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秉泓劇評專欄】《天之驕女》：比「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更荒誕離奇的認親換親家庭劇

過去七個月以來，我的生活作息有個小小變化，那就是每天晚上定時上網收看三立八點檔《天之驕女》最新一集精華片段剪輯、並把前一集跳著看完。認識我的朋友、網路上的讀者、班上的學生都覺得不可思議，有些人覺得我是刻意反串，或者出言諷刺，不解我為何常說話說著就提到《驕女》，還一本正經面色不改。老實說我也沒想過我有這一天。

會迷上《天之驕女》真的是始料未及（我也看了好幾集《多情城市》但就是不感興趣）。最初原因是去年應邀擔任金鐘獎評審，對《天之蕉子》留下深刻印象。我對於導演馮凱既可以拍時尚浪漫的偶像劇《我們不能是朋友》，也可以透過鄉土時代劇《蕉子》傳達舊式人情義理深感佩服，即便《蕉子》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連續劇，但光是欣賞張瓊姿、太保和林義芳三位老戲骨的演出就是一大享受，所以發現《蕉子》在一年後出了續集，說什麼都要一看究竟。

《天之蕉子》最後一集留下很多懸念，但是嚴格來說《天之驕女》不算正宗續集，雖然主要角色人設皆沿用《蕉子》，故事年代卻對不上來，頂多只是延伸之作。最初我看《驕女》是抱著獵奇的心態，因為故事主角是一對連體嬰姊妹花，我想知道這齣劇用什麼心態來描述身障人士，當她們發生意外被迫分割後，編劇會如何處理妹妹因為心理不平衡而逐漸黑化的心境轉變。

想當然爾，台八長壽劇（我並不喜歡把它們冠上「本土劇」這個名稱，因為它們一點也不本土）對於角色陰暗面及心理扭曲的刻劃，在這十幾年來並沒有改變多少，太多的簡化與刻板印象，令我看得意興闌珊，直到江祖平飾演的柯淑君為了報仇而去勾搭黃少祺飾演的前男友張嘉良，我被江非常有層次的表演給打動，這才發現《驕女》其實是有心求新求變的。

《天之驕女》讓昔日台八長壽劇的小生小旦如黃少祺、韓瑜、江祖平，再加上第二階段才登場的江宏恩、謝承均、陳珮騏全部升格演出近五十歲的父母輩角色（其實硬要41歲的韓瑜演個有20多歲兒女的中年婦人還真是過份 XD），這還真是一記高招。他們彼此的兒子女兒互有情感牽扯，但貫穿整齣劇核心的仍是這群中生代一哥一姐劇中牽扯超過二十年的恩怨情仇，他們的「人設」要嘛惡貫滿盈要嘛背負重大傷痛，換句話說《驕女》的核心於內於外都是世代交替，在引進諸多外型亮眼的新生代演員湊熱鬧之餘，真正戲骨戲肉仍牢牢附著在這群把八點檔演到爐火純青的中生代身上。

對比戲中那群稚嫩中二動輒耍性子的新世代，他們是心機深沈、陰謀算計的世故大人，儘管他們的身心早已傷痕累累，但還是頑強地求生求出頭，這群精彩的中生代演員在戲中那種奮力抓著浮木即便隨時可能滅頂仍要活著的決心，以及偶而不小心洩漏出的脆弱自我，就是《驕女》這整齣劇的精神，也大抵代表了整個台八長壽劇即便再也玩不出新把戲還是千方百計籠絡觀眾迎合市場的微妙心態。

《天之驕女》充斥長壽劇一貫的失憶、認親戲碼，說真的這齣戲認親、失嬰掉嬰或換嬰的頻繁程度，被劇迷戲稱應該改名「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故事開始，是連體嬰姊妹花的故事，這對連體嬰從小由姨父、姨母撫養長大，而她們與親生父親，也就是黃少祺飾演的本劇大魔王張嘉良之間的父女心結，是第一階段劇情重心。

不過隨著劇情走向轉變，主戲已經從連體嬰姊妹花移轉到她們各自的男友、丈夫身上，而這兩個男人恰好是真假太子的關係，所以劇迷現在都在等這對姊妹花會不會因為伴侶敵對而導致姊妹情變。說真的真假太子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因為《天之蕉子》早就玩過這個哏了，所以《驕女》不僅把狸貓換太子的遊戲擴充到三個家庭三個男子，近期索性加入真假千金，一次把劇中三個女角的身世重新排列組合，這還不打緊，連其中一位千金的媽媽，也就是陳珮騏飾演的織田雪（又名方文雪）到頭來都發現自己既不該跟養父姓織田也不該跟生父姓方，而該跟著媽媽身邊的特助姓彭。

有時真的很佩服台八長壽劇的編劇，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有成為台版阿莫多瓦的潛力。就拿陳珮騏飾演的織田雪來說，她傾其一生想要得到生父的認同，沒想到自己只是媽媽報復生父的工具；她費盡心力想要挽留自己的男人，卻恍然發覺自己害怕想起來那個男人早已車禍身亡，如今睡在床的另一邊貌合神離的男人，是自己母親當年為了安撫自己而使計整容催眠的另個陌生人；還有她車禍生死未卜的親生女兒，到頭來竟是自己一直看不順眼、早已為情瘋狂的晚輩，而這連串《寄生上流》的陰謀詭計，全都是她那復仇心切的母親親手所為。聽起來是不是很瘋狂？但真正瘋狂的是，演織田雪的陳珮騏和演其母莊月里的丁國琳，把這麼荒誕離奇的情節演出了情感和深度，她們的演出完全說服我相信這對母女在那樣的情況下何以做出那樣的決定是可以理解，又可悲又令人同情的。楊雅喆的《血觀音》不就如此？阿莫多瓦這麼多奇情劇的謀殺報復甚至換臉變身，不也如此？

我不曉得《天之驕女》要演到何年何月何日，所以這篇劇評無法做出結論。反正我的耐心還在，暫時沒有棄劇的打算，我會繼續追劇下去，我想知道真假太子、真假千金的哏玩到盡之後，編劇團隊還能怎麼走下去。我期待他們繼續 Surprise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