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壯蒼涼的血色愛情故事。」《復仇者之死》影評 | 朱相楠 | HKESE

「悲壯蒼涼的血色愛情故事。」《復仇者之死》影評

有這麼一部港產電影,它不僅充分呈現港式Cult片的濃烈風味,還巧妙地糅合了黑色犯罪與純愛題材,並且把一齣血腥暴力的驚悚電影拍出了無與倫比的詩意與寓意。這部劍走偏鋒、叫人刻骨銘心的劇作,是由黃精甫執導、麥浚龍編寫的《復仇者之死》。

《復仇者之死》講述張穎(蒼井空飾演)是一個患有智力障礙的女學生,陳傑(麥浚龍飾演) 是一個平凡的賣包小子,兩人暗生情愫。某天,稍有醉意的警察隊長杜哥看見張穎,誤以為是妓女,欲與她發生關係。

陳傑將杜哥打傷,救走張穎。兩人去警局報案,卻沒想羊入虎穴,張穎在警局被杜哥帶頭進行一輪殘忍的輪姦,陳傑被毒打並被誣陷入獄。出獄後的陳傑,迅速展開了自己的復仇計劃。

黃精甫和麥浚龍這兩位創作者一向想法另類,不甘屈服於傳統敘事。因此《復仇者之死》毫不意外地,在技術使用和畫面風格上都極具個性,走出了不一樣的風範。影片嫻熟地運用鏡頭語言,賦予整體環境以一種邪惡而猙獰的生命力。每場戲碼的場面調度和機位運作都受到嚴格掌控,使電影語言與獨特的內容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配合上冷硬得幾乎黑白的調色,以及畫面中觸目驚心的血腥場面,充分奠定影片灰暗、露骨的調性。

這除了渲染角色內向的情感基調,也令影片往後象徵性的哲理觀照有足夠力道。同時令陳傑殺人劏腹、警察施暴這些有關情慾的掙扎、人性的陷墮、殺戮與死亡的景象,不會因過分駭人或齷齪顯得唐突。相反,上述情節與影片憤怒又絕望的氣脈相通,折射道德混沌,凝視人性陰暗。這種打破陳規的敘事手法自成一派,腔調濃厚,盡顯技巧上的光輝。

在這悲歌易水,甚至可以用「無情」來形容的敘事格調下,影片的情感戲氛反顯得可貴和真情流露。電影命名為「復仇者之死」,顧名思義,便是一場關乎生死的復仇大計,主角的動力在於「仇」,戲劇衝突在於「死」。正所謂「因愛生恨」,沒有愛就沒有恨。影片要鋪陳「仇恨」,就必須給主角足夠「愛」,才有「仇」可報。

因此電影前半段花了不少功夫交代張穎與陳傑的愛情經歷,他們怎樣由半面之交,到陰差陽錯地相遇、暗生情愫,最終成為生死與共的伴侶。其中陳傑深夜載張穎回家,在遊樂場仰望星空,向山谷呼喚婆婆等情節被拍得心意深長、青春洋溢。這些純潔又美好的筆觸縱使不多,卻有效地展現兩人擦出的火花,給悲涼的故事注入無盡暖意。

此處出彩的情感描摹,讓張穎遭施暴喚起陳傑「恨意」的發展言之有理,促成陳傑殺人棄屍、與魔鬼同行,踏上這條嗜血的不歸路。其目的在於為「情愛」復仇,逾越「生死」。復仇是男女主角為真愛執迷的具體寫照,是這段虐戀的最美見證。所以《復仇者之死》某意義層面上,是一段轟轟烈烈、走火入魔的愛情故事,陳傑純情的程度絲毫不輸《驚情四百年》的德古拉。

更引人深思的是,這段復仇建基在守護之上,正如陳傑心中的邪惡建基在善性之上。本意不壞,只是手法極端。他提起屠刀求的不是泄憤或泄恨,而是以暴制暴,叫不義之人承受報應,為沾污張穎靈魂和肉體附上代價。即使《聖經》中曾記載,耶穌曾勸喻世人:

「不要跟惡人作對,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讓他打」

但怒火中燒之際,作為平凡人的我們有誰可以立刻除掉心中怨恨,拒絕親手清算他人的罪孽?難道世道不能制裁作惡者,就要吞聲忍氣,任由他們躲過這劫、逍遙法外?編導這樣設計劇本,立刻把故事提煉出層次,進一步向觀眾提問,啟發人心,充分發揮這場道德交戰的矛盾性與因果關係。

《復仇者之死》還有一大非主流特色,就是章節式分割劇情。初看這種呈現方法,以為其意義在加強影片的結構嚴謹性與儀式感。殊不知回首全片,才發現這種敘事方式才是本片精髓。

不難發現,陳傑的「復仇之路」是一場是善與惡的博弈,而很顯然,他沒靠近天使,反而遭到惡魔侵害,引誘他與魔鬼相處、交易。儘管沒有像《浮士德》那般直接地將現代惡魔(梅菲斯特) 的形象實體化,但我們能看出陳傑跟魔鬼的親近、擁抱、親吻,怎樣被蠱惑、煽動、牽引,以得生命的沈酣的大歡喜……

這一系列起承轉合在章節式的框架下被挑明,被加注鮮明的宗教色彩。每章開篇及結束出自魯迅所著《野草》之《復仇》的短語,精準犀利地勾勒出故事的意象。

《復仇》表達了人們喜歡看鮮亮的青春被毀滅,喜歡看高貴的情感被摧殘,喜歡看理想被蹂躪,喜歡看生命被屠戮的現象。此處的引用精巧地呼應了《復仇者之死》對冤冤相報、人性麻木的描繪,兩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首殘暴卻動人心魄的命運交響曲。而主創亦恰如其分地利用《復仇》傳遞的「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之意,編織出一個深邃、具有玩味的雙重結局。

第一層結局批判復仇自我毁滅的性質,同時帶出「人之初性本惡」的觀點。亞當、夏娃偷吃禁果是犯罪,因為他們違背了上帝與人的約定。違背上帝就是罪,這罪傳給後世子孫。人一生下來,在上帝面前就是個「罪人」。這「罪」與生俱來,故稱為「原罪」。「原罪」流傳於俗世,存在於群眾,存在於孩童。

片中這場禁果引發的血案最終被原罪吞噬,象徵天使、看似天真無邪的孩子卻偏偏是原罪化身 (這裏有幾分《畸形屋》 的味道)。說明罪惡源自天性,人們生來流着撒旦的血,所以才易於被魔鬼誘惑,慫恿世人互相殘殺。試圖和魔鬼正面搏鬥,只會換來另一群魔鬼無情的撲殺、追擊。

更糟的,是發現自己已變成魔鬼一名。到頭來,暴力化的仇恨逐漸變得理所當然、甚至受群眾響應。一切暴裂皆有跡可尋,所謂「宗教覺悟」、「放下與原諒」,在魔鬼面前不足掛齒,寓意細思極恐。

第二層結局則較為溫和、理想,完全彰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美好。有時選擇讓仇恨得到超度,給別人一條出路,就當給自己留條後路。起碼你我倘在,活在二人細小的天堂靜享歲月,與世無爭,也不壞。不遠的淨土,或許就是淨化智慧的眼,叫你看破紅塵,放心陪伴心愛之人。

《復仇者之死》風味銳利、妙不可言,打破自我成規,以深入淺出故事製造餘韻,發人深省。在這個三級片幾乎都淪為泄欲影像的時代,有這樣一部精妙絕倫的犯罪電影,堪稱香港電影界的瑰寶。

它跟麥浚龍的歌曲一樣,不是過目即忘的流行產物,而是匠心獨運的藝術品。

本文由作者【朱相楠】創作刊登於HKESE,如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創作者
香港作家、詩人、影評人,「William電影空間」版主。 文章及詩作散見香港01、Cinespot動映地帶、幕迷影評、Penana等各大媒體。 試片、邀稿及任何形式的合作,請Email: [email protected] 或私訊IG「William電影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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