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精美的人生毯子,交織著一輩子的磨難與喜悅——評毛姆《人性枷鎖》 - 第 1 頁 -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這般精美的人生毯子,交織著一輩子的磨難與喜悅——評毛姆《人性枷鎖》

這般精美的人生毯子,交織著一輩子的磨難與喜悅——評毛姆《人性枷鎖》
Bette Davis and Leslie Howard from the film Of Human Bondage, 1934|Photo Credit: Wikimedia Commons Public Domain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在我看來,他似乎是先替未來的讀者受苦,好讓他們能享受閱讀的樂趣。他不得不牽起生命的手,前往各個陰暗的角落,深刻體會悲傷和屈辱;他還逼自己舉起盛滿膽汁與艾草的杯子,一飲而盡。

文:西奧多.德萊賽(Theodore Dreiser)

與美國小說家海明威福克納齊名的小說家西奧多.德萊賽於《人性枷鎖》出版後,即於當年(一九一五年)發表了書評。他欣賞毛姆貼近人生的寫實風格,點出此作的時代意義。本書特此收錄,為讀者提供賞析《人性枷鎖》文學意義的另一角度。

現實主義者的觀點:評毛姆《人性枷鎖》

有時,當我們回想起某本文學巨作,內心會不禁感到危危顫顫,困惑於其中龐雜又相應的細節、莫以名狀的憂慮與沉思,以及具先知灼見、博愛和完滿的雋永智慧,直到在虛無兩端之間的中點,亦即我們口中的人生,真正的完美於焉浮現,我們固然喜愛卻無法參透,又不得不肯定其藝術價值。這類作品是若有似無的存在,如夢似幻,既是喜悅的回憶,也是一首歌曲、一種至福。欣賞此類作品時,我們找不到批評或惋惜之處,任其引吭高歌、色彩斑斕又充滿喜樂,教人不禁好奇,究竟要何等關愛與耐心的澆灌,才能催生出這樣的作品。

我最近才剛拜讀完毛姆先生筆下的《人性枷鎖》,放下書本那一刻,上述心情隨即湧現。近年來,我們見證了文學的蓬勃發展。常有人抱怨這是俗不可耐的時代,但許多別開生面的作品陸續問世。過去幾年,英國文壇尤其如此(法國僅出版了《約翰.克利斯朵夫》),諸如喬治.摩爾(George Moore)所有作品、威爾斯(George Wells)的《新馬基維利》(New Machiavelli)、休.沃波爾(Hugh Walpole)的《堅忍》(Fortitude)、阿諾.班奈特(Arnold Bennett)的《老婦譚》(The Old Wives’ Tale)、康普頓.麥肯錫(Compton Mackenzie)的《不祥之街》(Sinister Street)、吉辛(Gissing)的《新格拉勃街》(The New Grub Street)、貝雷斯福德(J. D. Beresford)的《喬瑟夫.斯塔爾》(Joseph Stahl),當然還有相形遜色的作品,像是派翠克.麥基爾(Patrick MacGill)的《鼠坑》(The Rat Pit)和奧利佛.歐尼爾斯(Oliver Onions )的《蘑菇城》(Mushroom Town)。

相較之下,美國文壇就差人一截。近年來有史蒂芬.法蘭奇.懷特曼(Stephen French Whitman)的《命定》(Predestined)、海維.懷特(Hervey White)的《流沙》(Quicksand)、威爾.佩恩(Will Payne)的《伊娃的故事》(The Story of Eva)、布蘭德.懷洛克(Brand Whitlock)的《失衡》(The Turn of the Balance)、富勒(H. B. Fuller)的《隨著列隊行進》(With the Procession)和法蘭克.諾里斯(Frank Norris)的《麥提格》(McTeague),作品敘事結構固然出色,卻不像後起之秀的力道拳拳到肉,又能理解暗潮洶湧之感。

這本小說(其實也可稱傳記、自傳或社會紀實)的意義重大。首先,小說本身與道德無涉,這也是此類小說的要件。主角菲力普生來就有跛足,性情又易受人生的困頓所牽動,因此面臨許多痛苦、孤僻與各種難解的自我折磨,唯有同樣與殘疾奮鬥的人方能體會。無怪乎少年時期的他,極度渴望外界的同情與理解,可謂求之不得。他身體的缺憾對生活的衝擊,隨即縈繞於讀者的心中。他的人生倍感艱辛,可憐的他為了實現童年的夢想,只能仰賴身邊親友的憐憫,讀來著實令人動容。

故事一開始,場景是他母親在倫敦附近的住處。奄奄一息的母親,最後還輕撫著兒子的畸形足,內心作何感想不得而知。後來,他搬到威廉.凱瑞伯父家住,威廉伯父也是肯特郡布萊克斯泰勃的牧師。此時,我們發覺菲力普極為缺乏憐愛,只好佯裝冷漠的樣子,以掩飾內心的羞澀與欲望。凱瑞夫婦的教養頗為嚴格,後來把他送到特坎伯里就學。他在那裡遭到玩伴霸凌,他們不但缺乏同理心,也沒意識到菲力普因殘疾需承受的煎熬。此情況持續到進入國王公學前,他打算將來成為神職人員。

然而,隨著菲力普讀的書愈來愈多,加上本能抗拒侍奉上帝的生活,他最後決定離開英國,前往德國海德堡待了一年,還揚棄了過去所有的基督信仰。不久後,他回到英國,對前途感到一片茫然,便付錢到一家特許會計師事務所實習。就我所知,以往應該沒有人這般巨細靡遺地描寫會計的工作。一年後,他覺得自己不大適合,就又放棄了這條出路,隨後在朋友熱心的建議與慫恿下,轉而到巴黎嘗試學畫。他在巴黎拉丁區待了兩年,當時藝術界掀起許多新運動,接觸了許多言詞辯論後,他又發現自己不是學藝術的料,只能心灰意冷地再度放棄。幾個月後,他進入倫敦一所醫學院就讀,打算成為一名醫生。

就在此時,他長期的孤寂和對同情的渴求,促使他跟A‌B‌C茶餐廳的女服務生展開一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到頭來,他那一千兩百英鎊的小小財產也被啃食殆盡。最後,身無分文、窮途潦倒的菲力普,接連好幾天都睡在公園長椅上,後來被迫到倫敦一家布料店打工,週薪僅有六先令,「找到了自己」。許多人深信英國人的智識優越,有權帶領世人到美好的樂土,但也許可以先看看店員為微薄薪水折腰的卑微日常。無關乎國家文明與否,世上最難堪的薪資奴隸莫此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