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冈崎京子的漫画《River's Ed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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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篇文章是2018年初写的,当时就扔了链接在回答区,最近几天看到觉得这样不对,所以复制过来。当时想写关于鱼喃桐子、高野文子以及冈崎京子的文章才开了公众号,现在看并不满意,但当时确实写的很认真啊哈哈。可惜的是冈崎京子其它作品尚未汉化,希望以后能出现吧,冈崎京子毕竟只有一位,不太可能再从他处得到类似的阅读体验了。


“我们的城镇有条河流经过。 河流至此已经十分靠近河口, 河道宽广、水流沉滞,很臭。 河滩上有一块经人收购的荒地, 长满了茂盛的幸福草, 经常可以看到猫咪的尸体。 而我们的学校正在这条河的旁边”


冈崎京子的早期作品有着幻想童话式的笔调,从1989年的《pink》开始向残酷现实主义风格转型,1993年开始连载1994年出版的《我很好》(也译作《河畔》)被视为其个人最高杰作,之后的作品《Helter Skelter》于2003年出版并获得2003年(平成15年)度文化厅媒体艺术祭漫画部门优秀赏、2004年(平成16年)第8回手塚治虫文化赏漫画大赏。

冈崎京子

虽说冈崎京子与高野文子的作品同样具有时代特征:高野文子的主要作品是以日本60年代作为故事背景,冈崎京子后期代表作品里的角色则生活在日本泡沫经济年代。

但高野文子如此选择是由于其漫画创作需要成长过程里熟悉的60年代氛围,而更为不可缺少的是她的个人体验。而与这类个人体验式创作者不同,冈崎京子后期的漫画创作更多地需要其敏锐捕捉到的时代情绪,她在这一阶段创作的作品竭力描绘着日本泡沫经济年代下的彷徨个体。

从1980年代后期到90年代初期,由于大量投机活动的支撑,日本正处于虚假的经济繁盛时期,因此随着90年代初泡沫破裂,日本经济出现了大倒退,此后进入了平成大萧条时期,而冈崎京子正是这段日本从天堂迅速跌入地狱整个过程的亲历者与见证者。

正是在这个混沌不堪的时代,冈崎京子将视线投向了那些茫然的人们,在《我很好》这部作品里,虚无主义在其中蔓延,我们能清楚地品尝出痛苦与绝望。

冈崎京子精于刻画人物的神态:绝望的、痴狂的、平静的、麻木的、伤感的等等等等,她的作品画风简练,但却无比契合其作品内容,她笔下的人物总有着一对大大的死鱼眼,每当人物面部特写时,角色浑浊的眼神望去的似乎没有希望可言。


《我很好》封面

“真实感”,该词在《我很好》里多次出现,若草说与山田第一次一起走在桥上时没有真实感,当山田带着若草去草丛里见他的宝藏——一具无名尸体,这是若草第一次见到尸体,也没有一丝真实感,而山田平静地向若草叙述着他的感受:


“只要看着这具尸体, 我好像就能够放松心情。 看着这尸体, 会带给我勇气。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山田为若草展示他的宝藏

对于山田来说,活着似乎没有实感,反而是死亡让他感到了自我存在的真实。冈崎京子的叙事功力显然已经炉火纯青,在山田第一次向若草展示自己的“宝物”时,穿插的画面是与此同时发生的另一件事——若草的朋友留美在与若草的男友观音崎做爱。

对于做爱的场面的直白描写同样是冈崎京子的作品特征之一,当山田说出那句“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旁边的画面是留美的性高潮,山田的话意外地成为了留美与观音崎做爱的注解。



真实感为何缺失?冈崎京子首先对性爱“sex”提出了怀疑与解释,她是通过若草的话语来展现的:

“去年夏天我和观音崎 做爱了。 与其说是‘相爱’, 不如说是想要体验看看做爱的感觉。” “结果感想是: 1. 不如想象中了不起 2. 比想象中还奇怪(那种怪怪的姿势、怪怪的动作) 3. 很容易对做爱对象投注特殊感情 4. 性爱若是不以生殖为目的,本身带有许多矛盾与谜题 如此等等”


在《我很好》里,所有的性爱场面要么在若草的描述下不值一提,要么是闺蜜与男友偷情,甚至是若草在男友粗暴对待下的麻木与痛苦,而在与观音崎的第二次做爱后,若草将与其做爱的原因归结为“感激”与“致歉”,而非“爱情”。在冈崎京子的笔下,性爱泛滥而且虚情假意,没有实感。


若草有关性爱的独到见解

真实感为何缺失?日本著名漫画评价家夏目房之介在《日本漫画为什么有趣》一书中提到了在《我很好》里,冈崎京子质疑了恋爱的可能性。

比如:若草对于男友毫无爱慕可言,作为同性恋者的山田只能苦苦暗恋却一再利用喜欢自己的田岛,留美在朋友面前提供自己幸福恋情的假象同时隐瞒自己援交的事实......

正如山田在女友田岛死后所言:“田岛活着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喜欢。只会一直自顾自将自己的事情,很不解人意,跟她在一起总是让我很烦。”“但是烧焦的田岛...死掉的田岛,我却非常喜欢。”在冈崎京子的笔下,真正的恋爱似乎不可能存在。

在约会中迷茫彷徨的山田

然而冈崎京子绝不满足于此,在她看来,不只是恋爱关系,几乎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已经破碎不堪:好友间互相隐瞒、姐妹间相互伤害、同学间各自仇恨、情侣间口是心非......

当目睹了这些之后,我们似乎才能理解吉川、山田的扭曲心理,他们与这世界的所有联系几乎都已被斩断殆尽,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具尸体。

但冈崎京子绝不至于“无情至此”,她让若草走进了他们的生命里,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孩让他们感受到了世界尚存的暖意,所以在故事的最后,山田少有的面带微笑,在夜晚的桥上,说着:“我就喜欢活着的若草呀,真的,若草不在了,我真的很寂寞。”当清晨来临,吉川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她突然拿起桌上若草的打火机,和山田一样露出了微笑。至少在最后,他们三人之间的联系还稳固存在着。

在山田的表白下,若草流下眼泪

真实感为何缺失?如果你看过鱼喃桐子的作品,你也不难发现其作品里所受到冈崎京子影响的痕迹,而二者对于家庭元素的处理却完全不同。

在鱼喃桐子的作品里,角色大多都是都市独立女性,她们往往背井离乡前往都市奋斗,家庭有时只是以符号的形式出现在角色独白中。而在冈崎京子的这部《我很好》里,家庭元素虽然描写较少,但依然能看出冈崎京子对于家庭关系的不信任。

比如留美的父母丝毫没有察觉姐妹俩的互相仇视,更没有注意到留美的援交以及其姐姐已经明显显露的心理疾病特征,父母应当是最后留美被其姐姐攻击事件的主要责任人。而观音崎的父亲曾出过轨并与外遇对象一同私奔。山田的父母则根本未在作品里出现,山田饱受欺凌父母却从未露面。吉川的母亲在最后一页只是出现了一次,看不见她的面容,母亲只是一边吸着酸奶一边敷衍地提醒吉川不要吸烟,效果可想而知。

若草的母亲是整部作品里唯一一位稍显正面的家长形象,若草似乎是单亲家庭,其强大的独立人格是受谁的影响也是一目了然。在其中出现的大量负面的父母形象正是象征着破碎的家庭关系。

真实感为何缺失?冈崎京子还认为这种个人的症结源于这个时代,她对于这个堕落的时代可是毫不留情。在若草与山田第一次一起走在桥上时,她有这样一段独白:

“今天看电视 说臭氧层在这十七年间 减少了5到10%, 而人类排放至大气层的氟氯碳化物总量 达到一千五百万公吨, 其中的10%,也就是一百五十万公吨 渗透到成层圈, 破坏了臭氧层...” “但这是又如何? 没有实际的感觉, 很不真实。”


不只是对于环境破坏问题的质询,冈崎京子通过留美援交一事隐射当时的“金钱至上”,她无情批判着这个充斥着性爱与金钱的时代。这个世界还能更糟吗?我想冈崎京子或许会这么想吧,她再次借助吉田的口中对这个世界表示了失望:

“这世上 大家都在装帅气、 装可爱、 假装很开心, 全他妈做梦。 全他妈做梦, 真他妈够了。 我是无路可退, 你们也全都无路可逃。”


从性、恋爱的不可靠、人际关系的破坏再到家庭关系的破碎、时代症结,冈崎京子如此解释着日本泡沫经济下个体的不真实感。值得一提的是冈崎京子对于网点的使用,即裁剪网点纸时必定与人物错开,夏目房之介认为这种网点的错位象征着人与自身的错位、与他人的错位、与社会的错位,而这种错位不可避免。在冈崎京子看来,这种错位正是人物感到不真实感的主要来源。


网点的错位无处不在

虽说冈崎京子对于处在不真实感的人们还抱有怜悯,但她对于这些深陷痛苦逐渐崩溃的人们却同样保持着冷眼旁观,她将故事里发生的悲剧源头归于人类的“欲望”:

“在我们的体内有种莫名的东西” “莫名的东西 ‘欲望’”

因为欲望,田岛对于山田有着近乎病态的痴恋,从而导致其在纵火报复时不幸身亡。因为欲望,留美通过援交获取金钱,而最后意外怀孕,却不知是谁的孩子。因为欲望,观音崎对于若草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同时他却在留美身上发泄情欲......

当欲望无法得到满足,一切逐渐走向失控,于是,在同一个晚上,该爆发的全都同时爆发,无法挽回。

“ 惨剧不是突然发生的。 没有突然发生的惨剧。 它们其实都是缓缓地 悄悄地准备着、进行着, 在愚蠢的日常当中, 在无趣的每一天当中。 它们—— 最后就像气球 砰一声地爆开来。”

纵观整部作品,冈崎京子从社会、家庭再到个体,一层层精准地剥开下来,直指悲剧的根源只存在于人类自身的欲望。

然而冈崎京子不是个纯粹的悲观主义者,她也不是完全冷面无情的现实批判者,她通过若草的独白描述其情感以及视角,同时也为我们展现了这样一位不断经受痛苦的少女的独立人格,这也许便是冈崎京子的理想人格:她是个正常的少女,发泄时会痛哭流涕,生气时有些可爱,但她理解人们眼中的“异端”,有着不可小觑的精神力,有着面对一切的勇气。

虽然冈崎京子将生活形容成“平凡的战场”那样近乎残酷,但她同样希望我们能在这场自己的战役里竭尽全力活下去,直到光荣退役。

“平凡的战场”

遗憾的是,冈崎京子如同她笔下的角色一样不得不经受巨大痛苦的折磨,1996年5月,在家的附近,冈崎京子与当时的丈夫一起散步时,遭遇了严重的车祸,头部骨折,脾脏破裂,曾一度昏迷不醒,在做完手术的3天后,她渐渐有了意识,但已经无法进行漫画创作了,如今她已经离婚,似乎在老家和家人一起生活,并努力进行着康复训练。在2015年冈崎京子的个人画展上,有句冈崎京子留下的“谢谢大家”的寄语,这是她通过视线的移动在电脑上完成的输入。

最后,也谢谢你,冈崎京子。

冈崎京子在个人画展上留下的“谢谢大家”

注意英文名,不是river side,而是river edge


edge当然有河畔之意,但我更喜欢这个词的本意

河之刃,像刀锋一样,冷冽,锋利,清醒



“上帝说,尼采已死

所以我,不相信悲剧

手机说,时候已到

所以你,只相信玩具”

或者只相信尸体


对于死亡的兴奋与渴望其实没有太值得多讲,任何严肃思考过生命本质的个体都体会过这种感情——弗洛伊德那儿叫做爱欲与死欲,在占星中叫做海王星能量回归完整的渴望,在加缪那儿,叫做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自杀。更有那句日语俗语,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但是死亡并不能让你得到解脱,因为死亡不是终点。


在故事中没有任何一个好人,哪怕最感情丰沛最近似于善良的女主角若草,在面对自己男友不断霸凌山田的事实时,她也只是为赤裸的山田递上衣服,却从未制止过自己男友的行为。其他角色之间更是如此,大家渴望相互理解,彼此关怀,但最终的结果总是逃避,孤立和疏远。人与人之间都是清冷疏离的,一边自我厌恶,一边厌恶彼此。这些是许多人埋怨这部作品的地方,却是我最为欣赏的地方。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你站在了另外一个更高的纬度上,俯视着发生在你身边和身上的一切,痛苦,伤痛,猜疑,欺骗,幸运,欢乐,哪怕是你的肉体所承受到一切伤痕,那都是遥远和客观的——活在这个世间,却又不属于它。



这就是这部作品原著问世时的时代意义——原著漫画出版在1994年,天王星在水瓶,那能量让这个世界必须涌现出水瓶座的特质——冷漠,疏离,颠覆,破坏,不破不立,所以在那七年间,我们有了互联网的第一次浪潮,有了经济危机,有了奥姆真理的东京地铁毒气事件,有了无数关于地球毁灭历史终结的预言,有了今天听来都是那么牛逼和超前的音乐,有了电影史上最令人难忘的作品。



原著漫画作者冈崎京子的助手,后来嫁给了EVA系列监督庵野秀明。这是两部主题差别很大的作品,但我能从中看到同样的时代精神——沮丧,悲伤,对于人类未来的平静的绝望,个体生活的颠覆和毁灭,等待死亡,等待死亡之后的重生等等。



而今天,在2018年,这部作品重新回到大银幕,这不是巧合,而是时代的轮回,同样的属于全世界的焦虑情绪,同样的对于未来安全感的恐慌和不确定,同样的末法时代。原著漫画的画工是近似于玩笑的,如同小学生的涂鸦般,而电影的视觉效果上非常出色,女主角若草和模特吉川二人尤其出色,在吉川家的那一吻,让我都深深感到:如果我是个直女,我也愿意爱上面前这个人。



最后,片尾处的那首诗,翻译的问题很大,看上去很美,实则文不对题。当然,这首先是因为日语版本的翻译就出了问题。

按顺序,分别是英文原文,电影版的日语翻译,我自己的中文翻译


THIS CITY

IN PLAGUE TIME

KNEW OUR BRIEF ETERNITY


この街は

悪疫のときにあって

僕らの短い永遠を知っていた



这座城市

恶疾缠身

却了解我们短暂的永恒


OUR BRIEF ETERNITY

僕らの短い永遠

我们短暂的永恒



OUR LOVE

僕らの愛

我们的爱


OUR LOVE KNEW

THE BLANK WALLS AT STREET

LEVEL

僕らの愛は知っていた

街場レヴェルの

のっぺりした壁を


我们的爱了解

街道空白的墙壁


OUR LOVE KNEW

THE FREQUENCY OF SILENCE


僕らの愛は知っていた

沈黙の周波数を


我们的爱了解

沉默的频率


OUR LOVE KNEW

THE FLAT FIELD

僕らの愛は知っていた

平坦な戦場を


我们的爱了解

那平面场



WE BECAME FIELD OPERATORS

WE SOUGHT TO DECODE THE

LATTICES


僕らは現場担当者となった

格子を

解読しようとした

我们成为了场的算符

我们试着解密点阵



TO PHASE-SHIFT TO NEW

ALIGNMENTS

相転移して新たな

配置になるために

通过相位转移

获得新的排列




TO PATROL THE DEEP FAULTS

深い亀裂をパトロールするために

来描画深深的裂缝


TO MAP THE FLOW

流れをマップするために

来绘制那流动


LOOK AT THE LEAVES

HOW THEY CIRCLE

IN THE DRY FOUNTAIN

落ち葉を見るがいい

涸れた噴水を

めぐること

看那落叶

他们是如何在干涸的喷泉中旋转


HOW WE SURVIVE

IN THE FLAT FILEDS

平坦な戦場で

僕らが生き延びること

而我们又如何在这平面场中生存



我的翻译版本是更接近英文原意的,原作者威廉吉布森是科幻大师,赛博朋克开山之作《神经浪游者》的作者。本诗中充满了计算机与物理学术语,但这才是这首诗的核心与用意——对于迷茫的未来,人类需要快速的进化,需要全新的视角与生存方式,甚至是放弃肉身(尸体),把精神转化为数字信号,融入无限的网络海洋。这同样是对于94年水瓶时代网络科技浪潮的呼应。


男主角山田总在祈祷外星人的降临,诗中反复出现的flat field 完全不是什么平坦的战场,平板电视的平板就叫做flat field,我们生存在平面场中,就如同我们生存在电脑和网络中,生存在骇客帝国的母体中,我们的生命是数字组成的点阵,我们的感受是幻觉,是幻想。生与死没有界限和分别,这就是河畔的方式,我们所有的感受,冷静的,疏远的,痛苦的,欢乐的,都是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