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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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是饥饿的，于是我们四处搜寻美食，说是为了满足刁钻的口味，实则唤醒麻木不仁的味蕾，试图制造幸福的假象。心灵是焦虑不安的，在这个什么都不能确定时代，时尚是我们此刻能拥抱的美好想象。

 

时尚是一种符号，随着季节更递标示着年代的符号。时装穿在身上，就是四处走动的符号，走在街上走进咖啡馆走上夜店舞台任人阅读评论，展示与欣赏，炫耀与爱慕，看与被看。符号的功能在于能在第一时间内被辨识，省略许多不必要的猜测与误会。生活中最基本符号的莫过于以双脚笔直站立的简约人型代表男厕，穿裙子的代表女厕。穿在身上的符号意义在于方便被辨识归类。时装是召唤同类，也是排挤异类，是勾引异类，也是与同类较量。奢华互相靠拢，彼此炫耀，彼此嫌弃，品牌变成现代的阶级分类。

 

时尚是一种宣言。当男装线条开始变得简单柔顺，女装开始以肩部的硬度来表现专业权威，就意味着阳刚走向女性细致，阴柔趋向男性行事作风的时代到来。 男性逐渐吸收女性的品味生活美学，女性开始在生活中扮演强悍的角色。对生活有意见，有立场要表明，身体有话要说，唯有透过服装来表白。男人争取平权，裙子取代裤子，并不等于寻求阴柔特质认同而进行易装，倒是放大蕾丝薄纱掩盖不住的粗矿豪迈。女人大衣西裤领带正襟危坐是另一种妩媚。时装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高明表现手段，盲从者切勿东丝效颦。

时尚是一种理想。舞台、布景、灯光、音乐、氛围，一切那么美满，模特儿走在伸展台以高挑的身体作为流动衣架，高高在上，万众瞩目，对台下不屑一顾。台下衣香鬓影，欲望着台上名模的高度与身段。于是时装是这个时代的画皮，谁都想成为万人迷。然而离开舞台，摆脱模特儿的身体，走出橱窗，时装穿在普通人身上是过度曝光的照片，模糊失色，失魂落魄。现实千疮百孔，处处充满不安，时尚与外在环境抗衡，以最流行的色彩装扮走到繁华的街上与庸俗交战。改不了大环境，至少身躯可以安全地躲在自己挑选的衣裳，自我陶醉，自我麻醉。

 

时尚自命清高，也自命不凡。时尚看不起过去，也鄙视自己的从前。脱下穿上不断地脱下穿上，一再与过去不堪入目的自己决裂，如一尾蟒蛇，一次又一次换皮重获新生。因此时尚永远不老，是陈词滥调中刚出版的新词典，刚打开的新话题。

 

时尚是颠覆，也是重复。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对现状不满，新主张对主流看不过眼，于是利用时装进行颠覆。颠覆是一种声音，是对现有的裁剪耍脾气，不给面子流行已久的色彩，对主流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行我素，因为引起共鸣，继而勾群结党，形成一股新浪潮，一旦取代主流，颠覆声浪被自己淹没，下一波颠覆蓄机待发，周而复始，有始无终。有人说，旧衣不要丢，收藏十年后又是一种潮流。潮流是否十年一个周期我不太肯定，但怀旧风能够成型，的确需要等待一种时尚完全没落热潮冷却才得以重见天日。一个时代的精神死了，衣服借尸却还不了魂，不同的年代有不一样的欲望与挑逗手段，所谓复古，也不过是穿上旧时代的戏服来演一出现代剧，古今对照，同一段剧情，由不一样的身体主演，遣词措句的尺度可以放宽些，挑逗的眼神就是可以收敛一些。速战速决彰显这个时代的明快节奏，欲望太多，时间太少。复古是这个时代向旧时代致敬，也是一种炫耀：日子活得比你好，少了社会的束缚有更多可能发生。

 

时尚善变，宣言在变，立场在变，主义在变。当初言之凿凿，初衷瞬间改变，如今弃暗投明。反复无常造就时尚，如果时尚是本书，游戏人间不以规矩，始成方圆是书里的金科玉律。

 

刊于九月号大马版《Men's U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