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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文章習作】從一口戲開始—《後人類罪行》: 進化的迷思

[學員 盧俊彥] 猶記得中學宗教科的授課老師對進化論嗤之以鼻,認為神按自己肖像造人,人類又豈會進化自猿猴?自問從小對耶教理論不太感興趣,人類演化這個命題卻教人着迷:二十萬年以前智人從直立人猿進化, 現代智人又會在何時踏進下個演化階段?有別於《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1968)的形而上處理, 肉體恐怖宗師大衛哥連堡(David Cronenberg)於新作《後人類罪行》(Crimes of the Future,2022)再次重歸久違的類型,為我們提供一個血肉淋漓的答案——人類下次的進化或許醜陋,卻恐怕無可避免。 電影甫開始已經概括了哥連堡對反烏托邦式未來的灰暗想像:母親對自己誕下怪胎產生恐懼繼而弒子(filicide),是古典文學中的傳統惡行;環境污染對地球造成無可挽救的破壞,是未來整個社會集體犯下的罪行。弒親犯人在獄中贖罪,小部份人類卻選擇改造自己的消化系統,讓身體自主地將塑膠轉化成熱量,試圖彌補人類無盡貪婪所引致的過錯。而Brecken,被自己母親殺掉的「怪物」,正是世界第一個經歷進化的「新人類」——毋須手術、內置消化塑膠的新器官系統。當現今地球的水源和生態系統充滿微塑料,哥連堡對人類生理演化的臆想更顯得適時。 《後人類罪行》的世界看似骯髒,只因細菌感染和痛楚這兩大困擾人類已久的生理問題不復存在。最直接的影響是手術變得普及化、公開化、藝術化。哥導藉此展示身體與藝術之間的緊密連繋。Viggo Mortensen飾演行為藝術家Saul Tenser,他的身體屢次增生全新的器官,而拍擋兼愛人Caprice(Léa Seydoux飾)則負責在觀眾面前進行手術移除,並為每件「藝術品」紋下印記。他們的表演引來了政府的注意——Tim(Kristen Stewart飾)和Wippet(Don McKellar飾)身為國家器官註冊處的官僚,希望能收編二人。同一時間,Brecken的父親極力邀請Saul解剖自己的兒子,將他的身體結構公諸於世:他通過手術將自己改造成一名「塑食者」,未想到自己的後代竟能遺傳到自身的人工改造。所以他冀望利用Saul的演出,將兒子特殊的身體結構公諸於世,向大眾宣告:「是時候讓人類的演化追趕上科技發展的步伐!」 除了身體的改造, 未來還會迎來全新性慾的革命——手術已取締傳統性愛成為肉體親密的表現。電影中段,當Tim前往觀賞他們的表演時,深深被手術的性張力所震憾,繼而頓悟到 “surgery is the new sex” 的嶄新時代精神(zeitgeist)。類似的主題其實已經在哥導前作《慾望號快車》(Crash,1996)走得更前——撞車癖是後現代社會對性慾的一個純理性解構。《後人類罪行》則重回基本步,將性慾和身體在科幻元素點綴下再次掛鉤,以駭人的鏡頭重新解釋人類性愛的運作方式。 也許未來的文明在電影裏頭看似復古,只因「後人類」不見得能逃出歷史的包袱:他們的進化只為償還前人造的孽;未來的藝術再前衛,終究離不開對舊時代的眷戀。哥連堡似乎亦不免其俗——《後人類罪行》刻意加插極具玩味性的自我指涉——包括引用《猛鬼勾魂》(Videodrome,1983)的 “long live the new flesh”和《孽扣》(Dead Ringers,1988)的 “beauty contests for the insides of bodies”,影迷自然不會看漏這些哥式肉體恐怖標語。Saul Tenser更明顯是導演自己的化身——兩者同樣的以血和肉追求藝術的極致。儘管電影探討的是人類和藝術的未來,它比任何前作來得更retrospective/ introspective。與其說此作是哥導對肉體恐怖類型的昇華、進化,觀眾在螢幕看到的是一位步入晚期的藝術家以未來包裝過去,向自己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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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員 盧俊彥]

猶記得中學宗教科的授課老師對進化論嗤之以鼻,認為神按自己肖像造人,人類又豈會進化自猿猴?自問從小對耶教理論不太感興趣,人類演化這個命題卻教人着迷:二十萬年以前智人從直立人猿進化, 現代智人又會在何時踏進下個演化階段?有別於《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1968)的形而上處理, 肉體恐怖宗師大衛哥連堡(David Cronenberg)於新作《後人類罪行》(Crimes of the Future2022)再次重歸久違的類型,為我們提供一個血肉淋漓的答案——人類下次的進化或許醜陋,卻恐怕無可避免。

電影甫開始已經概括了哥連堡對反烏托邦式未來的灰暗想像:母親對自己誕下怪胎產生恐懼繼而弒子(filicide),是古典文學中的傳統惡行;環境污染對地球造成無可挽救的破壞,是未來整個社會集體犯下的罪行。弒親犯人在獄中贖罪,小部份人類卻選擇改造自己的消化系統,讓身體自主地將塑膠轉化成熱量,試圖彌補人類無盡貪婪所引致的過錯。而Brecken,被自己母親殺掉的「怪物」,正是世界第一個經歷進化的「新人類」——毋須手術、內置消化塑膠的新器官系統。當現今地球的水源和生態系統充滿微塑料,哥連堡對人類生理演化的臆想更顯得適時。


《後人類罪行》的世界看似骯髒,只因細菌感染和痛楚這兩大困擾人類已久的生理問題不復存在。最直接的影響是手術變得普及化、公開化、藝術化。哥導藉此展示身體與藝術之間的緊密連繋。Viggo Mortensen飾演行為藝術家Saul Tenser,他的身體屢次增生全新的器官,而拍擋兼愛人Caprice(Léa Seydoux飾)則負責在觀眾面前進行手術移除,並為每件「藝術品」紋下印記。他們的表演引來了政府的注意——Tim(Kristen Stewart飾)和Wippet(Don McKellar飾)身為國家器官註冊處的官僚,希望能收編二人。同一時間,Brecken的父親極力邀請Saul解剖自己的兒子,將他的身體結構公諸於世:他通過手術將自己改造成一名「塑食者」,未想到自己的後代竟能遺傳到自身的人工改造。所以他冀望利用Saul的演出,將兒子特殊的身體結構公諸於世,向大眾宣告:「是時候讓人類的演化追趕上科技發展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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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身體的改造, 未來還會迎來全新性慾的革命——手術已取締傳統性愛成為肉體親密的表現。電影中段,當Tim前往觀賞他們的表演時,深深被手術的性張力所震憾,繼而頓悟到 “surgery is the new sex” 的嶄新時代精神(zeitgeist)。類似的主題其實已經在哥導前作《慾望號快車》(Crash,1996)走得更前——撞車癖是後現代社會對性慾的一個純理性解構。《後人類罪行》則重回基本步,將性慾和身體在科幻元素點綴下再次掛鉤,以駭人的鏡頭重新解釋人類性愛的運作方式。

也許未來的文明在電影裏頭看似復古,只因「後人類」不見得能逃出歷史的包袱:他們的進化只為償還前人造的孽;未來的藝術再前衛,終究離不開對舊時代的眷戀。哥連堡似乎亦不免其俗——《後人類罪行》刻意加插極具玩味性的自我指涉——包括引用《猛鬼勾魂》(Videodrome,1983)的 “long live the new flesh”和《孽扣》(Dead Ringers,1988)的 “beauty contests for the insides of bodies”,影迷自然不會看漏這些哥式肉體恐怖標語。Saul Tenser更明顯是導演自己的化身——兩者同樣的以血和肉追求藝術的極致。儘管電影探討的是人類和藝術的未來,它比任何前作來得更retrospective/ introspective。與其說此作是哥導對肉體恐怖類型的昇華、進化,觀眾在螢幕看到的是一位步入晚期的藝術家以未來包裝過去,向自己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