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前
這個隊伍是很波折的，行程的困難度、行程在出發前從原本的大霸北稜轉成接境界山、人員的更動。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去？要出發的前幾天，就非常倒楣。膝蓋痛、腳指頭被冰斧砸到、感冒……，不過最大的主因，是我很害怕，很害怕。事實上，我真的很膽小，就像是不經意看來的一句話“無論物質準備的多充分，心理永遠準備不夠”──完完全全是我上山前的心情寫照。
每次上山都很怕，這次更怕，因為我是裡頭最“老”的，我對自己的判圖卻沒信心、尤其是膝蓋受傷，讓我稍能依恃的體力都不再是保證。不過我最後還是上山了，因為承諾。為承諾爬山是痛苦的，但這個承諾意義重大。一方面是對學弟妹的承諾、一方面是對社團的承諾、還有一方面是對自己的承諾。這樣好累，不過歸根結柢，我是因為愛山才承諾，也就甘之如飴了。
1/24〈五〉台北→鎮西堡→登山口C0
六點二十三分，坐上國光的車，途中他將我們載至竹東夜市打牙祭。學弟妹們去吃牛排了，被便當塞飽的我，信步閒晃。也許，登山的高潮，是出發時的亢奮情緒，對於登山，隨著時間，我總有更一層的體認。昏沉中，國光將我們載至鎮西堡。
果園路紛亂，夜色中雖然星星碩大，仍讓我們難以依行程紀錄辨別登山口位置。沿途民宿頗多，且造型特出，可感老闆用心，只是一窩蜂的民宿風，會不會又是另一場蛋塔幻象？──時間知道。十一點三十七分，國光將我們載至名曰“伯樂山居”的民宿前紮營。學弟形容說，旅行的感覺像被空投。我喜歡這樣的說法。雖然空投的地點，常常和想像有很大落差，其中的平衡，卻同樣賦予驚喜。〈279180.2717057〉糟糕！切太下面了，離登山口有段距離，那屬於明天。
1/25〈六〉C0→基納吉山登山口→基納吉山→基納吉山西南稜營地→獵寮遺跡→溪邊
晨起，天氣好極。沿著產道前行，途中都是綠竹和水蜜桃園，很熟悉的感覺，像清靜，也像那結貴妃鳥嘴的登山口。總算遇到人了，觀察他們的瞭望台，可以輕易看出是泰雅族的聚落，他們保持著距離的觀察著我們。趨前問路，一位好心的大哥為我們說明登山口還在更上頭。一聽是前往基納吉山，還不忘提醒我們路上小心，因為兩個禮拜前有一位山友失蹤，至今還未尋獲。
一層陰影蒙著我們已形沉重的腳步邁向那登山口。八點五十分，大哥騎機車追上再次說明，深怕我們錯過。剛好有一輛小貨車經過，急促的泰雅語交談下，司機林先生便大方的邀我們上車，可愛的原住民朋友！總是為登山的行程增添溫馨。我們在貨車的顛躓中輪番被拋向天空，大家開心地笑著。
要不是有這趟車程，我們大概得遲個一時半刻才能尋至埋身錯綜複雜果園路深處的登山口，路標隨著高度浮現，上升了744m。九點十分，登山口。旁邊有一處工寮，應是林先生所有。道別前，其母親、妻子不忘提醒我們小心，從背包取出部分行動糧給小娃娃當作對車程的回報，雖然他們並不期待回饋。九點四十五分，有水路口休息十五分鐘，水管水很大。這段景緻很像松蘿湖，路也一般大條。
二十分鐘後遇岔路，右側應為直接上稜的路，直行的路則達崩壁，雖應相通，取右側行。午餐後，整裝出發前，卻聽見前頭傳來人聲，等待他們接近後，才發現竟是二三十名消防隊員。思緒接回現在山難搜救都是由消防局管理，只是除了前頭2-3名看似有經驗，餘者與我輩年齡相近，也許是替代役男，稚嫩的臉龐，讓我質疑著他們的搜救能力及效率。他們同樣提醒我們有人失蹤，建議我們要有當地嚮導隨行，也託我們順便注意，也許可以意外發現山友。
前行一段，又遇見三名年輕男子及一位婦人。男子兜頭諭示我們難道不知山路險絕，偏向山行？無從解釋，諾諾接受他眼光的指責，同樣是──為了你們的生命安全，最好請當地嚮導。
這一路上訊息的組合，讓我們了解到那名山友年約68歲，屬於早覺會團體。是於約兩個星期前，大概80人一起一天來回基納吉山。他登頂留影後，因擔心自己年老速度慢，不想拖累夥伴，而請夥伴先走。但之後就完全失去影蹤，尤其是他並未壓隊，只是在中間獨獨落單，為何壓隊也未覺？至今已達兩星期。我們最後遇見的除了一名嚮導外，是他的兩個兒子和太太。
了解了他們的心急和悲痛，我們也就默默承受他們對於我們的誤解。我不清楚「請當地嚮導才安全」這個概念是誰引導的，只是以我們了解的資訊來判斷，這名賴姓山友的迷途，並不是不識路所致，畢竟他已上達山頂，餘者僅剩原路來回。更大的導因，應該是龐大隊伍的管理及照顧，以及個人對於郊山的認知心態及準備，才是值得檢討和重視的。只是誤解總是蒙蔽人探索真理的慾望，只執唯一信念而活。
我們也無法保證我們不會出事，但是我們知道我們有準備，沒下工夫研究登山的人，怎會了解？誤解還帶著責難的眼光好深，望不見底。答應他們如有發現戴橘帽、背紅黑背包者一定立刻告知。臨別前，婦人不忘提醒我們前行一段有點難，小心再小心；而且她只希望我們發現帽子就好，她就安心了。不忍看她那難過的垂眼神情，及紅腫的鼻，再次承諾，我們即告別離去。大家又害怕又緊張的邊注意著四周，想發現山友卻又害怕發現的矛盾心態，一直陪著我們行到基納吉山登山口。
龐大登山團體所遺留的垃圾，不絕於途。該受教育的顯然社會團體較學生更是需要，不過大人總是以為年齡是學習的擋箭牌。四十分左右上至山頂，2552m〈277001.2716306〉，三等三角點，展望尚可。領隊拿出衛星電話，試了幾個方位才連上線，向留守人說明應會順利到達第一天紮營點，隨即下山續行。衛星電話是這次教育部指定上山作測試的。體積像早期的黑金剛，一支要價六萬元，不過得要完全透空，沒有樹，沒有雲才能撥打出去。
我不欣賞衛星電話，雖然此次也是依靠它才不致使山下太過緊張。但是對登山認識不深的教官、家長，以後大概要以為「你們有帶衛星電話，就得不能出事、不能失聯。」他們又怎能接受衛星電話也不是萬能？一切還是得回歸教育。
三點半，基納吉山西南稜營地，這段間或茅草和箭竹。然後到了行程紀錄上所記工寮，大家想說再15分鐘即可切至今天預定紮營點──合流口，未再詳看地圖及紀錄，即往前疾走。等到過了半小時，溪溝越形陡峭，琨智判斷也許切太偏，決定往右切。時已近五點，地勢越來越斜，以迄天色全黑，我們切至一約四、五米落差，取繩下攀。
我走在琨智後面，他一直說服我將繩子纏在手臂先垂下去，不過看不清楚下去地形及之前學賢也於類似地點摔下去的恐懼，讓我一直不敢垂降。叫喚立彥先下，他下去後，探至一稍緩斜坡，我們才全員下去。下去後，在溪旁找了一處營地，清理後，僅容一帳。我和立彥露宿。
沒想到，第一天就得用到露宿袋，時已近八點半。以後還是遵守中級山守則，三點後就得開始找尋營地。畢竟夜間垂降溪谷，還是不宜屢試。大家頗累，草草吃過晚飯，就躺平了。我的頭頂上是一片燦爛星空，睡到半夜還被樹梢篩落的星光驚醒，幸好沒有下雨。新竹很乾，也不冷，露宿起來頗舒服，更何況整晚都未聽見動物叫聲，也許是這區獵人太過能幹。
預計行程：
1/26〈日〉C1→碧霞灣〈762,135〉→馬洋山西側腰繞→獵寮→下切薩克亞金溪→上切獵寮〈境界山稜線〉C2
實際行程：C1→碧霞灣〈762,135〉C2
所謂「因小失大」、「一失足成千古恨」、「得不償失」……今天是在印證成語的。八點半，延溪上溯，判斷合流口還在更上游，我們切太下來了。GPS盡責的印證了我們的推斷〈276219,2714277〉，烏鴉在空中大笑，想扁牠。琨智嘗試繞過前方瀑布，切回合流口，但前方連高繞也太過危險。
討論後，循立彥所探尚緩路徑，決定往西南硬切上稜。一開始是緩和的溪溝，讓我們有賺到的感覺。不過中間一段十米落差實在是太陡了，這就是硬切的痛苦。我跟在琨智後面從一側繞上，等我發覺上下不得時，已經卡在危險的地形上了。幸好琨智即時放繩拉我，等爬上去時，雙腳著時軟了好久。等待琨智放繩接其餘四名隊員上來，驚心才好不容易平撫。一點二十分，總算是接到正路，相較於基納吉山前的滿地垃圾，這一路我們反而期待著發現垃圾來印證判斷。
兩點二十五分，碧霞灣〈276206,2713808〉，路在對岸陡上，決定紮營糜爛。碧霞灣有點像闊闊庫溪的風貌，不過還是略遜一籌。溪水清澈，沒有想像中大。大家竭盡所能將吃的東西都搬了出來，因為明天要上四百。琨智也總算可以升起他期待已久的營火。結果今天只走了一格，卻累得半死。我拿出帶上山的「天真的人類學家」，躲進帳棚，埋身書中，當老人不錯，看累了睡著也沒人管你，明天的路還很長。
預計行程：
1/27〈一〉C2→境界山→工寮C3
欠缺行程：C2→馬洋山西側腰繞→獵寮→下切薩克亞金溪→上切獵寮〈境界山稜線〉C3
實際行程：
C2→馬洋山西側腰繞→獵寮→下切薩溪前稜線紮營C3
喝飽吃足睡爽後，繼續未竟行程。至少不用背水上切，想到就開心。一開始真是頗陡，剛起床就玩這麼累的，實在是非常過癮，差點就要抽起筋來。一小時後才稍稍平緩。到達2268山頭南方鞍部獵寮，之後就要下切薩溪了。
這段是我們最沒把握的，因為沒有行程紀錄，而且稜線也頗寬，仗勢著只是推斷獵路應該頗發達。果然，條條獵路搞得我們頭昏眼花。我們先是抓西南再往西北切，不過大概是我們往西南切太久了，等到GPS提醒我們已切到馬洋山西稜2720山頭那條稜線附近，我們才又重新抓回方向。
又是一番過溪、陡上、過溪、陡上，預計接獵寮的溪溝卻一直沒遇見，大概故意躲起來跟我們玩躲貓貓。這幾天最流行的發洩語就是「林老師卡好」、「領隊，我是犯了什麼賤會答應你來這支隊伍？」、「下次不要隨便聽人家建議到他自己也沒走過的地方來。」、「林老師勒，林老師在山下準備過年〈台語〉」……。我帶了錄音機，所以一些精采的片段都被我錄下來了。我一直想知道，人在山上是不是會失去理智，山上講的話，到了山下聽起來感受又是如何？改天再整理出來和大家分享。
近五點，還是找不到下溪的路，衛星電話好不容易在一處透空處打了出去，似乎是詛咒，自從第一天打了那通信心滿滿的電話後，後面就一路很操。打完電話安撫完留守人和教官，找了一處營地紮營，旁邊竟有有水溪溝，算是不幸中大幸，不用啃乾糧。吃晚餐變成了應付，大家累得只想睡覺，今天沒啥長進，兩格而已，勢必要延遲回家的日子，好想回家。
預計行程：
1/28〈二〉C3→境界山登山口→林道→回家
欠缺行程：C3→下切薩克亞金溪→上切獵寮〈境界山稜線〉→境界山→工寮
實際行程：
C3→下切薩克亞金溪→上切獵寮〈境界山稜線〉→2550m稜上營地C4
晨起定位後，發現預計獵寮就在下面，問題是怎麼下溪。抓了方向往西切，竟在近兩個小時後讓我們切到了獵路，有路的感覺真好，也佩服獵人開路的技巧和敏感。幾番上下，還是在薩溪的環繞裡。溪水冷冽，取了水，拍個照，希望往後一切順利。不過立即的，就有一千一百公尺等著我們背水上升。
從溪邊離開，馬上就看見一處獵寮，這裡的獵寮和南部予人的感受又不太相同，還稱得上乾淨。沒有留戀，高度等著我們去征服。上稜後，延獵路前行，一路頗順，只是陡度依然可觀。近五點，遇見獵人，竟是從我們出發的鎮西堡村裡來的，跟他詢問行程，他說我們還要一整天才可能可以踢出去，一下子大家聽了都好洩氣。走到他指引的營地紮營，討論著他是否欺騙我們。畢竟地圖上只剩不到兩格可到境界山，再出去為何要花上一天以上？
這裡中華電信可以通，GPS和衛星電話反而不能通，見鬼，大家嚷著想把六萬塊丟了。不管怎樣，明天一定要回家，算算有三年我都在趕除夕回家，今年比較不一樣，是要趕除夕前一天下去上班。抱著疑惑，吃著僅餘的米加科學麵，糧食只剩明天早上的粥，和各自的行動糧，再怎樣，不下山都不行。
預計行程：
1/29〈三〉預備天
欠缺行程：C4→境界山→工寮→境界山登山口→林道→淡水
實際行程：
C4→繞過境界山→工寮→境界山登山口→林道→淡水
七點出發，抱著必回家決心，背著洩了水的輕背包，一路緩上。途中雖然經過一處芒草區，割人難纏到我和它奮鬥完後，一點都不想講話。後來路越來越大條，走到一處幾乎和基納吉山那附近般大條的路時，琨智還不相信的說，這是熊走的路。還是我找了獵人的砍痕給他看，他才釋懷。
大家也都詫異於這般的高速公路，還開玩笑的責怪獵人為什麼路只開到這裡？定位後，發現竟然接回地圖上所繪獵路，一陣尖叫。大家又再次相信未來沒問題了，不過我還是比較悲觀的認為穩扎穩打較保險。上到一處溪溝，在那裡找路、補充行動糧後，又繼續前行。
上到2800m，可以看見大霸和雪山，這裡雖然不熱門，景緻卻不賴，有著大山般風景，尤其是滿山芒草，好美。不過陡上境界山北稜時，我差點被芒草的種子棉絮嗆死，那一整片都是芒草，路得自己壓，快掛了，境界山在哪裡？有人說我們爬完境界山會達到不同境界，我們已經快達到非常境界了。媽的，鳥山。爬玩這段陡坡，還是未到境界山，差三十公尺，往南切，後接西南，下山較重要，這顆鳥山不要也罷。
下山的路，非常精采。剛開始根本找不到怎麼下去，因為路都被高過於頂的食指粗箭竹遮蔽，得鑽進去才看得見路。好像比亞毫接上南湖馬比杉山的景緻。這段開始有路標了，不過怎麼數，也不超過六隊，有藍天隊、青葉油漆、桃園縣長青登山會、新竹市登山協會……。整路都是箭竹，無時無刻都得和箭竹搏鬥。老實說，下去都這般痛苦了，我們發誓，這輩子也不會再來。尤其是叫我單攻，我大概會哭出來吧！
幸好我戴著手套，免於被割傷，但腳啊、屁股，不時會被前人砍斷的箭竹刺到，砍斷的箭竹就像是地上突起的箭，這五天來就今天得到的傷最多。兩個小時後，五點半，總算是脫離了這座可怕的箭竹海山，大家再次鄭重發誓，鳥山！
別以為之後就輕鬆了，大概是境界山太冷門了，林道上茅草叢生，時有崩塌。山羌叫得驚心，深怕有山豬或熊會衝出來。我發現登山是檢視自己對恐懼、孤獨、絕望的臨界點是否進步。我不否認，一度我差點絕望與氣餒，不過撐過就還好了。
走到七點多，拿出GPS定位得知還有整整三格才出得去，大家都冷了起來，尤其是只吃了早餐，就再未進食足夠食物，領隊說怕林道狀況不明要紮營。不過大家想回家，再晚都要踢出去，於是又匆匆趕起路來。後來的路又更大條了，大概是較常有人使用，我們低著頭，步伐單調的飛踢。
忽然前方車燈閃爍，是國光嗎？是國光耶！我們都歡呼了起來，只差沒把國光拉下車擁抱。八點半，可以回家了，獵人沒騙人。腳開始痛起來，國光說如果我們沒遇見他，大概還有至少五公里等著我們。歷劫歸來，短期內別跟我們堤獵路、上切、下切等話題。吃著國光帶來的飲料和紅豆絣，恍如隔世。
十二點，他又將我們載回竹東夜市，大嚼牛肉麵，有東西吃真好。不過我還是搞不懂，爬山是為了想趕快下山？還是因為山本身。大概我們程度還不夠，所以只想回家。兩點半，回到淡水。
照片為可愛的學弟妹。如今都已能獨當一面了。這就是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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