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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張國榮的藝術生命

作者︰電影雙周刊 (香港) 推介給朋友

張國榮電影中的愛情形象與死亡意識

離開不代表消失,離開和消失,是兩個概念。「哥哥」張國榮離開我們已經三年了,但張國榮仍在,就在每個人的身邊。哥哥在多方面都引面文化的震撼,八十年代,他帶起了叛逆不羈的青年文化;九十年代,無論在他的流行音樂、舞台表演、服飾設計,或表演層面或個人表現上,都對主流社會性別文化作出衝擊。今次文章的主題集中討論他於電影方面的演藝成就,選擇的主題是「電影裡的愛情形象與死亡意識」。


大家都知道哥哥拍過的電影角色有很多種,反叛青年的形象有《烈火青春》(1982)、《鼓手》(1983)、《喝采》(1980),情人的形象有、《為你鍾情》(1985)、《緣份》(1984)、《楊過與小龍女》(1982),大俠形象的有《白髮魔女傳》(1983)的卓一衍、《東邪西毒》(1994)的歐陽峰、警察形象的有《英雄本色》(1986),古代書生的有《倩女幽魂》(1987),浪子阿飛形象的有《阿飛正傳》(1990),camp camp地有《家有囍事》(1992),英雄、梟雄、大賊的有《新上海灘》(1996)、《縱橫四海》(1991),老豆形象的有《流星語》(1999),神父形象的有《大三元》(1996),導演形象的有《色情男女》(1996),風流二世祖有《胭脂扣》(1987)。


不同時期的電影形象

八十年代,「哥哥」以一個「靚仔」、有型、不羈的形象出現,帶著貴族氣質品味的形象使得他很特別,但這種貴格的公子哥兒的形象未能得到受落,有些人會較喜歡草根階層的藝人形象,這讓他受到一些人的排斥。電視發展方面,當時「麗的電視」劇集如《浮生六劫》、《浣花洗劍錄》,至「無線電視」的《儂本多情》、《武林世家》,也未能讓他大紅起來。曾經有講者分析指出,因為電視媒介這「公仔箱」的銀幕太小,未能配合張國榮那「留白」式、需要長鏡頭演繹的表達方式,而他那貴格的公子哥兒形態也不能迎合草根階層、「入得家庭」的電視模式。這解釋到為何他後期到電影圈才能有較高的發揮。


他的早期電影,如《喝采》、《烈火青春》、《檸檬可樂》(1982)等,都是演繹反叛青年居多。他有一個特色,就是從來不會是乖巧的、很純的學生形象,不會是正面的、不會是陳百強的那類形象,他於電影發展的早期已經帶點「邪」的形態; 至後期即使他演繹的是一個情人、劇中的男主角,他的角色都帶著不易馴服的性格。這樣使他所演繹的角色不討好,亦在頒獎台上討好不了評審,最明顯的一齣電影便是《春光乍洩》,他的表現非常的好,但他的角色確實太可惡,一個野蠻、佔有慾強的人物;相對起梁朝偉的角色便是討好多了,觀眾亦會給予較多的同情。從兩方面分析,一來是張國榮擁有這個特質,他能表達出一種亦正亦邪的氣質,另一方面導演亦喜歡他的演出,他能揮灑自如的演繹,掌握到那不完美、有缺點的角色形態。


1989年,他退出樂壇,專注於電影發展。九十年代復出後,對他來說會是一個轉捩點,無論在電影或是流行音樂上的製作,他將自己的形象推至一個突破的階段。他是一個很有自我意識的藝人,盡管他於八十年代的形象很賣座、很「殺食」,他大可以繼續那個形象,他卻愛不停的嘗試,爭取一些很爭議性或會被攻擊、被排斥的角色,例如他努力的爭取《霸王別姬》的演出,一個男同性戀者、自殺收場的角色。他在演唱會裡穿上紅色的高跟鞋,在電影《金枝玉葉》裡演繹一個恐同症的唱片監製,甚至他在《家有囍事》內,他原本不是被安排演出現有的人物,他卻要求演出一個「娘娘腔」的角色,好讓自己嘗試演繹不同類型人物角色的性格。這顯示了兩方面,一方面是他本人有強烈的意識去努力爭取突破的演出,另一方面他確實幸運地遇上賞識他的導演,如關錦鵬王家衛陳可辛等等,都能讓他有發揮的機會。「哥哥」留給我們的聲色光影,是極其豐富。

在後期,他在電影《鎗王》及《異度空間》裡,演繹的角色進一步的負面化,更深一層將人性的黑暗面畫出來,一個精神分裂者,甚至是一個殺人狂。他的大特寫鏡頭,不會是一個正面「打光」、深情微笑的「靚仔」形態,電影中他的眼神是恐懼的、驚恐的,面容是扭曲的、加上化妝及只得半邊面的燈光,去顯示一種被異化了、無法控制自己內心的一種狀況。

影評人如吳昊教授曾經指出,張國榮由《流星語》後,他的轉型是十分的明顯。《流星語》他演繹一個父親的角色,他不再以「靚仔」、不羈的形象出現,電影中他是一個帶著小孩的父親,相依為命的過程裡產生了很多悲歡離合的事情。很多香港的演員當慣了小生,叫他們轉型是困難的;王家衛也有提及過,有30、40歲的演員,演繹一些20多歲的角色,大家都辛苦。若然演員有意識的話,他並不會介意演繹一個父親的角色,一個中年的身分,甚至一個殺手、負面的角色。


張國榮電影中的愛情與死亡

在他的中後期電影裡,會發現內裡的愛情觀念與死亡意識常連結在一起,最明顯的是《胭脂扣》,《胭脂扣》裡他的殉情是失敗的,這個殉情要到《霸王別姬》才能完成。還有《阿飛正傳》,完場時雖然沒有上演他倒地的一刻,但因為他中了鎗,觀眾會明白他的死亡。在《霸王別姬》裡,於藝術的舞台上,高度藝術化了一個死亡姿態,這個死亡姿態連接著一個愛情姿態:程蝶衣對他的師哥段小樓的愛不容許於人世間,只可以於舞台上完成,以死去完成。


叫人不忍呵責的壞情人角色

回顧他的電影愛情形象,張國榮的角色雖然有很多的變化,但有一點是頗貫徹的,他的情人形象都不會是一面倒的好情人,都是一些壞情人,不會是從一而終、不會讓戀人舒服的、毫無安全感的、不知他幾時會發起脾氣來、沒法被馴服的、任性的、不顧他人著想的。電影裡這種情人形象最極端的要數《東邪西毒》裡的西毒歐陽峰這角色,這人物狠毒、陰沉,觀眾後來會明白原因是他最愛的女人成為了他的嫂子,他自我放逐,以殺人買賣去麻醉自己,裡面藏著一個創傷。


這類的情人形象在早期的反叛青年角色或電視戲《儂本多情》也能見到,有趣的是,雖然他的愛情形象不討好,不是理想的丈夫或是很馴服的戀人,但觀眾會接受及原諒他那壞情人的形象。「哥哥」的外型、他的樣貌有一種天使的特質,很單純、很直接,他會很單純的看著你又捉弄了你,你接受了他的捉弄卻又會原諒了他。電影裡他的情人形象就是同樣的微妙,他單純又直接的愛上了一個人,又會不著意地愛上了另一人而傷害了原先的一個,觀眾尤其是女性的觀眾會喜歡這類的壞情人,正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他像是一個小天使不小心的作出了惡作劇,觀眾會原諒他。


義無反顧的同志角色

另一類的情人形象是男同志角色,九十年代的演出包括在《霸王別姬》、《春光乍洩》,或在《金枝玉葉》裡,裡面的愛情都同樣可以是義無反顧的。《霸王別姬》裡程蝶衣跟菊仙去爭奪一個男人的幾個場景裡,會見到角色那不服輸的形態;盡管他演繹的是男同志角色,角色都不是易妥協的戀人,他都會幹出 tricky的事情,會見到他跟鞏俐的角色菊仙交換條件等等。


牽動觀眾情緒的精神分裂者角色

第三類的角色是精神分裂者,在《鎗王》裡,他會因為要救他的女朋友而鎗殺了很多警察。奇怪的是,當我欣賞電影的時候,我並不會偏向方中信的角色,雖然會知道一個殺手最終的下場會是死亡,但總希望他能夠把黃卓玲的角色救出來,他開鎗時會感覺是警察該死,個人的情緒會靠近了他的角色,跟觀賞其他警匪片,如《野獸刑警》時有點不同,筆者在觀片時都懷疑自己的心理狀態。方中信的角色明顯是正面的,一個照顧家庭、照顧同事、有義氣的人,「哥哥」的角色是自私的,但我們卻會隨著「哥哥」的方向走。「哥哥」的演出總能夠牽引我們的情緒,這是個很有趣的課題。


理證一個演藝者的演技層次

要跟大家強調,「哥哥」可以演出很多不同的愛情形象角色,請勿將他本人等同了他的角色。張叔平的一個訪問裡提及「哥哥」演出《春光乍洩》時期很辛苦,除了因為在外地,「哥哥」花了很多心思去揣摩《春光乍洩》何寶榮角色的性格。「哥哥」愛整齊、愛美及家居的整潔跟何寶榮的性格是完全的不同,「哥哥」需要考慮用上甚麼小動作、甚麼表情、甚麼說話的語調、身體語言來將角色性格表現出來,演繹得自然又不造作。由於「哥哥」在《春光乍洩》的演繹太自然,人們就以為這是他的本人,作為《春光乍洩》美術指導及剪接的張叔平正好理證了「哥哥」的演出。


大銀幕、長鏡頭下張國榮的留白演出

壞情人形象中,我們回顧《胭脂扣》的十二少及《阿飛正傳》裡的旭仔,他們已經是截然不同的角色。電影裡角色對愛情不負責任、不能遵守諾言,顯示了角色性格的懦怯、怯弱。《胭脂扣》幾個場景裡,例如如花帶十二少往拜師傅學戲的那一場,「哥哥」演出的眼神是空空洞洞的,顯示了角色明白自己需要自力更新時、做戲班低層幹活時顯出的 「怯」,大家仔細的留意,鏡頭中的十二少眼神是浮游不定的,他試唱時手拿著曲譜但沒有讀著它,眼睛是望著另一個方向,聲音是抖震的,「哥哥」這些演技透露了角色的內心性格、內心的不安,但卻要冷靜的試唱著。


而哥哥在《霸王別姬》的演出亦受到高度讚揚,曾有學者示很多大特寫鏡頭裡,他那空空洞洞、整個人被愛情掏空了的狀況,場景裡角色沒有對白,單以背景音樂配以他的表情,張國榮就能將感情顯現了。因此有講者提出「哥哥」這種演繹方式是需要長鏡頭、時間及大的銀幕,例如《阿飛正傳》裡很多長鏡頭的演繹,「哥哥」只是坐著去表達內心狀況,沒有對白的,這需要依靠演員運用他的面部表情、眼神及肢體語言帶動觀眾進入角色的情緒。這也是我剛才提及即使「哥哥」不是演出一些正人君子的角色,觀眾會跟著他的方向走,他總有一種感染力去牽動我們的情緒。


壞情人角色的表表者

《胭脂扣》裡十二少的角色是世家子弟,外表俊秀而脆弱,風流但窩囊,他苟且偷生後的下場是在片場任臨時演員,生不如死。《阿飛正傳》裡的角色形態有所不同,裡面有一種張國榮獨特和擅長表達的形態,自我、自戀、纖細、柔美、驕縱,只有自己的、不為他人著想的形態,角色旭仔毫不關顧戲中所有人的感受。他千方百計尋出生母的所在只為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主因也不是為了親情,這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物,王家衛把角色設計成這個形態,於《東邪西毒》再將其形態進一步放大,角色西毒歐陽峰是加倍的自私和狠毒。


播放的《胭脂扣》片段是開場時如花跟十二少對唱的一段,會跟大家分析電影鏡頭的運用。大家除了沉迷於「哥哥」那漂亮俊秀的面容外,可以留意在這五分鐘的畫面裡有很多 「鏡」。首先,鏡像裡影照了對方(戀人對象)及自己的容貌,我們每天都會照鏡,愛上鏡中的自己其實是一種自戀的關係。再者,這場景裡如花是男妝打扮的,這是一個「酷異」(Queer)的層次及感覺,「哥哥」的角色十二少在這刻愛上的是一個男妝的如花,他愛的依然是十二少自己,所以在後來他殉情失敗後,他還是愛自己,不會再次殉情。歌曲是用上了「客途秋恨」,一個妓女與恩客、不美滿結局的故事,貫徹了電影整個主題。

《胭脂扣》開場就很豐富,十二少拾級而上的時候,遇上幾個女孩子,他顧盼自豪,非常相信自己的吸引力,知道她們一定會注視自己、一定會被自己吸引;至鏡像中及見到男妝的如花轉身的幾個對照,是一個照鏡的情景:十二少最愛的依然是自己的倒影。「哥哥」可以讓角色那世家子弟的形態給表現出來,及顯示了愛情裡那「愛人與自戀」的關係。


而在《阿飛正傳》其中一場景中角色旭仔從床上起來,對鏡獨舞,一個「愛自己」的表現。這場沒有對白的畫面作用,在於浮現角色的內心世界,及那段「無腳鳥」的著名對白,顯示了角色不為人知的內狀,若然欠缺了這些場景便很難解釋角色的自我。很多影評人都非常欣賞他那獨舞的一段,也唯獨是「哥哥」能表演出這樣姿態,非常沉醉的形態。很多時跳舞都會有一位舞伴,但旭仔他獨舞,他不是痛苦的、不是發洩、揮汗的形態,而是在享受中,他共舞的對象是鏡中的自己,這是用了高度風格化的場面設計去清晰浮現角色的極度自戀。這狀況也導致他不會愛別人,他只會愛自己,這世界上沒有其他人也不重要,他還有鏡中的自己共舞,這畫面將角色的內心世界用風格化的場面深化了出來,當觀眾掌握到這點的時候,便能合理解釋到為何旭仔會有那些的決定、行為、說話。「無腳鳥」的故事是旭仔給自己設計的浪漫化自我形象,電影結局時,這個設定是給打破了。王家衛在這方面很能掌握人性的特質,每個人對自己都有一些特定設計的形象,以為自己是一類,其實並不是。


兩齣電影的死亡意識

接著回顧《阿飛正傳》及《胭脂扣》結局部份來比較電影中的死亡意識,《胭脂扣》裡不是以死亡來懲罰十二少,是以潦倒、苟且偷生的晚年作懲罰他對愛情的反叛。電影帶出了「死亡留著了青春」的主題,殉情了的如花五十三年後仍是舊有的模樣;高度的藝術化及哲學化裡,死亡便是將最美麗的一刻給凝注。這個場景中清楚顯示如花早死永遠是年輕的模樣,而在人世間的十二少是老態的形象,在殉情失敗後再沒有殉情的十二少在人間苟且偷生、年華老去,他的下場是加倍的悲哀,電影在這層面上是相當悲劇性的。


至於《阿飛正傳》的結局部份,主角旭仔死得非常窩囊,在無理由下跟黑幫發生衝突後被鎗殺,這配合了主題是「rebel without a cause」,一種沒理由的反叛,只為反叛而反叛。角色只為證實自己的存在而往找尋生母,找到生母後他也不會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麼!隨著戲中的情節走著,旭仔的角色一點都不可愛,但我們都愛著他,我們看著他被駁回「他不是甚麼無腳鳥」時露出那不服輸的表情及眼神時,我們總是受落的,「哥哥」能夠掌握到這種表演的特質。

我們讀到《阿飛正傳》與《胭脂扣》裡愛情與死亡的扣緊,《胭脂扣》以比死亡更悲哀的下場去懲罰角色對愛情的背叛,《阿飛正傳》則以不光采的死亡形態去破滅一個自我的神話。


哥哥的演藝觀念

張國榮一句重要的話:「一個演員應該是雌雄同體的。」這樣演員才能進入不同的角色及狀態去揣摩不同的性格特質,男性可以表現得 feminine(女性特質的),女性可以表現得 masculine(男性特質的),這種特質如能穿梳往還,便能掌握人性更立體的面向。這些在他的訪問中都有提及,可以看到他很有意識地發展他的演藝觀念。

在九十年代,這方面的表現在《霸王別姬》中最為明顯。《霸王別姬》的選角曾經有過尊龍,因尊龍擁有海外的市場及京劇的底子,導演陳凱歌也因此選了他,後來卻因種種原因而未能與尊龍合作,才改由張國榮主演。在選角的期間,張國榮曾拍下了一輯漂亮的青衣造型的照片,「哥哥」向外顯示了當他作為一個乾旦、青衣的造型時,他是勝任的,他的造型可以比女性更漂亮。另外在《家有囍事》他選擇及要求演出一個「娘娘腔」的角色,他知道自己有能力讓角色出眾、有說服力而不影響他當時的形象。


《霸王別姬》的「酷異」層次

從《霸王別姬》電影藝術層面分析,內裡有雙重「酷異」(Queer)身分,第一重是電影內舞台上的乾旦角色、中國歷史中如梅蘭芳男扮女妝的花旦,另一層次是程蝶衣一個男同性戀者的角色。解構《霸王別姬》,當我們集中觀看張國榮角色的情節,便是穿梳於這兩重身分。在戲外他是程蝶衣愛上段小樓的男京戲演員,在舞台上,他可以是貴妃、可以是虞姬,是一個女性角色,對手戲的段小樓是一個男性的角色。在舞台上他們是一對、異性戀的愛情關係;在舞台下,這個愛情關係是程蝶衣單方面男對男的愛情模式,這是電影內的兩個層次。把這方面抽起來分析,我們可以發現這電影的限制。《霸王別姬》原著小說的第一版寫得很好,作者李碧華寫同性戀的關係是很開放的。文革出生的導演陳凱歌把中國的政治、近代歷史的政治放進到同性戀裡,政治的壓迫等同了情愛的壓迫、同性戀的壓迫;同性戀的扭曲異化等同了政治的扭曲異化。 可慶幸《霸王別姬》裡程蝶衣青年時代的壓抑戲份、頗暴力的場面是用了另外的演員飾演青少年程蝶衣,不發生在「哥哥」演的戲份內,「哥哥」出場後那個程蝶衣是充滿魅力的,不是一個被扭曲、被異化、被壓迫的角色,早段的孩童程蝶衣是可憐的,被活生生的截了一根指頭、煙槍塞進口中,是挺殘忍的。「哥哥」出場後以自己的演技去帶動了電影,帶動觀眾去認同角色,縱使這並非一個討好的角色,非正面、非社會規範下接受的角色。


《霸王別姬》的影像分析

在最後程蝶衣自殺的一場,大家亦留意剛才分析的double layer。大家仔細留意程蝶衣的眼神、表情,他微笑著抽劍自殺、他不是痛苦的、他是滿足及自願的;他重覆兩次說著「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內裡有雙重的意思。第一層的意義在他回想起兩師兄弟兒時學戲的經驗,他要把自己的性別扭轉,把自己當作女性來唱出《思凡》的戲曲。第二次的重覆,他是失落的,在俗世觀念裡的「一對」是一男一女,他師哥娶的是菊仙,一個女人,他不是女人,所以不能爭取到他的師哥,「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是程蝶衣的遺憾。這個遺憾只能於舞台上改變,就是他衣飾為女妝,當上一個乾旦、虞姬的身分時。程蝶衣作為一個乾旦,他無法對抗社會世俗,因為「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這合理解釋了為何角色會於舞台上自殺,他選用這個姿態去結束、去解決困境。


這場景中他的死亡不是痛苦的,跟一會兒討論的《鎗王》及《異度空間》有所不同,不是一個無選擇下的死亡,他是自願,這是他的一個精神、一個fulfillment。一種俗世間不能接受的愛情,一種被世俗所拒絕的情況,程蝶衣只能於舞台上解決、在舞台上以死去完成。導演聰明的沒要讓觀眾見到角色倒地的情景,留住了角色漂亮的形態,以畫外的一倒地聲,讓觀眾有一個空白的想像空間。在《霸王別姬》裡死亡的姿態變成了一個儀式,一種藝術的昇華、個人的表現,將個人的角色與本身的生命結合一起去完成,將愛、藝術、生命、人性很完滿地在那剎那間去完結。跟《胭脂扣》的窩囊和《阿飛正傳》裡為反叛而反叛最後神話幻滅有很大的不同,這電影把死亡美化及浪漫化的程度是加倍的強烈。程蝶衣生於舞台、死於舞台、忠於角色,由始至終都演繹著舞台上虞姬的角色,他從一而終,縱使在舞台下世人不接受他的愛情,他就在舞台上完成。

對愛情敏感、細緻的自戀主義者

在關錦鵬拍攝的紀錄片《男生女相》中,其中一段紀錄片是分析中國電影的性別。在「哥哥」的訪問片段,由《夜半歌聲》談起,「哥哥」批評電影中浪費了一些可發揮的情節,即主角被毀容後情節上的處理。 「哥哥」在訪問中,他是非常直接、坦白的表明自己是一個absolutely自戀的人,對愛情是 sensitive(敏感的)及 delicate(纖細的)。這些特質都在他不同的電影,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鎗王》及《異度空間》的心理層面

接著跟大家討論兩部有關精神分裂者的電影:《鎗王》及《異度空間》。裡面的張國榮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演出,大家見到一個竭斯底理、面容扭曲的「哥哥」。

精神分裂狀況可以表現了原始人性對社會道德法律的對抗,人類嗜殺、有暴力傾向、開鎗時不想射靶想射真人,可能是人潛在的原始慾望;只是在道德、法律、社會規範下,人被壓著不能做這類事情。原始人性的慾望與社會道德法律對抗,最後的結局,除非能找出辦法疏解,在未能疏解下,便會是自毀或殺人的結局。電影《鎗王》及《異度空間》說出了:人在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狀況下,被壓抑的basic instinct正對抗著社會的規範。《異度空間》在劇本的製作上該是花了很多時間於研究及資料搜集,內裡有很多有關心理學的觀念。

《鎗王》是2000年的作品,《異度空間》是2002年的作品,這些都是「哥哥」千禧年後的電影,越後期的電影他所演出的角色是越複雜,層面也是越多向的,同時角色亦是越不討好的、越不正面的,這兩部電影很能畫出人性陰暗的層面。「哥哥」之前所演的情人角色都不是討好的類型,情人的自私、佔有慾強、霸道、自戀,他全部都帶動了,到演出《鎗王》及《異度空間》他進一步極端地將人性的黑暗面帶出來,一個失控的人會造成怎樣的社會破壞,或自我破壞。


《鎗王》的影像分析

《鎗王》的主角 Rick,一個射擊冠軍,一次意外為了救人、救人質及救自己,而開鎗殺人。電影非一下子要一個"鎗王"變成一個精神病患者而殺人,在電影前段已鋪排了主角 Rick的性格。Rick的家居及衣飾均較深色,家居模糊不清,光影不清,顯示了 Rick的自閉,他沒有朋友,只得一個不知好歹的女朋友硬要跟著他。在前段的電影裡已經鋪排了這個射擊冠軍的自閉性格取向;後來他嘗了殺人的快感後,變了一個殺人狂,故事發展便合理化了。大家除了欣賞「哥哥」出色的演技外,也同時需要留意場景的調動、「哥哥」在場景內的走位及他以怎樣的表達方式來顯示角色的性格,不一定要靠對白。

電影其中的特色,很多影評人都曾經分析,鏡頭在處理「哥哥」面部表情時,很多時都是一邊黑及一邊白,光影一邊多一邊少,這顯示了性格的兩面性。另外除了光影燈光有對比的處理去顯示角色的兩面及失常,大家可以留意到Rick眼部的化妝是明顯的帶紅色。「哥哥」演出的眼神表現出那驚恐及不安,即使他拿著鎗在對抗中,也顯示了一種內心的恐懼;Rick越是殺人,其內在越是虛怯,是一個拉扯、撕裂的狀況,一種雙重的呈現,一方面他有情緒的舒緩,另方面世俗中的道德自我(Superego)會判決這樣做是不對的,於是撕裂狀態是激烈的。

《鎗王》裡的「哥哥」沒有漂亮的外型,「哥哥」以很沉默、不大說話、我行我素的形態,顯示了角色心內埋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影片的結局是安排 Rick與方中信角色對射後中鎗,走出戲院外,大家會明白他的死亡。大家可以見到「哥哥」完全是放下了他那俊美的形態,強烈對比了我們前幾部所討論的電影。

《異度空間》的影像分析

《異度空間》為2002年的電影,大家不要論作「鬼片」看待,起初見著坊間的評價還以為是「鬼片」或驚慄片,還以為是「貞子」的片種。這是個有關「創傷和記憶」的電影,任何人都會有這樣的人生經驗,人總有不為人知的痛苦根源,越是逃避,創傷越是繼續,越是無法自救。人的記憶有一個黑洞,連自己也不知道,存在但不自覺,黑洞有很大的破毀力,甚至可以摧毀精神和軀體的存在。


片中有關哥哥在幻覺下與前度女朋友追逐的一場是很重要,最後他在天台他直接地面對他潛在的創傷。這場天台的戲可以有很多種讀法,一種讀法是當她真是女鬼,你當作看的是鬼片,那女鬼後來覺得這男人最後都承認了他和她之間的創傷關係,她很安然地走了。但我個人會解讀這是人的心魔之間的對話,他承認「我們以前開心過、痛苦過,我兩樣都會記著,不會像以前那樣,甚麼也不記得。」他承認及將往事成為他記憶的一部份後,心結便會解開。《異度空間》筆者個人認為非常好,「哥哥」的演出也非常好,當他演出一個精神分裂狀況而不自覺自己有問題時,如在李子雄的角色見證他的問題時他不承認的場景裡,他能掌握到那個心理狀況,那個 tension;在天台的那一場,他掌握了當時角色的心理狀況,能夠把自己拉回來的就只有自己。


對演繹角色內心層次的追求

到這些後期的電影,「哥哥」已經能將角色的深度掌握到另一階段及層次,不是一個浮面的漂亮形象,在他的訪問片段裡,他批評《夜半歌聲》流於一個表面的層次,沒發展一個歌王被毀容後的心理狀況;這見到「哥哥」有很強的意識去批評一齣電影,他覺得很遺憾電影沒發展這個情節,「哥哥」已經開始滑入普通人角色深入的一層,通過一個漂亮的外表而內在是負面的、不美好的、或甚是醜陋的、不漂亮的,將一個人的一黑一白在角色裡顯現出來。


結語

雖然「哥哥」是離我們而去,但我相信光影裡「哥哥」留給了我們一切,喜歡他的人及懂得欣賞他的人將永遠能回顧。前陣子我讀到一本書的一句話:「一個人可以超越永恆,在一個狀況下,不認識他的人都會記得他!」「哥哥」的一切將會延續!


文/洛楓 (輯錄自電影雙周刊—張國榮紀念特刊 2006)
(此文主講的講者為香港大學文學士及哲學碩士,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校區比較文學博士。研究範圍包括文化及電影理論、中西比較文學、性別理論及流行文化。本文由「哥哥香港網站」www.leslie-cheung.info提供。)


張國榮DVD收藏手冊

哥哥的影迷遍佈全球,雖然他已經離開塵世,但我們可以透過影碟DVD回味哥哥在《倩女幽魂》中善良多情的書生形象、《鼓手》中在社會默默向上遊的青輕人、《為妳鍾情》裡風流不羈的唱片騎師、《風月》內風流倜儻的拆白或《戀戰沖繩》的多情人賊唐傑待。現在為大家展示他參演的DVD影碟,以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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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於 2006年3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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