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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莉視角/人權律師唐吉田(一)唐吉田遭遇離奇的車禍

  • 時間:2021-01-07 21:10
  • 新聞引據:採訪
  • 撰稿編輯:新聞編輯
向莉視角/人權律師唐吉田(一)唐吉田遭遇離奇的車禍
人權唐吉田遭遇離奇的車禍,命懸一線。(圖:作者提供)

709大鎮壓無論怎樣拉清單,唐吉田都應該榜上有名,每次官方對民間大掃蕩的大網都不會放過他。不同的是,這次漁獵者換了另外一張綴滿利刃、鉤鉤見血的網。

2016年9月1日是唐吉田的生日,加拿大外長給他送上蛋糕,在場的中外朋友一起祝他生日快樂。

第二天傍晚,唐吉田和我在北京高碑店橋東北角興隆公園圍欄外的人行道上行走,突然一輛機動三輪車衝進人行道,從左後方撞向唐吉田,唐吉田大叫一聲。我回過頭一看唐吉田躺在地上,滿臉是血(其實他的血也濺倒了我頭上,我直到後來洗臉時才注意到),我急忙衝上前想抓住摩托車,沒想到摩托車不僅沒停,還加大油門逃逸了。我只好回頭扶起唐吉田,我手碰到他的頭,看到滿手的血,我懵了,想不起來打120急救電話,當時我給住在附近的朋友打電話讓他們趕緊過來幫忙送醫院。唐吉田已經不能站立,我一個人也挪不動他,只好讓他靠著欄桿坐在路邊。住在這附近的朋友趙中元夫婦很快趕到了,幫我把他扶進出租車,送到興隆公園北邊的中國民用航空局總醫院。北京的趙中元醫生因關心中國的維權事件,在709大鎮壓中,他幫助過許多曾經被抓捕的人權律師恢複健康。他因此被警察抓捕、恐嚇,現在他已經逃亡加拿大,尋求政治庇護。

我用唐吉田的身份證給他掛號看急診,過了一會,來了三輛警車,但警察沒有露面,估計他們找醫生了解情況去了。

掛完號,我到急診室,醫生告訴我,初步判斷唐吉田左臂、左腿、左胯骨折,要住院,具體傷得如何需要拍片子,才能知道。因為唐吉田頭上被撞開了一寸寬的口子,耳朵也在流血,需要先在急診室處理,五官科的醫生為他縫合傷口。那時候唐吉田意識還清醒,他安慰我說:「只是做個縫合手術,沒大事。血太多,你別看。」之後是去拍X光片和CT片,拿片子,辦住院手續。等我辦完所有手續,買完基本生活用品,把唐吉田送進看護病房的時候,他因為失血過多,已經昏睡過去。朋友們一直陪著我,在幫忙照料,晚上11點左右我讓他們先回去休息。忙完醫院的瑣事,我打電話到北京市朝陽區雙橋交警大隊報案,希望他們立案追查車禍逃逸事件。

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已是淩晨一點多,我發現那三輛警車一直在醫院停著,直到我坐出租車離開,那三輛警車才開走。

綜合各種因素考慮,有些朋友懷疑這起離奇的車禍是有司所為。

第二天,我去看唐吉田,他臉色灰白,很痛苦的樣子。他的左臂上了夾板,左腿被醫生用電鉆在腿上打孔,做了牽引固定,還吊了幾塊很重的金屬。我看著很難過,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被莫名其妙地撞了,現在只能躺在床上,像個脫線的木偶一樣。但我只能安慰他:「醫生正在準備你的手術,還要等等。你生命力頑強,手術後重新站起來,應該沒有問題。」 當時電鉆鉆骨頭的那股焦糊味,一直彌漫在我記憶裡,至今難以散去。

我問主治醫生唐吉田的傷情如何,醫生說他的胯骨大面積粉碎性骨折,左腿、左手臂、肘部多處骨折,非常嚴重,需要休養幾天,等血腫消了才能做手術。醫生說,幾個部位同時做手術可以減少痛苦次數,但可能需要十多個小時,需要輸血,需要800CC的血,讓我去購買血液。 

購買血液的過程讓我異常憤怒。首先是不讓朋友直接獻血給病人;我們必須拿著醫院開具的證明去他們指定的朝陽公園獻血點,找家人或朋友自願捐獻800CC的血給國家血庫;然後拿著獻血憑條,給醫院看後,醫院才批準你購買昂貴的800CC血液。當時買這800CC的血,花了1000多元。也就是說,血液中心和醫院聯手強迫病人家屬獻血,他們無償占有,之後病人還要出高價從血庫購買高價血液製品。這是對病人進行雙重剝削,他們從輸血這一項上就賺取200%的高額利潤。民航總醫院和北京市血庫這次從唐吉田這個病人和他朋友身上聯合賺了3000多元。但面對急需輸血做手術的唐吉田,我沒法去維這個權。我熬了幾夜,血估計沒法用,只好發微信向朋友們求助,很多人願意為唐吉田獻血。最早到朝陽公園獻血點的是公民吳芳草和朱玉珍大姐,之後葉海燕從宋莊風塵僕僕地趕過來,結果葉海燕的血液不合格,沒獻成。網上和我聯繫過的江山兄弟,也趕了過來。朱玉珍大姐和江山的血液合格,我終於拿到了獻血憑條。之後,還有一位藝術家小崔從宋莊趕了過來,但朋友們獻的血已經夠了。非常感激這些朋友,在關鍵時刻伸出援手,幫助唐吉田律師度過難關。

一位大姐送來鴿子給唐吉田補身體。由於我從小不殺生,所以我要去找一個可以幫助人宰殺活禽的地方。 那時候,北京很多地方被拆遷,東五環周邊的生鮮市場差不多快被拆光了,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可以幫助客人宰殺活禽的店鋪。

唐吉田是個很不願麻煩別人的人,但他躺在床上,自己不能動,也沒辦法。那時候,他需要人照顧,朋友們紛紛過來幫忙看護,還有朋友給他做營養餐送過來。特別要感謝趙中元醫生一家、李海夫婦、葉海燕、杜延林、林蕭、李蔚、陸勇、劉勇、鄭玉明、鄭建慧、吳芳草、童朝平、劉書貴、林子、季新華、祝忠孝、齊月英、野靖春、單雅娟、杜延林、林蕭、陳建剛、余文生、江天勇、傅敬東、吳金聖、王譯夫婦等朋友的幫助。

很多朋友想到醫院探望唐吉田律師,但他身體虛弱,在手術前後,不能耗費太多精力,醫院也有探視制度。於是,一位律師和我每天安排三位朋友探視唐吉田,除了個別人外,朋友們都很配合探視規則。住院期間,歐盟人權官員希建國和美國的人權官員顧芮娜以及唐吉田的同學都曾到醫院探視過他。我們也非常感謝文東海、彭劍、江天勇、梁小軍、陳建剛、余文生、李方平等律師的幫助。

北京市雙橋交警大隊的警察終於來了,他們找醫生問了唐吉田的病情後走進病房,開始找唐吉田做筆錄,我在一邊聽著。警察好像對是誰開車撞的人不太關心,他們關注的重點是唐吉田的個人信息。比如:你做什麼工作?住在哪裡?你收入多少?誰出醫藥費?但這些好像是國保喜歡問的問題,而不是交警。唐吉田要求申請道路交通事故社會救助基金。

問完唐吉田,警察準備離開。我說:「你們等一下,我是報案人,也是目擊證人,你們怎麼不給我做筆錄?」他們說:「過幾天,你去我們交警大隊做筆錄吧。」我說:「我要照顧病人,沒時間去交警大隊。你們既然已經來了,把筆錄一起做了吧!」他們很不情願的樣子,勉強給我做完筆錄。我把交警送出病房,對他們說:「希望你們盡快立案,盡快找到肇事司機。」

做手術那天,我和朋友們在手術室守著,八個小時過去了,醫生和唐吉田還沒出來,我們很擔心。童朝平律師出去買了一束鮮花,花上拴了一只木雕的小猴子,因為唐吉田屬猴,我們都希望「這只猴子」手術成功,不久又能夠活蹦亂跳。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醫生出來了,說手術很順利,但唐吉田手術失血過多,手術後需要補充輸血。

唐吉田被推出手術室,看見我們很高興。他拉著江天勇律師的手說:「沒事,就是覺得很冷很睏。」之後,唐吉田被送進術後監護室住了三天。

朋友們來探視的時候,要給慰問金,基本都被唐吉田謝絕了。他說,2014年以來,民間維權人士處境日趨艱難,社會資源有限,此次治療不接受任何資助。於是,他委托我對外發布了一個此次手術拒絕捐助聲明。因為建三江事件後唐吉田被查出腰椎結核,當時陳建剛律師為他募集過一次捐款。但由於當局施壓,手術無法正常進行,因此上次募集捐款仍有積存,此次手術費用暫從上次籌集款項中支取。

我接受唐吉田的委托,全權代理唐吉田「被車禍事件」。我和文東海律師到肇事車輛逃逸的路面和逃逸路線去勘查,發現那一段有幾十個視頻監控探頭。文東海和彭劍律師與雙橋交警大隊交涉要求盡快破案,追查肇事逃逸司機。我也多次去雙橋交警大隊,當面要求調看監控錄像。交警推諉,不給調看監控視頻,他們說,沒有可用的監控視頻,無法找到肇事者。一天我又去雙橋交警大隊,問查案進展。交警不告知查案進展,居然質問我:「唐吉田出院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他現在住在哪裡?他的醫藥費是誰付的?」我說:「讓你們申請道路交通事故社會救助基金,杳無音訊;找你們調看監控錄像,你們推諉不給看;找你們問查案進展,你們永遠說沒有進展;這些都是你們交警的職責,你們不作為。倒是對公民的私人信息很感興趣!你們究竟是交警,還是國保?! 」

唐吉田是我見過的最能忍耐疼痛的一個人。醫生給他開的止疼藥他基本上沒吃,但手術時的全身麻醉對他記憶力有很大影響,之後他的記憶力大不如從前。手術後,醫生怕他長期躺著,會導致肌肉萎縮,讓他用受傷的腿和胳膊做小幅度的恢複運動。他咬著牙忍著疼痛,去做恢複動作,有時恢複的速度居然超出了醫生的想象。漸漸地,他可以坐起來了,然後可以坐輪椅了。經過一個月的醫治,主治醫生說可以出院了,出院後要堅持鍛煉,恢複腿部的運動機能,並做定期檢查。出院後,趙中元醫生經常幫唐吉田進行按摩,這對他康復身體也起到了積極作用。

但北京霧霾嚴重,北京入冬後也越來越冷,不利於唐吉田的術後恢複。我於是去南方尋找可以養傷的地方。有深圳的朋友希望接唐吉田律師到他家養傷,我去看了一下,覺得那個朋友家相對清靜,深圳冬天的天氣和溫度也適宜養傷,就建議唐吉田去深圳養傷。

對於普通人來說,從北京到深圳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對於只能坐輪椅,多處骨折,尚在恢複期,不能行走的唐吉田來說,有很多實際困難。首先,他不能坐火車,他一般坐十幾分鐘的輪椅,就需要躺著休息一段時間,坐的時間太長,他受不了;更不能坐汽車,汽車太顛簸,四處骨折的地方都沒有長好。其次江天勇律師剛因為聲援709案的謝陽律師被抓,唐吉田也在當局709大鎮壓的涉案名單裡,我們都很擔心他的安全。我想了很多辦法都不行,最後我租了一輛可以躺著睡覺又不太顛簸的房車,把唐吉田從北京運到深圳。由於北方大霧,很多高速公路被封,四天後,房車才到達深圳。不過,能看到唐吉田安全到達深圳,我就很高興了。

我們給深圳的朋友帶來了麻煩。自從我們來了以後,朋友家收到的所有的郵件和包裹都有拆開過的痕跡;我去海邊散步、去市場買菜,都有可疑的人跟蹤;那位朋友也多次被當地警方約談,對方以老鄉的身份警告他,讓他好好賺錢,不要多管閒事。

春節前幾天,我借住的朋友家樓下一直停著一輛警車監控我們,我只好找其地方去住。那段時間,我心情非常灰暗。我只是作為人權捍衛者盡力幫助別人,即使按照當局那些口袋罪的法律條文,我也沒有違法,而當局卻毫無顧忌地對我進行無處不在的監控和騷擾。我非常想擺脫這種監控,但我又清楚地知道,無論我去哪裡,都像是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在2017年1月1日深夜,我寫下晦暗的詩句。 

《新年的第一天》

新年的第一天
我像個傻瓜
站在車站廣場上哭泣
手裡的票根
不知駛向何方

新年的第一天
我像個幽靈
坐在海邊的石頭上嘆息
把心默默地放進瓶子
埋進沙裡

新年的第一天
我像朵水母
不會思想
隨著漆黑的洋流飄蕩
葬身魚腹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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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向莉  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曾在北京生活,當過大學老師和畫廊經理,後成長為人權捍衛者。在中國積極參與和見證了一系列人權事件,並成為中共「709大鎮壓」的受害者。2017年流亡東南亞,因偷渡國境在泰國監獄度過了七個月的艱難時光。之後被美國政府、聯合國和國際NGO以人道主義為由救到美國。 現生活居住在美國舊金山,從事人權相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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