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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蜂鸟 | 独家对话梁朝伟:希望有一天可以完全接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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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蜂鸟对话梁朝伟

作者 | 张爽

编辑 | 李固

采访过程中一切都很安静,甚至隔壁的媒体休息区内,大家也无人交流,或蹲或坐在地上准备着各自的问题。

似乎每个人都知道机会来之不易,生怕打扰到原本就不善言谈的梁朝伟。

梁朝伟安静依旧,他轻轻地走入采访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以至于几位工作人员都没有发觉。“我一抬头,哇,梁朝伟都进来了”大家事后兴奋地说道。

他们特别记得,给梁朝伟别上麦克风的瞬间。双方的手曾轻微地接触,梁朝伟立刻像做错了事一样表示了歉意,并在说了一声“谢谢”后,才坐到镜头前。

61岁,从影40年,在2023年的最后几天,他穿着印有电影《金手指》字样的红色卫衣坐在了《新浪蜂鸟》对面。

面对镜头,他依然有些紧张,有些问题并没有想好要怎样应答。

但他会认真地思考,直到他确认此时此刻,无法给出一个答案时,他才会用既靠近又模糊的表述,完成当下的环节。

他告诉《新浪蜂鸟》他有个计划,想在65岁退休,然后放下一切,去乡下找个带花园的大房子……

回答每个提问前,梁朝伟都会双手撑住椅子,前倾身体,似乎想听清问题的每个字。

当提问者玩笑地表示因为他紧张,大家都会紧张时。梁朝伟立刻摊开双手,认真又略显笨拙地做出了一个放松的姿态。

采访结束后,现场的一个女孩说她差点儿哭了出来。她没有想到,尽管看起来赢得了一切,完成过那么多优秀的作品,年过60的梁朝伟依然想努力配合着所有人。像一片始终没有决定用那一面示人的落叶,轻轻地,向着最后心仪的地方飘去。

因为想尽可能保留梁朝伟原本的回答,《新浪蜂鸟》这一期的故事,选择用问答体呈现,尽量还原2023年年末的那个下午。

《金手指》想稍微演得嚣张一些

《新浪蜂鸟》(以下简称《蜂鸟》):马上就到新年了,新年的安排是?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2023,你的总结是?

梁朝伟(以下简称“梁”):我一直要忙宣传,一直到30号。之后就可以休息一下,应该是跟家人一起度过春节。因为我在筹备下一部电影,现在还在准备当中,还有很多资料、很多书要看。大概明年3月中(开机)。2023对我来说是很多惊喜吧。

《蜂鸟》:是什么打动你,让你决定出演《金手指》?

梁:我很少有机会演反派,难得有人找我演反派,觉得很开心。故事是根据一个真实案例改编的,导演给我看过这个真实的故事,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小时候听过这个发生在香港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故事,但是不知道具体的状况是怎么样的。

这一次去准备这部电影的时候,再看那个故事会觉得不可思议,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也很想知道导演会怎么把它呈现出来。我很想用我自己想象的方式把他表达出来。我看资料的时候,这个人物很神秘,很低调,也没多少张照片,所以很多东西都要靠自己想象,我觉得这是挺有挑战性的。

《蜂鸟》:程一言是否与你有相近的地方?

梁:反而我觉得他跟我不相像。我觉得他肯定是一个很幽默,会跟人打交道,有很多朋友,也很豪爽的一个人。我印象中,他跟我这样不靠近人群、喜欢独处的人完全不一样,他很善于跟人交际。

《蜂鸟》:但电影里面的程一言也有孤独的一面,因为他制造了太多谎言。

梁:我觉得他后面还是有一班利益者,到了某一个时间点,他根本就停不下来,身不由己。

《蜂鸟》:能看到他对于帮助过他的人,其实还是有一些柔软的地方。

梁:因为本来的结局不是这样的。结局是我放过我的助理嘉文,船没有爆炸。我还是对她有一点感情在里面,但是最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东西都改掉了。

《蜂鸟》:你觉得放过别人更像程一言,还是现在的结局更像?

梁:我觉得放过还是更适合,但是可能因为导演会觉得不是我放不放过,也不到我控制,因为我完全是被动的。虽然我很想放过他们,但是到后面的那些人必须要把他们灭口。

《蜂鸟》:他似乎也没法停下来。

梁:对,慢慢的他野心越来越大。我觉得最主要是他建了这样一个王国以后,他后面的利益者也那么多,他已经没办法停,只能继续下去。

《蜂鸟》:你现在能停下来吗?

梁:我现在能停下来。(笑)

《蜂鸟》:但你下部戏马上就要拍摄。

梁:对,但是我现在拍一部电影,会休息大概两年,然后再拍另外一部电影,所以其实也不是那么忙。

《蜂鸟》:程一言最终的归宿没有拍。你觉得他晚年应该过一种怎样的人生?

梁:我觉得他肯定是要远离人群,尽量不接触其他人,因为他做了这样的事情,害了很多人,仇人太多了,他会觉得没有办法面对公众,所以他应该是会过离群独居的生活。

《蜂鸟》:你觉得他会去救赎吗?会尝试在暮年“给”或者“还”别人一些东西?

梁:我不觉得他会想救赎,因为在角色里面,他觉得并不是他自己的错,他也是其中的一个棋子,后面还有一班人在操控。他最后没有想过救赎,我觉得他会选择逃避。

《蜂鸟》:程一言没有拍摄的童年,你觉得是怎样的?

梁: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健全家庭长大,受过良好教育的一个人。因为出来做生意失败,他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健全家庭的小孩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考验,应该会比较大胆一点,会做一些冒险的事情。

我们当时设计这个人物的时候,他是一个工程师,他也知道很多材料运去香港,觉得有机会在那边发展,所以就很肯定想去这个地方。没想到去了那边以后,他学会了原来把一个东西包装好,值100块的东西可以卖200块,就用在了股票市场。

《蜂鸟》:你之前拍的电影里很多都有你自己思考后的再创作,《金手指》有什么改变是因为梁朝伟吗?

梁:开始的时候,庄文强希望我演的比较深沉一点,但是我希望整个人物从落魄到发达,有一个比较大的反差,所以我就问导演能不能演得嚣张一点点,好像开始有点失控,后来野心越来越大,所以我才会希望做一个比较嚣张的表演。

我当时跟庄文强提出能不能这样演。当时我们也不确定这样适不适合这个人物,但是后来感觉应该也可以这样演了。因为突然间赚那么多钱,可能会飘飘然,也会觉得自己有一点像天才,像神,呼风唤雨。

《蜂鸟》:这出自于你平时对人群的观察吗?

梁:我也接触过一些突然间暴富的人,整个人会改变。

逐渐不再介怀别人对自己的看法

《蜂鸟》:从影了40多年了,你有想过作为演员的归宿吗?我们见过很多西方的老牌演员各有不同的暮年,你的归宿是?

梁:我没有想过。

《蜂鸟》:接受采访时,你说会接着再演下去。

梁:我是这样想的,我觉得现在是我做演员的最后一个阶段。

如果我的表演有三个阶段的话,这算是最后一个阶段。因为我觉得做演员需要很多体能,就像画家一样,年轻的时候可以画一些很大的图画,年纪大了,在体能方面可能没办法,越做越小,所以我也不知道这个阶段还会维持多久。希望现在能拍就拍,能拍多少拍多少。

我希望能够用演员的身份帮助(别人)。现在香港电影越来越多新导演、新演员出来,希望我们能够支持他们,让他们有机会多拍一些电影,多一些机会。归宿,到最后我可能就作为一个平凡的人,平淡地过生活。

《蜂鸟》:你在威尼斯电影节颁奖典礼上哭了,很多人觉得你好像越来越松弛了,不想再过多地掩饰,实际是这样吗?

梁:我还是会很紧张,但是那一刻我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因为我从来都可以控制得很好,那一刻是突然间感触。我会觉得可能跟以往拿奖的体验不一样,以往都是某一部电影、某一个角色,现在好像是40年来,自己对自己有一个交代的感觉,所以突然间有感而发,才会这样失控。

我从来会控制住,但是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最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确是放松了一点,没以前那么紧。

《蜂鸟》: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梁:原因是成熟了,很多东西不用那么介怀了。

《蜂鸟》:你介怀的是什么?

梁:别人对我的看法。我以前很在意,现在好像比以前轻松一点。

《蜂鸟》:你现在接受采访会比以前轻松一些吗?

梁:我还是有一点紧张。(笑)

《蜂鸟》:紧张的原因是什么?

梁:我可能从小开始就很会把自己藏起来,很少在人家面前表露我自己。

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演员这一条路。当演员我会觉得永远是躲在一个人后面。

我一直都保持这样的性格,可能从小就有一点自卑感。因为在单亲家庭长大,从小在学校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不想面对本来的我,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让自己离开人群。

《蜂鸟》:关于演员晚年松弛的状态,您有看到过某一类人或者某个人,觉得还挺羡慕他的吗?

梁:我会很羡慕那些完全表露自己,很坦诚地表露自己的一些艺术家。

《蜂鸟》:所以和你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流泪一样。

梁:对。

《蜂鸟》:所以威尼斯电影节上的哭泣可能不是最后一次,可能以后会有更多的机会,让你不再压抑自己?

梁: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一直不接受自己,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完全接受自己吧。

《蜂鸟》:你这次饰演的人,我们广义上理解是一个商人,相比于一些行业,华语演员的社会地位并不算高,从戏剧发展到今天,在创作层面他们好像从未独立过。你拍戏41年,我相信你也明白如今资本对电影、演员的影响,你是否觉得演员在当下应该更被尊重?至少认真演戏的人,可以像音乐、美术、雕塑等艺术家一样被尊重?

梁:我觉得好像越来越被尊重了(思考),我也不知道。以前真的我们叫戏子。现在很多人会比较尊重演员,我觉得跟以前不太一样。现在会把演员当成一个画家或者是艺术家去看待。

《蜂鸟》:您觉得把演员当艺术家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状态,还是说还有其他更好的评价?

梁:我觉得这样(像艺术家)会是一个比较理想的状态。

《蜂鸟》:今年《悲情城市》在内地重映,《金手指》上映后,观众可以同时在荧幕上看到26岁的和现在的梁朝伟,你的电影陪伴了很多人的成长,你怎么看待这种陪伴感?

梁:陪伴的感觉就好像我跟观众变成了很好的朋友关系,观众好像看着我长大,我也在那段时间给了很多梦给这些朋友。因为我一直觉得电影像一个梦,我小时候去看电影就是唯一一个可以离开现实生活里面的两个小时,在电影里面做那个梦,没想过自己会是造梦者,让观众暂时离开现实生活。最后建立了一个很奇妙的关系,其实他们不认识真正的我,但是又好像跟我很熟悉,就是一个这样的关系。

《蜂鸟》:你拍电影这么多年,最怀念哪个时代?

梁:我最怀念是80年代。那个时候是刚刚开始的时候,也是我作为演员最重要的时刻。那个时候我还记得一部接一部地拍,很辛苦,但是对于我的演员生涯来说打下了一个很稳固的基础。所以我很怀念那个时代。

 65岁的下乡和花园

《蜂鸟》:你接下来的新戏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之前你好像特别喜欢侦探题材,甚至去见了《八百万种死法》的原著作者,那部小说改编的电影还是你的期待之一吗?

梁:是我期待的。我还是非常期待有一天能演私家侦探,因为拍《悲情城市》的时候,看了很多作家的侦探小说,我有很深刻的印象,一直想做。但是因为故事发生在纽约,需要做一些改编,我也跟他聊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写。希望将来有机会做。

我下一个要演的是脑神经科学家,最近都在做脑神经科学的一些研究,然后就发觉很有趣,当演员其实也挺好玩的,有一些领域你是永远不会接触的,但是你演那个角色的时候,就会有机会去看到另外一个领域的东西。

《蜂鸟》:好多剧本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选择的标准是什么?是会列一个12345,很快会有答案,还是会放空一段时间,仔细地思考?

梁:我觉得最重要还是要跟导演有一个视频或是聊聊天,我会用心去感受这个人有没有诚意,我要有一个好的感觉,才能跟这个人合作,而不单是剧本有没有兴趣的问题。

《蜂鸟》:庄文强导演这次打动你,有没有能跟我们分享的一个时刻,让你觉得想拍这部电影?

梁:其实我跟庄文强很熟,平常都有来往,所以也不单是因为他。我觉得最主要就是演反派的角色让我有冲动去做,因为不是我平常有机会演的。

《蜂鸟》:其实还是有一个空白,想把它补上。

梁:对。

《蜂鸟》:你的好多电影与城市都有很强烈的联系,如果请你描述一个,退休以后的生活状态,它会是怎样一幅画?还会和城市有关吗?

梁:我希望去乡下,离开城市,然后跟太太一起,就过简单的生活,

《蜂鸟》:不再拍电影。过往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梁:对啊,就是过一些很简单的生活。

《蜂鸟》:没有一些比较复杂的关系需要考虑。这个状态你觉得大概什么时候能实现?

梁:我觉得65岁以后能够有这样的一个生活也挺不错的。

《蜂鸟》:如果生活在那种环境里,有朋友来探访你,更希望能聊一些什么话题,如果需要交流的话?

梁:就跟我喝喝酒吃吃东西,随便聊什么都可以。

《蜂鸟》:这个画面是你最近才浮现出来的,还是说一直都有,慢慢把这个画面丰富起来?

梁:我是最近才有。以前比较没有想过。可能过了60岁以后,突然间会想到我将来的生活,希望是很简单很简单的。可能当演员太精彩了,拍电影每天都很热闹,然后宣传,都是要接触很多人,觉得如果退休的话可以简单一点,不用想太多东西。

《蜂鸟》:如果给你65岁的这幅画,再增添一些细节,比如房子多大,有什么家具?你会怎样补充?

梁:我觉得必须要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因为我很喜欢大自然,很喜欢树、花,里面是简约的,东西越少越好,因为我需要很多空间。我也需要很整齐,我很怕很乱,会让我很烦的。我自己习惯要把东西弄得很整齐、很干净的,我稍微有一点点洁癖。

《蜂鸟》:需要有很多窗吗?

梁:需要有很多窗户,非常大的窗户,有很大的空间感。

《蜂鸟》:当65岁之后,人们再提起梁朝伟的时候,你希望那个时候大家用什么词形容你?

梁:(思考)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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