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郑保瑞执导，古天乐、洪金宝主演的犯罪动作电影《九龙城寨之围城》？

我看了剧照和这个片名之后，是照着网大质感放期待值的，但没想到看出了点港片不死的情怀。

小说《九龙城寨》也曾经改编成漫画作品，不得不说这个故事内核真的很适合影视化改编。不管是无政府状态下的帮派和城寨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是世代之间的父债子偿，父仇子报，都是很干脆利落的主线，在打斗中融合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情感因素，就很适合这种动作犯罪的商业类型。

在有限的空间范围内，撑满2小时不造成观众疲劳感的打戏，还要兼顾一些笑点和情感关系的文戏，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外加近些年确实没有出现过很优秀的香港动作电影，就显得《九龙城寨之围城》确实难能可贵。

当然，我对这样的电影作品是没有深度要求的，故事必然是老套且相对平面化的，不管对原著的忠实程度到多少，但电影改编确实做到了影视化这类故事的合格水平——主线清晰，目标明确，情绪合理。同时，不得不提点各位家长一句，我百度了一下，《九龙城寨之围城》「在香港的分级制度下被评为ⅡB级，即“青少年不宜观看”」。还请执意要带小孩子去电影院看的家长们再三斟酌，你们的宝宝可能会被吓哭的。

知乎观影团的伙伴们很多人在群里分享看完之后很感动，我看到最后也有一点被击中——在逼仄狭小的街巷里，经历了6万多难民蜂拥而至的鱼龙混杂，浮沉于百年间难言归属的漂泊感，在层层叠叠不见天日的城寨楼群夹缝中，香港电影生出了自己的辉煌年代，如今，依然不死。不管是前一阵刚上映的小成本《年少日记》，还是如今这部既江湖又热血漫的《九龙城寨之围城》，香港电影依然拥有美好的未来。

完全是现代武侠电影。

但这部片作为武侠的类型，其成立不是从结果往回推导，而是这样的形式-内容必然通往武侠。九龙城寨的天然空间优势是如丛林般闭塞狭窄混乱，这刚好就像是与自然外景相反的影棚——许多武侠电影都需要摄影棚来完成一个外景，尤其是武侠的动作和“吊威亚”（吊钢丝）武戏息息相关。

用 1990 年胡金铨署名导演的那部《笑傲江湖》电影说明这一点：这部说是胡金铨导演，但更多地带有另一名导演徐克的色彩。胡金铨强调全景呈现，景里有人，即使是室内戏也是把室内呈现为巨大装置，观众知晓装置的结构后，才能惊讶于导演和角色如何与空间博弈。然而这部片作为威亚武侠戏，借此手法则形式以收缩景别的仰拍为主，很多时候能从俯拍看到一个室内空间明明很狭小，一旦开始打斗后俯拍的镜头下看不清大小；而镜头落足之处皆是强调人物的 pose，即人为被摄主体，被摄的人在局限空间的灵活舞动，让有限空间宛如拓展至无限而未知，从而展现各方英雄的高深莫测。若胡金铨是日本剑戟电影写意的继承者，那么徐克拍的——隐藏双足的仰拍为主、以身体的 pose 感定调构图、局限空间的错觉——则是特摄电影，一种从舞台艺术演变至影棚技艺的符号世界。

而九龙城寨符合了影棚动作戏的条件，而且这个地方既真实地在历史存在过又承载太多的现代浪漫想象，本作的动作设计介乎于利用真实环境的自由搏击与存在于影棚的威亚动作之间，角色塑造游走于漫画式的脸谱角色与存在于真实环境中的小人物，正是这一点的具象化。

我对郑保瑞不算太了解，仅看过他去年的《命案》，童年看过他的《意外》（之前对郑保瑞偏见太多是因为他那几部连他自己都当做黑历史的《西游记》三部曲……）。至少从《命案》到《九龙城寨之围城》，就好像香港的现代性从未掩盖过这片土地的神奇，这股高维意识藏匿在任何角落并伪装成“意外”，既毁灭一切又拯救众生。《命案》从一宗杀人案开篇，是许多悬疑电影的开头，但这部电影并没有走向逻辑，而是反逻辑反自然，进入了现代文明城市的另一个怪力乱神面相，九七年生的问题青年请求算命佬替他逆天改命渡劫。而《九龙城寨》则是原本作为城寨大哥的“龙卷风”在死后化为了那个高维意识，在“城寨 F4”陷入苦战时真的刮起了龙卷风帮他们逆转危机。本片那些双脚离地的威亚动作戏可以看做一种反自然主义的“郑氏美学”体现的话，那么风的到来则让本就离地的动作翻越了物质现实，是一瞬间的神谕感召时刻。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命里有时终须有”的注定呢？

本片以双脚离地的威亚动作为代表的对抗的是武侠神话模式中的命中注定，但事实上，根本上的问题是：香港该如何面对一个接一个的“命中注定”时刻？这是继《命案》之后《九龙城寨之围城》再度发出同一个问题。

主角洛军的历史即香港的历史，他出生香港，却丢失了香港的身份在外漂泊多年并长大成人，受伤后又在警察医院这一官方机构下重新获得了香港身份。值得注意的是，本片好就好在讲述再多的灰色地带故事，都没有警察什么事儿，因为这就是一个披着黑社会皮的武侠故事，警察则是天外之物，一旦出现那就是机械降神，武林帮派的故事就会立刻溃散。举个例子就是《风再起时》，这部关于香港电影的经典英雄-反英雄角色的双雄电影，充满了对往日传奇的浪漫想象，与其说是香港往事不如说是影迷眼中的香港往事（类似昆汀的《好莱坞往事》）。但这部片中途却突然变调了，变调的节点就是许冠英饰演的廉政公署的登场，就好像讲故事的人并没有掌握故事讲述的主权，廉政公署的出现成了故事的意外，以至于讲故事的人都无法将双雄传奇自然过渡到晚年，最终以一种无奈的精神胜利法草草完结故事。廉政公署在本片就是“机械降神”，它一出现就连影像风格都变得平直方正了。

《九龙城寨之围城》并没有提及洛军具体在何处成长，他映照的是香港长期的无国界身份暧昧与焦虑。龙卷风更是对洛军说“你没得选（你冇得揀）”，即“你命中注定”。这两年郑保瑞的突出表现让人重新注意到了他作者性里的香港根源，这种“命里有时终须有”的寓言也让我想到另一部故事脱胎于香港、落地生根于台湾的电影《周处除三害》。

不过，《命案》之后，郑保瑞再次在废墟中选择了乐观。《九龙城寨之围城》也再次证明了香港电影一种特殊又高度成熟的作者表达——借着娱乐的类型化与身体动作的影像传递价值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