兩次,不久因政府發展項目,再搬到上水古洞馬草壟的現址,並擴充至一萬呎,至今已30年。

油麻地老木號「泗祥號」第四代傳人何國標補充,行內人不會叫鎅木廠,只會叫「木園」(英文:sawmill),八十年代油蔴地仍有木園,時移勢易這些大型工業才遠遷內地。

「黃金時代在於戰前,那時土瓜灣的鎅木廠已引入外國機器,那是天文數字。戰後開始香港、新界有很多鎅木廠興起,大部分鎅的都是婆羅洲或熱帶雨林的木材。戰後重建關係,起樓用木材,代表作是灣仔藍屋。後來才以三合土造,但木的需求仍存,直至九七年後因環保而全面改變。木廠便失去了生存的空間,要生存只能換成別的方式,因此我們便用其他方法生存。」權叔說。

碩果僅存的,除了是鎅木廠這消失的工種,還有全港唯一剩下的大型鎅木機器,權叔的心願是希望可以把這些搬不走的古董放進博物館。

權叔解釋,這些鋸大多是歐美用的,因為歐美多鎅松和杉,但香港社會的效率比較高,容易賺錢,所以才買到這些機器。「日本、台灣也沒有這些機器,只有皮帶鋸,因為日本和台灣大多是熱帶雨林,大部分都是來自馬來西亞或印尼的熱帶木,但這些機器較適合鎅松和杉,鎅起來比較規整,不會彎彎曲曲。最大的好處就是鎅的速度比較快。」香港所有木機器都迎合效率,鎅熱帶木材而言,皮帶鋸是必要的,但使用企頭鋸會令木廠的效率更高,得到更多利潤。

昔日一座機器價錢可買一條街

「即使六十年代,買一部西德的企頭鋸都需要26萬,你知道這個是天文數字,當時買整條街也可以,一幢唐樓才數千元。」留存在志記的同一部企頭鋸機品當年是本地「老翻」也要五萬,「但我們還需要挖地牢安置它,需要十多萬。然而現在的時局已變,哪有這麼多熱帶雨林的木材讓你鎅?」

都說鎅木廠是香港歷史的縮影。

「六七暴動時,我們將之前所用的西德機器砸爛並賣出,後來香港經濟再次蓬勃起來,我便再次安裝。那次買一部西德的機器也很昂貴,我們香港的機器廠也很完善,聯合機器廠源於廣暢隆,香港所有的鎅木廠機器都源自廣暢隆,後來廣暢隆不做了,要把機器給了聯合機器廠。這個企頭鋸就是聯合機器廠做的,但聯合機器廠現在也沒有了,因為沒有木廠拿機器給它維修,已經煙消雲散,後期也已轉業。」

權叔坦言,延期僅「好過即時要走」,惟倉內千噸巨木清貨進度緩慢。權叔現仍希望物色到新地點,並透露有「白武士」十分關心木廠,稱有地方予租借,或有重生機會,但坦言「十劃未有一撇」。

「生命嘅嘢,唔識處理都會變廢物,人都是廢物,如果你識處理就可以重生。樹木可以重生,把它的意義重生。我們做環保活動希望讓已經行完生命里程,本來塵歸塵、土歸土,現在它葬身之地再服務我們人類一次,做我們希望得到的工具。」

權叔摸摸自己坐了半輩子的木櫈子,邊說:「認同樹木的存在,有一種感恩的態度,便能令下一代對得來不易的嘢有感恩的態度,不能目空一切。」

見步行步,是權叔一家的態度,只願木材不用送到堆填區,白白犧牲。「沒有可惜與不可惜,死咗乜都無,好有錢死咗都無用,後人的用途是最重要。」

香港鎅木業開到荼蘼,沒法改變。但木頭能有第二次生命嗎?

撰文、攝影:#鄭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