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面將領，柔腕改造 — 行政院長唐飛

不管跟他常接觸的立法委員、報社國防記者、戰略專家、國軍將領，或只有少數接觸機會的企業、學術、教育界人士及一般民眾，談到即將在五月二十日接任新政府行政院長的唐飛，莫不共識十足地認為，十三歲進入空軍幼校讀書，當了五十五年軍人的唐飛，是最不像軍人的優秀軍人。
民進黨籍立法委員蘇煥智指出，陳水扁找唐飛擔任院長，「可以解釋很多。」外省籍的唐飛組閣，正面、象徵意義在於穩定國軍、安定兩岸、融合族群，「這已使陳、唐加在一起，民意支持度頗高，」行政院政務委員楊世緘也肯定。

政治身段極端柔軟

另外，唐飛個人也具備不少擔任院長的加分特質。一位主跑國防新聞十多年的報社記者指出，國防部十多年來一共換了六位部長，其中陳履安、唐飛令他印象最深刻，兩人都懂政治，又重創新。但是唐飛的政治身段又比陳履安柔軟許多，所以在立法院，三黨立委都可以接受他。
從去年二月一日就任國防部長到今年元月底，一年間，唐飛就在立法院推動通過七個法案，是歷任國防部長中最多的。「不是身段很柔軟，是做不到的，」十年來都在立法院國防委員會的國民黨立委王天競觀察。
王天競並指出，三黨立委都可以接受的唐飛，將來在立法院可以幫陳水扁總統很多忙：「他會是擋箭牌，砲火都向他，他會是炮灰。」
另一項加分特質，在於唐飛在軍方樹立的改革者形象，與新政府的主要訴求：改革，不謀而和。延宕五十多年，一直未修正的國防法、國防部組織法，其中牽涉到軍政、軍令統合、軍隊國家化、國防部長有責無權，必須接受立委監督，參謀總長有權無責等問題，歷經多少部長都未解決，唐飛卻在一年部長任內，完成修法。
民進黨立委李文忠、國民黨立委王天競、南華大學和平與戰略研究中心主任蘇進強、國防二法幕僚作業的國防管理學院研究人員、甚至監委康寧祥、軍中將領，都提到唐飛推動國防二法時，面臨的主要壓力不是外界，而是軍中同僚與老長官的反彈。因為新法精神在於由文人出任國防部長，軍人將聽命於文人，以達軍隊國家化目的，這與傳統截然不同。
「他的國防部長幾乎做不下去」、「他是在重大壓力下豁出去做的」、「他傳出倦勤，主要來自參謀本部的壓力」，不少人紛紛形容唐飛的處境，甚至軍中有人罵唐飛：「出賣國軍」、「夜奔敵營」。

辭官也是一種解脫

立委李文忠指出，軍方阻力之大，大到國防二法在立法院通過後，還有軍中將領向李登輝總統告狀，要求重審、重來。李登輝總統因此又找了好幾個老將領，共同研究如何平衡這個難題。
私下，唐飛則不斷向人說明，他是抱著「再不改，將不利於國家，也不利於國軍未來」的心情來推動改革。若是推不動，辭官下台對他未嘗不是一個解脫。
再一項加分特質是，在這個講究貼近民眾、熱心服務、開明開放的時代裡，唐飛的個人特質又與這個時代潮流相輔合。
在軍中待了五十多年，唐飛雖然一路升到參謀總長、國防部長，社會知名度原本並不高。去年五月間，一份世新民調中心針對一千多位民眾所做的內閣施政滿意度調查發現，唐飛在十三位部會首長中，知名度排名第八。在各部會的施政滿意度中，則排名第六。
直到去年端午前夕發生的景美女中學生在軍史館被殺害命案，唐飛在媒體面前向全國民眾道歉，承認軍中管教有問題，親赴受害人家中慰問，以及先後二次到景美女中向師生道歉等，態度受到肯定，他的社會知名度才大大提升。九二一地震國軍救災後，去年九月二十八日，ＴＶＢＳ民調中心調查，唐飛的施政滿意度已是內閣第二，僅次外交部長胡志強，到十月下旬更已竄升到第一。

最喜歡飛行的樂趣

前景美女中、現任北一女校長的陳富貴回憶，在女學生確定是在軍史館內被軍人殺害後，唐飛就親自到學校表示歉意，「我印象很深刻，」那天期末考，不便召集學生，所以陳富貴邀請唐飛改天再來，「他說好，但我那時以為他會派人來，」沒想到幾天後，唐飛不但親自來，還站在司令台上，面對台下數千位學生，接受學生會、家長會、教師會的三封陳情信，「表現出勇於認錯，能放下身段，走下來。」
「軍人中有開放心胸、有現代觀念、聰明、願意與外界溝通的人不多，而唐飛都具備這些特質，」立委蘇煥智總結的說。
現年六十八歲的唐飛，不到二十歲從空軍官校畢業，從最低階的軍人做起。軍旅生涯中一共飛行五千多個小時，唐飛曾表示他一生最大的樂趣就在飛行。他尤其懷念二、三十年前，台灣上空的飛機很少，他仍有閒情逸致享受破曉時分，多種顏色變幻的雲彩與天空。
在一次接受訪問時，他表示退休後，最大心願是去飛滑翔翼，感受那種沒有動力、沒有聲音、在天空中尋找上升氣流的飛行境界。
唐飛的飛行技術，在小他七歲，現任空軍三星上將、三軍大學校長夏瀛洲眼裡，十分出色。夏瀛洲回憶，民國五十幾年間，他們一起在台中清泉崗空軍基地，有一次夜航碰到大雷雨，「短短五分鐘，感覺像是一輩子，很恐怖，」最後是由唐飛領著大家平安降落。還有一次先總統蔣中正親校三軍聯合作戰演習時，唐飛是長機，他在塵土瀰漫、完全看不見的情況下，仍能直接命中目標。
在清泉崗與唐飛曾住同寢室，夏瀛洲進一步指出，三十多年前，唐飛就已經展現了飛行技術之外的能力。他每天晚上看書，不只飛行相關書籍，其他書都看，包括外文書。那時美軍顧問團常駐台中，唐飛常去蹓躂，一方面吸收新知，一方面訓練外語能力。到了當中隊長時，夏瀛洲感受到唐飛各方面能力已經凸顯出來：「我當時認為他是最優秀的隊長了。」

愛讀書出了名

唐飛做了五十多年軍人，卻給外人最不像軍人的印象，喜歡讀書、熱愛追求新知、國際觀，一掃傳統軍人給人不愛讀書、官大學問大、保守、封閉的刻板形象。
一般分析，唐飛開明形象的建立，有客觀因素，也有主觀因素。客觀因素是他曾在南非擔任三年半的武官、三年多在美國擔任副武官，接觸到的是世界先進的民主國家制度，對民主發展多所觀察。也有人分析，這與他空軍飛行員出身有關，因為當飛機在白雲上空飛行，人生觀自然會比較豁達。更何況空軍飛行員失事率高，對人生不豁達也不行。
主觀因素則是他不斷鞭策自己。 唐飛愛讀書、追求新知在軍中是出名的。國防部通信局長、空軍中將林勤經，曾多次跟著唐飛一起到美國出差，一有空檔，「大家都想去玩，但是他總是要逛書店。」有一次在紐約，因為各大書店大家都逛過了，唐飛「竟出奇招」，建議大家去看大都會博物館的古埃及文物展，「他對不同的文化會想去了解，找奧祕，而且一定從中找到可以用在工作、生活上的啟示，」林勤經觀察。
林勤經指出，唐飛看完古埃及文明展後，向大家發表評論，「我們看了也就算了，唐飛卻得出結論：世界上只要知道運用圓形的民族，一定發展比較快，同樣的，事緩則圓，凡事不要急，這也跟圓輪子理論有關。」
唐飛當上主官後，長久以來也有個興趣，就是送書給部屬，送的書，從『為政三部書』談為官之道，到比爾蓋茲的『數位神經系統』、『十六位元』，再到知識管理等書籍都有。親近唐飛的人士指出，唐飛常講一句話：「任何東西放在口袋裡，一定會花掉，吃下去，會排掉，只有放在腦子裡，永遠是你的。」

不准兒子打電話

唐飛也非常重視學習新事物。網路信件（e-mail）開始流行時，他曾規定住在美國的兒子不能打電話給他，一定要用網路。為了鼓勵部屬跟上時代潮流，他主動用網路跟部屬溝通，不少部屬看了長官來信，不好意思不回，因此刺激大家使用網路。
喜好學習，使唐飛也建立重視專業、不恥下問，打破軍方重視階級、長官都是對的文化。
跑了十餘年國防新聞的中國時報記者呂昭隆指出，唐飛為了學習電腦，曾向一位空軍少校請教二個多小時，「這在軍中是比較少見的。」一位國防管理學院研究人員也指出，去年國防法要修正時，他們多次跟部長簡報，部長一坐四個多小時，「比較起來，再複雜的議題，別的將領可能坐超過二十分鐘就受不了了。」
許多人稱讚，唐飛不是一個拘泥於形式的人。他在參謀總長任內，民國八十七年九月，是台灣歷史上第一位到立法院備詢的參謀總長。
一位陳水扁的國政顧問團團員私下指出，當初準總統陳水扁尋覓行政院長人選時，顧問團中提到唐飛，有兩個人對他印象極佳，一個是張榮發，他在會中稱讚唐飛是台灣目前最懂得現代化戰爭的人之一，在長榮對外的航權談判上，唐飛也幫上很多忙。
中研院長李遠哲，也分享與唐飛接觸的經驗，他向軍方調航空照片，本來以為會很困難，結果唐飛馬上回應。回家後他非常興奮地告訴太太，他回台灣這麼多年，很少見到像唐飛這麼有現代觀念、學術素養、又明快的人才。
唐飛的開明，展現在他能明快因應各方需求，在一些人心中種下良好印象。另外他也非常重視與民意代表溝通，使他在內閣官員中十分突出。
前國防部長蔣仲苓曾有八次，因故請假不到立法院。而唐飛不但私下不斷跟各黨委員協商法案，據立委李文忠指出，委員會備詢時，各部會常常派次長來，但是唐飛都自己來，而且全程坐到底，「坦白表達困難，不會只說ＹＥＳ、不敢說ＮＯ，也不會只說ＮＯ。」

勤跟記者溝通

立法院其他委員會開會，如科技、內政等，只要跟國防沾上邊的，若邀請唐飛去，他也會去，為此國防委員會還曾向其他委員會抗議，認為不尊重體制。
除了重視與民意代表溝通，唐飛也非常重視與媒體的溝通。國防部軍事發言人、陸軍少將孔繁定說，唐飛去年上任，在新聞局參加新任內閣首長聯席記者會，由於人太多，沒有充分時間讓記者問國防問題，他回部裡，還主動邀請國防記者再開一次記者會。上任一年，他已主動召開四次記者會，是歷任國防部長中最多的。
不僅如此，一些過去軍方視為極機密的基地，唐飛也開放給記者訪問，以消外界揣測。例如，他曾經開放屏東九鵬基地、一個軍方研發單位給國內記者訪問。今年初，還開放左營潛艦基地給美國華盛頓郵報記者採訪，「都是機密武器，這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國防記者呂昭隆指出。
這樣重溝通、協調，形象開明，喜歡讀書、學習，有國際視野的軍人，擔任院長後，將碰到什麼處境？
有人用「英雄是糊裡糊塗當上的」來形容唐飛。因為一個軍人做到參謀總長、部長，已經是頂點，現在還因緣際會昇到院長？
也有接近唐飛的軍中人士指出，唐飛這幾年其實一直有退休的念頭，但卻一路高昇，做了十一個月總長、一年餘部長，每次都像「過渡」，以後也將是一個過渡的行政院長？
現任經建會主委江丙坤，民國六十九至七一年，與唐飛一起在南非的大使館工作，因此成為二十年好友，回台灣後幾乎每星期都碰面，並且一直希望結兒女親家，而以親家互稱。江丙坤指出唐飛在私生活方面，不喜多言，很忠厚老實。

單飛的窘境

當江丙坤得知唐飛將組閣後，曾打電話告知他，「這會很辛苦。」尤其唐飛以一個國民黨老黨員去民進黨政府裡，事先沒有黨對黨的政策談判，因為國民黨與民進黨對一些重大建設看法不一致，例如核四、七輕、八輕。
黨對黨談判後來沒有進行，讓唐飛去單飛，到底對唐飛是好，還是壞？在一次喜宴場合上，江丙坤又提醒唐飛，但唐飛只以政策怎麼來、就怎麼去回答。江丙坤預測，這些將是唐飛今後要面臨的頭痛問題。
一般憂慮，唐飛雖然是軍中的開明改革者，終究對經濟、內政等其他問題，可能不太了解，今後將有一番苦戰。他自己似乎也了解到這個困境。
四月十四日，唐飛第一次與中華汽車副董事長林信義見面，邀請林信義入主經濟部長時就說：「我六十八歲了，又一直在國防，人家都說我膽子很大，敢跳火坑，你才五十四歲，當然要跳進來。」
兩人原本計劃談三十分鐘，結果談了七十分鐘，林信義向唐飛表達自己企業經營的理念、做法時，唐飛一直認真寫筆記。林信義事後表示，他被唐飛感動了，因為他年紀那麼大，又馬上要面臨四月十七日的胸腺瘤手術、生命不確定性，卻還那麼具使命感。

過渡院長、弱勢院長?

與林信義見面的前三天，四月十一日，唐飛在三軍軍官俱樂部宴請立法院法制、國防委員會的立委。據當天與會的李文忠事後表示，他向準院長進言，期待今後能防止政治力滲透至行政系統，讓專業有所發揮，唐飛則客氣回應：「當然，但是這些我不太懂，不太熟悉，」李文忠感受到唐飛心情其實很緊張，很戒慎恐懼。
立委蘇煥智雖對唐飛個人多所肯定，但是他也認為，除了國防，其他部份大概唐飛都不太懂，大刀闊斧改革恐怕未來還是會由準總統陳水扁掌控。
唐飛會是一個過渡院長？弱勢院長？他能承繼軍中的改革形象，推動黑金、司法、教育等急須改革的問題？唐飛，令人期待，也有待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