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 | 十梦至此终
这篇剧评可能有剧透
If you don't trust me, read me.
顺序：
你若敞开心扉，我就痛彻骨髓 | PKD电子梦的第一梦（面罩制造者）
何处是他乡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二梦（不可能的星球）
流吧！我的眼泪 |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四梦（疯狂钻石）
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了 |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五梦（真实人生）
人心自诛 |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七梦（杀光所有人）
自动工厂 |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八梦（自动工厂）
安然无恙 |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九梦（安然无恙）
父亲怪|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第十梦
警告：有剧透，有剧透，有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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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梦 面罩制作者
菲利普·K·迪克（PKD）的小说曾改编为多部影视剧，包括脍炙人口的《银翼杀手》，《宇宙威龙》等等，但总的来说，他的长篇改编的较少，电影改编多取自中短篇（《记忆裂痕》，《命运规划局》，《少数派报告》等等），也许对于短篇而言，编剧和导演更能从容的展开。
这一点在9月18日刚刚开播的《菲利普·K·迪克的电子梦》（Philip K. Dick's Electric Dreams）中得到了体现。该电视剧一口气改编十篇迪克的短篇，来制作完全独立的迷你剧集。实在是迪克粉丝，科幻粉丝的幸事。我昨晚刚在澳洲本地的Stan网站（专门注册了会员，一个月之内免费）看完开映的第一集The Hood Maker，针对原作和电视剧做个简单介绍，接下来有时间还会继续追。
| PKD的原著
TheHood Maker是PKD在1953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其版权经纪公司SMLA在1953年1月26日收到稿件。后来，这篇小说卖给了《想象力》（Imagination）杂志，在1955年6月号发表。这篇小说在迪克生前的多本短篇选集，自选集中都没有收录，其第二次在市面上出现，已经是1987年的PKD短篇大全的第二卷了。
原作描述了一个年代不详的世界，由于马达加斯加氢弹试验事故，产生一批变种人后代，他们拥有读心术，这些变种人被称为Teep。原作中的头罩制造者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将头罩有选择的寄给那些高级官员，好让他们有抵抗Teep的能力。因为整个小说篇幅很短，只有区区十二页，因此剧情发展神速。
The Hood Maker的创作背景显然是1950年代，美国麦卡锡白色恐怖的时代背景，政治审查，人人自危。就连迪克这样的科幻界小作家，也因为他第二任妻子Kleo和左翼学生有关联，受到过FBI的登门拜访。不过PKD就是不一样，他居然神奇的和FBI探员交上朋友，人家还手把手带他练车。
The Hood Maker，原作摘录，极权主义统治者的诡辩，细思极恐：
一个无辜的人，为什么会想把自己的思想藏着掖着？没有理由这么干（言下之意，带上头罩就证明你心里有鬼）。
说到麦卡锡主义的祸害，迪克在他同样是1950年代中期创作的长篇科幻《天空之眼》（Eye in the Sky，1957）中有更加淋漓尽致的展现，这里就不展开说了。另外，受到当时科幻界创作风气的影响，迪克还曾写了一本长篇小说《太阳系大乐透》（Solar Lottery，1956），也是以会读心术的警察集团为主题，非常精彩，畅销30万册，是他生前销量最好的小说。
| 整体风格和演员
整部电影的配色和气氛，像极了另一部PKD作品改编的影视作品《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是那种昏黄，暗绿，破旧，尘土飞扬，扭曲的世界观，并没有太多高科技可言，更像是一个平行宇宙下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社会。这样一来，这部电视剧（至少从这一集来说），跟以揭示信息和媒体科技发展对社会和人性影响为己任，时常光鲜亮丽的《黑镜》系列相比，完全是不同的路子。
男主角，特工Ross，对于观众来说，由久违（反正我是）的英国演员Richard Madden所扮演，如果说他的名字你不熟悉的话，那么《权力的游戏》中的少狼主，罗柏，总该脸熟吧。
除了男主角之外，戏份相当吃重的是Holliday Grainger，她扮演Ross的Teep搭档，Honor。喜欢看剧集的朋友对演员Holliday Grainger，可能比较熟悉，我就不大认识，她主演的电视剧包括《波吉亚家族》等等。
| 出色的改编
由于原作非常短小，编剧照搬PKD的人名，保留核心设定：防读心的头罩出现在社会上，引起Teep阶层的震动和对头罩制造者的追捕。除此之外，进行了相当全面的改编，我认为是非常成功和精彩的。
电视剧版中，所有Teep脸上都有极为明显的胎记，使得他们虽然能刺探人心，但同时也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普通人。因为他们的超能力，也让看到他们的人既害怕，又嫌弃。成为社会中的被歧视者，甚至要在隔离的城区居住。（能力强，特征明显，又被社会歧视，有点犹太人的意思。）
剧中的Teep在安全系统中广泛应用，“帮助”人们解决社会难题。政府号召大家向Teep敞开心扉。但这种读心术显然是对公民最内在权利（思想自由）的践踏，剧中对反叛分子潜意识层面的刺探，比对人肉体上的强暴更为可怕。因为你内心深处绝不可能跟任何人诉说的秘密和隐私都这样强行暴露在别人面前。
剧集版本对Teep这变种人阶层的处理，是从社会矛盾的角度来展开的。并没有把他们按照原作塑造成一个精英集团，反而是受到迫害的人群。神来之笔是由Teep人士服务的“妓院”。Teep人士敞开自己的思想，由“客人”任意妄为，全靠语言去折磨自己的心智，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由于Teep之间都可以读心，这就使得Teep之间精神创伤可以传递，使得一个人的痛苦，很快变成一群人的噩梦。
这是Teep群落的弱点，但又是其强大之处，所有的Teep实际上连成了一个可怕的人肉网络。Honor可以通过一个接一个Teep，转瞬之间无缝传递消息，这对于有组织的机构来说，简直是天赐的能力。
| 有关结尾
在原著结尾，那些由于马达加斯加氢弹试验事故辐射产生的Teep一代，由于不育，便无法实现恐怖统治的延续。这个和PKD另一部长篇《我们来自弗罗里克斯8的朋友们》（Our Friends From Frolix 8）的结局有异曲同工之处（所有拥有超级智慧的变种人都变成白痴了）。
不过电视剧因为叙述空间要大得多，所以，结尾还是很有转折味道的，比迪克这么粗暴的搞法要好。大家自行去看吧！
| 有关读心术再多说两句
读心术在阿尔佛雷德·贝斯特的著名长篇《被毁灭的人》（The Demolished Man，1953）中即是核心设定，在那部小说中，主角为了摆脱读心术的干扰，特地死记了一段朗朗上口的歌谣，不停在脑子里想，以干扰对方的读心。
无独有偶，在TheHood Maker的电视剧版本里，被抓到的反叛分子，为了干扰女主的读心和思想侦测，开始不停的念起来那句著名的“The quick brown fox jumps over the lazy dog”（包含全部英文26个字母的一句无意义的话。）
没想到读心者（Teep）Honor，居然棋高一着，会反制！她开始不断重复说另一句毫无意义的话：The slow black dog bows before the regal fox。渐渐的，因为Teep不但能读心，还能直接往对象的思想里“说话”，就像洗脑一样，反叛分子也开始跟着她开始读The slow black dog bows before the regal fox了。
最后提一句，这部电视剧的片头，做得非常超现实，脑洞大无边，绚烂诡异，超凡脱俗。这很迪克，这非常迪克！简直想一张张截图下来。不过，还是留给大家自己去看吧。
Enjoy!
第二梦 不可能的星球
Good night, young man.
菲利普·K·迪克（PKD）的小说曾改编为多部影视剧，包括脍炙人口的《银翼杀手》，《宇宙威龙》等等，但总的来说，他的长篇改编的较少，电影改编多取自中短篇（《记忆裂痕》，《命运规划局》，《少数派报告》等等），也许对于短篇而言，编剧和导演更能从容的展开，但对于篇幅太短的作品，编剧有时候也会抓瞎，比如今天的这一部。看完开映后的第二集《不可能的星球》（The Impossible Planet），针对原作和电视剧做个简单介绍，接下来有时间还会继续追。
| PKD的《不可能的星球》原著
菲利普·K·迪克（PKD）所写的短篇小说《不可能的星球》，和他的另一个名篇《规划小组》（Adjustment Team，后改编为电影《命运规划局》），于1953年2月11日同时寄到了文学经纪SMLA那里。后来，《不可能的星球》发表在1953年10月号的《想象力》（Imagination）杂志，并收录于1955年在英国出版的第一部PKD短篇科幻集：A Handfull of Darkness。再之后，就是1987年PKD短篇大全集的第二卷（这套短篇全集的英美版目录、标题都十分魔性……连我这种PKD老司机都买错了两本）。
《不可能的星球》原作小说很短，只有8页，十几分钟就看完了。这篇小说很难看出有太显著的PKD特色，如果把作者名隐藏起来，很难让人猜出来是他的作品（相比较而言，《规划小组》那种对现实的构建和怀疑，就颇有他的色彩）。考虑到迪克在1953（24岁）年才开始发表短篇小说，应该说，此时还是他风格和主题尝试的阶段。
值得一提的是，原作里提到的环保话题（商业开发耗尽地表），在迪克后来的大部分主要作品里，十分罕见。结尾处，主角的偶然发现，暗示他们到访的星球，其实就是地球，这一点，跟1963年的法国科幻小说《人猿星球》的结尾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因为铺垫很稀薄，所以这个结尾有些突兀，来得远不如《人猿星球》震撼。《人猿星球》的结尾发现了海边的自由女神像，说明we fucked up。但《不可能的星球》暗示的是we fucked up and no one even remembered it.
从时间线上来说，《不可能的星球》描述的地球已经完全在战争和过度采矿下，完全变得无法居住。像是迪克很多讲述有关人类发生核战争后的地球的几百年后的远景。
| 电视剧改编
在看电视之前，我就在想，这篇原作该怎么改。
原作的剧情很简单，三百多岁的老人从自己的祖父那里听说过现在早已成为传说的星球，所谓人类的家园，地球，于是要花掉一生的积蓄，在死前去看看地球。与她相伴的只有一个机器人。安德鲁和诺顿两位合谋欺骗老人，在星系中找了一个和地球差不多的星球（某个太阳系的第三个星球，有一个月球），然后带着老人和机器人去了，但没想到这个星球上充满了辐射和毒气，老人和机器人下飞船后不久就都死了……安德鲁回来之前在地上的灰烬中，捡到一个铜币，上面刻着E PLURIBUS UNUM （美国国徽上的拉丁文，合众为一），暗示他们随便选的假的地球，可能真的是地球。
剧集版保留了原作的四人框架（两个船员，老太Irma和机器人），但修改幅度很大，包括将两名船员的上下级关系改为同事，机器人的戏份也大大增加。不过，编剧很可能感到原作实在是缺少太多悬念和深度，霸王硬上弓……搞砸了。
第一，剧集在一开始加入了一个设定，就是一种类似虚幻实景的体验，将人们带到星空某处，让他们欣赏宇宙的壮阔景观，但其实都是大屏幕特效。从而引出了一个商业化造梦，满足人们梦想的主题。如果往这条路走到黑，也还不算太差。
第二，在老太和机器人登场后，直到剧集结尾，都十分“忠实原著”，但只有几页纸的原著，怎么撑起来后面三十多分钟的剧情呢……我都替编剧捉急。最后大概是编剧找到了原著里的一句话，“我祖父跟我提到过地球，我相信他来自地球”。于是死死的抓住这句话不放，强行开脑洞……可惜这个脑洞开的完全失败。为了将这个业已崩塌的故事拉回到原作剧情上，剧集最后用看上去十分廉价的特效，将诺顿和Irma安排出舱行走，然后，用了一个“我就不解释，让你猜”的结局完结了这雷人一集。
第三，这个结尾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说真的，为什么诺顿会“梦见”这个老太太，他难道是她的祖父多年前逃离地球冷冻起来保持青春？然后诺顿最后摘下氧气面罩，看到老太太回眸一笑，变成自己几百年前的老婆，然后周围可怕的地球（异星）环境忽然（做梦？神经毒气引发的幻觉？纯粹是回忆？死前的回光返照？）变成了山清水秀的瀑布，两人欢快的开始裸泳？
第四，机器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现了安德鲁和诺顿在骗老太太，于是决定帮他们一把，把老太太骗到底，然后也不像原作那样跟着老太太下船，而是呆在船上跟安德鲁玩心机？问题是你丫也没玩什么心机啊，两眼一放光是什么意思……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剧集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角色能立得住，剧情支离破碎令人发指，只会两眼放光的机器人的演技都差的要命。
第五，剧集一开始从消费主义的角度切入让人类满足梦幻的话题，拍好了也就是个不俗的黑镜吧，但后来又扯上了三百多岁老奶奶对祖父的梦，然后成功勾起疑似祖父的年轻人的梦？ 而男主角还要花时间跟女朋友来聊聊自己飞行途中对梦的感悟，因为有个三百多岁的老人梦到过自己因为自己长得特像她的祖父而自己从来没梦到过自己的女盆友于是要跟她断，然后毅然跟老太太带着氧气不足的设备走入极其险恶的异星环境送死……这种强行插入的疑似爱情戏，让人彻底凌乱。
第三梦 通勤人
It's a town that almost existed.
之前对第二梦吐槽过猛，后来看到许多网友点评，发现虽然剧情逻辑不太严密，但还是有很多人喜欢那个调调的。而且我在想，第一梦是潜意识里浮现的梦，第二梦的似是回忆，似是谵妄的梦，都点了整个电视剧的题眼，就是Dream。
梦也是PKD本人最著名的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关键词，以至于在其电影版《银翼杀手》中，直接在某人（？）梦境中出现一只独角兽。
闲话休提，书归正传，第！三！梦！
| 原作
到目前为止的三梦，都选自同一卷迪克的短篇合集，就是1987年的《PKD短篇全集》第二卷。（1989年第二卷由英国出版社Gollancz再版，命名为Second Variety，1991年则又由美国出版社Citadel Twilight出版，命名为We Can Remember It for You Wholesale，篇幅有所调整，此处省去1216字PKD短篇购书血泪史）。该卷按PKD版权代理收到手稿的时间进行排列（而非杂志刊登时间），共收入1952年8月，到1953年4月的27篇短篇小说。发表时间则集中在1953到1955年，也正是PKD这个短篇狂魔创造力大迸发的时期。
电子梦所选的10篇PKD短篇小说，集中在这个五卷本的第二（4篇）和第三卷（5篇），第四卷（1篇）。这个第二卷很了不得，有三篇小说改编过大银幕电影，分别是《全面回忆》、《命运规划局》和《冒名顶替》（Impostor，还有一个更牛的翻译，叫做强殖入侵）。
回到第三梦的《通勤人》（Commuter），1952年11月9号，经纪人收到PKD的手稿，后来卖给了著名的老牌科幻杂志《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刊登在1953年的8-9月号。（该杂志当年在美国的影响力如同国内的《科幻世界》，如日中天。）
《通勤人》的长度和《面罩制造者》差不多，都是12页，比《不可能的星球》略长（只有10页），本篇戏剧冲突非常强烈，后半段尤为精彩，是PKD短篇中的精华。也难怪在PKD的伯乐，著名科幻编辑Don Wollheim在1973年选编的小说集The Book of Philip K. Dick中，收录了本篇。
《通勤人》的写作背景是1950年代早期，正是人们开始大规模通过通勤方式，住在市郊，每天通过两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用来通勤上班的时代。小说的背景就是：七年前，市议会在决定兴建几个新的市郊卫星镇时，Macon Height这个镇子的地点和名字，都被否决了。
但当时否决的票数非常接近，也就基于这一点，使得现实产生了裂隙的可能，那些从另一个平行宇宙（Macon胜利了的现实）中穿越过来的人，在当下的现实里，会问大家这个不存在的地名，要乘车去那里。一旦他们看了地图，或是火车时刻表，发现这个地名确实不存在之后，他们就消失了……类似于可能性瓦解了这种。（当然，在PKD原作的短短篇幅里，这些背后可能的原理他都没时间解释）
然而，事情真正吊诡之处在于，当车站经理Bob Paine打算一探究竟时，真的给他找到了烟雾朦胧中的Macon小镇。当他发现这个小镇“真的存在”之后，他意识到，它不可能单独存在，好几千人呢，肯定会跟主城市有大量的工作，人员的互动。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Macon存在，那么这七年中，主城里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啊。带着这样的疑问和不安，Bob回到了“家中”，心安理得的发现，原来的女友（甚至谈不上是女友，让他请出门吃顿晚饭都难），已经成了老婆，卧室里还有一个新生儿。
关键的关键在于，Bob的转变是那么的自然，仿佛这个新的现实就应该是真正的那个现实。
也许它一直在那儿。也许在，也许不在。所有东西都似乎在变换。新事物开始浮现，旧的消散。过去也随之改变，而记忆恰恰与过去相连。他怎么才能信赖他的记忆？他如何才能确信不疑？ PKD《通勤人》
| 精彩的改编
本剧的主演是老戏骨Timothy Spall，在《哈利波特》，《国王的演讲》中都有戏份，获得过多个表演奖项提名。
首先撂结论，第三梦的改编个人认为非常成功，足以将整个剧集的水准拉上一个台阶。由于本集探索的是日常生活下真相，真实的变换和不确定，而非第一梦的反乌托邦社会，也非第二梦的太空探索背景，从而更显编剧功力。因为没有那种超能力和未来设定，编剧需要从人们的日常内心生活出发，发掘剧情结构的核心支撑。此外，整个剧集在特效上的运用也十分克制和恰到好处，有几分《双峰》的神韵。
整个剧集在前半段较为符合PKD原著的走向，车站工作人员Ed遇到前来买票的Linda，她要去的Macon Height不存在。Ed决定前去调查，没想到真让他发现了Macon Height。
编剧在塑造Ed这个人物的动机方面花了很大功夫，Ed和老婆关系一般，青春期的独子有控制不住的暴力倾向，让他很烦恼，甚至害怕。正如那些所有遇到生活中不可控制的部分的人那样，Ed内心深处也曾梦想过没有这个儿子的世界。
从父子关系入手，可见编剧对原作的细节运用和发挥达到什么水平，在原作结尾，那个惊鸿一瞥的婴儿，一定是给了编剧这方面的灵感。剧集来了一个反转，不是自己在新的现实里有了儿子，而是在新的现实里没有了儿子。那么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新的现实里没有了儿子，因为腹黑，虚伪，整天总是将虚假的笑容挂在脸上的Ed，在原先的现实里对这个儿子又爱又恨。
然而随着Ed探访Macon镇，这个不存在的小镇似乎处在现实和非现实的边缘，而那个一开始去买票的Linda也被赋予了更有深意的背景。这个理想化的小镇里有着迷人的女招待，能做好吃的蛋糕，有欢快无忧无虑的玩风筝的孩子，有真诚向路人分享自己订婚的男女，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到甚至可以改变你的现实，老婆变得更爱你了，不省心的儿子干脆从来没出生过，甚至和老婆相识的过去，也变得那么一见钟情和顺利了。
但Ed还是意识到了不对劲，虽然他喜欢回到Macon镇，正如我们所有人那样，受够了现实的压力山大，那些无法排解的悲痛，愿意逃避到一个不存在的世界中，越来越上瘾，但这代价也太大了。Ed爱着自己的儿子，他不想活在没有儿子的世界。于是Ed这个人动机就立起来了，结尾也再次反转到PKD原作的结尾，但观众的心已经跟着Ed一起起落了五十分钟。
原作的标题《通勤人》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剧集则大大升华了《通勤人》这个标题的含义。通勤成了那些为了逃避现实，不断去Macon镇这个乌托邦之地的人们的代名词。如果说生活总是甜蜜中带着苦涩，如果要完全逃避痛苦，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逃避真实，并且拒绝去爱。而一旦拒绝去爱，任何真诚的快乐，也就失去了基础。
| 一个PKD式的恒久命题：什么是真实？
熟悉和喜欢PKD作品的读者都知道，他有两大命题，就是什么是人，以及什么是真实。对于后者，几乎可以在他所有的名篇中都有涉及，简直是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开脑洞。
例如，《尤比克》中的现实的时间流方向紊乱，所有东西开始变得古老，最后发现其实大家都在中阴身状态；《高堡奇人》中的现实和书中的作家笔下的现实产生了平行宇宙之感；《流吧！我的眼泪》干脆由于嗑药嗑出一个唯我论的现实，并且还能把别人卷进来；《天空之眼》（Eye in the Sky）更是一口气造了数个由于加速器事故诱发的现实，让深陷其中的人如坠噩梦；《死亡迷局》更不得了，你所处的世界到底在哪一层现实都不知道；《倒数第二个真相》，现实被政府操作的媒体完全扭曲和固化，让人到了21世纪看了仍然脊背发冷；更不用说《幻觉》（Time out of Joint）中那个为了达成上层目的，虚构的现实，只差一张纸就能戳破。
《通勤人》原作在构思上极为巧妙的一点，就是在结尾，你不知如何，就接受了这个新的现实。很多小事都是慢慢，慢慢变化的。那个小镇的存在，对现实的渗透，也是蔓延式的，最终影响到所有人当下的“现实”。
你接受这个现实吗？不接受也没关系，因为这是唯一的现实，你所疑惑的那些不对劲，只不过是这个现实成立之后，那些不重要的瑕疵。
| 另一个消失的小镇
消失的小镇，这个概念和设定，后来在PKD的长中篇奇幻小说《黑暗之镜》（1953，后更名为《宇宙傀儡》在1957年出版单行本）中有更为精彩的演绎。
《宇宙傀儡》（Cosmic Puppets）讲述了一个带着老婆回到多年未归的家乡，却发现家乡所在的小镇上的所有地名，街名，商店都变了，也没人记得他了，他也不认识其他所有人，后来他老婆受不了，走了。他留下来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这个镇子居然成了宇宙中两个古神的争夺的战场，现实在这里产生了可怕的消解。
正义一方为了让“真实”回归原位，与邪恶一边展开了恐怖、惊悚、诡异的大战。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的科幻元素……但却很好看。
关于PKD早期长篇小说出版的历史，可参见我的小文：从35美分到8亿美元
第四梦 疯狂钻石 Flow My Tears
| 不是PKD的电子梦……
首先亮一个基本事实：第四梦的剧集不基于PKD的任何一部短篇小说，是一集原创作品。不过，在各处的介绍里，出品方还是指出，是基于PKD的短篇《推销员》（Sales Pitch）改编的，但估计自知区别太大，名字也改了，叫做《疯狂钻石》（Crazy Diamond）。
在第四梦《疯狂钻石》中，大体借鉴了《推销员》原作的基本结构，就是夫妻二人，家里来了个推销员；除此之外，就是原作中的推销员，机器人Fasrad，在剧集中的Sally和Jill的对话中，由Sally提了一下。但因为整个设定完全跟《推销员》无关，所以Sally所说的推销员Fasrad，如何如何，都和原著无关。
不过既然提到了《推销员》，那么也简单介绍一下吧，谁让PKD跟我前世有仇，后世有冤呢。
| 科幻短篇之魔1953年的收官之作：《推销员》
我说PKD是科幻短篇之魔并非信口开河，他在1953年写了35篇短篇小说，在当年，以及之后几年全部发表。1953年11月他的产量相对较低，只寄给经纪人一篇作品，也是全年的最后一篇，就是《推销员》。
《推销员》是一个短小精致的短篇。这是一个开飞船几小时之内能在木星和地球之间跑个来回的时代。但是，迪克运用他擅长的现实投影未来手法，讽刺推销横行，广告霸占人们眼球的1950年代。而故事的核心，就是每天行星际通勤的职员Ed Morris，被广告折磨，直到有一天家里上门来一个机器人推销员，fasrad，全称Full Auto Self Regulated Android：（全自动自调节机器人）。
这个推销员推销的不是别的，正是它自己：修墙补洞，无所不能的家政机器人。问题在于，它展示自己能干的方式十分野蛮，为了展示自己能修家具，就先一巴掌把家具拍碎了；比如能帮女主人宽衣解带，就冲上去了……这些如果说还有点迂腐的话，但接下来就可怕了，让它走还不走，它还有一套二十二条军规理论：我不能听你的，除非你买下我。
最后Ed想出一条毒计，就是丢下老婆Sally，开着飞船跑了，机器人跟屁虫一样上了飞船。但没想到Ed悄悄把航线改为恒星际线路，直奔自己一直想去的比邻星了，小飞船承受不了加速，崩了。Ed本以为总算摆脱了fasrad，没想到重伤的机器人还是爬了过来，继续毫不气馁的跟他推销自己……
1978年，迪克指出，当年读者们很不喜欢这个结局，他说，自己想把结局改成机器人跟主人公成了好朋友……但又觉得这样反转还是会被人骂。
要我说，可以这么改，就是这个机器人最后为了保住被推销者的生命安全，自己主动跳出飞船减重……Ed看着窗外远去的机器人，渐渐陷入了沉思。到了比邻星后不久，他的信箱里收到了机器人公司的账单。
| 流吧什么鬼的眼泪？
《疯狂钻石》的剧集一开头，就是诡异的绿色天空下的灯塔，背景响起约翰·道兰的歌《流吧！我的眼泪》（Flow My Tears !）。呃，这也是本剧和PKD有关的第二个因素，因为PKD非常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这位英国音乐家，以至于本人曾用杰克·道兰的笔名发表过小说。他在197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流吧！我的眼泪》（Flow My Tears, the Policeman Said）更是直接在标题中引用了这首歌，并以分段歌词作为每一部的题词。
流吧！我的眼泪，泉眼里洒下泪千行！ 永远流浪，剪不断的忧伤。 听黑鸟在夜里歌唱， 她唱得不堪，唱得心怆， 唱得人，日夜叹孤茫。
而我恰好是《流吧！我的眼泪》这本书的中文版（译林）的译者，所以，这个剧集一开始就让我很兴奋呀！紧接着灯塔，开头的一幕，就是Jill一下子变得像枯骨那么老，也暗示《流吧！我的眼泪》中最惊悚的一个场景。
最后，好几个镜头出现的唱片，包括Morris最后被两位大姐踹下船后，在沙滩上抱着唱片又哭又笑的。也暗合《流吧！我的眼泪》作为关键道具的唱片……编剧同志的脑子肯定让这本书给开了不小的洞。
| 把我轰到体无完肤的剧情
不过虽然看到这些梗，我还是被剧情给轰到体无完肤呀。实在是看着头疼，各种点子满天飞，人猪基因融合，人类居住环境的恶化，植物变质速度加快，老婆在绿色的车里诡异的笑（特么到处都是恶心的、病态的绿色，再加上那种空灵悠长的音乐，简直叫人发狂），仿生人极速衰老，再掺合弱智的黑帮分子剧情，男女主角之间莫名其妙的相爱，简直要摔笔记本好不好。
还好有两位实力派演员的表演，将整个剧的撑了起来。虽然剧情荒诞，超现实，无比脱力，但好歹还没有彻底疯掉。不过，这些都是我的个人观点，我觉得这部剧虽然剧情有些散，但也不妨有人喜欢这个调调……
第五梦 真实人生
There is only one world, Sarah
第五梦《真实的人生》（Real Life）是电视剧开播以来第二次没有采用原作标题，并且进行了深入改编的一集。也是到目前为止我认为最好看的一集。因为这一集紧扣“梦”这个主题，用不到50分钟的时间叙述了一个悬念迭生，非常精彩的故事。
| 冷战背景下的原作
本集基于菲利普·迪克的短篇小说《展览品》（Exhibit Piece）改编。迪克的经纪公司在1953年10月21日收到该作品（10月份他们还收到另外两篇迪克的短篇）。并在1954年8月号的《if：科幻世界》杂志发表。
《展览品》是个十一页的短篇，相当精彩。说的是22世纪的历史学家George Miller在历史展览馆工作，他负责二十世纪中叶这一层楼的布展。Miller这个人热爱历史，特别肯钻研自己的研究方向，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在22世纪那个社会，他还有模有样的穿起两百多年前流行的西装，抽着烟斗，说着那时候流行的俚语。
“我首先忠诚的是我的艺术。”旁人一脸懵逼，什么叫“艺术”？
Miller对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很有幻想，认为这个时代，相对于他所在的22世纪，言论要自由的多，社会风气要开放的多（他所在的是一个有些反乌托邦的未来社会），他很向往呀。如果是在1954年的美国读者读到这一篇小说，可想而知它的讽刺性，因为那光景正是麦卡锡主义横行，自由氛围受到严重威胁的时代。
回到小说，有一天，跟同事日常斗嘴后，Miller听到自己的展台里面有些动静，于是跨过护栏进去探个究竟。没想到自己的布景居然成真，本人也成了有着贤妻在家，两个儿子，工作有些烦恼的中产阶级丈夫。他在这个时代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去找心理医生，说自己是22世纪的历史学家，布展的，结果掉到这个时代回不去了。医生也是一脸懵逼，但建议他回到当初“进来”的地方看看。
Miller回到一开始进到展区内部的交界处，发现这里真的是一个时空边界。这时候，同事们，包括上司纷纷过来劝他回来，不要瞎搞，再不出来他们就要拆展台了。但Miller还是决定回到50年代那个现实，享受他的中产美好生活。但心理医生一直提醒他的一个细节，就是他找不到的早上的报纸。最后他找到后，才揭露了这个时代的恐怖真相：俄国人搞了个核弹大新闻，世界大战就在眼前。
看过电视剧，就会发现，编剧只是将《展览品》的内核（包括一些人名）拿了过来用，但在剧情构造的复杂程度上大大超过了原作。同时也舍弃了原作略讽刺的结尾。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吐槽一下《疯狂钻石》的编剧，空有野心，但加的料太多，使得主线变得很模糊，人物弧到最后也没立起来……可惜。
| 阵容强大的演员和导演
本集两大主角配置阵容十分豪华。男主角Terrence Howard曾是钢铁侠的好基友，也是大热电视剧《嘻哈帝国》的男主角，出演过《撞车》。女主角的扮演者Anna Paquin更是来头不小，她曾出演《钢琴别恋》，《真爱如血》，《X-战警》（小淘气）等等，是拿过奥斯卡最佳女配角和金球奖最佳女主角的优秀女演员。
事实也证明Terrence和Anna在本集中奉献了高水准的表演，展露主角那种对现实的不确定和怀疑，以及对心灵伤痛（或内在或外在）的反应。我觉得有时候看演员牛不牛，要看他没有台词的时候，要全靠面部表情，肢体动作来演。（比如高斯令在《银翼杀手2049》里……唉，我都二刷了还要再憋一阵子才能给大家放出感想）
导演Jeffrey Reiner曾执导过电视剧版《冰血暴》，编剧Ronald D. Moore曾担任《太空堡垒卡拉狄加》和《星际迷航：下一代》的编剧。
| 高科幻设定
与前四梦有一个很大的差别是，第五梦充满了许多高科技的科幻设定。我们从中能看到类似《银翼杀手》遍布全息投影的城市景象；全自动驾驶的汽车让人们已经忘了如何开车；类似《少数派报告》中的那种直接投影在眼前的多功能菜单；模拟海底景观的落地窗屏幕等等。
当然，核心的科幻设定是在未来，有了这种远超过我们现在的虚拟现实（VR）的实景虚拟玩具（“度假”），这个玩意儿的特征是可以通过探测人潜意识里想要的东西，来构造出一个世界，一个不同的人生，让你生活其中。
| 二重逃避的剧情
《真实的人生》的主角是一位未来世界的女警官Sarah，她因为工作上的压力，以及创伤，心里很压抑，爱人为了缓解她的痛苦，将自己所在的公司新产品的原型交给她使用，让她进行一场虚拟度假。
此为本剧的第一次现实切换。
在Sarah进入虚拟世界后，发现自己成了一名黑人男性Miller（并且时间线拉到了我们这个时代），非常富有，但心中有很深的伤痛。同时伴有失忆症。在以Miller为身份生活的时候，他时而感到有些头晕。他决定使用自己公司发明的新型VR头盔，来遁入“度假”世界。
此为本剧的第二次现实切换。
Miller来到的世界并非别的，正是Sarah的世界，他感受到的，就是Sarah的生活。而不久后，Sarah就在一次出警中受伤倒地。
此为本剧的第三次现实切换。
又来到了Miller 的世界，Miller面临一堆麻烦，决定再次戴上VR逃避现实。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被黑帮杀掉的老婆，居然跟Sarah的爱人长的一样，名字也一样。
第四次切换。
回到Sarah的现实，续上了Sarah在医院中醒来的时间点（前面受伤昏迷）。晚上Sarah和Katie亲热后（求Miller的心理阴影面积），她已经开始有些搞不清到底哪个是真实的世界。最重要的是，Sarah 觉得自己的世界太完美了：
这难道不像是什么古代男人的幻想世界？就是他们以前说的科幻？开一辆飞行车，是个女同，有个美艳绝伦的老婆，整天想跟我做爱。我不配。
她不听Katie的劝告，又戴上了设备。
第五次。
在Miller的世界里，Miller听从了朋友Paula的劝告，不再进入虚拟世界，停止幻想自己的老婆还活着的世界，踩碎了VR眼镜。
第六。
Sarah的世界里，Katie在她脑部活动的投影上看到了Miller切断了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她再也无法唤醒爱人了。
最后，编剧最让我感到欣慰的一点是，没有在Colin那个两个世界都存在的犯罪（恐怖）分子身上花太多笔墨，最多只是当作一个背景来交代。着墨不多，但问题讲明白，这就很好，这里导演的火候（叙事方法和干净利落的镜头切换）明显比《疯狂钻石》来的好（继续将疯狂钻石按在地上摩擦）。
第六梦 何以为人 What's your name, your real name?
| 原著简介，灿烂的1953年2月
不知不觉间，电子梦上映快两个月了。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第六梦《何以为人》（Human Is）。还是老规矩，先介绍原作。
原作《何以为人》是菲利普·迪克在1953年2月创作的的短篇小说，根据经纪人的记录，同月还收到了他另外三个短篇。有意思的是，包括《何以为人》在内，这四篇小说，都改编成影视剧了，包括电子梦的第二梦，《不可能的星球》，以及电影《命运规划局》和《冒名顶替》的原作。真是牛逼闪闪的1953年2月啊。
《何以为人》后来在《骇人故事》（Startling Stories）杂志1955年冬季号发表。并在1977年选入《菲利普迪克最佳短篇选》之中。更之后则选入1987年的《菲利普迪克短篇全集》第二卷。
《何以为人》的原作讲述了Jill和Lester Herrick夫妻之间的故事。Lester是个科学家，工作狂，粗鲁，毫无生活情趣，特别讨厌小孩，对妻子颐指气使。Jill将自己的侄儿Gus接到家里来玩，都要看他脸色半天。用Jill的原话来说就是：
He is so —— so inhuman.
一次去Rexor IV星球外出公务回来后，Lester却大变样了。他变得对周围的事物充满兴趣，对食物变得十分喜爱，人礼貌的要命，还浪漫了起来。最不同的是，他跟Gus玩的十分投机，还想让孩子搬来跟他们住在一起。
与《面具制造者》中的一样的组织，“联邦清洗特工”（这名字够直接的）发现，其实回到地球的Lester是个Rexor人！其他跟他一起去的人，回来路上就被发现，就地处决了，但他因为驾驶私人飞船，才躲过一劫。问题在于，现在既然他已经在地球，就不能随便干掉，必须按照地球的内政法律行事，要证明他是个Rexor人。（好讽刺啊大哥）
在原作中，Rexor人之所以扮成Lester（真的Lester没死，困在外星球了）来地球，因为他们母星十分荒凉，是个濒死的星球。
Jill的哥哥Frank拼命劝她跟清洗局合作，指证这个Lester是假的，这样大家就可以把它气化掉，然后去找回她真正的丈夫，让她的生活重回正轨。结局想必你也猜到了，在各路权威面前，Jill不但没说丈夫是个冒牌的，还欣然将他带回家，当作不知道他们在质问些什么。
回家后，两人独处时，Jill问Lester：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真名。Lester眨了眨眼，温柔的笑了笑，回答道：“我怕就算我告诉你，你也发不出来那个音。声音没法按你们……”
| 明星荟萃的一集
本季汇集了不少大牌明星。其中的男主角是历史上演技最强的演员之一，“毒师”老白，Bryan Cranston（他也是电子梦的行政制片）；女主角Vera是澳大利亚演员和制片人，Essie Davis，曾出演过《权力的游戏》，扮演一位戏班的戏子（就是Arya所在的那个戏班的Lady Crane），但她更有名的作品是担纲主角的《费雪小姐探案集》；另一位来自《权力的游戏》班底的是“洋葱骑士”，Liam Cunningham，在本集中饰演Olin将军。
本集主要笔墨放在老白和Essie扮演的这对夫妻关系的塑造上。从一开始充满紧张的对峙，到后来的各种温存和信任，演技飙得十分精彩。但因为剧集的篇幅限制，也使得二人的台词发挥空间有限。所以只能靠许多眼神交流，面部表情，身体动作（包括床戏）来补充。
| 不离核心想法的电视剧版改编
在许多年之后，菲利普·迪克谈到《何以为人》，曾这么评价：
从五十年代到现在，我的观点没有变过，那就是何以为人，不在于你住在哪个星球，长什么样子，而是你的善良，决定了你做为人，和石头，和棍子的区别。《何以为人》是我的信条，希望也是你的。
剧集版遵循了原作的基本框架，就是不解风情的工作狂丈夫外出，回来后“变了个人似的”。最后关头，在妻子的帮助下，没有被当局干掉，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连原作中最后老婆问“老公”真名的对白都一字未改。
尽管如此，编剧还是用了不少心力来充实故事的背景和设定，并在结尾做了一些稍微复杂一点的改编。比如将男主角Silas去外星球的动机介绍的更为清楚，是为了掠夺那儿的资源（地球此时反而成了资源短缺的濒死星球）。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当地人（一种类似水母的物种）的攻击，Silas和另外一个同伴逃了回来，但后来发现，跟着他们一起进飞船的，还有两只外星水母……
剧集用了大量笔墨交代Silas被附身后的个性变化，没有什么熊孩子乱入，反而更集中表现夫妻感情的变化。特别是从Vera角度而言，她同样作为政府人员，对于Silas的真实身份也充满怀疑，却对这个彻底变成“好丈夫”的人对她的付出甘之如饴。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那一层感觉，至于他本质上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政府方面毕竟老谋深算，并且搞定了另外一个回来的人，从而更加确信Silas是个被附身变形的外星人，于是趁夜闯进家门把他带走进行疲劳审讯，让他承认自己是外星人：早点承认你不是人，你就能睡觉了（讽刺啊讽刺）。
结尾处的改编则有些诡辩了。无论是出卖Vera的同僚心机女，还是怼Silas毫不留情的Olin将军，都想把这个外星人附身的家伙置于死地。但Vera却还是坚持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没想到反而让自己处于险境，有明知故犯的叛国危险（好吧，严格来说，的确是叛国呀）。但被外星人附身的Silas却舍己为人，说只要你们别整她，那我就是外星人附身也没关系，毙了我吧。正当大家准备把他拖去处决时，Vera忽然指出，你们不是说外星人没有同情心吗，你看他刚才牺牲自己要救我，这么舍己为人，怎么会是外星人了。于是成功搭救“老公”，生活回到正轨。
这个反转，说实话，有些勉强……外星人那边的动机变得十分诡异，难道就是为了鲜美的草莓（黑市买的），温馨和激情的家庭生活，打算在地球过一辈子吗……啥时候派你去杀你自己人看你怎么办呢。
总之，没点阴谋论的结局实在太过美好，好得像是梦呀！
最后，更新一下IMDB上目前六梦的评分，我的感觉是，第六梦不过不失，虽然剧情上没有太大惊喜，但表演方面没有什么槽点：
- 第一梦：面罩制造者——6.9
- 第二梦：不可能的星球——6.7
- 第三梦：通勤者——7.4
- 第四梦：疯狂的钻石——6.3
- 第五梦：真正的人生——8.4
- 第六梦：何以为人——7.8 （目前评分不多，估计最后稳定在7.5上下）
全剧总平均分7.3。
至此，2017年的《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
六梦完结！
大家来年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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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梦 吊死陌生人
《菲利普·迪克的电子梦》后四梦，在1月初一起放出了，关注我这个评介系列的网友在知乎和豆瓣还有公众号可劲催更，可是1月份到现在真的忙到飞起呀！
总之，我的时间不多，只能慢慢读，慢慢看，慢慢写了。如果对这个系列有兴趣，还请耐心一点。
原著：吊死陌生人
老规矩，先聊原作。
第七梦名为Kill All Others，又是改了原作名字的一集。本集基于迪克的原作《吊死的陌生人》（The Hanging Stranger）。迪克的版权经纪SMLA于1953年5月4日收到文稿，作品则在当年晚些时候，《科幻小说冒险》杂志的12月号发表，第13到25页。据考证，这也是迪克唯一一部发表在这本杂志上的作品。
《吊死的陌生人》未曾收入过PKD生前的各种短篇小说选集中，后来则在1987年收入了《菲利普·迪克短篇全集》的第三卷（科幻世界正在编辑这套书，不知第三卷何时能出版呀）。
《吊死的陌生人》的原作剧情十分黑暗，政治隐喻也很强。大体来说，就是Pikesville小镇的电视店的员工EdLoyce 在上班附近发现路灯上吊死了个人。Ed吓得魂飞魄散，但却发现，周围的人，无论是同事还是街坊邻居，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还以为他要么喝醉，要么抽风了。
两位警察将近乎歇斯底里的Ed带走，不过，却让Ed察觉到，虽然自己在镇子上住了25年，却不认识他们。摆脱警察后，他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就是镇子上的人已经都让外星人（趁着黑夜，利用某种维度工具，从市政府大楼上侵入的有点类似昆虫的外星人）给控制了。这就有点海因莱因的《傀儡主人》的意思了。
不过，让外星人控制，或者成为行尸走肉，这个设定对于PKD来说，只是设定而已，他也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进行展开。
这篇小说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其背后让人不寒而栗的隐喻。Ed在好不容易逃离自己所在的小镇，来到另一个小镇后，在当地的警方的一番盘查之下，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家镇子上吊死个人，大家还都当没看见。这不是为了反应人心冷漠那么简单，而是一个诱饵，用来钓出来人群中，到底谁还没有被同化。
需要指出的是，在迪克写这篇小说的20世纪50年代，私刑在美国虽然不说犹如19世纪那么猖獗，但也谈不上耸人听闻。所以Ed才会在小说里安慰自己，也许是什么3K党干的，也许自己因为白天在家里地下室挖什么东西，错过了什么新闻，吊死的那个人是当局授意的，不用大惊小怪。也就是说，只要是在制度和系统的框架下，能够合理解释的话，那么光天化日之下，吊死个人，作为民众，也不用太担心。
当Ed明白自己小镇的那个吊死的人只是诱饵之后，他才明白，自己就是上钩的鱼。不久后，在他刚到的那个小镇，又有人在镇子上发现了一个吊死的陌生人，感到大惊小怪。大家也就不用猜谁被吊死了。
问问题的人被吊死了。
改编：杀光他们
第七梦的导演Dee Rees是名黑人女导演，同性恋身份。1977年出生的Dee不光是本集的导演，还是编剧，看她的资料，自编自导像是一个标签：《贱民》，《蓝调女王》，《泥沼》都是她自编自导的电影。
《杀光他们》设置了相当丰富的细节打造了一个近未来的反乌托邦社会。此时，美国，墨西哥，加拿大合并成了一个美加墨超级国。增强现实广告，声控设备，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主人公Noyce是个有些守旧的人，刷牙时候常常被增强现实广告的人吓一跳。他老婆就成天埋怨他不会用声控。
极具讽刺的是，由于产业转移，发达国家的工厂流水线成了摆设，由于工会的抗争，才会让主人公，以及剧中的另外两个同事在毫无意义的工作上消磨时间。
然而，该剧最为犀利的讽刺还是剧中剧的部分，就是美加墨超级国总统选举的闹剧。之所以说它是闹剧，因为这个选举只有一个候选人。饶是如此，女候选人还在那里大谈这是民主的终极形式。
随着“竞选”进行，Noyce忽然发现候选人居然在公共电视上公开宣称要“杀光他们”（Kill All Others），把他吓得不轻，但是，无论是老婆，还是同事，都表示自己没注意到。随着他对此事的执着，也很快被送去进行沉浸式心理治疗，而候选人的“杀光他们”政策，也慢慢从演讲中说漏嘴，变成了堂而皇之的广告牌上的公告。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为了淡化人们对Kill All Others这三个字的反感，毕竟太露骨不是么？政客和媒体开始用首字母，KAO来代替。也许大众在听多了KAO之后，也就不太在乎，至少没有“Kill All Others”这么在乎其内在的含义了。这个怎么说呢，把某些具体的口号缩略为首字母，或者概略的几个字之后，对民众的洗脑效果也就更强了。
问题是在于，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Other呢？剧中给出的答案是：
If you are an Other. You know you are an Other.
这就很可怕了，因为被划为异类的标准是看不见的，任何人都是潜在的异类，只要这个体系是对异类产生排异反应的，那么总归会找出来异类。所谓人人自危，人心自诛。
在电视剧的后半程，有点执拗的男主角最终一点点一点点的把自己逼成了一位Other。巨大广告牌下吊死的男主角，是对原作的一个致敬，也似是对1950年代美国社会压迫异己分子的一个回响。
IMDB 评分：7.6
本作IMDB评分7.6，略低于第五梦（Real Life），可能是吃了没有大牌演员的亏。我个人觉得第七梦素质相当不错，无论是表演，改编，还是对未来社会的科幻演绎，以及对现实的讽喻。
那么，接下来挤时间来跟大家聊聊第八梦：《自动工厂》（Autof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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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梦 自动工厂
（本系列电子梦顺序按澳洲版放出的顺序，因此第九梦，第十梦分别为Safe and sound 和 The Father thing）
剧 | 透 | 预 |警
1954年，原作背景
这又是一篇1950年代，PKD早期的小说。迪克的版代SMLA于1954年10月11日收到Autofac（自动工厂）手稿，当天还收到了另一篇小说手稿（Service Call）。
《自动工厂》后来首次发表在《银河科幻小说》杂志1955年11月号上。这一期的封面，以及《自动工厂》这篇小说的插图画家，都是 Ed Emshwiller。
最早发表的《银河科幻小说》杂志上《自动工厂》的插图，自动工厂的送货车
《自动工厂》原作有20页长，估计文字量在8000左右，已算是篇幅不短的短中篇。由于剧情有些复杂，为了照顾读者对起承转合的理解，PKD还给小说分了四个小节。
本篇在迪克的诸多短篇中一直有非常突出的地位，仅在他身前就收入过好几种他的短篇集，也被其他科幻短篇集收录过。例如Robert Silverberg编辑的《失去控制》（Beyond Control）。最后，编进了迪克中短篇全集第四卷。
1976年迪克回忆这篇作品时，曾说：
Tom Disch认为这是最早反映生态灾难的科幻作品。不过，我当时写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假如工厂真的完全自动化了，那么，它们也许会像有机生命一样，显出某种生存本能……
迪克本人前述的说法，显然是点出了《自动工厂》原作的精髓，这也是PKD多部小说，包括许多长篇的精髓，简言之，就是两个字：CRAZY GOD。疯掉的神。如果宇宙被一个疯掉的神控制了，作为人类的境遇会怎么样？在他的长篇《三圣痕》，《天空之眼》中都有精彩阐述。至于疯掉的机器，那就更多了。
其实，Autofac的背景设定与PKD的另一篇著名中篇小说《第二类》（The Second Variety, 1953）十分相似，在那部小说里，也是机器变得疯狂，开始不以为人类服务为目的，而是形成了某种集体意识，变成了会进化的偏执狂。当然《第二类》的主题是战争，《自动工厂》则是消费文化，但两者完全可以看作发生在同一个“菲利普·K.迪克”宇宙之中（关于该宇宙的描述，迪克好友，PKD研究专家Patricia S. Warrick在她的著作Mind inMotion中曾有过精彩阐述，今后有机会再展开）。
原作简述
《自动工厂》小说发生在近未来，全球核战后，人类萎缩在若干的小聚集地上，整个世界却被一大批战前设计组装好的自动工厂所控制，包括各种自然资源。这些工厂遵守老规矩，总是给人类送来各种大量用不到的物资，比如剃须刀，收音机等等，并且持之以恒占据着自然资源生产各种人造食品，比如难喝的人造牛奶。
几位主人公（Earl Perine, O'Neil）为了和工厂交流，故意拦下一辆车，喝了牛奶之后在面前怪叫，这样有了机会给工厂投诉产品。为了难倒工厂，故意用了“pizzled”这个完全不通的词来形容牛奶的产品质量。果然引出了产品代表来到村里。
本来大家的目的是为了让代表能够理解，战争结束了，工厂应该把控制权交还给人类，整天生产这些无用的物资除了污染环境，消耗资源毫无意义。但没想到，工厂有一套类似二十二条军规的诡辩逻辑（大意是工厂停工的前提是外部环境的生产水准超出工厂内部，但因为自动工厂的存在，人类根本无法进步），让它停不下来。
最后主人公的办法是找到自动工厂的资源缺陷，故意收集这些抢手资源，然后放在好几个工厂的势力范围交叉点，引发工厂之间的争夺战。工厂们大概没什么宏观思维，果然就上当，打了起来，各种武器横飞。
与电影的‘大团圆’结尾不同的是，《自动工厂》小说原著的结尾要更为开放，也黑暗一些。当各大自动工厂打得不可开交之际，它们自然也没有多余的资源来给人类继续生产毫无用处的消费品。人类的生活水平变得更加低下（想象一下一片氢弹坑的废墟夹缝中，开始养牛，种菜，可以说是有点田园风光的），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当初诱发自动工厂大战的决策是否正确。
跟《第二类》一脉相承的意思就是，让自动工厂撩起袖子来互怼，它们造出来的机器，炸弹，比人类主导的时代不知道厉害多少。直到有一次，几位主角在临近工厂的入口处，目睹了另外一个敌对工厂以诡计将导弹（威力极其巨大）射入其大门之中。
大伙儿壮着胆子走进工厂内部，发现完全炸得里焦外嫩，本来还指望能捡一些工具，生产线什么的回去用，但结果发现根本是痴心妄想。随着继续深入到深埋地下的工厂核心，忽然感到地底下传来震动。原来在核心里面的钢铁地板下面还有鬼，剧开地板后，他们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个五脏俱全的自动工厂，但不知道在造什么。顺藤摸瓜，发现这个藏在地底的工厂所造的东西发射出去的管道，并且在山体外缘找到发射管道的出口。一个个出口正在忙不迭的往外射，某种立方体？
于是又是一阵爬山，找到射在附近的一个立方体，这才揭露出这些自动工厂在忙着造什么：全都是小型的自动工厂（这里有点儿纳米机器的味道）。
它们已经学会了自己制造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它们不仅会占领全世界，搞不好还会占领全宇宙。
关于改编
本剧集改编十分大胆，在保留原作人类与自动工厂对立这个基本设定（甚至保留了pizzled这个让电脑摸不透的词）之外，融合了一条完整的线索，就是人类其实都是自动工厂的产品。并且从逻辑上也完全讲得通，因为核战争让人类死绝了，工厂必须延续它的存在目的：为消费者制造消费品。那么，既然消费者没了，先制造消费者吧。
但是，由于这些消费者的人格模型来自于真人，所以，它们又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玩偶。与其他比较扭曲的疯狂机器人的科幻设定，比如《无声狂啸》不同的是，《自动工厂》并没有一个邪神疯脑，邪恶到以折磨人性为目的，它只是一个有点认死理的机器。而这些“电子脑”人里面，藏着一个扫地僧，不是，扫地黑客，居然是自动工厂的缔造者。最后亲身用自己的大脑带着病毒把工厂给停了，然后回到村子里和（不知道自己是电子脑人）的图书管理员小哥从此以后幸福的生活下去。
好吧，我承认这个结局有点太光明和温柔了。原著那个人类呆呆的看着一个个微缩版自动工厂射向天空的场景太美，不敢想象。不过剧集版这个大家都是假人，假人相爱的桥段，在PKD的作品里倒也不罕见，比如名篇Impostor（改编过电影）里就反应过这一点，你我都是人造人，但却爱的深沉（细思极恐）。当然，这里面比较扭曲，也是让人有点怅然的，就是相爱的双方，或者一方，并不知道自己是人造人（银翼杀手2049飘过：谁知道人的灵是往上升，仿生人的魂是下入地呢？）。不过，限于50分钟的迷你剧长度，编导也不可能这么深挖的。
对了，喜爱《辐射》系列的玩家，一定会对Emily那帮人一大摊破零件堆出来的土制弩炮感到十分亲切。而片中关于自动工厂的外部特效，以及工厂内部的布景，都蛮有诚意。另外，女歌星Janelle Monáe饰演的电子人Alice也是片中的点睛之笔，有点人畜无害，又有点心机，但基本来说，是那种自以为是的呆头呆脑。
《自动工厂》在IMDB上的评价很不错，它获得了8分（1233张投票），名列本剧集榜首。
有外媒的评论很犀利，说整集说的都是当心未来的自动工厂和无人机通知的世界，而（在美国）这部剧集就是自动工厂和无人机的大力某推广者（亚马逊）发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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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梦 安然无恙
呼，历时一年，终于翻译完了手头一个大长篇，此时回顾半年前写的文字，更是多了一份感触，这个山丘，无论如何，我翻过来了。
那么，开始做梦。
| 弗斯特，你死了
Safe and Sound 这一集，基于菲利普·迪克的短篇小说《弗斯特，你死了》（Foster，You‘re Dead，以下简称《弗》）。老样子，在看剧之前，我先找来原作细看，并且稍微了解了一下这篇小说的相关创作背景，以及有意思的花絮。
《弗》这篇小说，根据迪克版权经纪SMLA的记录，于1953年12月31日收到。前一天，他们收到的是PKD的另一个短篇《Upon the Dull Earth》。
《弗》后来收在1955年1月的科幻年度选，《群星科幻小说》第三号。从这本书的封面上，能看出不愧是黄金时代，高手如云：阿西莫夫，克拉克，PKD，杰克万斯，雷布拉德布里。特别是刚出道不久的PKD，像火箭一样窜升到了跟大佬们平起平坐的位置。
《弗》这篇小说的主角是个小男孩，名叫迈克·弗斯特，故事发生在1971年的近未来美国。故事的大致背景是：核战争（以及全面化学武器战）的气氛非常浓重，政府号召民众支持“备战”，具体行动就是拿出收入的30%投入到本地的民防系统建设之中。除此之外，通用电气公司还开发出了家用避难所设备，可以建在普通人家的后院，让单个家庭能在核打击时有地方躲避。
也有少数人对“备战”不屑一顾，认为这只是政府把国防开支转移到人民身上的宣传手段。而且，也不愿意花巨资购买家用避难所，因为，战争手段日益升级，老避难所总要换成新一代，一旦入了这个坑，等于跟通用这样的商业公司绑定了。不买升级版，在核战面前就是死。这类不愿意为社区民防做贡献的人被称为Anti-P（反备战）人士，对他们的惩罚就是，核战来临时，子女不能躲进学校的公共避难所。
1965年6月10日，总统曾到弗斯特所在的小镇来访，送了一面绿色的备战旗帜，鼓动大家投入到备战之中。但弗斯特的老爸鲍勃对此不以为意，当众讽刺了总统，标明了自己的反P态度。不但如此，他作为一个家具店的店主，无论理智上（认为都是政府的套路），还是现实中（没钱），都不愿意去买那个什么家用避难所。
六年后，弗斯特已是一名小学生，他非常忧郁。因为父亲是反P人士，核战来临时，他不能用学校的公众避难所。此外，不像同学和邻居，自己家里竟然也没有家用避难所。镇上的公共避难所则要五十美分才能在紧急情况下进去。
最终，母亲鲁斯再也受不了家里的紧张情绪，以及四邻八乡的那种眼光，掀桌大怒。老鲍勃不得不妥协，决定花两万美元，以分期付款的形式，买一套72款的最新避难所——能在核战后撑上12个月。安装好后，邻居们都来参观，啧啧羡慕。
然而，没想到，才买了不久，新闻公布，苏联发明了一种新式武器，可以往地底下钻——这就让那些避难所统统成了废物。不过，通用公司很快宣布了新的反地钻装置，可以抵抗苏联人的武器，当然，需要花更多的钱。老鲍勃的家具生意不好。投入更多的钱升级家庭避难所，意味着生意完蛋，不能继续付余款，避难所必然收回；不投入，避难所等于废了。最后，他没跟麦克商量，便把避难所退了（拿回了一部分已付款）。
PKD用极为细致的笔触描绘了小男孩在学校、社区和通用电气公司避难所展示点的活动和心理细节。从一开始的极度失落和忧郁，到买了避难所之后的兴奋（每天放学回家就往里面钻，吃过晚饭又往里面钻……），直到发现避难所不见了之后的极度绝望。这些细腻的儿童心理描写，让我想起PKD的长篇名著《血钱博士》（Dr. Bloodmoney）中的那些儿童。
关于《弗》这篇小说，最为神奇的一点是，它曾在1950年代出现在前苏联发行量极大的《星火》杂志上。创刊于19世纪末的沙俄时代，经历了整个苏联起落的《星火》，在1950年代的封面画风是这样的：
据PKD书信（PKD书信集第一卷，1938-1971，第48页），1958年12月30号这天，在给柏克莱高中时代的好友Walter Lanferman的信中，他开玩笑似的跟这位老友比国际影响力：不但自己的书现在有了德语，西班牙语，法语等版本行销世界；还无意中得知，苏联发行量近百万册的《星火》杂志，刊登了《弗斯特，你死了》这篇小说（具体是哪一期，待查）。迪克写到，现在自己在苏联的读者，比在美国还要多。
有趣的是，1974年3月20日，在迪克给FBI的去信中（PKD书信集第三卷，1974，第31页），还特地提到了《星火》跟他追付稿费这件事。早年让他沾沾自喜的一件事，后来可能成了某个——也许是想象出来的——麻烦根源。
| 安然无恙——翻天覆地的改编
其实，电子梦看到现在，大家也多半发现了编剧的套路，就是取PKD原著的点子，或是故事架构，来做一个符合当代社会矛盾的阐释。一般来说，都会放在一个有更为现代化的科幻背景之下。
根据《弗斯特，你死了》所改编的《安然无恙》也是如此。
《安》从《弗》继承的基本元素包括：作为学生的弗斯特（性别变成女孩了），和父母的冲突（这里变成了母亲，而非父亲），以及对安全的执念。除此之外，故事结构上有很大的变化：在《安》中，避难所这个安全象征变成学生们的手环。
随着弗斯特拿到手环后，很快故事走向成了政府对她进行洗脑，以及最后利用她制造假恐怖袭击，以在政治上扳倒她的母亲（住在西部各个独立运作的社区的代表，政府对民众宣传恐怖分子都是从哪儿出来的）。
原作批判的点是政府通过不断升级的战争威胁，来挟持民众付出安保方面的消费。电视剧的重点则不在消费本身，而是政府利用人心对恐怖活动的恐惧，来提高监控水平。
但在短短几十分钟内，想把一个比较复杂的故事，从背景到逻辑，到人物弧光，都说圆，还是有点力不从心。一些配角的存在的意义，也显得很弱。最后结尾把观众其实已经知道的谜底，再揭开，有点画蛇添足。
本片的亮点在于对未来高科技的塑造：无人机送货（天空中到处是无人机飞驰画出的彩带），以及增强现实手环为基础的课堂（想起了《彩虹尽头》），都有不错的特效展现，从细节方面给整个剧集加分不少。
本集在IMDB上评分7.5，在所有10集中评分中等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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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梦 父亲怪
后记：自从2017年9月开始写第一梦的介绍以来，过去一年多了，当初跟《科幻世界》的PKD短篇全集编辑橙子，聊起来要去写这个系列时，未曾想到这是个多么大的坑，吭哧吭哧码了好几万字，需要填这么久。
另外，《科幻世界》官方公众号（scifiworld）后来陆续转载了我这个系列的全部文章。能够在SFW的平台上得到推广，让更多人了解这部电视剧以及改编短篇的创作背景，也是一件大好事。此外，SFW的PKD短篇全集，也出到了第三卷（总共5卷），真的为推广PKD在中国的传播有重要作用，愿大家多多支持。
书归正传，下面谈一下电子梦最后一梦《父亲怪》的原作，以及我对这部剧集的一些看法（吐槽）。
| 《父亲怪》原作
PKD的经纪人SMLA于1953年7月21日收到《父亲怪》（The Father Thing）的手稿，后来，发表于1954年《幻想与科幻》（Fantasy & Science Fiction）杂志12月号。据PKD书信集第一卷，1953年9月2日给Anthony Boucher和Anthony McComas的信，可知，本作曾经过修改，特别是结尾：
“这里是重写的‘父亲怪’，11页新内容。按照你们的建议，修改了结尾部分，另外改了些我觉得还能改得更好的其它内容……对我来说，之前的版本最大的问题是我花了很多笔墨来描绘孩子们之间的忠诚，组织；却在危急关头到来之际，让Daniels和Peretti逃走了，叫Charles独自面对。对孩子们来说，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P30, The Selected Letters of Philip K. Dick Vol 1, 1938-1971）
《父亲怪》这篇短篇在国内可能不是很知名，但在它却是在PKD短篇改编
为电影之前，他影响最为广泛短篇小说之一。从最初刊登的1954年，到1987年PKD短篇首次合集出版，它被广泛收录于很多影响力巨大的短篇小说选，不仅包括1977年的PKD最佳短中篇（THE BEST OF PKD），还有Anthony Boucher在1959年编辑的《伟大科幻宝库，第一卷》（A Treasury of Great Science Fiction）；阿西莫夫于1966年编辑的科幻合集《明日儿童》（Tomorrow's Children）等等。
另外，上面提到的PKD短篇全集，在Gollancz出版的版本之中，第三卷就直接以Father Thing为标题。此外，本篇从1960年代开始，也不断在日本，法国，德国的各种PKD选集中收录。有趣的是，它还被收入过牛津大学出版的《少儿牛津外星人故事集》（The Young Oxford Book of Aliens）。
| 原作剧情
《父亲怪》原作的开头，是中产阶级Walton一家人的普通一晚：妈妈June准备好了晚饭，让8岁儿子Charles去车库叫爸爸Ted来吃晚饭。但儿子却不敢去，因为他看到爸爸在“跟自己说话”，妈妈以为儿子的意思是爸爸在自言自语。但实际上，却是两个爸爸在对话，所以Charles反问妈妈，“我该去把哪个叫过来吃饭？”
正在母子对话之时，‘爸爸’来了，一切都那么平常，但儿子却吓得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忽然，‘爸爸’的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那位疲倦的中年男人Ted不见了，出现了某种特别诡异，让人陌生的特征。儿子认定，进来的是“另一个”。接着，Charles想办法去了车库，发现一个大桶里是真正的爸爸“留下来的部分”。像是一张空皮。
Charles去找了14岁的大男孩Peretti帮忙，先是跟他展示了那张爸爸皮，然后两人又悄悄从窗外目睹了正在看报纸的“父亲怪”像是忽然失去动力的样子——由此猜测其实另有其物在控制这个“父亲怪”。接着，他们又去找了一个八九岁大的黑人男孩Daniels，帮忙一起来找控制源。这个Daniels果然是这个找东西的好手，很快，他在院子里找到石头下面有一个金属物体，像一个红褐色的大虫子，但很快钻到土里去了。
不久，父亲怪走出屋子来找Charles，把他逼进一个小竹林；Charles发现，竹林里还有另外一个茧，马上就要成型了，是他妈妈的模样（母亲怪），接着，又发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Charles-thing（查尔斯怪），就在父亲怪要把Charles喂给那个儿子怪时候，Charles的小伙伴们将控制源干掉了，于是怪物们纷纷倒毙。
| 人的异化
《父亲怪》和PKD的许多其它小说（例如《弗斯特，你死了》）一样，以孩子的视角来描述故事，展现出他在这方面的高超技艺。但《父亲怪》最出色的地方，也是PKD众多小说的核心概念，是对“人的异化”的描写。“父亲怪”本质上来说是一个行尸走肉，但他也有对应的“母亲怪”和“儿子怪”，也就是说，外星人是打算将这一家子一锅端了——想必对人类的家庭组织很了解。
这种人的异化（假人）的概念，在不久后PKD的长篇小说《太阳系大乐透》（Solar Lottery，1955）里也作为核心元素出现，不过那里面是由人去控制非人的“假人”，也十分精彩。到了《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1968）的时候，这类异化则从另一个角度去阐释，不再是人（或外星人）控制的假人，而是具有自主意识的“非人”。到了他晚期的长篇小说《A Scanner Darkly》（心机扫描，1978），异化已经不再局限于外部，而是人本身的分裂导致的异化。
回到《父亲怪》本身，从儿童视角来看，父母的异化，也是很有意思的，当孩子发现父母有非常不一样的情绪时，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而对PKD本人来说，他的父亲Edgar在他五岁（1933年）时和母亲离异。许多年后，当PKD回忆起儿时的父亲时（Edgar曾上过一战战场）：
在小时候，每次听爸爸说他的战场故事，我都很焦虑和紧张；不过，让我最害怕的是当爸爸带上他的防毒面具和头盔的时候。他的整个脸都消失了。这不是我的父亲了。这根本不是人类的一员。
（P14, Divine Invasions: A Life of Philip K. Dick, Lawrence Sutin）
|电子梦中的《父亲怪》
剧集版的《父亲怪》大体上参照了原著的框架：父亲被替换成父亲怪，最后被小伙伴们合力干掉。演员的表演也都可圈可点，特别是开头一段用棒球比赛，野营等场景来烘托父子之间的感情，让人很期待接下来的变化。
但是，这部剧集犯了一个电子梦系列里常见的毛病，就是意图把世界观搞大：原作里原本一家三口，加两个邻居小毛孩的故事，在剧集里变成了世界性大事件，外星人叮叮哐哐从天而降殖民地球，不光父亲被替换（和原著不同的是，小男孩目睹了外星人“吞掉”父亲的过程，场面十分炫目），学校的老师，警察系统，什么都变成外星人了。
这样的铺垫和格局，在两个多小时的电影里都不一定能说得圆，何况四十几分钟的电视剧呢。或者是《怪奇物语》那样，得用整整一季来慢慢铺展剧情，塑造人物。
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结尾，一大堆外星人的茧就这么摊在森林里，没有军队没有警察，甚至没有消防员来消灭它们，却让几个孩子给烧了。此外，让人无语的是，烧完外星茧之后，小男主还在互联网义正言辞的上呼吁大家起来抗争外星人——各种突兀的强行拔高主题。
本集IMDB目前为止的评分是6.7分，在所有十集里，中等偏下。
菲利普·迪克电子梦，十梦至此完。
感谢大家这么长时间的关注和督促我填坑，今年绝大部分创作精力用在翻译和修订一本科幻长篇上（不是PKD的，但作者和PKD……挺熟……线索可以从本公众号发表过的文章里找），明年应该有更多时间来看PKD的作品和传记资料，并和大家分享阅读和研究心得（求不取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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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关注公众号：陈灼的字（isChenzhuo），已更新至全部十梦的分析和原作介绍。
（我看的顺序是Stan网站上的顺序，和亚马逊的梦的顺序完全不同……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放出来了。）
我写的其他有关菲利普·迪克的文章
最后打一个小广告，我2017年到2020年翻译的两本书预计将在今年和明年出版，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关照哈哈，分别是：
LEM的长篇科幻《惨败》（暂译）
Lawrence Sutin的菲利普·K.迪克传记，《菲利普·迪克的一生》（暂译）
- 导演: 大卫·法尔 / 弗朗西斯卡·格蕾戈里妮 / 汤姆·哈伯 / 朱里安·杰拉德 / 马克·穆登 / 迈克尔·丁纳 / 杰弗里·莱纳 / 彼得·霍顿 / 迪·里斯 / 阿兰·泰勒
- 主演: 古姆廖思卡斯瓦克洛瓦斯 / 爵克·哈迪 / 鲁斯·帕萨雷拉
- 类型: 科幻
- 地区: 英国 / 美国
- 上映: 2017-09-17(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