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歲獨自到美國生活，5點起床打掃、餵雞　周興哲：經歷是成長的關鍵

故事從我幼稚園時的教室裡面開始，窗外的微風吹動著從天花板垂墜的各色養樂多風鈴，貼滿塗鴉布告欄下方的掛鉤寫著每個人的名字，角落的儲物櫃和矮櫃上放著積木和鮮豔的玩具，隔壁教室傳來老師在講故事的聲音。

柔軟的地墊上，小朋友們專心把容器裡面混在一起的紅豆和綠豆挑出來，分到眼前的兩個小碗裡，那時候只有我做在不遠處專心談著小鋼琴，當時我正享受著悅耳的琴聲，也是我第一次聽到別人的願望。

「我希望這些小鬼的爸媽趕快把他們接回去，最好再也不要回來。」我不解的抬頭看著老師，試圖了解在他慈善笑容下從哪裡冒出來的這句話。

我轉而試著地板上的其他樂器，直笛、鈴鼓、手搖鈴，這樣就沒有再聽到老師說奇怪的話。

不久後爸媽把我送到鋼琴班，很快的我開始熟悉節奏與指法，並能夠快速記住琴譜開始彈奏，被人們為鋼琴神童，但同時，人們無止盡的願望卻不停止的湧進。

「拜託一定要考上聯考。」
「這次告白我希望能夠成功。」
「我不想活了。」
「這次真的要跟她離婚。」
「貸款如果不過我就要破產⋯⋯」
「拜託狗狗的病一定要好起來。」
「這次可以加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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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一停止彈琴，那些聲音就會停止，漸漸的，從其他彈鋼琴的人臉上了解到，要不是他們偽裝得太好，就是只有自己會聽到別人心裡的願望。

一如往常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在客廳看著一部以美國小鎮為背景的電影，專心的看著畫面上低矮的住宅的住宅相隔的距離、家族經營的商店，寬廣的十字路口，午休坐在長椅上的人，那天我做了一個對於十一歲的孩子來說幾乎不可能的決定，離開臺北到美國小鎮生活。

那時的我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強烈的本能讓我決定要離開。因為沒有人能夠明白當我盡情在彈奏鋼琴時，又必須聽到那有如夏天蟬鳴作響的人心細語感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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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如願地踏上旅程，從聽到飛機滑輪降下的聲音，到母親牽起我的手一直到了寄宿家庭放下，一切都是那麼快速且不真實。起初我興奮到可以幾乎說是張著口趴在車窗上看著陌生的街景景，寬敞的車道，老舊的卡車發出的噪音，站在路邊抽菸蓄著大鬍子和長頭髮的男人。

直到爸媽走到門外：「有什麼事情記得打電話給我們。」「寄宿家庭的爸爸媽媽關上門，開始用快速的英語問我問題後，我找藉口到洗手間爬到馬桶蓋上，打開窗戶看著父母的車加速離開那瞬間，才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個人了。

我擦乾淚痕回到原本的臥房，找遍書桌、櫃子、椅子，卻找不到帶來的行李，寄宿家庭的爸爸告訴我：「你房間是在隔壁和兩個男孩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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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被放在靠著門邊的一張小床上面，那時候我很想哭出來，很想衝出那個小洋房，順著馬路追著母親的車。但送行會辦得那麼盛大，才不到一天就要回家？我決定忍了下來。

「早上五點起來，要幫忙打掃。」
「自己的棉被要整理」
「要幫忙餵雞，撿雞蛋。」
「坐在椅子上挺起腰」
「幫忙燙衣服，到信箱去取信。」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學習以外，寄宿家庭的父母精密計畫所有時間，我開始要洗碗盤、幫忙洗車、清理廁所、掃樹葉、洗衣、烘乾衣物、疊衣、擦玻璃、列出購物清單、澆花、餵寵物……。

從來不知道原來維持一個家有那麼多繁雜的事倩， 但在這同時，也讓我暫時忘卻惦記的鋼琴和隨之而來的人心密語，這樣單純的生活，讓心情放鬆不少，生活只剩下簡單的事情伴隨著消耗大量體力，對於還在發育期的我，寄宿家庭提供精準定量的三餐，還是常常感受到飢腸轆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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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在幫忙整理倉庫的時候，我找到了一架小木頭鋼琴，在寄宿家庭父母同意下，小心翼翼的捧著它到住家後面的一小片樹林，在陽光灑落的午后樹影，我坐在翠綠草地上，開始彈起最喜歡的《音樂盒上的舞者 Music Box Dancer》

隨著輕快的音樂我忍不住和小木頭鋼琴說：

「聽見嗎，現在就你和我，沒有人打擾的空間。」
「我想吃核桃。」
「誰？」我左看右看，不明白那聲音從哪傳出來。

我一邊繼續彈著一邊向四周張望，只聽見樹木發出窸窣和遠方流水的聲音，抬頭看到樹上拽著核桃在吃的松鼠，我一試著用黑白琴鍵的聲音和小動物溝通 ，像是摩斯電碼，彼此玩得不亦樂乎，松鼠決定和我分享樹上的核桃果實。

在某個沒有任務但是異常飢餓的下午，我抱著小木琴打算到公園附近試試看，有沒有什麼好心的動物能夠給我一點找食物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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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開始彈奏便聽到隱約的呻吟：「來救救我。」

我捧著木琴沿著四周尋找聲音的來源，一隻德國牧羊犬的一腳掌被老鼠夾夾住，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牠救出來後，我已經餓得頭昏眼花，我試著用琴鍵問牠有沒有什麼食物也可以拯救我？

牧羊犬理解請求後，一跛一跛的領著眼冒金星的我往前走，牠輕輕撞開某戶後院大門，搖著尾巴帶我走到狗屋前面。

「汪！」這時候不需要任何工具，順著牠的眼神看過去，我了解到牠報恩的方式是食缽裡面的狗糧，想到我還要等一到晚餐才能吃兩小片雞肉和切丁的胡蘿蔔，於是我迫不及一待伸手就抓著狗乾糧，津津有味的開始吃了起來。現在回想，當初那個經歷是讓我成長的其中一個重要的關鍵。

相對於人口稠密的臺北，小鎮的遼闊空間稀疏了願望接收比例，不是只因為語言的隔閡，而是人們的話語只是大自然動物聲音中的一小部分。 那時候每晚我都睡得很好，不用因為享受音樂的同時，還必須為人們喜怒哀樂的願望心聲而輾轉難眠。

一年很快就過去，我獨自搭上飛機回到熟悉的家鄉，除了擁有和動物們的小祕密以外，我從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城市小孩學會自己用鍋蓋罩著剪頭髮，能夠獨當一面處理家務事，以西洋棋戰勝學校的同學們，還教導寄宿家庭兩個小男孩講流利的中文。

當我進入家門看到父母準備的驚喜──一架鋼琴。 我立刻一就被吸引過去開始忘情演奏，久違人們的願望排山倒海，此起彼落環繞在這個空間裡和琴聲纏繞，變成好似希臘神話裡半人半海妖的歌聲，我又即將陷入了無止盡的惡性循環。

「留下來吧，為了我留下來吧。」我清楚的聽見母親的心願，鋼琴驟然停止，而這趟旅程才剛要展開。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那些未曾說過的話：周興哲‧音樂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