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 太子爺之四

一番話說得似乎一人一龍有不得不說的內幕，姜羽暉黑了一張臉，白曜的表情空白一會，然後冷淡的看向姜羽暉。

以姜羽暉曾經的不良紀錄，白曜絕對已經往某些不純潔的方向思考，那大概是東海龍王想要的效果。姜羽暉頂著白曜淡漠的視線，忝著臉淡定的回道：「恕我健忘，龍王陛下，您說的事情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東海龍王看似話裡有話，至於話裡的真實性也只有他們兩個當事人自己清楚，既然東海龍王說有，她說沒有又何妨？

「說什麼話呢？」敖廣依然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不然我怎麼敢頂著天庭那邊的壓力，上書讓人把你帶來陽間？」

這回換姜天佑死死瞪著姜羽暉，用的是抽筋扒骨的視線，姜羽暉覺得自己死定了，臉上依舊雲淡風輕的和東海龍王扯淡。

「這我就不知道了。陛下心裡所想的只有陛下自己知曉，我等凡人不敢擅自揣測，妄圖曲解陛下的心思。陛下大老遠從東海來到我家，應該不是想和我探討這些虛假的事？」

敖廣別有深意的看向白曜，再看了看姜天佑，二者的表情各有千秋，「我收到你傳來的消息，放下東海就過來了。三百多年前，南海鮫人的小王子失蹤時，鮫人一族數度派人來我東海探聽消息。南海鮫人最寶貝的就是這個王子，忽然沒了自然是翻遍四海都要把小王子找出來。」

「唔。」姜羽暉芒刺在背，但她依然若無其事的摸摸下巴說道：「聽起來真是人仰馬翻。」

「是魚仰蝦翻。」敖廣更正姜羽暉的用詞，「陽間那時正逢改朝換代，我東海一時也無法分神，時日一久，海裡沒有消息，鮫人一族也只能往陸地上尋。」

「海族的事我懂的不多，」姜羽暉聳肩。她只是個人類，陸地上的妖魔鬼怪已經夠多了，何況深海那種對人類而言算得上新世界的地方，「我們也只是揣測鮫人屍體的身份，至於他是不是南海的鮫人小王子，還要龍王幫忙了。」

「龍王這個稱呼聽著生分，」敖廣笑容可掬的看著姜羽暉，「我更傾向你曾經對我的稱呼。」

姜羽暉一臉茫然，隨後她想起敖廣還有另外一個稱呼亦為人所知，但沒敖廣二字來得廣泛。雖然那個稱呼說不上多親暱，但她似乎一直用那個名字稱呼東海龍王。

白曜和姜天佑的反應她已經管不著了，東海龍王替她挖下無數的坑，她只要不蠢到跳坑把自己活埋了，他們也拿她沒輒。

「白曜。」姜羽暉抬頭，和家裡兩位臉色難看的人說道，「替我把鮫人帶來客廳。爸，我有些話要對東海龍王說，麻煩你迴避一下。」

「有什麼話不能讓你爸爸知道？」

「天庭的事。」姜羽暉嘆口氣，「爸，就算你是我爸，不該知道的事我也不能讓你知道。」

姜天佑不高興歸不高興，還是悻悻然走了。姜羽暉坐在沙發上發了幾秒呆，看了一下神明廳的太子爺神像——那裡現在沒人當值，不曉得是為了刻意避開敖廣，或者是不想參與他們的對話——然後揉了揉眉心，「當初位置喬不攏，我沒和你睡上一晚，您老竟然為此記恨到現在，我真是小瞧龍族的心眼了。」

「可不是嗎？」敖廣站起身，走到姜羽暉面前，居高臨下的俯下身來和姜羽暉對視，「我本想著把你從無間地獄裡弄出來，或多或少可以讓你感念我的好處，可你竟然把自己弄成女身，鬧得酆都妖鬼盡知——嘖嘖，當年你要是拿出這點勁，我就直接把你壓在床上辦了，哪能和你打的連一晚都睡不成。」

姜羽暉挑眉，「喔？誰睡誰還不知道，我可不當0的。」

「是和我不當0。」敖廣雖然龍在東海，但人間走慣了，一些近幾年興起的專有名詞依然溝通無礙，「我就不信你不曾推倒白曜，直接坐在他身上搖，當年你這人葷素不計到連我都望塵莫及的地步。」

「過獎過獎。」姜羽暉權當是稱讚——她確實是這麼認為，「能讓東海龍王佩服是我的榮幸。」

敖廣懶得接她話，「那尾小蛇不錯，三千年的功底穩健，看起來是你教的？」

姜羽暉眨了眨眼，看起來特別無辜，「我哪能教那麼多。別忘了，是你把我從無間地獄弄出來，我在裡面呆了多久，你自己心裡有數。」

「光是為了這件事，天庭不知道多少人記上我了，就差沒說我敖廣以東海向天庭施壓，讓無間地獄放了一條瘋狗出來。」

姜羽暉向後坐入沙發裡。她抬起臉，似笑非笑的朝敖廣說道，「你不就是對一條瘋狗感興趣？當初我們可是一拍即合，實際上陣才發現事實不如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敖廣一臉懊悔，先前和姜羽暉對話刻意營造的曖昧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當初我到底是瞎了哪隻眼才會看上你這種人。」

他不說還好，說了姜羽暉也是一臉便秘，「……這是我要說的好不好？馬的我當年是看上你哪一點，居然發了失心瘋想和你來一炮。」

「咳。」

白曜早在一人一龍不忍面對彼此的黑歷史前把鮫人屍體運來客廳，也不知把他們的對話聽去多少。繼畢業旅行後，姜羽暉再一次感受到足以捅穿她的視線。

敖廣直起身，姜羽暉則王八的坐在沙發裡，等待東海龍王的下文。龍王只看一眼，立刻辨明對方的身份。

「是了，確實是南海鮫人的小王子。姜羽暉，你說你們是在台北找到他的？被熒星封在石棺裡？」

「嗯，」姜羽暉的身體前傾，她的聲音轉為嚴肅，「白曜說，他在明末清初那一會聽到南海鮫人的小王子失蹤的傳聞，你剛才也說，陽間那時正逢改朝換代。那時候陸上很亂，海裡的情況又是怎麼一回事？」

「不比陸地好到哪去。」敖廣從白曜手裡接過鮫人，「雖然不如八百年前崖山一役慘烈，但四海約莫是在那時候開始多了一些鬼魂引渡相關的業務。再來一個皇帝跳海，沿海一帶修為較低的魚蝦大概都要嚇死一片了。」

姜羽暉稍微想像一下，以海裡具有靈識的魚蝦觀點來看，忽然看到帶有紫氣（雖然不多，但一般魚蝦哪裡有機會能看到紫氣？）的皇帝屍體飄過眼前確實……還蠻驚悚的。

「南海呢？」姜羽暉問，「明末那一會南海又發生什麼事？」

「十七世紀，整整一百年僅有一條鯉魚越過龍門，偏偏那條鯉魚棄我東海往南海就職，大概是四海間流傳最廣的大事了。」

聽起來是敖廣開的薪水很差，人家放棄東海投奔高薪的懷抱，「……這對我來說不重要。低薪可恥啊！一定是你開給人家的薪水太差了，不然人家幹麻放棄東海，跑到南海去給敖欽打工。」

四海以東海為尊，對海族來說，東海當然是第一的就業選擇，其他三海次之，畢竟東海的機能相較其他四海最為健全，三界往來的機會最多，說不定哪天被天庭的仙人看上了轉去天庭任職也是常有的事。

「我記得你不但拿不到天庭的俸祿，連地府那邊也沒冥幣可領，和我東海比起來反倒才是廉價勞工。」敖廣好脾氣的笑了笑，嘴上說的話卻是刀刀見骨，「這個你肯定會有興趣了，但對我們海族來說就沒那麼重要。明末時，不少難民自沿岸出海，有些懂點旁門走道的人和海族打了交道，要求海族護他們南行。通常我們不會對這種往來做太多限制，除非有特殊事情發生，像民初時有個逃脫封印的魔物橫行南海，為了追緝那魔物，南海禁止了一切不必要的海上活動方把魔物就地格殺。」

姜羽暉摸摸下巴。亂世問題最多了，一些平常不會遇到的問題通通都會浮出檯面，成為令人吐血的特例，偏偏會被放大檢視成立特別條款的都是特例。

逃命的當下有的人許是求助海族，人品比較有問題的傢伙可能是脅迫海族，目的是讓他們逃離爭亂之地，或者倒打一耙，順手陰了海族，至於做了什麼惡毒的事、出於什麼目的，除了當事人外，幾乎沒有人能從海上的蛛絲馬跡得知——只要把證據往海裡一丟，什麼東西都找不到了，還提什麼證據！海族的出發點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有的可能是單純想幫忙，有的則是願意冒著風險和不知底細的人類進行交易，為的是換點什麼。人類和海族各有居心，銀貨兩訖也就罷了，就怕一方心存惡念，最後成為社會新聞上的冰山一角。

「這種事平常都會發生，只是亂世時更多而已，清末民初到二戰的頻率我看更多。有任何驚動龍王的案例嗎？」

「沒有。」

「……」那和她說廢話做什麼。

「海族若非在深海活動，就是分佈在沿岸一帶，只有極其少數的海族離開海洋，前往陸地，融入人類的生活。即便臺北盆地離海洋很近，願意在此生活的海族仍是少數中的少數，何況台灣島位於我東海的範圍，南海的鮫人小王子在此現身確實不尋常。」敖廣自懷裡掏出一顆晶亮的球體，輕輕靠在鮫人身上，眨眼間，鮫人立刻消失在眾人眼前，「我會把鮫人小王子送回南海，另外會讓部下去查鮫人小王子失蹤前的事，後續的問題你不用擔心。」

「那再麻煩你了。」有人願意幫忙自然是好事，姜羽暉一點也不推辭，「後會有期，敖光。」

「這才聽著順耳。」敖廣笑著下樓，隱身在樓梯的末端。姜羽暉也不去送客，反正敖廣有辦法出現在她家，就有辦法自己回到東海。



東海龍王離開後，姜羽暉敲了敲供桌，算是給太子爺的分身一個信號，讓對方自己抓準時間偷溜回來。她順了順東海龍王提供的情報，白曜從樓梯間走了過來。

該來的事情總歸逃不掉。白曜看了她一眼，不拐彎的問了：「你和東海龍王之間是什麼關係？」

姜羽暉本來還想抗拒回答，轉念想到她的便當掌握在白曜手中，為了避免自己的便當悲劇，最後還是坦白以利白曜從寬，「就……」

「就？」白曜不急，他慢慢的和姜羽暉周旋，「就怎樣？」

「之前有說過是朋友……」

「哪方面的朋友？」

「那方面——」白曜瞪了姜羽暉一眼，後者便乖乖招了：「差點上床的朋友。」

雖然心底有個底，但實際聽到了白曜還是對姜羽暉肅然起敬，「……三界到底有哪些種族是你沒睡過的？」

「好問題，你突然間問我還真不知道要怎麼算……不要這樣瞪我，實際上進行和諧運動的人不是我，是沈明晞。等等我說過不是我不要動手——」

於是，不要動手的下場就是便當裡只有薄薄的一層白飯，上面還有一粒酸梅，點子來自於那些悲劇便當的新聞。姜羽暉打開便當時都要給白曜跪了，連帶的跟在她身邊的幾隻鬼想抱頭痛哭，因為姜羽暉秉持「我的不幸就是他人的不幸」的道理，硬是把便當供奉給陳成和阿季。

「要吃完啊！」端著便當盒哀傷走掉的某位大人這麼說道，「沒吃完的話我們需要好好的暢談人生。」

兩隻鬼（除了豔鬼沒被掃到颱風尾）哭喪著一張臉，捧著飯盒飄走了。短時間內他們不想和姜羽暉玩耍，分明是自己找罪受，還不能申訴抗議，還讓不讓鬼愉快的過生活了！

便當的悲劇維持好一陣子，姜羽暉只好哀傷的自己打包冰箱剩菜。新鮮的菜色和隔夜的飯菜有如雲泥之別，早就被養刁胃口的姜羽暉很快開始想念各種變化萬千的菜色。

過沒幾天，姜羽暉爆氣了。她拉著鄭千遙來到桃妖師爺開的咖啡館，點份簡餐就和鄭千遙一起窩在角落寫作業。桃妖師爺沒去打擾她們，他穿梭在人群裡，替客人提供服務，時不時替姜羽暉那桌提供店長優待的桃花冰醋。

等到姜羽暉她們告一個段落，店裡已經打烊了。桃妖師爺特地為她們那一桌留下燈，和員工一起在後台清掃。姜羽暉和鄭千遙一起收拾家當，準備結帳走人，店外的鐵捲門忽然傳來大力的敲擊聲響。

「怎麼了？」桃妖師爺從後台探出頭來，「有人敲門？」

「我去看看。」姜羽暉說。

她依照桃妖的指示拉開鐵捲門，看到門外站著于君信和白曜。她吃驚的看了白曜一眼，然後看向劇烈運動後體力不支的同儕。

「找……找到你了！」

于君信幾乎要腿軟的跪在姜羽暉身側，立刻被白曜眼明手快的拉了起來。

「于同學，發生什麼事讓你急著找我？」姜羽暉往旁一站，讓一人一蛇進到店裡說話。

于君信喘著大氣，斷斷續續的說道：「……舅舅！我舅舅……他……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