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隐入尘烟》的结局?

彩蛋中的最后一句话,暗示有铁到城里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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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结局,要从你看到的是怎样的故事说起。因为故事往往可以有好几种讲述,而不同的讲述将导向不同的结局,不同的理解将导致对结局的不同期待。如此,故事与结局可能发生错位。

再者,现实与艺术应该区分开来。但是因为这部电影拍的是自己的故乡,用的是类纪录片手法,所以有时候现实与艺术又很难区分,所以我觉得关于结局,其实非常值得探讨。

故事的主线并不复杂:两个人因命运走到一起,相依相守度过了一年;随着女主人公意外去世,男主人公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又被侄子接到城里去住了。)

在这样的框架中,这是两个怎样的人?他们的处境是怎样的?他们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故事

第一种故事

如果你看到的是这样的故事:

两个最最底层的人:男主马老四被哥哥盘剥,女主曹贵英被兄嫂嫌弃。因为老四的存在影响到侄子的婚事,他的哥哥就赶紧把这个“长工”甩掉了。贵英从小挨打受气,小便失禁,不良于行,没有生育能力。她的兄嫂让她住在院子里的窝棚,风吹雨打,一直把她视为累赘。两家人一拍即合,让这两个人“独立”去了。他们竟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哥哥给老四找了一家废弃的房子(这户人家到广东工作,已经数年不住这房子),这便开始了“新生活”。

这两个人只有借来的废弃房子和一头驴,赊种子赊化肥,用双手和身体劳作,借鸡蛋孵小鸡;当借来的房子被收回拆除,另搬一家依然如此,他们又用泥土拓砖、割草织席铺房顶(草还是借的,以后要用粮食来还)、用打掉底子的玻璃瓶做屋顶排水管(电影里的方言叫“雨槽瓶瓶)……终于建起了自己的房子,收获了自己的粮食。

就是这样的人,却互相关心着对方,维护着对方的尊严,爱那些鸡,爱那头驴,做泥砖时把不小心捞起的蝌蚪放回去,拆房子时把小燕子赶走避免被推土机伤害……他们谈起各自遇到过的一个疯子,却发现可能是同一个;他们把麦粒去壳,在对方手上印一朵花……

在唯利是图、麻木不仁的世界里,他们的温情相守是那么珍贵。同样稀有的,是朴素的观念:有借有还、一码归一码、关照万物……

那么,在这个故事里,隐入尘烟的,是珍贵的心灵,珍贵的爱情。

第二种故事

如果你看到的是这样的故事:

两个最最底层的人,他们的困境,既是家庭造成的,也是社会造成的。一开始我还不太明白村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张永福既欠着村民的地租又欠着村民的工钱?村民和张永福,出借人和欠债人,到底谁是谁?

后来我才搞明白了:村民把自己的地租给张永福,然后给张永福种地打工。这等于是村民手里的土地(所有权是集体的,使用权是个人的,这我们在初中政治学过),经过几转之后变成了张永福的私有资产。张永福就这样通过多重剥削,成了富人,住进了城里。

村委实质上成了张永福的代理人。甚至连张永福生病需要输血这样的私事,都由村委召开大会找人。

而当扶贫政策到了这一层面,要给村里的贫困户低价配售房子时,哥哥让老四申请,说他来出那一万多块的钱。老四说哪能轮到自己呢,哥哥说,你给张永福献着血呢,你就等于村里的大恩人,肯定得给你。老四说,城里的房子我要也没用,不然我的土地、驴、鸡和猪怎么办?最后哥哥以老四的贫困户身份弄到了房子,当然,老四只是在交房时的新闻采访中,走进过那个房子。

钱和权交织在一起,本该是人min公pu的村委,成了张永福们的私人代理。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力的阶层,只能被吸血。而当生存空间被进一步挤压时,这些被剥削者往往会再去欺负更弱小的人,就像阿Q欺负小尼姑一样。

老四就是这个链条的末端。所以他输血给张永福,成了一个具象化的象征。

贵英更是末端的末端。但老四竟然爱护着贵英,这就非常珍贵。其他村民是如何对待贵英的呢?从未损害过任何人的贵英,也从未得到过一丝善意。贵英之死,其实是细思恐极的。那条河并不深,而人们甚至知道贵英拿的是两个馍馍和一个鸡蛋,这说明距离不远。可是当她摔进河里的时候,有人试图去救她吗?没救到活人是有可能的,可连尸体都是老四独自捞上来的。河水,不过及腰。人们,只是看着。

那么,在这个故事里,隐入尘烟的,是边缘的失语者,是贫弱的阶层。

实际上,李睿珺导演两个故事都讲了,而且讲得很好。人性与社会的线索交织,使得故事也更有张力,层次更为丰富。

结局

从以上的两种故事,相应地,可以有两种结局。

第一种结局

老四吃了鸡蛋、印了麦花、握着草驴,躺下。然后电影在草驴上的麦芒特写镜头中淡出,就结束了。

在此之前那头驴子的结局倒是可以再交代一下,老四把它解放了之后,它怎样呢?是在茫茫荒野上,自由而孤独地死去;还是又主动或被动落入某个人的手中,度过它被奴役的余生?我认为让驴子再度落入某个人的手中继续被奴役比较好。首先是因为符合它作为一头驯从的驴子的必然发展;其次是因为驴子实际上是老四的分身,他们呈现不同的命运,才更能突显老四因为有了贵英而改变了。

驴子,它没有自由意志,所以它将继续被奴役的命运。老四,他爱了贵英,这一年他有了不曾想过的希望与幸福。当这一切随着贵英隐入尘烟,老四便再也不想要驴子一样的人生了。

第二种结局

老三及其儿子拼命救活老四,不是为了他的生命,而是为了以他的“困难户”身份得到的那套房子。老四将会发现,自己的生命在哥哥和侄子眼里,从来没有这么宝贵过,值一套几十万的房子呢!他们一定会看紧了这套“房子”,不让他死。于是,老四成了“一头进城的驴子”。

所以,电影最后,把救活老四、搬进城市的情节提前,把推土机摧毁老四和贵英的房子的尘烟的镜头作为落幕比较好。如此,那关于贵英的一切,关于曾经的幸福与希望,都隐入了尘烟,也就有了更深长的意味。

这样的结局,将使影片更接近韩国导演李沧东所拍的《绿洲》的批判姿态,即批判造成主人公命运的社会,批判丑陋的人性——另一面也就肯定了美好人性的珍贵。

第二种结局的变奏

写完了这篇文章,我看到有人说,电影原本定于2月上映,但是取消了,因为那时出现了疯县事件……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从故事的逻辑、艺术的逻辑,我不满意目前的电影结局,但是,目前的结局里再没有老四的镜头,那么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死了,但有了一个“假老四”,冒领着城里那套贫困户房子以及拆除村里房子的钱……

电影肯定早就拍完了,创作者没有想到我们这片大地上竟然有了这样的经验,而用这样的经验去理解竟然也行得通。让我们重新回到电影,这样的结局,无论怎样理解,其实还是第二种结局的变奏。它所指向的,已经不是老四。

意味

我个人认为,李睿珺导演把故事讲得很好,(至少)有这两种层面的故事交织,使得电影层次丰富,意蕴深刻(网络评论:后劲很足)。

除了女主角由职业演员出演外,其他全部是导演的亲戚和村民,其中男主角就是导演的姨夫!可能专业演员都演不出那么地道的老四,演得好极了。

四季的劳作,都是按照真实的季节日期进村拍摄的,或者说,回村——因为导演对作物和劳动是那么熟悉,他从未离开大地。他说他的作品是大地上生长出来的。

这一切的热爱与认真,加上创作者的美学素养,使得故事的呈现非常有质感。

但我同时也认为,电影结局还是可以再推敲推敲的。

字幕的意味

电影字幕最后有一行非常小的字:2011年冬,马有铁在政府和热心村民的帮助下,乔迁了新居。

这句话为什么放在这里,大家都懂。它也不一定不真实,因为很可能原本有这样的人物原型,真实人物更大的可能其实是活下去。但是,人物一旦进入艺术创作(尤其是虚构作品),就千万不要等同于现实人物了,这一点是创作者、接受者和审查者都应该明白的基本道理。

既然它不在故事逻辑之内,我们在此不讨论它。它也不会因此影响电影的价值。

第二种结局的意味

回到电影故事中,导演既给了老四自我了结的细致交代,最后又落在了我所说的第二种结局。这使我总觉得故事力度不太到位。

电影是艺术,艺术一定是主观的。即使是纪录片,镜头也是经过选择和剪辑的。非纪录片就更加不要等同于现实。而结局是非常重要的,当故事落下帷幕,它将决定故事的阐释空间。比如说,这个故事在老四和贵英房子落成、粮食丰收这时候结束,跟在两人死去、房子摧毁这时候结束,是完全不一样的。

选择怎样的故事结局,实际上也将决定前面如何讲述,选择怎样的详略和节奏。

这部电影,在这两种结局中落幕都是可以的。并且,哪一种结局都是悲剧,把美好与珍贵毁灭掉的悲剧,都是深刻的追问或深刻的批判。

导演落在第二种结局上。

我理解导演,既爱着村庄,爱着土地,可是也看到人性的复杂,社会的复杂。赞美吧,头脑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对苦难根源视而不见;批判吧,好像“乡亲”们也没有那么极端,甚至张永福们也不会一善不为。

所以,选这样的结局,可能会比较纠结,内外因素都让这种批判并不那么彻底。它绝不可能像韩国电影《绿洲》那样,但我认为它也并不逊色于《绿洲》。


第一种结局的意味

因为它有着更接近大地的厚重。这个长在大地上的故事可以比现实批判更为广阔。整部电影呈现的是两个人从无到有地拥有了意义和幸福,经由他们劳作与筑造的细节,牵挂对方与关照万物的种种细节,从这片大地上长出了属于他们的居所。所以,结局自然地走向第一种,是故事本身的逻辑。

这种结局虽然没有战士般的批判姿态,但是它有着深沉厚重的意义追问:怎样活着?

如此一来,老四和贵英那非常原始的劳作与筑造也就有了象征性,甚至因其原始与贴近大地而更具有象征性。我们这些从事各行各业的人,即使我们使用的是电脑、汽车等等现代化的机器,即使我们经营着企业、机构等等事业,即使我们居住的是高楼里的套间或漂亮的别墅,我们与老四和贵英又有什么不同?(看电影的往往不是农民,而是这样的群体)

当我们所爱的人,我们所经营的事业,都隐入尘烟,那么,我们还剩下什么?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要怎样活着?是什么让我们感到幸福、充满希望?

在此也有必要声明一下:这不是宣扬老四结束生命的行为。而是他作为一个艺术形象让我们看到了悲剧:在他的处境下,贵英是他唯一的光。

我们大多数人拥有光以及更多光的可能性远比他大。关键是,我们是否觉知过生命要有光?

我想起了我和我的战友们用数年时间在一个地方从无到有地筑造一所学校,而它最后隐入尘烟的往事

我想起了有着很强哲学意味的绘本《活了一百万次的猫》,那只虎斑猫活了一百万次又死了一百万次,即使那些主人宠爱他,为他的死亡而伤心,但虎斑猫并不喜欢他们,所以它一再地复活。终于有一回,他不再是别人的猫,他是他自己的猫了。就像老四终于不再是哥哥的长工,他是他自己的了。虎斑猫遇到了一只白猫,爱上了她,和她组成幸福的家庭。白猫去世后,虎斑猫也去世了,这一次他没有再复活。因为,真正的爱,真正的生命,一次就够。

我也想起了海德格尔的《筑造·栖居·歌唱》:筑造乃是真正的栖居,栖居乃是终有一死者在大地上存在的方式。

我也想起了在农村的父母,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有想:我能给他们一些钱,可是在精神生活方面我能做什么呢?

深化追问生命意义的层次,也并不会抹除社会现实批判的层次。老四和贵英,再一次唤起我们对美好生活的理解和希望。

导演李睿珺和电影学者戴锦华在对谈中,更强调这部电影“看见不可见之人”,看见那些边缘的失语者,这当然也是意义之一。

我作为一个业余观众,斗胆探讨电影的故事逻辑,并认为还可以有更适宜的结局,是希望在导演和戴锦华所说的这个基础之上,揭示出:经由看见不可见之人,看见我们自己的一面。老四和贵英,不是他者,而是我们。

艺术作品,并非新闻报道。艺术若能使读者和观众觉知自己的故事,才能走得更远。以上所有探讨,基于我对这部电影的肯定。这是非常优秀的电影,我很认真地写这篇文章,不希望它隐入尘烟。

【作者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于个人公号“在南山之南”。转载需获得授权,并按规范标明作者和出处。】

我认为马有铁最后是死了。

桌子上是农药

躺着的马有铁喝了农药所以身体略微抽搐

但是最后却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个人觉得这句话有些突兀,很像是后面加上去的

以及在影片最末尾出现的这样一句话,这个大家自己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