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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鐵志:「聲音與憤怒」改變了我的生命方向

張鐵志:「聲音與憤怒」改變了我的生命方向
Photo Credit: AP / 達志影像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十年來,有許多多多朋友跟我說這本書如何改變了他們⋯⋯然而,這本書改變最大的,是我自己的生命方向。」「我最想書寫的當然是台灣版、甚至華語世界的「聲音與憤怒」,而相信那本書已經在不遠處」

文:張鐵志

十年前(2004)的初夏,我出版了第一本書「聲音與憤怒:搖滾樂可以改變世界嗎?」。十年來,有許多多多朋友跟我說這本書如何改變了他們:有些音樂青年開始關心政治與社運,有些搖滾樂手更相信音樂的力量。然而,這本書改變最大的,是我自己的生命方向。

剛出版這本書時,我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博士學位剛進入第二個夏天。本來希望這本書可以在出國之前完成──我出國讀書那年正好是三十歲,所以或許這本書的出版作為我青春搖滾歲月的一場告別,從此專心進入學術生涯。

在本書之前,我只有零星公開發表過一些文章,不論是政治評論、音樂評論,或音樂政治。沒想的是,「聲音與憤怒」出版的第二個月,我開始同時在兩個主要報紙寫專欄。此後,我的軌道越來越從學術往寫作傾斜,並從一個單純樂迷越來越多介入音樂與社運的聯繫。

這十年來,台灣出現劇烈的變動。約莫就是十年前開始,台灣的音樂開始和青年抗議更多地結合,之後我們看到台灣獨立音樂更深地影響青年文化,也看到熱愛小確幸的年輕人如何轉變為憤怒的一代,而在去年爆發了太陽花佔領運動。這是台灣新世代所展現出的「聲音與憤怒」。

2008年,「聲音與憤怒」在中國出版,又把我的人生軌道帶入一個新世界。我開始在中國許許多多媒體上寫專欄,結識中國的音樂人、文化人和異議者,進入中國的公共領域。我抱著巨大好奇心進入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國度,嘗試用寫作去參與此地的社會改變,當然也遭到被打壓的滋味,成為敏感人士。

2012年底因為「號外」雜誌邀請擔任主編,我搬來香港,見證這個島嶼的美麗與哀傷,並且看到一批音樂人如何如何透過他們的音樂,以及他們作為公民的力量,去捍衛這座城市。也許這個體制沒有一時之間被打倒、被轉變,但在這個過程中,人心已經不同,而世界不就是一個個真實的人所組成的?我們改變,世界也就隨之改變。

這就是這本書要講的故事。

2014.12 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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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來沒想到這本書的完成會在紐約,一個我少年音樂旅程的完美終點。

2002年到2007年,我生活在紐約——這個二十世紀西方文明中前衛與頹廢文化的源泉、華麗與腐敗的肉身呈現,以及六○年代以來民謠與搖滾反叛烈焰的火源。

在這裏,我走過了Woody Guthrie、Bob Dylan、Velvet Underground徘徊過的格林威治村,行過了許多搖滾人棲息過的Chelsea Hotel、約翰•藍儂被槍殺的達科塔(Dakota)公寓門前,以及不遠處紀念他的「草莓園」(Strawberry Fields),並且和許多樂迷一起守望著龐克運動的傳奇酒吧CBGB的最後一夜。

我也親眼目睹了本書中許多搖滾反叛前鋒的表演,不論是改寫音樂史的紐約本地英雄:Dylan、路瑞德(Lou Reed)、帕蒂•史密斯(Patti Smith)、音速青春(Sonic Youth)、約翰•藍儂的妻子小野洋子(Yoko Ono)和兒子西恩•列儂(Sean Lennon),尼爾楊 (Neil Young)、R.E.M.、湯姆•莫瑞羅(Tom Morello),或是從英國、愛爾蘭來傳遞憤怒的比利•布雷格(Billy Bragg)、原始呐喊(Primal Scream)、電臺司令(Radiohead)和U2。

有些演唱會我無緣到場聆聽,只能在瞥見他們的廣告安靜地躺在報紙角落:Pete Seeger、Iggy Pop、性手槍(Sex Pistols)、大衛•鮑伊(David Bowie),彷彿證明他們確實存在於這個時代。他們在我生活中就如走馬燈般鮮明卻一閃即逝。但無論如何,這個城市讓我確認本書的文字終究不是一場浪漫的虛構,而是真實人物輪番上演的歷史與現實。

在我眼前重現的不只是音樂表演,還有各種社會反抗。二十一世紀初的美國,正爆發美國繼六○年代以後最大的反戰運動,人們對六○年代的所有浪漫想像得以再度現身。當小野洋子在紐約另類雜誌《村聲》(Village Voice)刊登全版廣告,在全白版面正中寫著「想像和平」(Imagine Peace)時,我幾乎以為我手中翻閱的是三十年前的報紙;而當比利•布雷格在狹小的舞臺上呼籲聽眾參加反戰遊行時,我知道這不是已經泛黃的夢境,反抗就是現在!

Photo Credit: Sex Pistols in Paradiso, Nationaal Archief CC By SA 3.0

Photo Credit: Sex Pistols in Paradiso, Nationaal Archief CC By SA 3.0

2.
如果在紐約完成本書是一大意外,那麼人生更大的意外就是這本書的出版。

大學時期,我以為音樂僅會是一生的嗜好,攻讀政治學且以知識作為社會實踐的武器才是人生的志業。沒想到有機會把這兩者結合起來。

青春時期剛開始聽搖滾時,心中深處當然有著成為歌手的夢想:少年願望是做個在舞臺上翻來滾去砸吉他踢音箱的搖滾巨星,青年時期的想像則是蓄長髮留鬍渣背著吉他走唱街頭的抗議歌手。

因為沒有音樂天賦,歌手沒有做成,只能寫音樂文章這條路。

許多成長的回憶只有零碎而朦朧的片段,但是當時聆聽的音樂卻異常清晰,因為音樂終究是不會消逝的,仿佛電影結束時鏡頭突然停格,配樂卻驟然響起,對影片的最終記憶遂濃縮於這首歌和最後一個鏡頭。於是,這一首首歌曲拼湊起我生命旅程中那些過度曝光而模糊的聲音與光影,以及後青春期的聲音與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