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叫》电影剧本
《喊叫》电影剧本
(1956—1957年)
译/潘耀华
《喊叫》
(Il grido)
甘切利埃里一阿莱克桑德尔影片公司出品(1958,黑白片)
原作: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剧本: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埃里奥·巴托里尼、恩尼奥·德·康契尼
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摄影:吉亚尼·迪·维南佐
剪辑:埃拉尔多·达·罗马
音乐:乔万尼·福斯科
主要演员:史蒂夫·柯赫兰、阿丽达·瓦利、多林·格雷、林恩·肖、加布里尔·巴洛蒂、米尔娜·吉拉迪、贝西·布雷尔
初秋时节,坐落在波河岸边的一座工业小镇。
阿尔多是制糖厂的一名技工。八年来,他一直和伊尔玛生活在一起,伊尔玛已经结过婚,在遇到阿尔多以前,她的丈夫已移居澳大利亚。以后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他们有一个孩子叫罗西娜,七岁了,是个敏感的小女孩。阿尔多最大的愿望是和伊尔玛结婚,使他们的关系在大家眼里合法化。可是由于伊尔玛原来的婚约没有解除,所以他的愿望未能实现。
他们的住所是一座简陋的房子,周围有许多树,房子位于城郊,离波河只有一箭之地。
伊尔玛从房子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在她关门时不放心地又往屋里瞧了瞧——这是一个家庭主妇的典型姿态。她想确定一下家中的一切是否都井井有条。然后象有一件重要事急于要做似的,匆忙离去。
她沿着河岸走,拐进一条通往城里的小路。她穿过广场,进入市政厅,引起站在门口附近一群妇女好奇的目光和议论。
屋里面,伊尔玛坐在市长桌前,全神贯注地听市长对她讲话。
市长:就我个人来说,太太,我不知道我要告诉您的对您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不过,这都是题外话。
伊尔玛:(担心地)什么消息?
市长:关于您丈夫的消息,他二十天前在悉尼去世了。
市长说完,想从伊尔玛脸上看出她对这个消息的反应,但她毫无表情。唯一的反应是她那紧张而僵硬的神态稍微松弛了一点儿。她闭了一下眼,可是当市长递给她一封信时,又很快地睁开了。
市长:这是我收到的领事馆的来信……我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您的丈夫一直在一家工厂工作……
伊尔玛突然站了起来,好象市长不会再讲出什么使她感兴趣的事。她走到窗口向外眺望远处,看到制糖厂的铝烟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市长从桌旁站起来,走过来安慰她,可是伊尔玛很快地躲开了他,突然朝门口走去。
伊尔玛:对不起,可您必须原谅我,我明天再来。
她转身立刻走出办公室,市长站在那里,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从远处传来工厂汽笛的尖啸声,宣告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
工厂映入眼帘,汽笛声越来越大。天气晴朗,铅槽、烟囱,甚至建筑物本身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工作暂时停止了。工人们分散到各个角落。有的已开始吃饭,有的转来转去等着妻子送来午饭。
汽笛声终于停下来,四周显得一片寂静,没有声音,连点滴话语都听不见。然后,一阵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音乐声从高炉顶上传来。一个工人坐在烟囱旁的螺旋梯上吹着口琴,阿尔多坐在他旁边听着,眺望着周围的景色:辽阔的田野,波河就象是一条大道般穿过这片土地。
一个工人从下面朝上喊阿尔多。
工人:阿尔多!……伊尔玛来了。
阿尔多站了起来,探身从栏杆朝下看,脸上露出喜色。伊尔玛走进大门,来到工厂的院子里。
阿尔多:(大声喊)伊尔玛!
她抬起头来,向他挥手喊道:
伊尔玛:我把饭放在这儿了!
阿尔多:别走,等一等,我就下来。
伊尔玛摇摇头,然后把阿尔多的午饭袋放在地上,她又向上看看,挥手向他告别。
阿尔多:等等!伊尔玛,等我下来!
阿尔多一步跳到扶梯口,急忙顺着铁扶梯跑下来。伊尔玛没有等他,立刻走出了工厂。待阿尔多下到地面时,伊尔玛已经走掉了。阿尔多不经心地看看放在附近的饭袋。他对伊尔玛的古怪行为闲惑不解,转身问站在旁边的一个工人:
阿尔多:她上哪儿去了?
工人:(指向大门)她怎么了?
阿尔多:怎么回事?
工人:她在哭……
阿尔多:哭啦?
阿尔多一动不动地愣了一会儿,陷入沉思。这时,厂里的一个工头从这儿路过,阿尔多向他走去。
阿尔多:先生,要是可以的话,我想赶回家一趟……大概用十分钟。
工头答应了,阿尔多跑着离去。
几分钟后,阿尔多回到家,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屋,让门半开着。他走过门厅时喊道:
阿尔多:伊尔玛!
没有回音,他走进厨房看看,感到奇怪,屋里没人,桌上放着罗西娜的书包。他走到纱门那儿往外看,看见罗西娜在后院里玩儿。罗西娜一见到父亲就跑来迎他。
阿尔多:妈妈不在家吗?
罗西娜摇摇头,转过身去。阿尔多回到厨房里,罗西娜跟在他后面。
罗西娜:爸爸,我的成绩单上又得了个“A”。
阿尔多漫不经心地搂了她一下,然后坐在椅子上,他决定等伊尔玛回来。罗西娜跑回院里去。阿尔多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身来,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女走进来,她是伊尔玛的姐姐——莉娜。她看到阿尔多,显得有点惊讶。
阿尔多:你看到伊尔玛了吗?
莉娜:没有……我以为她在家。你这会儿怎么在家呢?
阿尔多:(没理会她的问话)今天早晨,你妹妹的情绪很坏。
莉娜:为什么?
阿尔多:谁知道呢?
莉娜:好吧……我回家了。要是伊尔玛过一会儿想来的话,我在家里。
阿尔多微微点点头向她告别。莉娜急急忙4忙地走了。在离房子不远的地方,她碰到伊尔玛,她们停了一会儿,互相淡了几句。
莉娜:是真的吗?……我的意思是关于那个不幸的消息。
伊尔玛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莉娜:你打算对阿尔多怎么办?我觉得你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他……他正在家里等你,你知道吗。
伊尔玛:(惊慌地)不知道!
伊尔玛转身朝家里走去。莉娜在那儿又呆了一会儿,看着妹妹的背影,然后转过身继续走她的路。
门开了,伊尔玛走进过道,她一直走进卧室,脱下外衣,扔在床上。接着用手抹抹脸,显然很疲倦。阿尔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阿尔多:你为什么哭啦?
伊尔玛犹豫了一下,没有转身去看他,回答说:
伊尔玛:我丈夫死了。
阿尔多:可是你为什么不在工厂等我,当时就告诉我?
伊尔玛:那时我不想谈论这事,但现在我们可以安安静静地谈一下。
阿尔多:在我看来,这没有什么可谈的,我们现在就结婚,就是这样。
伊尔玛转过身去,她的脸上显出极度悲伤的样子,她开始哭泣。阿尔多眼睛盯着她,猜疑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走近她身边,去安慰她。拭去她面颊上的泪水。
阿尔多:当然,我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以后不应该去想自己的幸福。但我们已等了八年啦,整整八年……
伊尔玛用深深绝望的神情抬头看他。
阿尔多:怎么啦,伊尔玛?
伊尔玛:没有什么,阿尔多。过一会儿我就好了。
熹微的晨光从半开着的厨房门缝照进来。波河上一艘拖船的汽笛声打破了沉寂。睡在床上的阿尔多刚刚醒来。从外面远远地传来人们的互相呼喊声。阿尔多一下子在床上坐起来。发现伊尔玛没有在他身边,他望着过道喊道。
阿尔多:伊尔玛!
没有回音,他跳下床,穿上裤子,走进厨房。他看见门开着就走到院内。伊尔玛坐在河边,双手抱着膝盖,凝视着河水。阿尔多脸上带着迷惑不解的神情走到她身边。她陷入沉思,以致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阿尔多:伊尔玛!……
她终于转过身来,看见他站在那儿,丝毫没有感到惊奇,好象一直就在等着他似的。
伊尔玛:阿尔多,昨天晚上还有些别的事情,我和你应该谈谈。
阿尔多:什么别的事?
伊尔玛:(有些烦恼地)噢!过来坐在我身边。
阿尔多刚一坐下,伊尔玛便说下去,她的语气既肯定又坚决。
伊尔玛:其实我们不该等到昨天晚上才谈这件事。事情到了彼此间不能开诚布公的时候。就是说……喔,这意味着我们中间有一个已经不再象过去那样了。就是这些。
阿尔多:(惊讶地)伊尔玛,你疯了吗?
伊尔玛:不,我没疯,但如果事情这样下去的话……阿尔多,我是变了。当然,我还是爱你的,可是和过去不完全一样了……这也许是我自己的过错,但我相信我没有错……我所做的是对的,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阿尔多: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突然?
伊尔玛:这并不突然。
阿尔多:那么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呢?
伊尔玛:因为只是现在才能做出决定。
阿尔多:(气愤地)什么样的决定。
伊尔玛:阿尔多,我求你别强迫我解释,这对我俩都没好处。就让我走吧。
阿尔多:到哪儿去?你说些什么?
伊尔玛:(坚定地)我要离开你去跟别人。
阿尔多一下愣住了。他先是一动不动,随即举起手来象是要打她,但又犹豫了一下,只是抓住了伊尔玛上衣的领子。
阿尔多:你刚才说的什么?
伊尔玛:你完全明白我说的什么。
阿尔多:伊尔玛!
伊尔玛仍然不为所动。她冷漠、镇定。而阿尔多愈显得愤怒和暴戾,她就愈认为自己想法是对的。阿尔多尽力控制着自己,用一种讽刺的语气问。
阿尔多:那个人究竟是谁?
伊尔玛沉默不语。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复,阿尔多又大声说。
阿尔多:你听见我的话了吗?回答我!
伊尔玛:请你不要问我这个,阿尔多。请不要问!即便我告诉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阿尔多:对,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先是你的丈夫……然后是我……现在又是他!一个正经女人弄那么多男人不嫌多吗?
阿尔多的话象打在脸上的一记耳光。伊尔玛再也经受不住,她哭了。她低下头去,全身颤抖。
阿尔多背过身去,不忍看她。他站起来,朝河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她。他举起双臂显示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姿态。
阿尔多:那么在一起这么多年对你一点儿意义也没有?
伊尔玛:每一件事对我都有意义……直到四个月以前。
沉默片刻,接着阿尔多突然怒火爆发,向伊尔玛冲去,把她从地上拽起来,硬拉她回家去。
他们刚进厨房,就听见有人敲门。伊尔玛挣脱开阿尔多走去开门,阿尔多看着她。敲门的是送奶人。他们在门口互相招呼了一下,伊尔玛拿着一瓶牛奶回到厨房。这时,糖厂的汽笛声响了,可是阿尔多完全没有理会,继续看着伊尔玛。伊尔玛用平底锅去热奶。她做着自己的事,就象阿尔多没有在一样。他走到她旁边,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转过身来。伊尔玛转身的时候,无意中把锅碰翻了,牛奶泼了一地。
伊尔玛:现在,让我拿什么给罗西娜吃?
阿尔多:要是你走了,你还能给她什么?你没忘了你有一个孩子吗?
伊尔玛:我也想过这件事。
阿尔多从她身旁走开,开始心神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阿尔多:(愤怒地自言自语)我早就该料到会有今天!……一个不检点的女人,而她的丈夫却在澳大利亚为她累断了脊梁骨……
伊尔玛:对,我的婚姻是不幸的。而你,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就来占了便宜。
阿尔多:看这个结局!……想一想,我也有个人……我可以和这个人冠冕堂皇地正式举行婚礼。
伊尔玛:你现在还不晚啊!……艾尔维亚是个纯洁的好姑侦……至于我,我对你来说算个什么?说呀,我算个什么?!
阿尔多:我要对你说的只是:我不让你走,即使你死了,也不让走,不管好不好你给我呆在这儿。
伊尔玛转过身朝窗外看。阿尔多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后院。站在一个兔子笼前面,抓起一只看看,又放回笼里,然后返回厨房。当他看到另一个妇女在厨房给伊尔玛鸡蛋时,在门口台阶上犹豫了一下。
妇人:(数着鸡蛋)四、五、六,你给了我六个鸡蛋钱,对吗,伊尔玛?
伊尔玛:对,是六个。
这个女人似乎觉察到伊尔玛和阿尔多之间的敌对情绪,立刻离去。
伊尔玛瞥了一眼阿尔多,他穿过厨房从门厅走出去。
这天是工厂发薪的日子。阿尔多听到汽笛声,就停下工作,走到已经有人排队的小办公室前。窗口里的办事员递出工资袋。别的工人领工资前都已洗过手,阿尔多却还是满手油污,连衣服上也是斑斑点点的。他排着队,有几个工人在交头接耳。阿尔多默默地站在那里,感觉到人们在注视他。
阿尔多:你们在看什么?
工人甲:(惊奇地)谁,我吗?我现在看的就是工资袋。
阿尔多:(威胁地)如果你有什么想法,你应当有胆子直话直说出来!
工人甲:胆子?什么胆子?
工人乙:嘿,你要干什么,想干架吗?
轮到阿尔多了。他走到领工资窗口,办事员把工资袋交给他。
办事员:给你,在这儿签字。
阿尔多签上名字,拿着工资袋离开。他从工厂出来,走到镇中心,在市场上看见伊尔玛在菜摊上买东西。
女摊贩称好蔬菜,把菜放进伊尔玛的购货袋里。
摊贩:你知道现在他们推着小车到各处转,把菜送到门口。这样你虽然方便,可是买不到好东西,你得想着这点……你不要点儿莴苣吗?
摊贩拿莴苣给伊尔玛看,阿尔多走过来。伊尔玛看见他一下走了神。
伊尔玛:好,我要一些。
伊尔玛从容不迫地从钱袋里掏钱付给摊贩。阿尔多不耐烦地等待伊尔玛过来。他向伊尔玛迎上去,她冷冷地、甚至有些严厉地瞥了他一眼。
伊尔玛: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阿尔多: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到这儿来?
他们沿着马路朝家里走去。
伊尔玛:你怕我跑了吗?
阿尔多:(尴尬地)伊尔玛……如果都有心有意,咱们还能处好吗?
伊尔玛:只凭好意是不够的!
阿尔多:为什么不试试呢?
伊尔玛:(挑衅地)好吧:试试就试试,你要我怎么样?
阿尔多停住了脚步,他痛苦、无望地看着伊尔玛,这更使她恼火。
伊尔玛:说下去,告诉我呀!
阿尔多一动不动,无话回答她的问题。伊尔玛朝前走,阿尔多局促不安地跟在后面。他们路过一家卖礼品的小店,阿尔多停下来,仿佛想起什么事,他挽起伊尔玛的胳膊,把她领进商店。他和伊尔玛来到柜台前,女售货员正要招呼他,他先开了口。
阿尔多:詹娜,上礼拜在橱窗里有一条细腰带……带金扣的……是一条黑腰带。
女售货员从盒子里取出一条腰带,给他看。
女售货员:是这一条吗?
阿尔多:是的,就是这一条。(转对伊尔玛)你试试好吗?
伊尔玛看着阿尔多,一言不发。阿尔多坚持着。
阿尔多:你不喜欢吗?(对女售货员)还有别的吗?
伊尔玛:你何苦这样浪费你的钱呢?
阿尔多:(感到失望)你是什么意思,浪费钱?
女售货员手里拿着腰带等着。伊尔玛意识到这尴尬的局面,打算赶快结束它。
伊尔玛:(对女售货员)如果我要的话,我反正会来的……再见,詹娜。
女售货员:再见,伊尔玛。再见,阿尔多。
阿尔多和伊尔玛默默地走出商店。
他们并排地朝家里走去。这里离家不远。阿尔多突然停住脚步,愤怒而又痛苦地转身对伊尔玛说。
阿尔多:你怎么能这样?你难道把一切都忘了?!
伊尔玛:我什么都没有忘记,阿尔多。
阿尔多抓住她的手,把她强拉过来紧紧搂着她,好象这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然后吻她。伊尔玛没有反抗。然而当他放开手的时候,她脸上显出悲痛的神态。
伊尔玛:我不愿这样继续下去是因为我没有忘掉一切。如果我们照这样继续生活下去,我们俩都会感到受羞辱的……而这是我所不希望的……噢,阿尔多,我感到非常痛苦,甚至不愿谈论这事……可是看来现在一切都无能为力了。
阿尔多沉默不语。他望着伊尔玛神情凄惨使人不忍心看下去。伊尔玛赶忙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阿尔多愣愣地看着伊尔玛离去。他也迈开脚步,开始缓慢地走着,然后加快了步伐,也朝着离家的方向走去。
伊尔玛的姐姐莉娜的家。莉娜正在打一封信。伊尔玛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她原来打算回去的那所房子。
伊尔玛:(指着对过的那所房子)不知道他在不在家。
莉娜:我刚才看见他进去了。
伊尔玛:我一定要见他……他得帮助我……
莉娜:你告诉阿尔多了吗?
伊尔玛:告诉了,但我必须赶紧离开他:不然的话,我就会和他过下去,我会嫁给他,他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莉娜:你不必为他烦心。
伊尔玛: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权利只想到我自己。阿尔多一向待我很好,已经八年了!我一想起这八年,对整个的事情我就拿不定主意。也许我又犯了一次错误,毕竟他是一个比我年轻的男人……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心烦意乱、忐忑不安。莉娜看着她,分担着她妹妹的苦恼。
莉娜:这其实没有关系。年龄并不重要,如果你有把握……
伊尔玛:我内心里觉得有把握……可是难道这就够了吗?
阿尔多来到他母亲家里,告诉她伊尔玛打算离开他。
母亲:比如说,她丈夫活着回来了,在这种情况下,伊尔玛该怎么办?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开过口,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可是你们俩所做的事并不太体面。你怎么说都可以,但人们一直在谈论你们。他们不管伊尔玛是不是象你所说的那种特殊情况。一个正经女人是一回事,一个妓女是另一回事。
阿尔多仿佛当头挨了一棒,他抓起一只瓶子摔在地上。他母亲看了一会儿地上的碎片,然后用克制的口气说下去。
母亲:你知道,闲言碎语象冰雹一样,总要落到什么地方。现在它落到你自己身上了,你来找你母亲了。而我呢,我能为你干些什么?你得自己想办法,我的孩子。
阿尔多:(闷闷不乐地)我知道。
母亲:也许你有办法使她重新爱你!
阿尔多转身看着母亲,她拣起地上的碎玻璃片。然后,就象有一种不可控制的欲望驱使着他,他突然从大门走了出去。
在莉娜的家里,两姐妹还在议论伊尔玛的决定和它的种种后果。
伊尔玛:他会留下罗西娜的。可是,她既是他的,也是我的。我怕将来有一天我会后悔的。
莉娜说着从打字机旁拾起一叠纸。她又用自我菲薄的姿态把纸扔下。
伊尔玛:至少你没犯过什么错误!
莉娜:也许我比你犯的错误更大。(停了一下)你要我去叫他吗?
伊尔玛:不,不……
莉娜:那你为什么不去?
伊尔玛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大街上看去,接着很快地缩了回来。
伊尔玛:现在去不是时候,周围总是有人……我不愿意让人看见我。
莉娜:不管怎么样,明天人人都要谈论这事!
伊尔玛:首先我必须和阿尔多彻底断掉,至少我得把这事办好。
有人敲门,姐妹俩担心地互相看看。莉娜去开门的时候,伊尔玛躲到隔壁房间。门口有一个小女孩和莉娜悄悄地说话。她显得非常激动。最后,莉娜关上门,回到屋里。
莉娜:是玛留奇娅。她说阿尔多象个疯子似的在城里到处找你,我肯定他也会到这儿来的。
伊尔玛:我去对付阿尔多……我求你做的就是看着他点儿(她朝对过的房子点点头)。但愿没人告诉他这事,别让他从家里出来;不然的话,谁知道将会出什么事。
她朝门口走去,又回头看看莉娜担心的样子。
莉娜:伊尔玛……
伊尔玛:如果我不走,就会犯另一个错误。
伊尔玛匆匆地离去,莉娜站在那里,恐慌地拧着两手。
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小酒店里坐满了星期六的常客。女孩子们挽着胳膊在人行道上走过。阿尔多快步穿过广场,他那愤怒的表情使许多过路人停下来看他。他正要转弯,但又改变了主意,朝着另一条街走去。忽然,他看见伊尔玛走近,就停住了脚步。她径直朝他走来,突然站在他面前,显得异常镇定,阿尔多则怒不可遏。她刚要开口,阿尔多就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这一下打得她踉跄后退了几步。阿尔多又走上前来左右开弓地揍她。
一群人围了上来,但没有人插手干预。阿尔多不断地抽打着伊尔玛,周围的人默不作声。伊尔玛只有用双手捂着脸抵挡,她终于滑倒在地,阿尔多的手也软了。
阿尔多:现在给我回家!
伊尔玛慢慢地站起身来,然后尽量支撑起自己,鼓起勇气果断地说。
伊尔玛:够了,阿尔多,现在一切都完了。
她整了整衣服,倔强地向人群瞥了一眼,朝着她刚才来的方向走去。旁观的人们闪开一条道让她走去。
阿尔多一动不动,看着伊尔玛走开。他脸上似乎显出一种男人的自满情绪,但内心里却伤痛欲裂。他开始慢慢地穿过人群。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使他感到很不自在。不过,他是这样的沉痛,绝望,已无心理睬这些奇异的目光。他又转身看着伊尔玛逐渐在远处消失。然后,他仿佛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黄昏时分,在离波多托里城不远的一条荒凉的乡村道路上,阿尔多和他的小女儿罗西娜坐在一辆大马车上面。赶车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阿尔多绷着脸,一言不发;罗西娜看着四周的风景,偶尔看看父亲一眼。赶车的在说话,但与其说是对阿尔多,不如说是对自己说话。
老人:……但是我们这里是与世隔绝的。幸今不久以前发了水,不然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好吧,让我们走着盼着吧。如果我们要想造就点儿什么,就要向前看,忘掉过去。
老人转过身去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小镇。这条路沿着波河河岸伸延,在远处,可以看到河对岸另一个小镇的灯火,在昏暗的寂静中闪烁,就象童话中的景象。
老人拉起了缰绳,吁的一声停住了马。
老人:从这里看那个镇子多美呀!人们会认为住在那里的人过得很好!……
阿尔多也转过身来看那个小镇,他脸上显然可以看出他的心烦意乱。而老人的话更使他心绪不宁,无心观赏美景。老人又驱马向前走,马车沿着泥泞的道路慢慢前进。
一条船从河中心顺水漂来。驾驶员向站在沿岸的一群青年打手势,靠近时,他大声喊叫。有两个人跳到系在岸边的一只划艇上,向汽船划去。
阿尔多和罗西娜沿着堤岸走来。阿尔多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这番景象。阿尔多离开了大道,从堤岸的斜坡向一所俯视河流的房子走去。罗西娜被河中的汽船所吸引,停住不走了,她向父亲喊道。
罗西娜:爸爸,我呆在这儿……我要看船。
阿尔多一边走,一边点头表示同意。从堤岸后面传来了呼喊声。有个青年在喊房子里的什么人。
喊声:艾德拉!……艾德拉!……
从房里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她的衣服显得华丽俗气。阿尔多停下来有点儿惊异地看她。这时,喊她的年轻人在堤岸上出现。
年轻人:艾德拉,从家里给我拿一块破布来。
艾德拉:你自己来拿吧。
年轻人:你快点儿好吗?……汽船陷住了。
艾德拉:什么汽船?
年轻人没有回答,就在堤岸的另一边消失了。艾德拉走回房子,没有察觉到阿尔多紧跟在她后面。
房子里,在一间大厨房的尽头,艾德拉的姐姐艾尔维亚坐在一架缝纫机前。她是个女裁缝,大约二十八岁左右。
艾德拉:艾尔维亚,他们要破布。
艾尔维亚抬头看她妹妹。她看见阿尔多站在门口艾德拉身后,突然显出惊异的神情。
艾尔维亚:阿尔多!……
阿尔多进入室内,脸上带着自得的笑容,因为他成功地使她感到了出其不意。艾尔维亚尽力掩盖自己的情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艾尔维亚:啊,我就知道我们早晚会见面的……
阿尔多:(伸出手来)我很高兴,我使你吃了一惊。你好吧?
艾尔维亚:很好……我认为好得很,你知道,一个人总得想法活着和有事干。你呢?
阿尔多:不错,我想看看你,所以……喔,我正好路过……(阿尔多转身面向艾德拉,从头到脚打量她)我说,你一定是艾德拉啦!我最后一次见到你时,你才这么高……
阿尔多用手比了一个小孩的高度,艾德拉照着样把她的手举过头顶,她说。
艾德拉:我记得那时你是这么高!
阿尔多和艾德拉两人同时大笑起来。艾尔维亚走到附近的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破布递给艾德拉。几乎象是急于把她打发走。
艾尔维亚:拿去吧。
艾德拉从姐姐手里接过破布,她走出去的时候,转身对阿尔多说。
艾德拉:你准备在这呆一会儿,还是立刻就走?我们一会儿还能见到你吗?
阿尔多:我还不知道。
艾德拉:为什么不吃了饭再走呢?
艾德拉走了。阿尔多和艾尔维亚两个人一时发窘,没有话说。然后,艾尔维亚拿过一把椅子给阿尔多。阿尔多坐了下来。
阿尔多:这儿,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吗?
艾尔维亚微笑了一下,似乎表示歉意,然后以一种典型的女性姿态把裙子拉下来盖上膝头。阿尔多想看她的左手是不是戴着结婚戒指,艾尔维亚察觉到他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把手藏起来。
艾尔维亚:我没有结婚。
阿尔多:我知道……我知道。
又是一时的尴尬,沉默了片刻,然后艾尔维亚羞怯地说:
艾尔维亚:真的,你为什么不在这儿吃饭?你是单身一人吗?……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要准备几个人的饭。
阿尔多:罗西娜跟着我来的。你知道我有一个孩子。
阿尔多指着门外边,可以看到罗西娜站在堤岸上看着河水。
艾尔维亚:她这么大了……时间真的过了这么久了。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旁特拉高斯考尔来的?
阿尔多:我不住在戈里亚诺啦,我不准备再在一个地方长久住下去了……这样更好些……比被拴在一个地方好。请相信我的话。
那个要破布的青年出现在门口。
年轻人:艾尔维亚,你这儿有螺丝刀吗?
艾尔维亚:工具都在缝纫机那儿。
他走到缝纫机前找螺丝刀。
年轻人:今天要和从费拉拉来的五个小伙子赛一场摩托艇,我们和他们打了赌。
艾尔维亚:摩托艇比赛?
年轻人:是啊,只要我们能及时把摩托修好。
阿尔多:它出了什么毛病?
年轻人:谁知道!
阿尔多:“谁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开摩托的人怎么说的?
年轻人:他知道的还不如我多呢。
阿尔多:我想去看一下。
年轻人:你是机械师吗?
艾尔维亚:(带着满意的心情开玩笑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机械师啦!(对阿尔多)来吧,咱们一起去……这样你还可以给我介绍一下你的孩子。
年轻人刚一出门就跑了起来。阿尔多和艾尔维亚跟在他后面。
约一小时后,摩托艇完全修好了。驾驶员准备发动机器。他拉了一下导索,马达吼了起来,摩托艇开动了,他向在岸上站着的阿尔多挥手致意,阿尔多正在擦去手上的油污。
驾驶员:谢谢,非常谢谢!
阿尔多回了一个手势,仿佛表示没有什么。他在河水里冼洗手,然后爬上堤岸。艾尔维亚和罗西娜在堤岸上等着他。他们看着那摩托艇在水面上快速掠过,艇尾溅起一道宽宽的浪花。
罗西娜:怎么会溅起这么多的泡沫呢?
艾尔维亚:是螺旋桨激起的。
罗西娜:它弄得我都渴了。
艾尔维亚:(笑着)现在,我们去喝点儿什么……也去吃点儿东西吧。
她把手放在罗西娜的头上,罗西娜抬头看她,亲热地微笑了。
阿尔多来到她们跟前,转身看了一下摩托艇,它已驶得很远了。
阿尔多:我真想知道他们今天的比赛结果。
他们朝艾尔维亚家的方向走去。艾尔维亚仔细打量阿尔多,然后说:
艾尔维亚:你在糖厂的工作怎么样?
阿尔多:我准备在别处另找个工作……也许在这儿附近。旁特拉高斯考尔就有的是制糖厂。
艾尔维亚脸上怀疑的表情慢慢地消失,换上一副抱有希望的神情。她正想要说什么,但又住了口。她怕这样谈论起来太露骨了。
波河上,正在进行摩托艇比赛。前面三条摩托艇掠过水面,绕过浮标,几乎一条压一条。另几只艇紧紧跟在后面,在前面摩托艇激起的浪涛上跳跃。马达轰鸣从沿岸观看的人群前全速驶过。艾德拉和她的朋友们也在人群中,其中一个青年指着河面喊道。
青年:在那儿!在那儿!
一条标志“5”号的摩托艇驶进视线,当它绕过浮标时,落后了。
阿尔多向站在他身后的艾尔维亚转过身来。她正拉着罗西娜的手。他摇摇头表示怀疑这次比赛的结果。阿尔多说。
阿尔多:啊!……它是第六名……
艾德拉回头看他,不以为然地说。
艾德拉:它一定能赢,你等着瞧,它一定能赢。
事实如此,5号艇正赶上它前而的两条汽艇,但它再一次绕过浮标时,又开始落后了。
艾德拉:(兴奋地喊着)加油!加油!……
艾尔维亚:(对阿尔多)你敢打赌它准能赢吗?
阿尔多又一次摇了摇头表示怀疑。
艾尔维亚:(坚持地)如果5号得第一名,今晚你得带我去跳舞。
阿尔多:去那儿?——蓝色舞厅。
艾尔维亚:不,已经没有蓝色舞厅了。他们在原来那地方建了一座磨坊。现在城里有一个新的舞厅。
阿尔多伸出手去拉艾尔维亚的手。
阿尔多:好吧,打个赌。
罗西娜兴奋紧张地看着比赛,她抓住艾尔维亚的裙子以免跌倒。5号艇和其他的几艘艇现在挤在一起疾驶,准备再一次绕过浮标。由于赛艇都要靠着一侧转,其中一个驾驶员失去了平衡,掉进水里。为了避免相撞,5号艇被迫驶离它的航线。其余的汽艇照样避开在水中游泳的驾驶员。艾尔维亚惊恐地看着,罗西娜用裙子遮着眼睛。阿尔多和几个艾德拉的朋友朝水边走去,准备在必要时进行援助。可是其中一条汽艇驶回航线去救援落水的驾驶员。
艾尔维亚本能地靠近阿尔多,用手臂紧紧地抓住他,不自觉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艾德拉看见以后,用嘲弄的声音故意拉长声喊她姐姐。
艾德拉:艾……尔维亚!……
艾尔维亚立刻觉察到她靠阿尔多太近了。她放开他的胳膊,赶快离开他。她的脸羞红,尽管她显然不会原谅她妹妹这么拉长声地取笑她,但还是对妹妹微笑了一下。
这时,所有的汽艇均已驶过终点线,比赛结束。5号艇是第四名。艾德拉和她的朋友以及还有阿尔多的脸上,都显出失望的神情。观众开始散开,爬上堤岸,朝临时设的茶点摊走去。
阿尔多、罗西娜和艾尔维亚在一起,看上去很象一家人。他们走近一个卖冰激凌的摊子,艾尔维亚向罗西娜说。
艾尔维亚:罗西娜,你喜欢巧克力的还是香草的。
罗西娜:两样都喜欢。
艾尔维亚:你呢,阿尔多?
阿尔多没有应声。他倚着摊子,似乎陷入沉思。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艾尔维亚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转过身来心不在地焉地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向人群中走去。艾尔维亚拉着罗西娜的手跟在他后面。他走到堤岸边一处僻静的地段坐了下来,凝视着河面。在不远的地方,艾尔维亚和罗西娜看着他独自一人坐在岸边。罗西娜离开艾尔维亚跑到父亲身边。艾尔维亚一人站在那里,显得心烦意乱。显然她急于想了解阿尔多在想什么;同时自己又是那样的孤单无望,既痛苦又生气。尽管如此,她仍然希望情况会有所好转。她一人站在那里看着阿尔多和他身边的罗西娜。她的心绪不安,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她转身慢慢向家里走去。
罗西娜站到了她父亲对面,好奇地看着父亲。阿尔多看都没看她一眼,厉声对她说。
阿尔多:安安静静地呆着别动!
阿尔多继续凝视着河面,罗西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坐下。
艾尔维亚走下堤岸,朝家中走去。她看见一个妇女站在她家门前,身边放着一个行李袋。艾尔维亚走到门口,把钥匙插进锁眼,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打量着那个妇女。这个妇女是伊尔玛。
伊尔玛:你是艾尔维亚吧?
艾尔维亚点点头,但拿定主意保持缄默。她依然盯着伊尔玛,越来越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伊尔玛:我是伊尔玛。
艾尔维亚吃了一惊。她打开门请伊尔玛进去。伊尔玛拿起行李袋进屋,艾尔维亚跟在后面,转身关门。
伊尔玛:我常听到你的名字……但我从未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艾尔维亚:你指的什么?
伊尔玛:啊,我的意思是在这样不愉快的情况下……对我……对阿尔多……你知道,我们两个人刚刚分手……阿尔多带着孩子走的时候,他的火气很大,匆匆忙忙……我想也许他会来这里……
艾尔维亚:为什么他就会来这儿呢?
伊尔玛:我相信他迟早会来的。
艾尔维亚:那为什么?
伊尔玛:你们俩认识了这么久,阿尔多总是说你好……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敢肯定他会在这里的……我可以把这个行李袋留下吗?里面有一些他的东西,他的工作服和他的工作证书……还有罗西娜的东西。
伊尔玛说出女儿的名字时,突然迟疑了一下,情绪非常激动。但她还是克制住自己说出她内心深处最重要的念头。
伊尔玛:我知道要是我把她要回来,似乎太冷酷了。当然,阿尔多有权利要这孩子……但她对他将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艾尔维亚:不同意,如果你说这是你的过错……
沉默了好一阵。然后当她要走开的时候,伊尔玛指着那个行李袋说。
伊尔玛:我可以把它留在这儿吗?
艾尔维亚:可以。
伊尔玛走到门口,正要开门,艾尔维亚走上前去,正视着她的眼晴,果断地说。
艾尔维亚:我相信阿尔多仍然非常爱你,你如果舍弃这样的爱情……唉,我想你将会后悔的。
伊尔玛:也许会的。
在一家拥挤的舞厅里,争夺做最佳舞伴的比赛正在进行。舞池里有几个姑娘,胸前别着她们赢得的缎带,得缎带最多的就是优胜者。艾德拉已经得了四条缎带。
阿尔多走到卖缎带的售票窗口。
阿尔多:给我五条缎带。
窗口里的人把缎带给他,阿尔多回到艾尔维亚坐的小桌子。他要把缎带给艾尔维亚别上,艾尔维亚止住他。
艾尔维亚:不,咱们把这些缎带给艾德拉吧。
艾尔维亚从座位上站起来和阿尔多一起走进舞池。他们走到正在跳舞的艾德拉身旁,艾德拉的手搭在舞伴肩上,阿尔多把缎带放在她手里。艾德拉看着这些缎带感到意外,她太高兴了,兴奋得连道谢也忘了。
艾尔维亚和阿尔多开始跳舞,但刚起步音乐就停了。两个人缓步回到座位上。艾尔维亚显得心事重重。阿尔多刚要坐下,她对阿尔多说。
艾尔维亚:来,咱们走吧。
阿尔多:为什么?这儿现在才开始热闹起来!
艾尔维亚:我有话要跟你说。
艾尔维亚面部的表情,使阿尔多相信事态严重,便没有进一步向她询问,他跟着她走向舞厅出口。艾尔维亚顿了一下,向舞池里看看她的妹妹是否在那里。乐队又开始演奏,艾德拉兴冲冲地跳起来,她终于注意到她姐姐在向她挥手作别。她轻轻地点头作答,对他们这么快就离去感到有些奇怪。
艾尔维亚和阿尔多并肩走出舞厅。他们渐渐地走远了,乐队的演奏声愈来愈弱。他们来到一堵矮墙处坐了下来。阿尔多等待艾尔维亚开口。
艾尔维亚:阿尔多……这些年来,你曾经想到我吗?
阿尔多感到不安,他看着她,拿不定主意应当怎样回答。
阿尔多:当然罗……
艾尔维亚:也许因为你想知道我是否结了婚,没有你我是否能活下去……对不对?
阿尔多: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吗?
艾尔维亚:首先,我要让你知道,叫我听天由命是很不容易的。
阿尔多:(有些发窘)关于这……我很抱歉。
艾尔维亚:那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如果伊尔玛没有离开你,你是不会想到回到我这里来的。
阿尔多:是的,是这样,可是……
艾尔维亚:说下去,告诉我,我能为你干点儿什么?然后走掉。请你离开我这里……愈快愈好!
阿尔多听见这话大吃一惊,他一把将艾尔维亚抱在怀里。
阿尔多: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能干些什么?艾尔维亚……由于某种原因,我就是感到需要回来……我需要单独一个人,安安静静……而你似乎是唯一能够容忍我的人。
艾尔维亚推开他,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果断而冷冰冰地说。
艾尔维亚:伊尔玛送来一个行李袋,有你和罗西娜的衣服。
阿尔多:(惊愕地)什么?你没有把行李袋扔到河里去?你对那些衣服感到烦恼?
阿尔多停了一下,然后装得无所谓的样子说。
阿尔多:难道是她自己送来的吗?
艾尔维亚:不是。
沉默了片刻,阿尔多倚在墙上,远处传来舞厅的音乐声,在黑暗中灯光忽隐忽现。
艾尔维亚:(伤感地)我想还是回家去吧。
阿尔多:好吧,我也这么想。
艾尔维亚家门前一伙男女青年的欢笑声冲破了夜晚的宁静。这是艾德拉和她的朋友们。她祝他们晚安,开门进入屋内,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动,没摸到电灯开关。
艾德拉:这倒霉的开关在哪儿?
她终于摸到开关开了灯。她转过身来看到屋里有人,轻轻地惊叫了一声。
艾德拉:噢!是你……
阿尔多在屋角的一张床上和衣而卧。他没有睡着。身边的地板上放着一只敞开的行李袋,里边装着他和罗西娜的衣服。他的样子看上去是个由于内心的痛苦而久久不能入睡的人。
艾德拉:你听说我赢了比赛吗?
她从手提包里拉出一大把缎带乱扔在桌上。
艾德拉:数你给我的最多。
艾德拉格格地笑着,显然她是喝多了。
艾德拉:这一切是多么愚蠢,嘿?
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暈,摇晃了一下就倒在附近的一张床上。
艾德拉:噢:我的上帝,我真晕了……他们让我喝得太多了。
她在床上伸直身子,宽慰地舒了一口气,又格格地笑起来。
艾德拉:起先,有个傻家伙一直在对我说,我闻起来又甜又新鲜……是真的吗?我闻起来又甜又新鲜?
阿尔多保持沉默。艾德拉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把脸几乎靠到他的脸上。
艾德拉:是真的吗?
阿尔多继续看着她,一言不发。他显得毫无兴趣。然后他仿佛突然要从重压下解放自己,抱着她吻了一下。然后立刻把她放开,显出一种既愤怒又失望的表情看着她。他本想对她说点儿什么,但看她醉成这样,他决定不开口。他站起来,把她扶起来,领到楼梯口她自己的房间门口。他打开门,把她推进屋里,然后回到自己床边,脸朝下扑到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手紧紧攥住枕头。
艾德拉用脚把楼梯前的门慢慢推开。她坐在一级梯阶上,看着睡在床上的阿尔多。
一大早,艾尔维亚家里。一堆活计照常堆在缝纫机上。在屋子中间,一个中年妇女对着窗户在扭来扭去地看玻璃上映出的身影,试一件紧身上衣是不是合身。
女顾客:我可以提着一点儿气。
艾尔维亚:不,我把它放大一点儿吧。
女顾客:不要放多了。
艾尔维亚在紧身衣上用针线标出哪些地方应该放大。艾德拉穿着一件紧身毛衣下楼。她朝昨夜阿尔多睡的床瞥了一眼。艾尔维亚随着她妹妹的视线,两人的目光相遇。艾尔维亚立刻转身去招呼那位仍在窗前照自己身影的顾客。
艾德拉走进旁边的房间,那里堆满了箱子和装布料的袋子,墙上靠着一辆自行车。不一会儿,艾尔维亚进来径直走到她背后。
艾尔维亚:他早晨走了……我连跟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艾德拉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她姐姐的表情。
艾德拉:他跟你说什么啦?
艾尔维亚:没有什么,只是说他要走了。
艾德拉:为什么?
艾尔维亚:我没有问他。
艾尔维亚走回厨房去,那位顾客已脱下紧身上衣,准备离去。
女顾客:星期四衣服一定能做好吗?
艾尔维亚:一定能做好。
女顾客:那么再见。
顾客走了,艾尔维亚从桌上拿起衣服,开始做活。艾德拉推着自行车进来,走到她姐姐跟前。
艾德拉:他走了,你难过吗?
艾尔维亚:是的。
艾德拉咬着嘴唇,她显得很紧张,想要说什么,又决定不说了。她偷偷地瞧了艾尔维亚一眼,然后拿起气筒打气。
阿尔多和罗西娜站在一排能够看到采石场的工人宿舍的门口。屋子很宽敞,但光线很暗,只有几个小窗户。屋子中间有一张大桌子,沿墙有一排床铺。墙上挂着几幅美女画片和色情画。七零八碎的东西和破破烂烂的手提箱扔得到处都是。角落里,一个穿着内衣的工人正给自己受伤的脚敷药包扎。
阿尔多和一个人在谈话。罗西娜向屋里探头探脑。她正要走进屋里,阿尔多抓住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阿尔多:在外面等着。
罗西娜走了出来,那个人继续说。
男子:就我来说,我可以给你工作,你也可以带着孩子。可这得由你决定。
阿尔多看看昏暗的房间。穿内衣的男人抬头对他冷笑。阿尔多走开了,那个男人跟在后边。
阿尔多:不合适。两千五百里拉一天,加上加班费,任何人都会满意的。但是对她,这个地方不合适。
他指着正朝他们跑来的罗西娜。
男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阿尔多: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在阿尔多和那个男人握手道别时,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走上大道,罗西娜跟在后面,为了赶上父亲的步子,她不得不跑。这时,过来一辆卡车,扬起一阵尘土,扑在他们两人身上。待尘土消散后,阿尔多转身看到罗西娜站在大路中间抖出鞋里的石子。他转身继续快步走。罗西娜又跑着追赶他。
两旁种着树木和布满楼群的一条柏油马路。阿尔多坐在一座小桥的栏杆上吃三明治。罗西娜走到他身边,他指着一包三明治问她。
阿尔多:你还吃点儿吗?
罗西娜:不,不吃了。
忽然听到孩子们的声音。附近有一所学校,这会儿正是课外活动的时间。罗西娜急忙跑去看一群孩子玩儿球。球跳来跳去,忽然滚到马路中央。罗西娜看见了,就跑去拾那个球,一点儿没注意一辆汽车正朝她驶来。汽车猛地往旁边一拐,差一点儿撞上她。司机从车窗里伸出手臂,晃着拳头表示抗议,然后开走了。阿尔多跳起来跑到马路中心,对着汽车里的人骂了几句,转过身来抓住罗西娜的胳膊,打了她一记耳光。
阿尔多: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过马路要小心……你必须要小心,明白吗?
孩子们从学校操场的篱笆后面看着这场面,都吓呆了。阿尔多又羞又恼,收拾起他的东西,把罗西娜一推,赶快上路。罗西娜泪流满面,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后面。她来到一条小道边,就离开大路,沿着小路跑下去。
阿尔多在后面看着,免得她跑得太远,她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她前面大约有二十个男人。有几个悠闲地走来走去,其他人围成一小圈,在喋喋不休地说话。阿尔多走近来,因为自己心事重重,对他们没有在意。他看了看几个从他面前走过的人以后,才意识到这些人是精神病患者。他们把罗西娜围了起来,以典型精神错乱的神态傻看着她。其中一个抚摸了她一下,然后格格笑着走开。罗西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吓得哭了起来。这时从后面的土岗上来了两个男护士,他俩走到这群精神病患者中间,就象轰小鸡一样,喊了几声就把病人聚拢起来。
一男护士:马里奥、奥斯瓦尔多、埃哥林诺……来,咱们走吧。吉安卡罗、吉尼亚该回家了,咱们走吧!
病人乖乖地沿着树荫下的小路跟着走了。阿尔多来到罗西娜跟前,搂着她向前走,然后又亲热地抱起她。
阿尔多:好啦!现在没事了……咱们走吧,他们不害人,你不是看见了吗?
这片田野上只剩下阿尔多和罗西娜两个人,罗西娜惊魂未定,紧紧偎着父亲。阿尔多的火气消了,变得温柔起来。他抚摸着罗西娜的小脑袋,不住地说。
阿尔多:现在好啦,罗西娜……别哭了!
罗西娜逐渐平静下来。她向周围看看,那些精神病患者是不是还在。他们已全走光了。然后,她的目光落在田野尽头的一座城镇上。
罗西娜:爸爸,我们到那里去吗?
阿尔多用对成年人说话的口气说。
阿尔多:对咱们来说,城里的生活太贵了。可是我们还要找个地方落脚,你该上学了。
他放下她,注意到她穿的衣服,然后说。
阿尔多:看看你这件衣服!你没有别的了吗?行李袋里应该还有一件。
罗西娜看看身上的衣服,似乎现在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又脏又破。
罗西娜:是的,我忘记那一件了。
阿尔多:好吧,明天早上一定换上。
罗西娜:可那是我的最好的衣服了。妈妈回来的时候,我让她给我做一条裙子。
阿尔多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慈爱地把她紧紧搂住。但他立刻克制住自己,拎起行李袋很快向前走去。
罗西娜穿着她那件最好的衣服,坐在柏油马路边上正在玩弄着她一拣来的小石子,把它们在马路上摆成一个椭圆形。附近传来马达的嗡嗡声,那是一架化沥青的修路机。一群工人围在机器周围,阿尔多也是其中的一个。他们正在修一段穿过田地的路面。这条路一直通到远处的城镇,在地平线上可以看到那里教堂的尖顶。
一辆公共汽车按着喇叭要求通过。工人们停下工作,让开路面,阿尔多看着这辆公共汽车,他的目光落在车身上标的城镇名字上。汽车行经的地方有阿尔多的家乡——戈里亚诺。
公共汽车开始沿着马路的一侧缓缓地行驶,阿尔多目不转睛地看着城镇名字。他仿佛完全陷入沉思。而这使他心烦意乱,从他痛苦万状的脸上看出极度的焦虑和无法抑制的不安定感。
公共汽车慢慢开过,它不得不贴着路边行驶,压过了罗西娜用石子摆好的椭圆圈。她不高兴地看着车轮把石子压得向四下飞去。她转身对站在旁边的工人说。
罗西娜:它把我摆的圆圈压坏了。
工人:那就再摆一个吧。
第二天一大早,柏油公路上开朵了一辆运油车。在前面路旁有一座小小的加油站。加油站后面是一所新建的小房子。在油泵旁边停着两辆公路巡逻员的摩托车。卡车慢慢地停了下来。一个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身来,朝卡车后面叫道。
司机:你们下车吧,前面有公路巡逻队。
卡车上面是阿尔多和罗西娜。他们爬下车来,阿尔多走到车旁取下他的行李——一个行李袋和一个小包袱。
司机:对不起,我们不许带人……也许过一会儿我再把你们捎上。
阿尔多对司机点点头,他和罗西娜向前走去,卡车向前开走,开到加油泵前停了下来。两个司机下车,四下看看,空无一人,一个司机向四门大开的房子走去。大声叫道。
司机:维吉尼亚!
没人回音,司机转身茫然不解地看着他的助手。
司机:这儿好象人都死光了。
从田野里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冲破了这片寂静。
助手:准是那个老头儿又跑了。
从房子后面的小道上走来两个公路巡逻队员和维吉尼亚。他们搀扶着一个老头儿,老头儿被夹在他们中间蹒跚而行。两个巡逻队员和司机点头打招呼,维吉尼亚不停地对老头儿说话。维吉尼亚是个不到三十岁的漂亮的棕发女郎。
维吉尼亚:(生气地)我对你烦死啦!明白吗?真是烦死啦!
巡逻队员帮着她把老头儿安顿到房前的一把椅子上。
维吉尼亚:怎么啦,你在这儿不高兴?你要的一切东西都有。你自己的床,自己的收音机……你还缺什么呢?
老头儿还是默不作声。
维吉尼亚:你不能每天晚上都睡到露天底下呀,爸爸!
阿尔多和罗西娜从大路上看着这场面。司机从维吉尼亚手里取过油泵的钥匙,往油箱里加油,维吉尼亚看着自己被露水打湿了的裙子、鞋和袜子,然后对巡逻队员说。
维吉尼亚:瞧,我全湿透了,要着凉的。
她转身看看她的父亲,又勃然大怒。
维吉尼亚:你干什么不进去?
老头儿一动不动,还是一言不发,若无其事。维吉尼亚走到房门口,转身对司机说。
维吉尼亚:我这就回来。
她在门后消失。两个巡逻队员走到油泵前,其中一个对司机说。
巡逻队员甲:昨天夜里很晚,我给一个没有开灯驾车的妇女开了一张传票,她只穿着一件睡衣,肩上搭着一件上衣,可是什么都看的见。
巡逻队员乙:你居然给了她一张传票!
阿尔多走过来,罗西娜跟在后面。两个巡逻队员转过身来看他们。罗西娜走到油泵前,好奇地端详着,然后把鼻子贴在蒙着计数表的玻璃上。阿尔多坐在路旁的界石上,正巧对着维吉尼亚房间的窗户,窗上现出她正在换衣服的身影。由于窗户正在阿尔多的视线内,他不由得看着。维吉尼亚换完衣服,很快朝窗外扫了一眼,看到阿尔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相遇,维吉尼亚急忙退后。片刻间,她从门里出来,手里拿着一瓶酒和一只空玻璃杯。她把酒瓶和杯子放在老头儿的旁边,站了一会儿,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她一言不发,转身向巡逻队员和司机走去。
维吉尼亚:我知道这对他没有好处,但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让他发疯呀!
她整了整裙子,扣上衬衫钮扣,用手指拢了一下头发。她的姿态十分妩媚,四个男人看着她,各怀鬼胎。阿尔多也盯着她看。一个司机问道。
司机:你只要一般的还是也要一些高档的汽油?
维吉尼亚:这儿的高档商品够多的了。那就是我!
四个男人一阵大笑,维吉尼亚也和他们一起大笑。感到她的话有趣,阿尔多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她。
罗西娜走到老头儿跟前,他刚好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正要再倒上一杯,她惊奇地看着他说。
罗西娜:你还要喝吗?
老头儿:是呀,把一瓶全喝光。
罗西娜:喝光了,然后呢?
老头儿:嘿,到了一点儿不剩的时候,就升天!
罗西娜张大了眼睛继续看着他。
司机加满了汽油。一个司机抽掉注油管,另一个把帐单交给了维吉尼亚,她在帐单上签了字,交还司机。司机上车,发动了机器。阿尔多站了起来招呼罗西娜。她向他跑过来,阿尔多转身对一个司机暗示他还想搭车。但司机抬眼看看巡逻队员,耸耸肩,小声对阿尔多说。
司机:我们经过时,也许能捎上你们。
在两个巡逻队员准备离去时,维吉尼亚也对他们说。
维吉尼亚:睡觉去啦?
巡逻队员甲:不行啊,可我当然想睡啦。
巡逻队员等着卡车开走。阿尔多注视着他们的行动,然后又看了一眼卡车,他显得烦躁不安。
最后,卡车开远了。巡逻队员跨上了摩托,加大油门,朝同一方向急速驶去。
维吉尼亚转身,犹豫下一步干什么,她看了阿尔多一眼,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她很快朝房子走去。阿尔多也在犹像,他正想跟着她进屋,可在门口又站住了。他向老头儿打听。
阿尔多:城镇离这儿远吗?
老头儿:哪个城镇?
阿尔多:我也不知道,附近总会有个城镇吧……
阿尔多抬头看着远处教堂的尖顶,又转身问老头儿。
阿尔多:我们能在这里落落脚吗?
老头儿:在这儿,我不知道,我不是这儿的老板。
一辆小汽车停在加油站前面,司机按喇叭,维吉尼亚走了出来,她正要去招呼顾客,老头儿叫住她,对她说。
老头儿:维吉尼亚,这个人要在这里落落脚。
维吉尼亚看了看阿尔多。他走过来对她说。
阿尔多:当然,我要付钱的。你知道,从这儿搭车比较方便。
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一点儿挑逗的口吻说。
维吉尼亚:我说你真心想的是什么?是想要进城呢,还是想要住下?
阿尔多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他正在犹像,维吉尼亚已走佝加油泵,那位顾客正把地图铺在引擎盖上看。维吉尼亚一边往油箱里加油,一边瞥了一眼地图。
维吉尼亚:啊,我们在哪儿?
男人:(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我们在这儿。
维吉尼亚:你要去哪儿?
男人:去波伦亚,看,就是这条路……这里是波伦亚。
维吉尼亚:罗马在哪儿?
男人:再往前去。
维吉尼亚:啊,在这儿!它出了地图了……这些记号是什么?
男人:这是山脉。
维吉尼亚:你知道,我连山都没见过!
维吉尼亚一心在聊天,甚至没有觉察油箱已经满了。汽油开始往外溢,流了一地。突然,计数表咔嗒一声,输油管关上了。维吉尼亚转过身一看,是阿尔多关上油泵开关。他指指流到地上的汽油,维吉尼亚大笑起来。
维吉尼亚:我真是个傻瓜!
顾客付了油款,开车走了。维吉尼亚朝阿尔多转过身来。
维吉尼亚:你知道,你并不怎么机灵。要是你想搭车,应该先向我开口,我可以跟巡逻队员说说。
阿尔多:要早知道就好了。
维吉尼亚:这没有什么,你早晚能搭上车,你还有一整天的时间。
阿尔多:你说“早晚”是什么意思,我不能天黑了进城,我还得吃点儿东西,找地方睡个觉,我还带着一个孩子呀!
维吉尼亚:是你的孩子吗?
阿尔多:是的。
维吉尼亚:你为什么带着她到处跑?啊,不管怎么样,至于找个地方过夜,就看你能不能习惯罗。
阿尔多:嗯,我能习惯什么?我已经这样流浪了三个月了。
维吉尼亚:你可以去看看那边的工具棚,如果你认为合适,我这里好说。
她指着房子旁边的一个小棚子,棚顶铺着旧汽油桶的铁皮。阿尔多转身向小棚子走去。
深夜,阿尔多和罗西娜在小棚子里睡着了。棚里全是大汽油桶,铁皮罐和其他类似的东西,几乎没有空地放那张架在弹簧垫上的褥垫子。床上没有铺的。外面传来喇叭声,接着是开窗户的声音和维吉尼亚的说话声。
维吉尼亚:请等一下!
阿尔多在床上翻了个身,看看门口。加油站的光线射入室内。听到开房门的声音,然后是维吉尼亚的声音。
维吉尼亚:我来了。
一阵脚步声,随后是油泵加油的声音和低声谈话的声音。然后一切似乎又安静了下来。阿尔多翻个身正要再睡,又听到有人朝棚子走来,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阿尔多站起来,光着脚,穿着衣服,走到门前开了门。维吉尼亚站在门口。她的头发蓬乱,一件外衣套在睡衣外边。
维吉尼亚:(压低了声音)对不起,他们要五号油。
阿尔多:五号油?
维吉尼亚:是的,五号油。应该在棚子里。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棚里,开了灯,开始在钉在墙上的脏稀稀的架子上寻找。她碰撞那些油桶时,阿尔多看了罗西娜一眼。她睡得很熟。维吉尼亚最后找到了她需要的五号油,从架子上取下来两罐。
维吉尼亚:(在离去时)瞧瞧,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三更半夜的……
她走出棚子关上门。听到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阿尔多看看门,又转身看罗西娜。听到外边的人声和其他的声响,随后是维吉尼亚的笑声。阿尔多走近门口,把耳朵贴在门上想听他们说些什么。然后,他穿上鞋,听到汽车开走的声音以后,阿尔多开开门走了出去,随手轻轻把门带上。
外面一层薄雾。维吉尼亚正朝住房走去。她看见阿尔多走过来便停住了脚步。
维吉尼亚:棚子里怎么样?冷吧?
阿尔多:不太冷。
维吉尼亚:在房子里当然好些。我想想本来可以把你们安排在我父亲房间里……
阿尔多:真的?和你父亲一起?
维吉尼亚格格地笑着,她把大衣紧紧地裹住身体抵挡寒气。阿尔多也觉得冷,他把手放在口袋里。竖起了上衣领子。
维吉尼亚:噢!……你在想什么?也许是……想在我的房间里?你挺机灵的,是吗?
阿尔多:不久前,你还说我不怎么机灵呢……
维吉尼亚:什么时候说的?噢!对了,我想起来了。
他们彼此打量了一阵,象是要估一估对方的分量。
维吉尼亚:你决定了吗?明天早上走不走?
阿尔多:这要由许多因素来决定:有没有钱,是不是情愿,有没有工作……
维吉尼亚:你最缺少那一样?
阿尔多:(微笑着)不大情愿。
沉默片刻,维吉尼亚哆嗦了一下,笑着道了声“晚安”后朝房子走去。
她走到门口,进屋后把门开了个缝。阿尔多正要冋棚子去,但突然意识到那房子的门开着,他停住脚步。稍过了一会儿,门关上了。阿尔多走回棚里去。
一大早,维吉尼亚就开始了加油站的工作。她把油桶放在外面,整了整广告牌子,等等。棚门开了,阿尔多拿着行李袋和包裹走出来。罗西娜跟在后面。
维吉尼亚颇为惊奇地看着阿尔多,可是没有停下手里的活。阿尔多走到她面前站住了,似乎在等她开口。
维吉尼亚:这么说,咱们终于决定了?不管怎么样,你本来可以到厨房去,你不会碍我事的。
阿尔多:我在等运油车……
维吉尼亚:你这么着急?
阿尔多:不,没有什么可着急的。……可我在这儿能干什么呢?
维吉尼亚,你打算去哪儿?
阿尔多:去勒汶诺拉。我听说他们那里招工。只要我能找到工作,那儿都一样。
维吉尼亚:哦,我明白了。
她听见一辆摩托车驶到加油泵前面,便转过身来。一个在城里念过书可还是土里土气的青年开着一辆小型摩托来了。他拧开油箱盖,对维吉尼亚说。
青年:加五升油。
维吉尼亚开动了油泵往油箱注油。她看了阿尔多一眼。她加完油,把加油管挂回钩子上。青年又拧上了油箱盖。
青年:多少钱?
维吉尼亚:六百八十里拉。
这时青年已发动了机器,他转过头来看着维吉尼亚,一脸伤心难过的模样。
青年:不,太太,就是这么多!
他做一个猥亵的手势,用手掌往胳膊腕子上一拍,然后一踩油门,跑掉了。维吉尼亚一时蒙了,但很快就醒悟过来,急跑到马路中间,叫喊着。
维吉尼亚:嘿,你这个畜生,贼!贼……
阿尔多走到她前面,维吉尼亚气极了,脸上露出一种可笑的表情看着他。
维吉尼亚:他把自己当作什么人了?你看见他怎么欺负我的吗?可我知道他是谁……我认识他。
阿尔多:他干什么了?
维吉尼亚气得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朝马路看去。
维吉尼亚:警察都到哪儿去了?他们没在附近吗?……在你用不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倒总在这儿!
这时,一辆小卡车开过来,维吉尼亚站在马路中间挥动着双臂,示意卡车停住。司机减低速度,停下车来。维吉尼亚连一句客气话也没说,跳上踏板,爬进驾驶室,喊着。
维吉尼亚:现在我知道他是谁了!……(对司机)快开!赶上那辆摩托……
卡车开走了,阿尔多看着卡车迅速驶去后,转身看见罗西娜向他跑来。阿尔多把手放在她头上,走回他放行李袋的地方。
罗西娜:爸爸,妈妈多大了?
阿尔多站住了,惊讶地看着罗西娜。
罗西娜:爸爸,你多大了?
阿尔多:好啦,好啦……罗西娜,你的小脑瓜儿里想什么呢?
一辆小汽车开到油泵前。阿尔多转过身来。司机向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人,他只好转对阿尔多说。
司机:你看怎么办,老板?
阿尔多不知如何是好。他走到油泵前犹犹豫豫地从挂钩上拿下了注油管。
阿尔多:加多少?
过了一小会儿,维吉尼亚坐在一辆小摩托车的后座上回来了。摩托停在加油站前面。她下车对开摩托的说。
维吉尼亚,谢谢:卡洛斯,非常感谢!
然后走到阿尔多面前,挥着手里的钱。愉快地说。
维吉尼亚:我还让他向我道了谢!……我还是太好心了。
阿尔多手里也拿着钱。他走到维吉尼亚面前,把钱交给她。
阿尔多:你不在的工夫,有人来加过油。十升,一千二百八十里拉。
维吉尼亚接过了钱,看了看,似乎它的分量要比钱更有意义。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朝着油泵旁边一间小屋走去。她走进小屋,从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钱箱,把钱放进去,脸上显出沾沾自喜的表情,她从小屋出来,走到阿尔多面前,对他开玩笑地说。
维吉尼亚:这回你挺快就找到了工作。
维吉尼亚犹豫了一下,用一种似乎要强使他做出选择的声调接着说。
维吉尼亚:你认为怎么样?
突然前一天阿尔多搭过的运油车开了过来,在油站前停下。司机从驾驶室採出身来招呼阿尔多。
司机:你准备好了吗?
维吉尼亚看着阿尔多,阿尔多看看卡车,又看看维吉尼亚。他又看看卡车,抬手做了个手势表示他们不用带他搭车了。然后打招呼说。
阿尔多:一路顺风!
司机做了个表示了解的姿势就开走了。
傍晚的时候,路旁加油站一带灯光明亮,维吉尼亚在小屋里从钱箱里拿出来一个人造革的钱袋。阿尔多进来时,她关上了钱箱。他拿来几个油桶放在地上。维吉尼亚碰了一下电闸,除了夜间照明的一盏小灯外,其余的灯一下都灭了。
阿尔多看着站在他近前的维吉尼亚,两人都缄默无言,在黑暗中彼此对视。突然,一辆过路的小汽车射来一束强光,维吉尼亚一惊,赶快从小屋出来,朝大房子走去。阿尔多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他看着她向前走时的体态。她的步子缓慢而有性感,象一个知道受人观察的女人。当她走到门前台阶上,停下来转身看着向她走来的阿尔多。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他,目光的含义是模棱两可的。阿尔多推开了房门,请维吉尼亚先走进去。
房子里面,分成了三个房间。进口处一直通向位于房子中央的厨房。一边是维吉尼亚的卧室,另一边是老头儿睡觉的一间小屋子。
罗西娜坐在老头儿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后景中维吉尼亚进入厨房后一直走进她的卧室。阿尔多进来,在窗户前面站住。他注视着维吉尼亚,然后转过身来,靠在墙上,从厨房的窗户向外张望。
罗西娜:(对老头儿)现在我再给你说个谜语,一个人只有领子,没有脑袋,有两条胳膊,没有腿,是什么?
老头儿,你说什么?
罗西娜耐心地看着他,好象在哄一个小孩子。
罗西娜:一个人只有领子没有头,有胳膊没有腿,你猜是什么?
老头儿:没有腿?
罗西娜:是衬衫!
罗西娜满意地笑起来。
维吉尼亚在她房间里,把钱包放进一个抽屉,然后出来又回到厨房。在厨房里来来去去,把桌子上的杯盘放进碗柜里。这时听到罗西娜向老头儿解释谜语的声音。
罗西娜:你不明白吗?你的衬衫有领子,可是没有脑袋,这是你脑袋……
阿尔多转身看着收拾完了杯盘的维吉尼亚,她不由自主地抚平自己的衣服,顺手由上往下抹过身子。阿尔多注意到她的姿势,突然从窗前朝维吉尼亚走了几步,仿佛要对她说什么,却又转身朝罗西娜说。
阿尔多:罗西娜,晚了,该睡觉了。
罗西娜立刻答应。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对老头儿道了晚安。然后朝门口走去。阿尔多跟着她出去,又转身看了一眼维吉尼亚。维吉尼亚对他报以焦急、热切的目光。阿尔多注视了她片刻,最后还是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维吉尼亚走向自己的房间。老头儿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向碗柜走去,从那儿拿下来一瓶酒和一只酒杯。蹑手蹑脚,他以为周围没有人,但维吉尼亚一下子从他的身后过来,夺去了酒瓶。
维吉尼亚:今晚你别想喝酒,去睡吧。
她把老头儿推进房间,关上房门。然后回到她的卧室,慢慢地脱衣服。
第二天一大早,维吉尼亚在外面给一辆汽车加油。在司机付款的时候,维吉尼亚问他。
维吉尼亚:几点钟啦?
司机:七点三十分,太太。
维吉尼亚:天呀,这么晚啦!
汽车开走了。维吉尼亚急忙往回走。她看见棚子的门半开着,就站住了,走到棚子前,向里看了看,棚子里没人。维吉尼亚回到房子里,先看看老头儿是不是仍在睡觉。但老头儿已不在他的房间了。于是她关上门又回到自己房间。阿尔多在屋里,坐在床上。维吉尼亚一进来,他对她说——
阿尔多:我真得回去,要是孩子醒过来……
维吉尼亚:(打断他的话)我刚去看过她了,她睡得很香。阿尔多,为什么你不轻松轻松,换个样儿象个绅士似的呢……
她坐下来,紧紧地靠着他,深情地吻了他一下。
老头儿和罗西娜在外面的田野上,看着一群农民在清除一排杨树。一棵已经倒在地上。有两个人在锯另一棵树,另两个人抓住拴在树上的绳子头,等着把树拉倒。老头儿看着那些人干活,显得忧伤愤怒。两个拉锯的停了一下,看看他们是否锯得够深。老头向前走了儿步,愤怒地对他们喊着。
老头儿:违法的家伙!……恶棍,流氓!你们不能把这生机勃勃的树锯倒!你们这些蠢货……强盗!
农夫甲:(安慰他)我们再种点儿新树,行了吧?
老头儿:不行,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不一样!
另一个年岁最大的农民来到老头儿面前,他的脸色严峻。
农夫乙:喂,我们花钱买了这块地,对不对?房子、牲口圈、树木、牲口等等,一切都是从你手里买下来的。我们给了你这么高一摞钱。
他做了个手势比划一大摞一千里拉的钞票。
这时,另一些农夫嚷嚷叫叫地拉倒一棵树。树开始往下倒。老头儿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情景。罗西娜张大了眼睛注视着歪歪倒倒的树,然后转身对老头儿小声说。
罗西娜:它原来是你的吗?
老头儿:全是我的。
大树哗的一声倒了下来,尘士飞扬,干树枝四散,落在罗西娜和老头儿身上都是,他们俩一动不动地过了片刻,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在他们说来是一种野蛮破坏的行为。然后老头儿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向农夫们扔去,石头差一点儿打中一个农夫。这个农夫转身看看老头儿,然后他和其他农夫交换了眼色。他们立刻穿过田地,开始去估量更远处的一棵树。
罗西娜:为什么那些树不是你的了?
老头儿:因为我的女儿不愿意当农民。
在维吉尼亚的卧室里,她和阿尔多紧紧地偎依着坐在床上。维吉尼亚穿着睡衣,阿尔多则衣着整齐,维吉尼亚在说话。
维吉尼亚:……自从我丈夫死后,我感到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农场全靠一个女人怎么能行?所以,当他们提出给我们一个汽车加油站时,我们就接受了。土地原来是我们的……但我也喜欢到处走走……象你一样。至少你见过世面……
阿尔多:(打断她)有各种各样旅行,维吉尼亚,象我这样的旅行是毫无意义的……实在不值一提。
维吉尼亚:是的,不过我呢,我什么也没见过。
阿尔多:(微笑着)我知道,你连山都没有见过。
维吉尼亚:你怎么知道?
阿尔多:(仍在微笑着)啊!
维吉尼亚从窗口看见一个农夫向门口走来。她感到有些意外,同时觉得十分厌烦。她跳起来对阿尔多说。
维吉尼亚:你呆在这里。
然后她急急忙忙地被上大衣走进厨房。她打开门,怒气冲冲的农夫来到她面前。
农夫:为了两个里拉,我……我……
维吉尼亚2出了什么事?
农夫:他带着一个小女孩来的,他把我们叫做强盗,甚至向我们扔石头……他最好住手,你明白吗?
维吉尼亚:用不着这么大火气。
农夫:(愤怒地)我偏偏要发火……
维吉尼亚:好啦!那就别拿事儿来烦我!
她正要回到房里去,房门开了,阿尔多走了出来。
阿尔多:(对农夫)你是说他带着一个小女孩?她在哪儿?
阿尔多着急的样子使农夫感到惊讶。他诧异地看着维吉尼亚。
阿尔多:(追问)她在哪儿?我自己去把她找回来。(对维吉尼亚)我记得你说过她正睡着。
农夫又看了一眼维吉尼亚,最后决定和阿尔多一起去。
留下维吉尼亚一个人站在门口,她对阿尔多的反应感到担心。然后她决定跟着他们去。可是她刚要走,一辆小汽车开来加油。她感到恼火,好不情愿地停下脚步,看着阿尔多和那个农夫消失在房门后。然后她转身走去招呼顾客。
午后,罗西娜和老头儿坐在厨房里,桌上放着剩余的午餐。老头儿醉醺醺地教罗西娜唱一首过去无政府主义的歌。
老头儿:(唱)滚下来,从你们的宝座上滚下来,你们这些懦夫,把你们的王冠放到一边……
罗西娜一句一句地跟着他唱,看见阿尔多一进来,他们俩立刻不唱了。
阿尔多抓起一块破布开始擦他手上的油污。他看着老头儿和罗西娜,一句话没说。然后把破布扔在一边,朝维吉尼亚的卧室走去。
老头儿向罗西娜会心地点点头,他们俩偷偷地溜出了房子。
不远的地方,一辆载水果和蔬菜的卡车突然急转,离开马路,开进沟里。从卡车上掉在地上许多装着柿子的篓筐。有些摔裂了,老头儿和罗西娜在粘乎乎的柿子汁里跳来跳去。卡车司机和一个猎人在争论着,猎人的狗在舔着受伤的爪子。
司机:得赔偿损失!总之,我是为了躲你的狗。你想我凭什么要突然离开大路呢……
猎人:你要是不会开车,那可不是我的错。
司机:可那是你的狗的错!
猎人:那么让狗赔偿你的损失吧。
司机:这是什么逻辑!这狗是谁的?
司机和猎人继续争论不休。这时,老头儿弯下腰拣那些没摔坏的柿子。然后象孩子般兴高采烈地用手挤破一只柿子,果汁溅了自己一身。罗西娜跪在柿子汁上大笑。她拣起了柿子尝了尝,又把它扔掉。她的衣服上也沾满了柿子汁。
阿尔多从房子里跑出来,冲到了出事地点,维吉尼亚跟在后面。他们顿住了脚看着眼前的情景,不知如何是好。罗西娜朝父亲转过身去问道。
罗西娜:爸爸,你来一个吗?
阿尔多:(粗暴地)好了,现在快起来,回家去!
这时,维吉尼亚走到父亲跟前扶住他,以防他滑倒。阿尔多过来帮着她。他俩搀住老头儿的胳膊。而老头儿仍在开怀大笑。
几小时后,阿尔多坐在厨房的窗前,看着外面的公路。维吉尼亚在水池边忙着洗东西。
维吉尼亚:我们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半夜跑出去,和农民打架,到处去找麻烦。除非给他喝足了酒,喝醉了才规矩点儿。可这又伤身体!现在呢,他就是喝醉了,也不规矩。
阿尔多:是这样,可是说到底他并没出什么事儿!
维吉尼亚:唉,今天弄伤了脚,明天他又伤了背……不知不觉的,我就得侍候一个残废人了。他需要一个保姆照料他。不,我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知道这不体面。可我除了把他送走,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阿尔多:嗯,这件事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
维吉尼亚:我已决定了,一旦他能走路……
阿尔多:(气愤地)噢,这该死的鬼日子!
阿尔多站了起来,忿忿地走出屋子。维吉尼亚走到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显出焦急和忧虑的神情。她转过身,看见罗西娜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她的焦躁变成勃然大怒。
维吉尼亚:(大声地)你也给我上床去!
罗西娜赶紧回到她的屋里,维吉尼亚跟在她后面。
在拉文那某地,阿尔多和罗西娜在养老院的阳台上不耐烦地等着。门开了,维吉尼亚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表格,朝阿尔多走过来。
维吉尼亚:噢,办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填写这些表格和付款。喂,我们走吧,在这儿多呆一分钟,我都受不了啦。
阿尔多和维吉尼亚正沿着拉文那的一条街闲步,罗西娜跟在他们后边。维吉尼亚走在前面一点儿,突然发现一群小流氓包围了她。他们慢慢地逼近,维吉尼亚生气地转过身来瞪着他们。阿尔多跑过来拔拳相助,眼看就要打起来,幸亏警察赶来才住了手。阿尔多冲出人群,找不见维吉尼亚和罗西娜,就向前跑去。
阿尔多转入另一条街道,看见维吉尼亚就在前面,他跑了几步又停下。维吉尼亚看着他走近,站在那儿等他过来。阿尔多气愤地说。
阿尔多:罗西娜哪儿去了?她本来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不看着她。
维吉尼亚:我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想管,何必管你的女儿呢!……好啦,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
她转过街角,开始向另一条街走去。阿尔多抹了一下脸,表示他受够了这一切。附近一家小餐馆里传来单簧管的忧伤音调。
这天傍晚,阿尔多和维吉尼亚躺在拉文那郊区附近一个公园的草地上。阿尔多把手枕在头后,维吉尼亚紧挨着他,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罗西娜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睡着了。阿尔多和维吉尼亚接吻。维吉尼亚突然坐了起来,朝罗西娜那边瞥了一眼,她站起来不安地走开了。阿尔多也站起来跟着她走开。
维吉尼亚:要是我们把她留在家里就好了。我们雇了那个女人照顾我父亲,她也能照顾罗西娜。
阿尔多:噢,那可不一样(指她的露骨的暗示),你认为现在干这个合适吗?
他们沿着一个小堤走下来。他们在那里全身被遮挡住了。阿尔多坐在草地上,雒吉尼亚仍然站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阿尔多过去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到身边。维吉尼亚仍然绷着脸,阿尔多紧紧地搂着她,然后把她按在草地上,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罗西娜从睡梦中惊醒,她看看周围没人,就站起来。她在草地上发现了一大块白卵石拣了起来,然后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她又找到了大约四、五块,她继续寻找着。突然,她站住了,眼睛盯着土堤下边。她又慢慢朝前走了几步,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到的情景使她目瞪口呆。然后,突然转身跑了。她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公园,直到一堵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土堤下,维吉尼亚看着阿尔多。他背对她站着,羞愧难当。
维吉尼亚:(亲热、温柔地)阿尔多,别为这烦恼了,小孩还不理解是怎么回事。记得我在她那个年纪时什么事都不懂。我还和我父母睡在一间屋里。
沉默了一会儿。阿尔多仍然一动不动,就象没听见维吉尼亚的话似的。
维吉尼亚:阿尔多,告诉我,你生我的气吗?可这实在不是我的错。今天早晨我对你说过,我们还是把她留在家里好。……现在我也这么想。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尔多仍然感到负疚,他绝望地倒在地上,仰望天空,嘛喃自语。
阿尔多:要是伊尔玛知道这事……
听到伊尔玛的名字,维吉尼亚突然一惊,意识到那属于阿尔多过去的那段生活,她对此全然无知。她的目光慢慢从阿尔多身上移开,嘴唇开始颤抖,为了避免让人家看见她的眼泪,她站了起来,缓慢地爬上了堤岸。
阿尔多刚给一个顾客的汽车加完油,慢慢走回屋里。这时,维吉尼亚在门口出现。
维吉尼亚:阿尔多,晚饭好了,在桌子上,去叫罗西娜吧。
阿尔多想了一会儿,几乎恳求地说。
阿尔多:你为什么不去?
维吉尼亚:你是不是想说她饿了自己就会来的……阿尔多,我们不能象这样下去了,你知道,我们也得为那个孩子想个办法。
阿尔多:我知道,维吉尼亚,我知道我得想个办法。
阿尔多去找罗西娜。维吉尼亚回到屋里。
阿尔多沿着通向农田的小路走笤。他看见罗西娜正在跟农民的孩子们一起玩儿,他停住了脚步。罗西娜蓬头垢面,阿尔多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罗西娜看到他立刻不玩儿了,就象他是个陌生人。她头也不回地朝房子走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二天下午,在小镇广场上,阿尔多站在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旁边,车快开了。罗西娜从公共汽车里朝外看着她的父亲。她显然十分不安。
罗西娜:那你什么时候回家,爸爸?
阿尔多:我不知道,罗西娜。
最后几个旅客上了车,坐在他们的座位上。窗户关上,汽车开动了。好象有什么东西突然揪住了阿尔多的心,他拼命赶上去,抓住罗西娜从车窗里伸出来的手,追着刚刚开动的车跑。他极力想和女儿说最后几句话,他的声音由于感情冲动而颤抖。
阿尔多:罗西娜,什么也不要说。不要说你父亲因为不能和你们俩在一起而心中难过。因为我会永远想着你们。
罗西娜把身子探出窗外,但她不太明白她父亲要说的话。
阿尔多:罗西娜,我不知道怎样对你解释为什么你父亲再不想干活儿了……可是但愿情况能有所改变。
车终于开走了。阿尔多放开罗西娜的手,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大声喊着。
阿尔多:再见!罗西娜……再见……一路平安!
一个寒冷的冬天早晨。一片荒凉的山村俯视着波河河口,河岸两侧是成行的树木,河里滚滚旋涡。河岸的一侧系着一条装有挖泥机的驳船。挖泥机停着并没有开动。离岸边上很近,有一所铁皮顶的工棚。房顶上的烟筒里冒出一缕青烟。有两个工人正在驳船靠近河岸的那边干活。
一个男人抽着一支哈瓦那大雪茄走出工棚。他的装束有些古怪:一件格呢背心,一顶南美牧人帽,围一条大围巾。他叫瓜尔蒂耶罗,驳船的主人。阿尔多走近工棚,向瓜尔蒂耶罗走来。
阿尔多:请原谅……
瓜尔蒂耶罗: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阿尔多:也许您能告诉我一些情况……
瓜尔蒂耶罗热情地抓住阿尔多的手臂,把他请到工棚里。
棚里有三个工人坐在一张粗糙的大桌子旁边,他们刚吃完一顿以豪猪肉为主的饭。瓜尔蒂耶罗在桌旁坐下,把阿尔多介绍给其他人。并请他随便坐,然后给他倒了一杯酒。
工人甲:这肉味道不坏,可我从来没想到豪猪肉这么老。
瓜尔蒂耶罗:应该把它放在冷处,至少冻四天,那样肉就会嫩了,就象山鸡似的。
工人乙: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瓜尔蒂耶罗:这么小的动物几乎不可能有这样的肉。比如说河马吧,它的体重超过三吨。可一块河马肉排象奶油一样嫩。
工人甲:你吃过吗?
瓜尔蒂耶罗:当然吃过。那是战前在肯尼亚的时候,你们知道谁最爱吃河马肉吗?
瓜尔蒂耶罗打量着坐在桌旁的每一个人,看看他的话是否把他们都吸引住了,然后继续说。
瓜尔蒂耶罗:鳄鱼。
工人甲:鳄鱼?
瓜尔蒂耶罗:对啦。鳄鱼吃完河马肉,它就把嘴张的大大的,让鸟飞进来,用尖嘴来给它剔牙。
工人乙:那它为什么不把鸟儿也吃了呢?
瓜尔蒂耶罗:那谁来给它剔牙呢?
工人甲:委内瑞拉也有鳄鱼吗?
正在听他们谈话的阿尔多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转过身来问瓜尔蒂耶罗。
阿尔多:你到过委内瑞拉吗?那地方怎样?
瓜尔蒂耶罗:在委内瑞拉有一种和鳄鱼一样大的蜥蜴,但它们也不完全相象。我第一次到那儿是个晚上。他们用卡车把我运到丛林中一个荒凉的去处,他们对我说:“这就是你今晚睡觉的地方。”于是我转过头来问那个黑人向导:“劳驾,你能告诉我什么地方可以小解一下。”他回答:“去岸边尿在河里。”
工人乙:那你为什么不就在那里解手呢?
瓜尔蒂耶罗:不行,因为要是没有东西在前面挡着我就解不出来。所以,我来到河边,看见六只象摩托车灯一样的东西,直奔我而来。你们猜那是些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以便增强听众的好奇心。他们好象着了迷似的看着他。
瓜尔蒂耶罗:是三只大蜥蜴。我一看到它们就自言自语说:“噢,不,可不能让瓜尔蒂耶罗留在委内瑞拉!”于是,我去了智利。嗬,那些智利人啊!他们可真漂亮。你知道,他们是日耳曼和当地人的混血儿。
他眼里闪闪发光,拿起一瓶酒,给每人斟了一杯。
瓜尔蒂耶罗:喝吧,伙计们,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早晨……
阿尔多:你在委内瑞拉真的能赚很多钱吗?我的意思是,假如一个工人去那儿……比如一个机修工……比如你吧,你是怎么赚的钱呢?
瓜尔蒂耶罗:你得低着头,我的朋友。你随时都得低头!你老得用西班牙语、英语或法语说“先生”!对啦,你一定要总低着头!外边那条驳船就是用我低了七年头的代价换来的。
突然听到一个女人在外面叫喊的声音。
工人甲:(焦急地)她来了!
瓜尔蒂耶罗:嘿,你可别开始象只狼似的。
瓜尔蒂耶罗站起来,戴上他那南美牧民帽朝门口走去。大家都看着他。他打开门,一个年轻姑娘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破旧的上衣,可是却做出一副炫耀的姿态,好象要使人们相信这是一件华贵的衣服。她脸上浓装艳抹,但脂粉却掩不住她那少女的面容。
瓜尔蒂耶罗:啊,你是怎么大老远地到这儿来的?
安德琳娜:一辆过路的车把我带来的。
一个工人拿着一包香烟走过来,刚要递一支给安德琳娜,瓜尔蒂耶罗却拦了过去,自己抽出一支来递给了她。他弹了弹他雪茄上的烟灰,举起雪茄想给她点烟,可是安德琳娜拒绝了。
安德琳娜:不,谢谢。这样烟味就不好了。
她往屋里走了几步,想找人点个火。阿尔多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擦着一根,在给她点烟以前,他让火柴烧了一会儿,把硫黄烧掉。安德琳娜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琢磨着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戏弄她。最后,阿尔多走到她面前,给她点着了烟。
接着瓜尔蒂耶罗彬彬有礼地挎起她的胳膊,两人一起离开了工房,随手把门关上。
阿尔多和另外一个人沿着河岸走着。两个人都在翻一些小册子。
阿尔多:这里说小册子里什么都写全了,所需要的证件和所有该知道的情况。
男人:嘿,这儿还有一张地图呢,你看到了吗?天呀!瞧委内瑞拉有多大!
阿尔多:(读着)听这段:西班牙语的机修工是mecanico de motores;焊工是soldador;金属结构工是obrero de cons trucciones metalicas!
那个人笑起来,阿尔多摇摇头微笑了。然后两人告别,那个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阿尔多继续沿着河岸走。他突然停下来,望着脚下的河水形成一个个小旋涡,水浪拍击着堤岸。他充满了一种不祥之感。他盯着河面,然后又慢慢抬起头来,凝视着眼前这熟悉的景色,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心灰意冷,耸起双肩站在那里,显得凄凄惨惨,形只影单。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抬起手来,把那些小册子扔在河里。它们直接掉进旋涡,很快被吞没了。只有一本没被吞没,它打了一会儿转,然后顺水而去,成为起伏在深浊灰暗的水面上的一个小白点。
阿尔多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看着它消失,然后朝公路走去。这地方十分荒凉,他漫无目的地孤零零地走着,忽然看到绑在一根杆子上的一面白旗,它从公路旁的土堤后面伸出来,然后不见了。可是一会儿又伸了出来,并开始挥动,好象在发出什么信号,接着又消失了。
阿尔多爬上堤岸边看去,一个年轻姑娘正站在一间小木板屋门前的椅子上。她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一根长旗杆。她正想法把它举得和房顶一样高。她又试了一次,显然累得举不起来了。她晃了一下,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最后她放弃了,把旗杆扔在地上。她正要回屋,突然发现阿尔多正看着她。她朝他挥挥手,想大声说些什么,但她的声音尽管甜美却几乎听不到。
阿尔多走下堤岸,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姑娘指着旗杆说。
安德琳娜:帮帮我,把这面旗子挂起来,要不然人家就看不见了。
阿尔多:行啊。
她突然一阵头晕,立刻转身进屋,阿尔多跟着她进去。
屋里潮湿、肮脏。安德琳娜一进屋就走到桌旁支撑身体。阿尔多赶快过去把她扶到床上。她立刻瘫倒在床上。
安德琳娜:噢,我要死啦,我觉得我要死啦!
阿尔多站在床边,尽力平息姑娘的歇斯底里发作。她抬头看着他。
安德琳娜: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阿尔多回忆着,极力想认出她来,但安德琳娜和那次在瓜尔蒂耶罗那里露面时大不一样。她面色苍白,没有化妆。
安德琳娜:噢,对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是和那帮人在工棚里看到你的,大概是一个星期以前吧?
阿尔多:噢,你就是那个姑娘?我说,你最好盖上被子,你在发抖呢。
他拣起一床掉在地上的被子,正要给她盖上,她坐起来把被子推开。
安德琳娜:别管我!你当我是什么人,是个修女吗?
阿尔多:(微笑着)别说傻话了,你该想的是怎么把病治好。
安德琳娜:我什么都不愿意想,我渴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把阿尔多推开,走到碗橱拿个杯子,在桶里舀了一杯水。她喝水的时候,偷偷地看着阿尔多,他正朝门口走去。
安德琳娜:你上哪儿去?
阿尔多:别害怕,我不会跑掉的,我去请医生。
阿尔多一走开,安德琳娜便朝床走去。她经过挂在墙上的镜子前停下来端详自己。
安德琳娜:天呀!安德琳娜,你变成什么样子啦,瞧瞧这双眼睛,还有这脸色,黄得象柠檬一样。
她转过身来厌烦地看着屋里的惨状。
安德琳娜:想想我落到了这般地步!没有人关心我……还是我妈妈说对了……
阿尔多又出现在门口,听到她说的最后几个字,他看着安德琳娜说。
阿尔多:别提你妈妈啦,上床去,别光着脚站在地上。
安德琳娜:(挑衅地)脚就是用来站着的。别再跟我犯傻啦!
阿尔多:也许我不算聪明,可是我病了的时候总还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听到外边的汽车喇叭声,阿尔多朝门口走去。一辆有红十字标志的小汽车停在堤岸边,这是公共医疗机构的。医生从汽车里出来问阿尔多。
医生:你就是病人吗?
阿尔多:(指着里边的安德琳娜)不,是她。
安德琳娜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医生,微微弓了弓身。医生还站在堤岸上面,低头看着安德琳娜。
安德琳娜:你好,医生。
医生:你觉得怎样?
安德琳娜:我发烧了。
医生:泻肚吗?
安德琳娜:不泻,先生。
医生:嗓子疼吗?头疼吗?……呕吐吗?
阿尔多:(不耐烦地)请原谅,大夫,你要是能下来给她检查一下,不是更好吧?
医生:她明天就会好的,大不了就是一点儿感冒,给她点儿奎宁。
医生正要爬进汽车,阿尔多突然冲上堤岸,抓住医生的领子。
阿尔多:不,不行,现在就下来给她检查。
医生:可我还要到别的地方出诊啊。
医生一边反抗,一边被阿尔多从泥泞的堤岸上拖了下来,到达门口时,医生不再说什么了。他转过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阿尔多。
医生:好吧,你等着瞧。你对我这样蛮横无理,我会教训教训你的。
阿尔多: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医生:我打算怎么办?那好办,我要去告你。
然后他走了进去,阿尔多心事重重地站在外边。
晚上,安德琳娜在床上休息。她的病情有些好转。阿尔多站在近旁,倚着桌子。
安德琳娜:到这儿来,让我们想点儿高兴的事。
阿尔多:你没有试过想法使自己愉快吗?
安德琳娜:有的时候,那是我喝白酒的时候。
阿尔多:等一下,我先去把旗子取下来。
安德琳娜:你何必不就让它挂在那儿?
阿尔多:那不行。我在军队里学会了一条规矩,太阳落山,就要降旗,他们管这叫“熄灯号”。
他走到外面,爬上椅子,从杆子上取下旗子。他向堤岸那边看了一眼,看见两个宪警骑着车来了。他跳下椅子朝门口喊道。
阿尔多:安德琳娜,那个畜生……
安德琳娜:什么事?
阿尔多:那个大夫……
话音未落,阿尔多已经跑到堤岸下,在远处消失了。
波河河口,一艘汽船在运河平静的水面上驶过,运河岸边是大片的沼泽地。船靠了岸,一个水手扶着安德琳娜下了船。
她向四周眺望,看见前面有几座小草房。她朝那儿走去。有几个人聚在一个小草屋前面。安德琳娜停下来向他们打听什么事,他们议论了一下,一个人指着远处的一间小屋,安德琳娜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阿尔多坐在小屋前的凳子上补自己的胶鞋。屋里,一个渔民正蹲在一个临时搭的炉灶前煎鱼。阿尔多听见安德琳娜喊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安德琳娜面带笑容走了过来,然后弯下腰很快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阿尔多:我的天啊,这算是怎么个见面礼!我以为还能再亲热点儿呢。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安德琳娜:我就是觉着要找你嘛。
阿尔多: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安德琳娜:这个国家还赶不上得克萨斯州大呢,你知道吗?
阿尔多:那些宪警没找你的麻烦吗?
安德琳娜:什么宪警?……噢,你是说那两个人。他们只是过路的,你用不着担心,没有人追你。
阿尔多修完靴子站起来,安德琳娜看着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安德琳娜:你知道,咱们坐船回去。
阿尔多:回哪儿去?
安德琳娜:回我那儿去,你不愿意呆在这儿,对吗?
阿尔多:可我在这儿挺好。
安德琳娜:这儿?这么个地方!……
她向小屋里探了探头,屋里的渔民对她报以友好的微笑。
安德琳娜:我的天呀!
她环视四周,看到几乎陷在泥里的倾圮的小屋,晾衣绳上的破衣烂衫,在泥泞中跑来跑去的脏稀稀的孩子们。
安德琳娜:我不能理解这地方为什么这么糟糕。
阿尔多:看来你已经恢复了。
安德琳娜:我觉得好多了,谢谢。(她转向屋里的渔民)喂,那是什么鱼?
渔民:黄鲈鱼,尝一点好吗?
安德琳娜:我不喜欢这种鱼,可是我饿极了。喂,阿尔多,我们吃点儿吧。
她走进屋子,里面摆着两张帆布床,一张桌子,一块粗帆布吊在星子上面,为了接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墙上挂着几张渔网和各种各样的渔具。
阿尔多:吃完饭以后,你最好立即回去。
安德琳娜:谁,我?我要和你呆在这儿。
阿尔多:那你上哪儿睡觉去?
安德琳娜:不要担心,我不会连张床都找不到!
阿尔多:你一直就这么过吗?
安德琳娜:不,夏天那几个月里,连女人也有活干,在碾磨厂或去大麻田……
渔民已经把烧好的鱼垫着包装纸放在桌上。安德琳娜开始吃鱼,阿尔多惊异地看着她。
阿尔多:你挣到的钱怎么支配呢?
安德琳娜:我把它花掉,这是最保险的办法了。
她津津有味地吃鱼,然后转身问渔民。
安德琳娜:告诉我,你看明天的天气怎么样?
渔民:哦,保险是个好天。
波河河口,一条狭长的海滩上,阿尔多和安德琳娜坐在一片俯瞰大海的沙地上。阳光暗淡,周围的景色仿佛沐浴在一片柔和忧郁的光线中。安德琳娜望着海滨的景色:海浪与波河相撞,沿岸的芦苇随之摇曳。她指着面前的景色,孩子般惊喜地喊道。
安德琳娜:阿尔多,你瞧,多美啊!
阿尔多毫无兴致地抬头看了看,点了点头,安德琳娜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说。
安德琳娜:我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从来没见过象你这样在生活中找不出一点儿乐趣的人。
阿尔多:(微笑着)你知道,我并不是一直这样的。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费拉拉去爬一座小山……你到过费拉拉吗?
安德琳娜:没有,可我本来该去的。
阿尔多:好啦,不管怎样,那是星期日,有几个朋友来看我……
安德琳娜:都是男人吗?
阿尔多:看你问的!不,也有女的。不过长话短说,其他人都决定去跳舞,只有我那个姑娘伊尔玛对我说:“谁愿意去跳舞:还是老一套。咱们还是到里边去吧。”我们就去了。那是个博物馆……
阿尔多停住了。安德琳娜转过来看他,发现他不想再往下讲,她说。
安德琳娜:后来怎么样了?’
阿尔多:没怎么样,我们参观了那个博物馆。
安德琳娜:(有些生气地)这算什么故事!也没有结尾呀!
阿尔多没有回答。他抓起一把沙子攥在手里,让沙子顺着手指缝缓缓流下来。
安德琳娜:现在,这样快把我逼疯了!起先你哇啦哇啦讲个没完,然后又突然一声不吭了……你干什么都是你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如果你干活儿的时候也这样……你知道,亲爱的,当你干活儿的时候,就不能这样随心所欲了!
阿尔多:噢,别这么说!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事实上,我在糖厂工作的时候,别以为我只是坐在那儿看着甜菜……长期工没几个,我是其中之一。我管高炉。我可以从那儿看到我的房子,甚至能看到我的小女儿在后院玩儿……
安德琳娜:你有个女儿?
阿尔多:有,叫罗西娜。
安德琳娜:等我一有了工夫,我也要试试生个女儿。
沉默了片刻,然后安德琳娜忧伤地说。
安德琳娜:我怀过孕,可是没有结果。如果能有的话,那就太好啦!那时候,我是有丈夫的……现在,谁知道他在哪儿……
两人都默默地看着海面。
屋里,浓烟从残破的火炉冒出。阿尔多在拨弄炉灰,打算把火再点起来。安德琳娜站在帆布床上,想要把帆布绑紧,因为积水过多往下垂。她托起帆布,雨水泼在地上。然后她坐在机布床上看着阿尔多。
安德琳娜:不是这儿出麻烦,就是那儿出麻烦。我总算找到了个住处,可是现在什么吃的也没有。
阿尔多不再捅炉子了,他走到门口,打开门放烟。他往外走了几步。外面一片漆黑,他又回来。他的头发和脸都让雨水打湿了一点儿。
安德琳娜: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在你会干些什么?
阿尔多用手帕把脸擦干。
阿尔多:我就等着好天气。
安德琳娜:天气好了,你又干什么呢?
阿尔多:啊,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多大了?
安德琳娜:八十岁!
阿尔多:那我就九十岁。
安德琳娜:好吧,那我们来想想办法……
阿尔多:(气冲冲地打断她的活)不,不行!我们什么也不干!
他在屋里踱来踱去,然后坐在他的床上。安德琳娜看着他,象在等着他再说些什么。可是阿尔多一言不发,仿佛她拫本不在场。
安德琳娜:(伤心地)我明白了,要是我不干,就没有人会干……
阿尔多:外边下着雨,你想到哪儿去?
安德琳娜:噢,出去走一走。
她梳了梳头,穿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安德琳娜:等会儿见。
她打开门,在夜色中消失。阿尔多倒在床上。两眼望着屋顶。从帆布漏下的水,在地上积成一个水洼。
阿尔多就这样烦躁不安地呆了一会儿。他突然跳下床来,挑起一边的帆布使帆布上的积水一下泼到炽热的火炉上,一阵咝咝声,整个房间布满了烟雾。阿尔多打开屋门,穿过沼泽地,朝村里跑去。
阿尔多来到大街上,环顾周围的房舍和店铺,四下一片黑暗,显然都关门了。这个地方十分荒凉,只有一盏路灯的光。阿尔多转过身来喊着安德琳娜。然后他发现街对过一家小饭馆的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灯。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叫安德琳娜的名字。他慢步走进饭馆,安德琳娜却从他身后出现了。她朝他走过来。
安德琳娜:你喊什么?
阿尔多:给我回家!
安德琳娜:不要喊了。请你给我说明白,我凭什么要冋去。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到这儿来吗?……因为我饿,就是为这个。你也是一样,要是你对我说你不饿,那你就是撒谎!
阿尔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慢慢转过身,开始向门口走去。安德琳娜跟着他走了几步,在后面喊着说。
安德琳娜:我是一个不幸的可怜虫,而你呢,你认为你自己是什么?我不是说你没有你自己的伤心事,可我的伤心事要是讲起来几个月也讲不完!
阿尔多加快步子走到街上。安德琳娜跟在后面,向他哭喊着。
安德琳娜:你到哪儿去?……等等……咱们谈谈。你到哪儿去?
阿尔多头也不回一直向前走,安德琳娜停住脚步,然后哭了起来。她依然看着阿尔多,直到他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然后她又转身回到饭馆。
黎明,一辆小型卡车在柏油公路上疾驰。卡车后部,阿尔多盖着一块厚帆布蜷缩着睡在敞篷车斗的一角。
卡车减速,在十字路口转弯。阿尔多醒过来看看四周、前面是个点着霓虹灯的加油站。卡车在油泵前停下,司机按了按喇叭。
阿尔多正要盖上帆布从新入睡,却忽然认出了这个加油站。果然不一会儿,房门打开,维吉尼亚走了出来。她睡眼惺松,头发蓬乱。阿尔多坐了起来,看着她。维吉尼亚走到油泵旁边,司机拧下了油箱盖。
司机:五十升。
维吉尼亚把注油管插入油箱,嘴中嘟囔着——
维吉尼亚:我发誓,我以后冬天夜里再不开门了。
她朝大路望望,一眼看见阿尔多坐在卡车后面,她有点儿吃惊,但什么也没说。阿尔多也没说什么。他们对看了片刻,两人都一言未发。他们的行动和反应就象是一场无声的战斗。当初他们在一起生活时的关系就具有这样的特点,最后,维吉尼亚向他走过去说。
维吉尼亚:还在到处找工作吗?还是在找什么别的?你还不疲倦吗?
阿尔多:(淡淡地)疲倦这个字眼不合适,维吉尼亚。
维吉尼亚:瞧,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把旅行袋忘在这儿了。
阿尔多:在哪儿?
维吉尼亚:在我父亲房间里。
阿尔多跳下卡车若无其事地走到房门前。他进屋,穿过厨房,进入老头儿的房间,他刚一开灯,老头儿就惊醒了,抬头看着他。
老头儿:这么说,你回来了?
阿尔多:不,只是路过。可你不是已经……
老头儿眨了眨眼睛,很快地做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从养老院逃了出来。阿尔多走到墙角,拣起他的旅行袋。
阿尔多:好样的,老爹!你又正常运行了,呃!
老头儿又眨眨眼睛,阿尔多熄灯走了出去。
司机向维吉尼亚付油费。她一看见阿尔多从房里出来,便转身看着他。他满身油污,不修边幅,看上去是个失魂落魄的人。他把旅行袋往卡车上一扔。维吉尼亚向他走来。
维吉尼亚:来过一张寄给你的明信片……
阿尔多:(一惊)一张明信片?
维吉尼亚:是的,我还为你留了一段时间……是伊尔玛寄来的。
阿尔多:在哪儿?
维吉尼亚:上面好象没有说什么重要事情。我想我已经把它丢在什么地方了。
阿尔多:你把它丢了?
维吉尼亚:上面说的不过是罗西娜很好,她长大了……还有她向你问好,平常那一套……
阿尔多:她还说些什么?
维吉尼亚:还有点儿别的话,可我记不得了。
阿尔多揪住她的胳膊摇晃着。
阿尔多:你记不得了?可我要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维吉尼亚惊异地看着他,她第一次从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声调、他的勃然大怒发现他内心的感情有多么深。她继续盯着他,愈来愈感到辛酸。阿尔多横了她一眼,放开她的胳膊。猛地爬上了卡车。车子起动了。维吉尼亚仍站在油泵旁边。卡车开走时,她追赶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阿尔多头也没回,风吹乱他的头发,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愈来愈愤怒。
阿尔多坐在一辆载运新轿车的载重汽车上。卡车高速行驶。阿尔多换了衣服,但仍没刮脸,卡车向前行驶,他开始辨认出熟悉的景物。正前方现出教堂的尖顶和房屋轮廓,这就是他的家乡。当他们驶到路边一条道时,阿尔多让司机停下车来。卡车停住了,阿尔多下了车,卡车开走。阿尔多来到小道口,朝市镇走去。因为归心似箭,他加快了脚步。在他走到穿过小路的一条岔道时,被迫站住了。一队巡逻兵封锁了道口,士兵阻止他通过。
士兵:你不能从这里穿过。
阿尔多:为什么?
士兵:这是命令。
阿尔多:可我要去戈里亚诺……我住在那儿。
士兵耸了耸肩,阿尔多激动地坚持着。然后他指着另一条通往市镇的小道。
阿尔多:我可以走那条道吗?
士兵:噢,那条道没说禁止通行,去吧。
士兵站开,阿尔多沿着小路一边抱怨一边快步走。穿过一片灌木丛,来到一个小农舍前,墙上贴着一张通告。他不停步地绕过它,根本没有理会通告上面用大写字母写着的字。通告上写着:致全体公民及受到征用土地指令威胁的产权所有人——今日三时在市镇大厅前举行抗议集会。
正当阿尔多走过房屋前面时,一条捡着链子的看门狗狂吠起来。一个衣着整齐的农夫走了出来。当他认出阿尔多时,脸上显出惊异的神色。
农夫:你好,阿尔多。你得原谅我,不问问你一向可好,为什么你偏偏又回到这地方来。我实在没有多少时间,我得去参加大会。你知道,他们想把什么东西都从我们手里拿走!我还算运气,他们只征了我三亩地。他们真有点胆量!甚至要征教区的地。你知道教区的葡萄园吗?真是教区的明珠,他们连这个都要!
阿尔多:(心不在焉地)这个都要!
农夫:他们要修个简易机场,飞机的跑道,为那些喷气飞机准备的。我真不明白在这种地方停飞机有什么好处,可他们就要这样干。所以,开完大会以后,我们就直奔市长办公室去……
阿尔多一言不发地听着农夫的陈述,一边在想自己的心事。农夫没完没了的唠叨,使他感到厌烦。他匆匆告别,离开小路,朝田野走去。
阿尔多:我想抄个近路,再见。
他来到一片开阔地带。一边是波河,另一边是一行白杨树。这里聚了一大群人,大多数是妇女,宪警组成的警戒线把他们拦住。人群中有几个人按照远处的一个人的指点,把铁锨高高举起。那人旁边还有个人拿着一张大地图,正在图上做记号。
阿尔多从白杨树下走过来,向带着铁锨的那几个人靠近,然后他停住脚步,看着被宪警拦住的人群。思忖着该从哪个方向走到堤岸。他突然向前一冲,穿过开阔地带。一名宪警离开警戒线上,高喊:“站住!”可他看到阿尔多已跑得很远,便决定不再追赶,由他去了。
阿尔多来到一片空旷地,急忙沿着通往市镇上的堤岸走去。
走近镇中心,他看到四辆巨型拖拉机挤进广场,拖拉机由四名士兵驾驶。他们正忙于包围一群工厂工人和刚在市政大庁开完会涌出来的人。
所有的商店关了门。只有一家咖啡馆开着,里面挤满了人。阿尔多急忙穿过广场。许多镇上的居民认出了他,可是看见他这样的激动,没有人敢上前和他搭话。
突然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男孩叫道。
男孩:他们烧庄稼啦!
群情激奋,所有的人立即涌向田野,阿尔多差点儿被人群卷走,他抓住一个妇女的胳膊,拉住了她。那个妇女立刻认出他来。
妇女:阿尔多!
阿尔多:你看到伊尔玛在哪儿吗?
妇女:她刚才还在这儿。我想她回家去啦。
阿尔多放开了手,那个妇女又加入人群,阿尔多朝他来的方向走回去。
不远是制糖厂。一群工人从厂门口涌出来向镇中心进发,一个工头跟在后面。
工头:我倒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你们对农民有那么大兴趣?他们比你们过得好,他们多少都有点产业……不管怎么说,就算从他们手里拿走一片地,那也是为了国防,不是吗?
工人甲:你说的对极了,先生。可我们和农民之间还有个联盟,你知道吗?!
工头不再跟着走了,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工人们继续前进。
阿尔多走入一条小街,尽头可以看到河水。他离工人们大约五十呎左右,他不理会他们,继续走他的路。可是一个工人发现了他,转过头来向同伴说。
工人乙:嘿,你看那是谁?
其他工人停下来看着阿尔多。他们正要朝他走去,阿尔多却急忙拐进另一条街,那就是伊尔玛姐姐住的那条街。他朝她的房子径直走去。他刚走到半路,便止住了脚步。因为罗西娜正穿过马路走进伊尔玛姐姐家对面的房子里。
阿尔多犹豫了一下,缓步沿街走去。由于感情过于激动,他的行动象个机器人。他走到罗西娜刚才进去的房子前面,透过窗户小心地向里面窥视。他看到一间小小的餐室,有一道走廊通向后花园。伊尔玛在房间一角,抱着一个新生儿,正在给他洗操。
阿尔多受不住这一片宁静、亲切的情景,他忍痛离开窗口,走到街中心。然后他又站住,回头看这所房子。对他来说,它便是幸福和宁静。
房里,伊尔玛仍在温柔地给婴儿洗澡,她的一切焦虑已经全成过去。突然她向窗外看了一眼,看到阿尔多站在街心。刹那间,她似乎僵住了,随即转身向后面的一扇门喊道。
伊尔玛:安娜:……安娜!
外面,阿尔多再一次向窗前迈了几步。但忽然又改了主意。站住脚转过身来,迈着疲惫的步子向工厂慢慢走去。
一股浓烟从田野上升起,显得天昏地暗。田野里是一片火海。一群人从另一条街冲出来,朝着燃烧的田野跑去。
阿尔多继续向工厂走,他在工厂门口站住,望着大烟囱。他发现厂门开着,就走了进去。一个人也没有,连门卫也没有。阿尔多穿过院子,在通向高塔的梯子下边停住。然后他开顺着铁梯向上爬。
伊尔玛来到街上,她追赶阿尔多。看见他进入工厂大门,于是也穿过大街,跟了进来。
阿尔多继续顺着梯子向上攀登,他已快爬到了顶点。
伊尔玛走进院子,四周张望,寻找阿尔多。
阿尔多现在已到了塔顶。他眺望着这里的乡村景色,看到了波河,看到了他的房子的轮廓,在他视线中稍稍偏左的地方、一条小水渠的旁边,有块田地在燃烧,一群人正向那里冲去。可是阿尔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伊尔玛从下面的院子里向上望去,看到阿尔多站在栏杆后面。
伊尔玛:阿尔多!……
阿尔多听到她的声音,他向下看,伊尔玛又喊了一声。
伊尔玛:阿尔多!……
这一声呼唤是世界上唯一能够把他从悒郁中解脱出来的声音。他倚在栏杆上,摇晃了几下,象是感到一阵眩晕。
伊尔玛从下面向上看去。她张大了眼睛,她脸上的痛苦表情突然显露,极度恐惧。她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在一片寂静中,她那大声、拖长的喊叫,伴随着阿尔多的跌落,掩住了他身体摔到地上的声响。
死一般的沉寂。伊尔玛缓缓地向阿尔多的尸体走去。她站立了片刻,盯着尸体。然后,她脸上带着刚才喊叫时那种惊呆了的表情,一下子跪了下来。
三个雇员和一个工头从工厂大楼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们走到门口,加入到仍在涌向田野的人流中。
没有人注意到阿尔多和伊尔玛。
在充满浓烟和阴影的暮霭中,伊尔玛独自一人在院子陪伴着她的阿尔多的尸体。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