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孟浩然的《舟中晓望》中间两联都不对仗也叫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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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情况。

大部分律诗是中间二联对仗,少数是一三联对仗(如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少数是一二三联对仗(陈子昂《春夜别友人二首·其一》),还有少数是二三四联对仗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还有少数是只有第三联对仗(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还有少数是四联都对仗如(杜甫《登高》)。

还有最少见的就是你说的这种四联都不对的,李白有名篇:

夜泊牛渚怀古

[ 唐 ] 李白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同样是四联不对,看后人对这一特殊现象怎么评价你就明白了:

《沧浪诗话》:有律诗彻首尾不对者。盛唐诸公有此体,如孟浩然诗“挂席东南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音韵铿锵,八句皆无对偶者。

《古唐诗合解》:此诗以古行律,不拘对偶,盖情胜于词者。

《唐宋诗醇》:白天才超迈,绝去町畦,其论诗以兴寄为主,而不屑于排偶、声调,当其意合,真能化尽笔墨之迹,迥出尘埃之外。

……

一般来说,的确是默认中间二联对仗,但是,如果是大作手,完全可以打破这种既定的规矩,从束缚中跳脱出来,太白的这首诗就是最好的例子。说的通俗一点,规矩是死的,只要你合律合韵不失粘,就可以算律诗,并不是说对仗就不重要,而是这并不是评断律诗的唯一标准。

逛的時候看到了,不邀自來。

律詩被稱之為“律詩”,體現了它最本質的特徵——“律”化。這個“律”自然指的是詩詞格律中的“粘對替”等等規則,而非形式上的整飭與固定位置的對仗。

我們正常接觸到的律詩似乎都是首尾不對仗而中間兩聯對仗,這也是大部分人遵守的創作規律,但並不代表律詩就只有這一個定格。對仗與否,何處對仗,這都是律詩表面而非本質的規定。

中間兩聯對仗的就是律詩嗎?我們先來看一首詩:

晚秋夜坐 王績
園亭物候奇,舒嘯樂無為。
芰荷高出岸,楊柳下敧池。
蟬噪黏遠舉,魚驚鉤暫移。
蕭蕭懷抱足,何藉世人知?

這首詩中間四句基本兩兩形式對仗了,也是整飭的八句形式,但並不是律詩而是古風。“園亭物候奇,舒嘯樂無為”兩句平仄有誤,“蟬噪黏遠舉”中“遠”字出律。

而不是中間兩聯對仗的就不是律詩嗎?我們再來看一些例子:

1.前三聯對仗者:

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 岑參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幹。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春夜別友人二首·其一 陳子昂
銀燭吐青煙,金樽對綺筵。
離堂思琴瑟,別路繞山川。
明月隱高樹,長河沒曉天。
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

(以上兩首首句入韻)

旅夜書懷 杜甫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恨別 杜甫
洛城一別四千里,胡騎長驅五六年。
草木變衰行劍外,兵戈阻絕老江邊。
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雲白日眠。
聞道河陽近乘勝,司徒急為破幽燕。

(以上兩首首句不入韻)

2.後三聯對仗者: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杜甫
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漫捲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


泊楊子岸 祖詠
才入維揚郡,鄉關此路遙。
林藏初霽雨,風退欲歸潮。
江火明沙岸,雲帆礙浦橋。
客衣今日薄,寒氣近來饒。


3.全詩對仗者:

登高 杜甫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4.偷春格(首聯、頸聯對仗):

送杜少府之蜀州(一說川) 王勃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望月懷遠 張九齡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征。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關於偷春格:

《夢溪筆談》:

次聯不拘對偶,疑非律詩,然起二句明系對舉,謂之偷春格,如梅花偷春色而先開也。


5.蜂腰格(只有頸聯對仗):

塞下曲六首·其一 李白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詩法易簡録14卷·卷九·五言律詩》評此詩:

前四句一氣直下,不用對偶,倍見超逸。


送賀遂員外外甥 王維
南國有歸舟,荊門溯上流。
蒼茫葭菼外,雲水與昭丘。
檣帶城烏去,江連暮雨愁。
猿聲不可聽,莫待楚山秋。


與諸子登峴山 孟浩然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
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
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
羊公碑字在,讀罷淚沾襟。


6.全不對仗而為律詩者:

(最著名的)

夜泊牛渚懷古 李白
牛渚西江夜,青天無片雲。
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
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
明朝掛帆去,楓葉落紛紛。

一提到不對仗的律詩,必然出現李白這一首。《白雨齋詩話•上編•騷壇精選錄•批語輯錄•盛唐詩•李白》夾批:

沈歸愚謂不用對偶,一氣旋折,律詩中有此一格。或云中二聯對意不對詞,自然成偶。非不用對也。其說亦通。


尋陸鴻漸不遇 皎然
移家雖帶郭,野徑入桑麻。
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扣門無犬吠,欲去問西家。
報導山中去,歸來每日斜。


楊慎《升庵詩話》:

五言律八句不對,太白、浩然集有之,乃是平仄穩貼古詩也。僧皎然有《訪陸鴻漸不遇》一首……雖不及李白之雄麗,亦清致可喜。


嚴羽《滄浪詩話·詩體》對此評論: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軸轤爭利涉,來往接風潮。問我今何適?天臺訪石橋。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標。”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


沈德潛《說詩晬語》:

(五律)又有通體俱散者,李太白《夜泊牛渚》、孟浩然《晚泊潯陽》、釋皎然《尋陸鴻漸》等章,興到成詩,人力無與;匪垂典則,偶存標格而已。


俞陛雲《詩境淺說》評論《尋陸鴻漸不遇》:

此詩曉暢,無待淺說,四十字振筆寫成,清空如活。唐人五律間有此格,李白《牛渚夜泊》詩亦然。作詩者於聲律對偶之餘,偶效為之,以暢其氣,如五侯鯖饌,雜以蔬筍烹芼。別有雋味;苦多作,則流於空滑。

由此可見,“律”而非“對”才是律詩判斷的標準。這時候可能有人要說,《黃鶴樓》《鸚鵡洲》三平調和《鳳凰台》失粘,為什麼也能被稱為律詩?

黃鶴樓 崔顥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鸚鵡洲 李白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
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
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登金陵鳳凰台 李白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李詩直解》:

至七言律詩則似古非古,似律非律。即其佳如《鳳凰台》、《鸚鵡洲》,亦不得入為正聲也。

這些詩更像是上半首是古體詩,下半首才是近體詩,並非律詩的“正聲”,嚴格來說不能算標準的近體詩。

最後一種情況是諸如杜甫等人對格律進行創新,如《白帝城最高樓》等篇刻意打破格律。但這些是極其例外的情況,對待它們的判定要另當別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