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係進修課】在感情中很痛苦卻無法分手？資深諮商心理師深度解析「自尊較低的人更難結束一段關係」

A. 一般來說在諮商過程中遇到「想要分開」這件事，我們通常也不會建議「馬上離婚/分手」，我們會了解一下為什麼會提出，因為有些人其實是用分開作為一種「要脅」，或者是作為一種「引起注意力」的手段，這種情況我們可以處理一下關係中的問題。另外一種嘴上嚷嚷著想分開，其實還有可能是，他找不到除了分開以外修復關係的方式，用分開來替代處理關係中遇到的問題，就是一種「逃避」。

分不分開是一種選擇，我們在談選擇這件事，其實有分成「追」跟「逃」兩種選項。以「追」為例，我現在做一個決定，去追求我想要的，我做分開的決定，是因為我想追求適合我的親密關係，因為我知道我不是處在一個適合我的親密關係中。如果是「逃」的話，我不想要忍受這個、我不想要這些於是我決定分開。更多是用逃的心態來面對，例如說我無法處理我的不安，我的另一伴跟我很多生活習慣不合等等，他沒有處理就選擇用逃的方式來解決。「分手」其實比處理生活習慣不同（處理問題）還要容易很多，如果用逃來面對問題，這些問題只會一直重複，這幾種都是一些為什麼沒辦法分開的原因。

還有一種是「沉默成本」，整個華人社會都滿強調「堅毅的品質」這件事，其實西方社會也是啦，像有些西方研究者也有提出類似這種現象，「你越是堅毅、越是有責任感的人，反而在關係中越難分開。」因為你會認為自己有責任，我已經投入了這麼多，我必須要看到一個結果，或者是我想要維繫一個長期的關係，能在一段關係經營比較久才是好的品質，這種就是屬於比較難分開的類型。

為什麼會形成這些？首先是跟性格有關，在心理學裡面有非常經典的性格分類叫「Big Five五大性格」，跨文化、跨種族、跨階層都很適用的性格類型，在這種性格研究裡面會發現，常常分分合合、嚷嚷著又分不開的人，「神經質性」是比較高的，他本身的神經敏感度較高、情緒起伏比較大，比較容易焦慮、憂鬱、情緒不穩定、不安全感比較重，這樣的人比較容易陷入分分合合的關係。這是從性格的因素來看。

如果從文化因素來看的話，社會文化對我們的影響就好像「從一而終、遇到真愛」，例如我們常看到被歌頌嚮往的關係，都是那種10幾歲就認識、之後結婚幾十年，在公園常看見的恩愛老奶奶和老爺爺的形象。還有「婚姻」的因素，覺得你結了婚就不應該離婚，其實是社會文化的影響。如果你容易分手、你沒辦法經營長期的關係，等於你的能力不好，甚至在職場上也會受到影響，「為什麼你會離婚，你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還有一些我們在伴侶關係裡面稱作「依附關係」，依附關係是親密關係中非常經典的理論，主要說我們每一個人的依附模式是不一樣的。有些人是很有安全感、很穩定；有些人可能有點焦慮，會一直擔心對方不見；有些人會想逃避，對方靠近他就拉開距離，但他其實又渴望與對方親近。每個人的依附關係也會影響分合。

有一個經典的依附關係叫做「焦逃配」，一個是焦慮型、一個是逃避型，這個在伴侶諮商裡面十分常見，這種組合比較常見是伴侶中的一方非常焦慮，很想抓住、掌控對方；另外一方式逃避型，他只要越感覺被抓住就越想要逃走。所以他們一個追、一個逃，逃的那個人覺得很有壓力，追的那個人又會有很多不安全感，為什麼你不馬上回我訊息？你現在在幹嘛？為什麼消失？導致他非常希望去控制對方。這種關係會讓兩個人都很痛苦，卻也沒辦法輕易離開。

「結束一段關係」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為所有關係的斷裂都涉及到一連串的痛苦。對人來說，中斷關係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無論是親密關係或是朋友關係都一樣。分手或離婚就像是「我們要主動做出會讓自己痛苦的決定」，因此在關係中感到很痛苦，我們心裡雖然想做出切割卻很難下手，就像是你的某個部分已經潰爛到失去功能，但要截肢這件事情還是讓人很痛苦，因為一旦做了就「真的失去了」。

人就是這樣嘛，原本你握在手裡面感覺自己擁有些什麼，但若察覺到可能會失去，你就想要抓得更緊，這是一種本能。如果你從來沒有得到，你反而不會這樣；但如果已經在你手上了，你會下意識要抓得更緊。

每一個人都會想要控制外界，例如我們都希望「我喜歡的人也喜歡我、主管對我滿意、同事能跟我好好相處、希望得到這個公司的Offer、希望我想要買的東西沒有賣完」等等，其實我們生活中每天都充滿著對外在的期望跟控制，這種控制某方面會讓我們在關係中非常難放手。當我們踏進一段關係，本來就會希望這段關係如我們所願；當有一些事不如我們預期，我們就會想要更多的控制，再加上前面已經付出這麼多了，所以更難割捨。

我常常說，「選擇」這件事不是「選擇我們要什麼」，是「選擇我們能放棄什麼」。尤其在伴侶分開這件事，我們不是在選擇「我要跟他分開追求更好的關係」，而是會想到「無論他在外面有沒有喜歡上別人，放棄這個人就是要斷裂關係」，他還是有一些好的地方，讓我們很猶豫甚至捨不得的優點，我們已經付出了時間跟精力，所以當我們在選擇的時候，其實是非常難放棄的。

在我的個案裡面就超多類似案例：很明顯他是跟一個渣男/渣女在一起，他自己也覺得很痛苦，身邊所有的好友都說你們該分手，但他就是不分。在這樣的關係裡面，也許這個渣男以前在追她的時候非常甜言蜜語等等，所以他沒有辦法放棄那些好的時刻。因此就算他現在很痛苦，他會覺得：我曾有過這些好的東西，只是現在暫時沒有；若真的分手，等於是要割捨這些曾經的好，並要他承認「我再也沒有辦法去擁有這些好」，分開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們剛剛提到「控制感」跟「放棄」，有些人非常難放棄一段關係，就算現在真的過得很糟，例如涉及到暴力的關係，他們也很難離開。因為就曾經很好，或是偶爾很好，例如他一個月裡面有一天對我超好，我就會覺得其實他之前對我壞只是因為心情不好。

這其實也是腦科學常常面臨的狀況，我們的大腦很容易「腦補」，這是有科學根據的，我們會補上很多的情節。當我們在一段關係裡面，我們很容易往我們想要的路線去預期，並找很多的理由安慰自己。例如他不回我只是剛好在忙，就算很不安，擔心他是不是跟別的女生出去了，但又會腦補他其實很愛我、很重視我。因此只要有一線希望就很難放棄，而這個一線希望可能是很久以前或是偶爾穿插的，不管再微小也一樣。

A. 其實會有耶，就像我們平常在講「吸渣體質」，不是真的表示他身體特別會吸引渣男渣女啦，其實是跟「自信和自尊」有關。自尊在心理學的定義是「一個人對自己評價的總和」，它分成兩個部分，「自我能力」跟「自我喜愛」：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覺得自己的能力好嗎？你喜不喜歡自己？你欣賞自己嗎？

一個自尊比較低的人，他可能覺得自己的能力不怎麼樣，於是他喜歡跟人家比較，因為他必須透過跟別人比較才能獲得自信：「老師覺得我好才是好、主管覺得我好才是好、我要比我隔壁同事做得快，我才是效率高」，這種都是屬於自尊比較低的特質，這類型的人其實最容易在一段關係裡面難分難捨。

我有一堂課是「走出低自尊人生劇本」，為什麼一定要改善自尊？心理師說你要提升自尊、提升自信，就像醫生說你要提升免疫力一樣。當我們感冒發燒，醫生會說你要提升免疫力、維持正常作息、減少壓力等，我們都會覺得是廢話，但其實是很重要的。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所謂的免疫力就是「自尊、自信、自我價值」這種概念。你怎麼看待你自己？你覺得自己是好的嗎？自尊很低的人需要透過別人的肯定來確定自己是好的，這叫做「把評價的權力交到別人手上」。在我們的教育過程中，其實我們都把評價的權利交給別人，例如考卷考多少分才能證明我數學很好、老師覺得我的作文寫的不怎麼樣，那就是不怎麼樣。

如果我們都一直把評價的權利交給別人，而不是自己認為自己好不好，那就會陷入一個惡性循環的關係裡面，例如把評價的權利交給另一半，我的伴侶要覺得我是好的另一半，我才是好的，那就會演變成控制，也很容易陷入討好。

常有人說有些人就是「討好型」的人，因為自尊低所以需要別人肯定，所以你想去配合另一半心目中對於好的伴侶的定義，例如噓寒問暖、配合接送啊，為對方付出很多，只能等對方訊息不能吵他，規則都交給對方定等等。這時候關係就會變得很失衡，就像小時候我們在集好寶寶貼紙一樣，他會想：我只要再多做一點就會加分，再多一點就會符合標準，我只要做得更好他就會更喜歡我。所以當你覺得自己不夠好的時候，就非常容易陷入被操控的關係。我們常說無法離開渣男，其實某方面來說真的是自尊不夠。

有時候我們會看到一些條件很棒的女孩子或男孩子，工作、外型都很不錯，但卻很常陷入這種關係。我們不要只看他華麗又閃閃發光的外在，其實他內在是很沒有安全感、自尊很低的，他只要覺得自己不夠好就容易陷入失衡關係，儘管理性上知道自己這樣不太好，但感性上又沒辦法分開，因為分手會動搖到他的自我價值。「如果分手的話，我就是一個不夠好的人，因為對方一定會這麼說。」對自我的評價是建立在別人身上的，因此害怕自己被定義成一個不好的伴侶，導致更難分開。

A. 我有些個案也是這種情況，斯德哥爾摩症一開始就是傷害、剝削的不對等關係，例如被拐賣到偏鄉的婦女，久了之後可能也會留下來控制其它被拐賣的婦女。但我個人覺得在台灣沒有這麼普遍，比較常見到的是，一開始對他還不錯，但後來越來越壞，而斯德哥爾摩症比較偏向一開始就對他不好。

大部分有斯德哥爾摩症關係的伴侶，被剝削的那一方通常是早年原生家庭的經驗很不好，可能常常有家暴，或著父母有很多的批判或傷害，在言語、精神上都有可能，因此他們已經很習慣「親密的關係就是有傷害、愛就是伴隨著痛」。

我常常會跟我的個案說他們是不一樣的，我們常覺得痛的感覺很強烈，會誤以為那是愛，這類的人他會陷入這種情況，是因為他會覺得這種感覺很強烈，我就是這麼愛他。可是愛跟痛是不一樣的，愛就是愛、痛就是痛，有些人只是讓他比較痛，但不是真的比較愛。把痛誤以為是愛，跟當事人過去的經驗是有關的，他比較容易陷入一開始就讓他很痛苦的關係。

A. 像我身邊也是有一些閨密陷入非常糟糕的關係，有時候甚至快崩潰想自我了斷，但我不會去逼他分手，因為沒有用，你逼他分手只會讓他痛苦的感覺更強烈，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那個外在的阻力越強，我們就越愛對方，那個愛其實會被這些阻力加強。而且反而會讓當事人覺得，我現在這麼不舒服不是因為他對我不好，是因為外界阻力很大所以我才會這麼痛苦，反而讓他外化一些責任。

對於那種爸爸媽媽不樂見女兒交一個不好的男朋友的，我通常會建議不要去阻止，因為他們會覺得感情不順利都是來自父母的阻力，他反而看不到關係中真正的問題。所以如果身邊有這樣的人，請你不要嚴厲的叫他們分手，這會導致兩個問題：首先，他們只會越來越陷入；第二，你這麼強烈反對，當事人他不會再你更新近況，這反而是危險的。如果對方有一些危險情人的傾向，就會導致當他遇到更嚴重的情況他反而不敢說。

所以我通常都不建議逼當事人分手，反而認為比較好的建議是陪伴。其實當事人自己都知道自己的情況，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伴他、不要去批判他。重點是我們一定要Follow這些事情的狀況跟細節，這樣當他遇到新的困難他才會告訴你。並且在這個陪伴的過程中，你要無條件、中立的傾聽不去批判，給他一種矯正性的經驗，當事人才會感受到真正好的關係是什麼。你一直跟他維持一個坦誠接納的關係，他才會越來越心虛，發現自己身邊的人都很好，為什麼要讓自己這樣被不好的對待，這是一個比較好的作法。我們要相信他真的知道自己的狀況，只是像中邪一樣離不開，因此我們必須在這個過程中默默守護他，防止出現更糟的情況。

A. 如果你本身在這種關係下，會分成兩種，一種是真的不太好的關係；一種是自己很愛懷疑。如果是一直受傷害的關係，我通常會建議一定要找朋友訴說，因為你身邊的支持越多你越安全，千萬不要一個人堅強。在這種難以分手的關係中通常都會變很孤立，因為你不敢跟身邊的人講，而危險情人在你的生活中的占比會越來越大，讓你更難脫離出來，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情況。

面對這種狀況，我會建議你每個禮拜要安排時間出去參與一些活動，不要讓對方在你的生活中占比太高，也不要強迫自己離開，因為分分合合會讓愛的張力更大。你應該考慮能不能拓展其他的可能性，用拓展的思維去看而不是直接切斷，在這個對比之下你才能感受到「我在這個關係下是很難受的，我可能需要一些其他的關係」。如果是當事人的話，我通常會這樣建議。

而另一種情況是，對方沒有傷害你，但你自己覺得另一半不是很上進。我們在伴侶關係裡面會有很多的懷疑，不可能有一個人是能讓你百分之百滿意的，所以我們會去釐清「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愛情價值是什麼？」

例如我有一個40幾歲的男生朋友，有不錯的工作，他一直很想結婚，但他已經換了十幾個女朋友。有一次喝酒就崩潰在那邊哭，覺得自己沒有辦法經營好一個親密關係，他跟現在女朋友也不知道要不要分手。他現在女朋友條件很好，但他覺得他不夠孝順、跟媽媽講話態度不是很好…。女友的優點在生活中慢慢不見，但缺點一直無法忽視，讓那個男生很不舒服。所以在關係裡，我們不能看到對方不好的地方就要人家去改，相處得來其實是要有很多條件的，例如衛生習慣、生活習慣，這是一些很細節的地方。

我另一個朋友的前男友是一個超上進又自律的人，有不錯的學歷，工作也非常努力，他也常督促自己的女朋友要上進。後來分手了之後，他找了一個溫柔體貼、對他很好的人，新男朋友跟他的周遭人都相處的很好，但交往了兩年之後又猶豫要不要分手，因為他覺得這個新男友沒有很上進，他越來越看不慣。

因為我們很難具體的去描述自己想要什麼樣的親密關係，「善良、能相處就好」的背後其實還有100個條件，但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條件這麼多。所以我們有一套牌卡工具來幫助大家釐清，你自認自己的條件沒有很高，只要適合你、聊得來、好相處，其實背後代表著是一大堆的價值，因此你首先要搞清楚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價值」是什麼。

「如果每一件事情都很重要的話，那等於什麼都不重要。」所以上述才提到選擇都是跟放棄有關，這麼多的價值如果只能讓你選10個最重視的，通常大家都會選不出來。我們的伴侶身上一定會有很多我們不喜歡的地方，我們要選擇專注在重要的部分，才不會只看到他們的缺點。

在一段伴侶關係裡面，你如果沒有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一定永遠都不滿意。像是我有一對朋友最近剛結婚，今天早上在群組裡傳了家裡很亂的樣子，無法理解老公回家衣服亂丟的行為，兩人因此而吵架，但彼此都覺得自己是對的。我們會用自己的價值強加在對方身上，在自己的故事裡每個人都有道理，很容易陷入價值的對立，但沒有誰對誰錯，有一些東西是可以調整的、有一些東西是需要共處的。

美國有一個研究是針對長期穩定的婚姻伴侶做調查，一年回訪一次，他們發現有69%的爭執都是重複的。在一段感情中，本來就有七成的問題是不能解決的，所以其實可以將關係中的問題分成「可以解決」跟「不能解決」的。有一個清單有11項可以做檢核，如果是不能解決的問題，我們的重點就在於「能不能不讓這些問題去影響我們」，不要讓不能解決的問題耽誤可以解決的問題，不能解決就先放著，等到你們的關係有足夠的親密跟能量再去處理這些問題。在此之前，一般會先擱置並減少他對感情的影響，盡量把目光焦點放在可解決的問題，像是調整生活習慣等等。

當你和心愛的人真實相處過後，發現有各種不如你預期的地方，「感到失望」在所難免。「失望」是一個非常真實且神聖的時刻，任何關係裡面一定會有失望，我們在遇到失望的時候會覺得是失敗，因為失望就是跟我想像中不一樣。可是世界上本來就一大堆事情跟我們想像中不一樣，你會失望代表他的真實跟你的預期是不一樣的，這才真實的關係。他能夠展現他真實的面貌，讓你看到他跟你的期望不一樣，而不是虛假的、刻意地討好，我更嚮往的是很真實的關係。失望是必然的也是通往真實的途徑，正是我們可以去調整落差的時候，因此我覺得在關係中「失望」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