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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窮人的台北(一)她的課本變口香糖

  • 時間:2018-10-04 10:58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詹婉如
貧窮人的台北(一)她的課本變口香糖
台北街賣者小明攤子上的兩盞LED燈,在霓虹燈閃爍人來人往的台北街頭發出微亮的光/小明 提供

相信您一定見過在路口賣彩券或日用品的輪椅街賣者,對於這個都市街景,您是選擇「視而不見」嗎?2018年「貧窮人的台北」系列活動於今天(4日)正式展開,該活動由台北關注無家者與都市貧困者的非政府組織工作者發起,今年是第二年舉辦,主辦方認為,貧窮問題並非來自於貧困中所面臨的種種難題,而是社會孤立,所以希望用看見、聆聽、體驗的方法,讓大家認識城市裡的貧窮者;本集專題,我們將拜訪這群不想「被隱形」的都市街賣人口,以他們的視角,看見社會中真實存在的「貧窮歧視」問題。


貧窮人的台北 又熱又吵的十字路口

這是台北的街頭,車子在馬路上飛速駛過,偶爾再加入2聲喇叭,人們在人行道行色匆匆,每個繁忙大都會裡的小日子,您曾錯過了什麼?

記者說:『(原音)Hi!你是小明嗎?』

小明說:『(原音) 我是。』

記者說:『(原音)不好意思,我晚了一點點到。』

小明說:『(原音) 還好,這個時間晚上七點多,比較没有客人。』

2018年9月,我在人來人往的東門捷運站出口,聽街賣者小明的故事。

小明說:『(原音)從我家出門到這裡一個小時。(為什麼選在這個點?)這裡是我小時候成長的地方,這附近有個金華國小,我在那裡讀書,我在這裡生活到高中才搬到蘆洲。』

小明在東門附近長大,這裡有他熟悉的環境,身體因為肌肉病變,手只能抬高一點,四肢的肌力正漸漸減少,過去,曾經在社福中心當過打字員,後來因為生計和職場文化,選擇較自由的街賣工作。

小明說:『(原音) 一開始我跟我女朋友決定離開公司,開始街賣的時候是先去西門町,我那時候彩券没有放很多,當時是先跟朋友批一點點貨,擔心賣不完,除了彩券還有賣口香糖,還有我女朋友的手工藝品,但是生

意不是很好,一天賺不到一百元,那時候可能我們兩個吃個飯就没錢了。』

對於習慣在玻璃帷幕、冷氣房辦公的上班族來說,台北的十字路口又熱又吵、空氣更不好,我待了不到一個小時,就想逃之夭夭。

但對街賣者而言,熱鬧的地方才有機會做生意,況且,這份工作還得看天氣吃飯,太熱不行、下雨也不行,都影響著路人能否停下腳步的意願,更遑論是否掏錢了。


彩券街賣者小明(前)小樺(後)每晚在台北街頭擺攤,不想當都市隱形人/詹婉如 攝

一百元過一天 街賣者的小日子

小明說:『(原音)我最開心的事就是一天有得吃,能平平安安過日子。』

街賣者,是台北大都會裡的貧窮人口嗎?小明這麼解讀。

小明說:『(原音)貧窮大概分兩個類型,一個是心理上的貧窮和物質上的貧窮,得看你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態,雖然我没什麼收入,但我會調整我的支出,就不會感覺有很大的壓力在,(怎麼調整?)像我目前的狀態是在家吃飽飯才出門,出後後會先去豆漿店買飯糰30元,來到這裡就當我的晚餐,晚上回到家如果肚子還餓的話,就買個乾麵也是30到40元,等於我不到一百元的支出就可以過了一天。』

街賣時,小明的輪椅邊,總有女友小樺的陪伴,小樺坐在一張小凳子上,靜靜地做著自己的手工毛線球,等待有緣客上門。

小樺也是身體因素,必需長期服藥與回診,所以無法從事固定上下班的工作,街賣不輕鬆、不穩定,但對他們而言,至少是一個經濟來源,小明說,現在彩券除了過年期間,愈來愈不好銷售,幸好小樺的手工毛線球娃娃,深受客人喜愛。

小樺說:『(原音)小朋友很喜歡,他們好可愛,每次跑過來都很喘,每次來他媽媽就會教他,這是狗這是貓,然後他就會覺得很開心,跟我說謝謝。』

一句鼓勵的話、喜愛的神情,每一次的打氣與互動,都會讓街賣者倍感溫馨。


警察V.S.街賣者 台北街頭拉鋸戰

聊到正開心的時候,這時,小明眼神突然顯得不太對勁,原來是警察來巡邏了。

警察說:『(原音)你再在這裡擺攤,我就没有辦法了。』

小明說:『(原音) 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走。』

這時,小明和小樺立即「識相地」往反方向移動,因為被開一張罰單,就如同做了好幾天白工,小明說,他們三不五時躲警察的日子實在不好過,期盼政府能在法令上修正,留給身障人士一口飯吃。小明說:『(原音)賣彩券有一個比較麻煩的地方,因為它是政府核可發行,為了給需要的弱勢者賣彩券來生活,但是因為法律上没有一個配套好的規定,你在街上看到很多身障者在賣彩券,但通常會遇到警察驅趕,會讓賣彩券的我們無所適從,要不然你要我去外面乞討嗎?這也不好看。』

的確,對身障者而言,街賣是他們最容易入手的工作,他們想靠勞力賺錢,而不是乞討。

或許,民眾常對十字路口的街賣者「視而不見」,但政府不行!警方私下跟我們透露,依法、執法是他們的工作,但在開單取締街賣者前,他們也會先多次勸導,於是,街頭經常上演拉鋸戰。


街賣遇到警察來開單,彩券街賣者小明(右)和女友小樺(左)迅速離去/詹婉如 攝

貧困者的心聲 街賣者:盼販售合法化

台灣新巨輪服務協會理事長陳安宗,本身是小兒麻痺症患者,15年前也曾在街上討生活,口香糖、抹布、牙刷和面紙是必賣的「四大天王」,走過這條坎坷路的他,成立協會致力於街賣者權益推展行動,陳安宗說:『(原音)我們最期望的是政府的部份,相關單位如果願意來協助的話,是否能開放街區或捷運地下街,可以解決街賣者因為天氣不好、炎熱、寒冷和下雨天都可以工作。』

其實,警方是依據「道路交通管理處罰條例」第82條1項3款中,利用道路作為工作場所進行取締,處行為人或其雇主新臺幣1200元以上、2400元以下罰鍰;街賣者面臨合法與生存的兩難,長年關注都市貧窮議題的監察院副院長孫大川說,這種情況的確應該被重視,孫大川說:『(原音) 我是認為那種一直驅趕他們都不是辦法,政府應該找出認證的方法,給他們一定的地點和時間,找出有共識的管理街賣者方式,這些方式也不要一廂情願地從政府管理角度去看,應該也把NGO拉進來,共商一個比較有效雙方都方便解決問題的方式;做這類解決問題的工作是辛苦的,但若没有人做,這件事情只會愈來愈惡化,有人做就會有一個方法來處理這類人士的人權問題。』

小明的電動輪椅上有著一塊小木板,上頭擺放他每天的生財物品,彩券、竹牙刷、香氛片以及女友小樺的毛線球娃娃,街賣者的攤子,隨著主人在城市間流動,彼此依靠,小明輪椅上的兩盞LED燈,在霓虹燈閃爍的台北街頭發出的微光,就像街賣者一樣,努力用自己的力量爭取一寸生存空間。


台灣新巨輪服務協會理事長陳安宗,本身是小兒麻痺症患者,15年前也曾在街上討生活/吳思彥 攝
 

從國小開始街賣 她的課本變口香糖

街賣者小玲瓏說:『(原音)一開始我是自己賣,自己賣一條一條的口香糖,一般是我媽媽幫我拿貨,我自己去賣。(你都在哪裡賣?)以前在自己家樓下的郵局賣,從早上賣到晚上。』

小玲瓏,是一個「資深」街賣者,又瘦又小的她,街賣經驗有近30年,她從11歲白血病病發後就無法上學,從此課本變成了口香糖,教室改成街頭,嘗盡人間冷暖。

小玲瓏說:『(原音)客人會過來幫我買一包,就是我最高興的時候;有段時間景氣好,我還賣不錯,以前能賣30、40包,現在想賣個10包都好難;一般客人看到我,私下旁邊講這是騙人的,我都聽得很清楚,很讓人受傷,我能自己出來賣,你們還用這個眼神懷疑我,是不是打擊很大,我都回家偷偷抱著棉被哭,不然怎麼辦?』


資深街賣者小玲瓏從11歲白血病病發後就無法上學,從此課本變成了口香糖/吳思彥 攝
 

没錯我們是「集團」 但不是詐騙

的確,相信很多人都聽過這樣的街頭「傳奇」故事,像假扮身障者在街上行乞或者身障者被集團控制在街上販售,甚至要求業績等,曾是街友的陳安宗理事長就談到,他親眼見過,一套僧服可以讓3位街友分早、中、晚出門化緣,騙取善男信女錢財!但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聽到外界對街賣者的誤解,陳理事長直率地說,他們的確是「集團」!但此集團非彼集團。他說:『(原音)街賣這份工作20、30年來都是被外界認為,身障者都是被控制的,很多都是假身障者在夜市行騙,年輕學子的父母會傳遞這樣的概念,叮嚀孩子不要上當,哈!』

其實,在陳理事長協會工作的「集團」成員有絕對的自主能力,他們自行決定何時開工、去哪個點「上班」,採訪的這天上午,「集團」裡有一些正在理貨、準備出門的街賣者,他們穿著可供辨識的新巨輪專屬藍色背心,帶著身心障礙證明,一個個坐在箱型車裡,往捷運站的方向出發。

記者說:『(原音)大哥!你們等一下要去哪裡?』

司機說:『(原音)他們要坐捷運。』

記者說:『(原音)去府中站是嗎?』

小明說:『(原音)是這裡没有車子去捷運站。』

街賣者要出發了,但眼看天空飄下細雨,我們擔心街賣者今天的生意將被大大影響,但這没有打擊因中風而行動不便的羅大哥,剛投入這份工作不到一個月,他露出牙齒開心地說,昨天一整天,他在板橋車站賣出六包商品,賺到自己的便當和一點零用錢,他說:『(原音) 我是不會去勉強人家買,我會說,先生小姐來買,捧個場啊!跟我買東西後,我會說祝你身體健康快樂。(您這樣一天可賣多少錢?)那不一定,我昨天賣六包,哈!三百元可以買五個便當,肚子填得飽就可以了。』

像羅大哥一樣穿著協會背心的街賣者,販售的每樣物品都是100元,街賣者可分潤50元,另一半要繳付協會,支付在協會進貨及住宿費用。


街賣者羅大哥穿著可供辨識的新巨輪專屬藍色背心,帶著身心障礙證明坐在箱型車裡,往捷運站的方向出發。/吳思彥 攝
 

彼此照應 新巨輪服務協會的「共生家園」

陳安宗說:『(原音)這裡有16個房間,左側的房間有為大家裝空調,中古的冷氣五、六千元就可以買到,雖然環境不好,但總是一個個人私密的地方,因為我給他們一個人一個獨立的空間。』

走進他們的住宿區,那是一棟在鐵皮屋頂下,用木板隔著的16個房間,一人一間三坪大,裡頭没有明亮的採光,也没有什麼傢俱,當中的一張床,就是街賣者辛苦一天後,可以休息的「家」。

陳安宗說,新巨輪服務協會的目標不僅是提供貨品及住所,而是打造一個照顧街賣者的「共生家園」,由身障者幫助身障者,當他們年老無法工作時,也能有一個安定的窩,就像企業給員工一個生活保障,他說:『(原音)多年前我為了吃飯,投入街賣,但那個負責人他不是身障者,没有為我們著想,我就是在那裡看到很多的不公平,所以我才會想要身障者照顧身障者;當時,老闆給我們一個彈簧床三個人睡,也不管我們的生活,我們自己看自己都不捨了,你今天在做這樣的愛心生意,它算是公共財,你是不是要照顧身障者,為他們環境和生活去思考,這才符合社會大眾支持你的理由。』

現在,已近中年的小玲瓏就住在協會裡,偶爾會回去自己的家探望父母,現在,她的病愈來愈重再加上中風,走路顯得有些吃力,她步履蹣跚地帶著我們進入其中一間掛著粉紅色蚊帳的房間,參觀她遮風避雨的地方,

我們問她,除了每天的街賣工作外,還有什麼心願?她這麼說。

小玲瓏說:『(原音)昨天幾個鐘頭賣下來,到下午五點才賣一包,(你昨天幾點出去?)一點半,你說那個等待的時間會不會很折磨,我昨天就吃20元泡麵而已,一整天。我不會想自己吃好,最重要的是爸媽,我爸爸媽媽過得好,我就不會想其他的。』

原本以為,小玲瓏會說自己想要什麼,卻没想到,她第一個想到的是年邁的雙親。


台灣新巨輪服務協會提供給街賣者簡單的住宿空間,成為街賣者辛苦一天後,可以休息的「家」/吳思彥 攝
 

從地上爬起來 身障者也有尊嚴

笑稱自己是協會管家婆的工作人員小茹姐說,協會裡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她會投入協會工作的原因是自己有個身障兒子,在這裡,她看到兒子未來自立更生的希望,她說:『(原音)我接觸的時候還没成立協會,我是來玩,是宗哥的一句話,說他身為身障者想為台灣的身障者做一點事,希望大家不要都是爬在地上,讓大家有一份工作有一個家,能彼此照顧;因為我兒子也是身障者,所以我就想一起來做看看,看看我能來做些什麼。』

當然,不可諱言,社會中存在少數蓄意詐騙者,被媒體大肆報導後,民眾很容易以偏蓋全,認為街賣者都是詐騙集團;當然,也有一些民眾,願意相信他們,停下腳步支持良善身障街賣者,小茹姐說,她感謝許多不吝

鼓勵的朋友,她說:『(原音)街賣我一直以來從不看低它,我覺得這是一份工作,很多菜市場的媽媽都在賣菜,做為身障者為何不能出去賣,而且在賣的過程裡,他們也能體會很多的溫暖,有些人給他們一個擁抱,有些人給他們一個加油,甚至友好的問候最近身體好嗎?我真的非常感謝,台灣的社會大眾,今天協會成立起來,宗哥最大的目標是希望大家能自足的時候,手心不要一直向上,有一天我們也能做到手心向下,也有能力幫助別人。』

記者說:『(原音)我要買一個牙線棒一包衛生紙,我買2樣多少錢?』

小玲瓏說:『(原音)200元,謝謝,很感動啊!』

記者說:『(原音)妳錢要收好。』

小玲瓏說:『(原音)我都放在檯子上,我因為中風不能帶包包放!』

身在台北的貧窮人或許不夠光鮮亮麗,但是他們不在地上行乞,而是靠著自己的時間與體力賺取金錢,努力撐起身為人的工作尊嚴與自我價值,也不讓自己成為家人的負擔;下回看到這些日日夜夜,在台北繁華十字路努力工作的台北街賣者時,您願意卸下心防、改變認知,試著光顧他們一次嗎?


資深街賣者小玲瓏向記者展示街賣商品/吳思彥 攝

【貧窮人的台北】系列報導

系列一/ 她的課本變口香糖

系列二/ 都市人心裡的大象

系列三/ 窮者的逆襲

♦系列四/ 凌晨4點的「金牌」對話 她從百萬店長到無家者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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