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理解电影《第七封印》?

第七封印 Det sjunde inseglet(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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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周小人

1957年,伯格曼拍摄了《第七封印》,题名取于《圣经启示录》,主题是追问上帝、信仰与死亡。

影片叙述模式是双线平行结构,一条是骑士与死神(死亡)对弈,另一条是骑士和同伴的归程,途中遇见了不同人和事,这些人面对死亡(恐惧)有着相异的态度,情节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一部“公路片”。


影片将十三世纪结束的十字军东征、十四世纪的瘟疫(黑死病)蔓延,以及宗教游行和大规模屠杀女巫置于同一时空。

片中的骑士是换了装束的现代人,应该从二十世纪二战后欧洲的文化状况去理解这部影片,也即从当时的“上帝死亡和上帝阴魂不散,现世虚无和人类生命意义”社会议题切入。

骑士像是站在另一个视角去看前几个世纪的人,才会有如此强烈而执拗的怀疑、质问和困顿。


电影中,十字军东征的背景只是由台词讲述,不像瘟疫、宗教游行、屠杀女巫等直接的视觉陈述。十字军的身份更像是“远方的影像”,在这个地方具有疏离感。


作者电影是极度个人化风格化的,骑士的追问在伯格曼前期许多影片中都有体现,是伯格曼在他的年代所拥有的困惑。

1978年一段访谈中,伯格曼提及《第七封印》的创作源头是由于他恐惧死亡,这部影片中死亡随处可见,每个人对于死亡的反应不尽相同。


“当拉姆揭开第七封印的时候,天堂一片死寂,这样的死寂延续了半小时之久”影片的开头画外音这样说。


黑云密布的天空下,海边的骑士布洛克醒了,死神出现了。

骑士从“画和民歌”中知道死神会下象棋,邀请他下棋。文化塑造死神的形象,马戏团的骷髅面具、教堂的壁画都印证了到处萦绕的死神文化。


与死神骑士对弈形成对比的是,在一片祥和的草坪上,杂耍演员约瑟夫隐约看见了圣母子从远处走过,他天真的相信这些梦幻。

妻子米亚(隐喻圣母玛利亚)同样是杂耍演员,她总是打趣他的幻觉,“你的白日梦”。

他们有个年幼的孩童米卡尔,约瑟夫希望她长大后成为出色的杂耍演员。

约瑟夫视角下,圣母玛利亚拉着她的孩子


随后教堂画工向骑士的随从乔恩讲述了“死神之舞”“瘟疫症状”“集体鞭挞”这三幅画,这些情景在后面都一一出现,一幅欧洲中世纪黑暗图景依次展开。

画工能从容地融于尘世,他画这些是出于人们喜欢,“一个头骨远比通奸更有吸引力”。

镜头切换至放置着基督受难像的忏悔室,骑士布洛克情绪激烈,发问上帝(信仰),他需要知识去看见上帝,铁栏杆投射在他脸上,营造了一种囚笼感。讽刺的是,听他说话、回答他的不是上帝,而是死神。


伯格曼不只是电影导演,也是戏剧导演,他的电影有着强烈的舞台效果。杂耍演员登台表演,苦修式的游行、众人祈祷、神父宣讲等表演元素,都非常具有舞台戏剧性。


在村庄,民众对于末日来临充满了恐惧,唯一的乐趣或许就是看马戏团演戏。但他们对演员的态度却是轻蔑和嘲弄的,他们朝戏台上的表演者扔东西,让杂耍演员约瑟夫在餐桌上扮演狗熊跳舞,然后尽情地大笑。

铁匠的妻子和一位杂耍演员偷情,事情暴露后,这名演员用假刀表演自杀,结果他真的引来了死神,把他带向真正的死亡。

即使遭遇女巫被无情屠杀,面对一切灾难与信仰的坍塌,主角骑士布洛克仍然在不停的追问、不停地寻找答案,他想从死神或魔鬼(女巫身上)那里得到知识,去寻找上帝。

他追问是由于他没有彻底相信“上帝死了”,而是认为或许“上帝沉默了”。

与他不同的是随从乔恩,他陷入了虚无与玩世不恭。对他而言,参与了十年的十字军东征毫无意义,牧师神圣的宣讲只不过是维持生计的一种方式,神父还会侵犯无助的女性,根本没有上帝去救赎人类的恐惧。


骑士布洛克二度表达“在黑暗中呼唤上帝”时,是在草坪上,他像经历着圣光一样的时刻。

那时,马戏团的杂耍演员约瑟夫弹着琴,演员妻子米亚给骑士端来了野草莓和牛奶,他们孩子米卡尔在安睡。

骑士在喝牛奶的时候,捧着盆子,眼神发光,圣洁得像在喝圣水,这世俗的麻醉、生命的慰藉让他暂时忘记了追问。

在这个场景里,道具骷髅面具一直存在,意味着恐惧一直相伴。


影片最后与开头画外音相呼应,骑士妻子在餐桌上读着《圣经》那段话,“当拉姆揭开第七封印的时候,天堂一片死寂……”屋里有着骑士、侍从、铁匠夫妇和侍从救下的那名女性等人。

于是,死神最后一次出现。

这时,骑士侍从在神父那里救下的女性(之前没说过话)说了句“结束了”。

最终借着杂耍演员约瑟夫的视角,呈现了死神引导着那群人手拉手走向死亡,妻子以为又是丈夫的白日梦。

杂耍演员一家活了下来,有人认为这是伯格曼留下的爱和希望。也许是伯格曼制造的梦幻效果,那群人的死亡是真实的,杂耍演员的不死是梦幻的。

电影最后那段最著名的“死神之舞”镜头,是在匆忙的情况下偶然拍到的。

伯格曼在他的传记《魔灯》中提到,“当时大部分演员都已收工了,天空突然飘来一团乌云。我要助理、电工、化妆师以及两个避暑的游客立即穿上那些已经被宣告死亡者的服装……摄影机无声地转动起来,赶在乌云消失前,迅速抢拍下了这个场面。”


伯格曼的电影时常贯穿着宗教主题,与其出生在宗教家庭相关。1970年,在他接受采访片段里,透露过已经不相信外在的上帝了。

如果《第七封印》是“上帝沉默了”,在伯格曼后来的人生则倾向于“上帝死了”。

在纪录片《伯格曼论电影和生活》里,伯格曼再次表达他对于信仰的观点,也可以说不是信仰,而是一种对客观的外在的观察,只是这种观察似乎难以穷尽、难以掌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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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封印》的主角是布洛克骑士,在十字军征战的途中,他见识了太多的死亡和瘟疫。而当死神站在他面前问他是否准备好时,他这样回答:



“我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但我的心却没有。”这话的意思是:我可以接受自己会死亡的事实和命运,但我却无法容忍自己毫无意义地死去。



这一点在动漫《进击的巨人》中也有相应的体现。调查兵团大败而归,其中一位母亲抱着儿子仅剩的一只胳膊问长官:我儿子有帮上大家的忙吧!即使没有直接立功,可是他的死有助于人类将来反击吧?!这一情节表现的是同样的思想:一位母亲可以接受儿子死亡的现实,但绝对无法接受儿子死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人必须相信有一种高于生命的存在,这样才能坦然面对死亡的存在。



于是,布洛克与死神定下了一个棋局的赌约。


(这里注意,死神的位置是高于布洛克的,说明死神占据着优势和主动权。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下面还会提到。)


在棋局分出胜负前,他将继续旅行寻找人生的意义,寻找信仰中的上帝。



为此,布洛克既在教堂寻求忏悔,也向魔鬼寻求帮助。(想起王阳明当年为了悟道,把儒释道三家学说看了个遍。)



但是他却找不到答案,得不到回音。因为正如萨特所说“存在先于本质”。一切事物,在它存在之前,它是没有意义的,至少没有一个先验的、绝对的、永恒的意义。当人认识到这一点后,他便陷入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的信仰危机。人对自身存在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存在先于本质”还隐含了一个意思是:事物的意义只在于它存在这一事实而没有其他。举个例子,你说这个姑娘聪明、灵性,所以你喜欢她。但事实上可能顺序可能是反过来的,是因为先有了你喜欢她这一事实,而后才有你觉得她聪明这一理由。



是的,所谓的聪明灵气不过是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以便让喜欢她这个事实看起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周国平在翻译尼采《悲剧的诞生》的序文中这样写道:人要的根本就不是意义本身,而是一个理由,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在绝望之中,人把意义和理由悄悄换了个位置。就像《第七封印》中,布洛克在和死神的棋局中作弊,偷偷将国王和骑士换了个位置。



而在现实中,萨特也不得不采用同样的方式来对抗人生的虚无。或许人们一开始是想寻找永恒的、先验的、绝对的人生意义,但后来却不得不用人造的、后天的、虚构的人生意义来代替。人们开始宣扬:正是因为人生没有一个绝对的普世的价值,所以每个人才能重构人生的意义,才能定义自己的价值。


萨特将自由选择定义为存在主义的三要素之一。他说,人的一生就是一连串的选择,无论我们的存在是什么,都是一种选择,甚至不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即你选择了不选择。因此人愿意自己是什么,他就能成为什么。“懦夫是自己变成的懦夫,英雄是自己变成的英雄”。


人生是无意义无价值的,我们只不过是假装人生是有意义的。因为人只有将生活过得极具故事性,才得以对抗意义的荒漠。不知不觉中,人生就变成了一场荒诞的悲喜剧。因此,《第七封印》中特地安排了一出小丑剧,似乎就显得意味深长。或许它暗示了一种尼采式的抗争:,纵使人生是一场悲剧,我们也要快乐地将它演完。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所谓不成魔不成活。



但无论是尼采还是萨特,托尔斯泰或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都承认人生是无意义这一现实,但对如何破解这一困境却都束手无策。加缪甚至提出以自杀来躲避人生的荒谬。在《西西弗神话》开篇第一句他这样写道:世界上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那么布洛克有没有想过自杀呢?我觉得他也思考过,在于米娅的对话中可以感受到他的厌世情绪。



但是这一切,替换概念也好,尽情演绎也好,都只不过是一种逃避,都无法正面解答人生难题。因为布洛克也好,整个人类也罢,想要的是真理和意义,而不是理由和逃避。



那么,布洛克是否就永远找不到人生的真谛呢?不,有那么一刻,他寻找到了。在看着约瑟夫和米娅的欢乐世俗的日常生活时,有那么一刻,他似乎获得了心灵的安宁,觉得一直困扰自己的信仰问题不再重要。



在领会了这一次觉悟后,布洛克似乎释然了,面对死神也坦然了许多,微笑着与死神对弈,并隐隐然占据了主动优势。


(在这里,布洛克的位置高于死神。与前面第一次对弈时相比,两者的位置对换了。)


这让我想起了被誉为“人类良心”的托尔斯泰。他在《忏悔录》中这样写道:“我有良田千顷,牲口上万;体格健康,精力过人;出身高贵,交游甚广;知识渊博,才能非凡;著作等身,位列文豪。但是我房里不敢放绳,打猎不敢带枪,因为我怕我忍不住会结束自己的生命。”被人生无意义命题困扰的托尔斯泰大量涉猎先哲的著作,与当时的名望大家交流,但都找不到答案,于是他把目光转向了人民群众。他说,一开始我寻找的方向就是错的。所谓的精英,他们的所思所想、所处环境和我是一样的。我找不到答案,他们未必也一样。恰恰是人民大众,他们似乎从来不思考人生意义的问题,但却活得充满激情,从容坦荡。


但是托尔斯泰显然认识到:即使其他人可以快乐生活,他也无法过上这样的生活。因为一旦认识到人生的荒诞之后,你就很难假装没有看到。人们就像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每推高一寸,就欢喜一分,感觉自己离目标更近了一分,自己的价值增加了一分。但托尔斯泰等知道,当巨石被推到山顶后,它就会从另一头滚落下去,无论你推顶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同样的一张图片,在有的人看来是努力,是奋斗,是自我实现;在有的人看来是重复,是徒劳,是荒诞不经。而托尔斯泰等无疑是第二种人。试想每次你认认真真地做好垃圾分类,垃圾车以来无论干湿都搅合在一起,你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分类投放?假如每次你辛辛苦苦考试,但每次都当着你面把试卷付之一炬,你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学习?而在认清生活的本质之后,你将任何一如既往地热爱生活?



托尔斯泰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最后得了肺炎,在小旅馆中郁郁而终。布洛克在看到约瑟夫夫妇因惧怕死神后背弃自己而去后丧失了斗志,假装打乱了棋盘。但是你可以自欺欺人,但却无法骗过死神。



一行人被死神带走。



被带走的包括布洛克和他的妻子。布洛克开始是信仰上帝的骑士,而后对信仰产生了怀疑,努力寻求人生的意义而不得。他向死神提出下棋的赌约,体现的是他向命运抗争的努力,他想对抗的是人生的荒谬和无意义。



带走的还有布洛克的随从,随从正直而坦率,爱打抱不平,会救人水火,有着自己的处世哲学和行事标准,不关心形而上哲学问题,但又有自己的理想主义。对应的是现实中,能干的、正直的、积极进取的、又不会被原则束缚的精英人物,是推动俗世发展的主要力量。其他被带走的还有戏子、屠夫、屠夫的妻子。



唯一逃离出死神魔爪的只有约瑟夫一家三口,对应的是普通的市民大众:拥有一技之长,为大家带来服务和欢乐;专注于自己的小生活,寻找自己的小确幸;也会受到欺负,也会顺手牵羊;也会慷慨招待别人,也会明哲保身。约瑟夫在见到布洛克和死神下棋后悄悄带着家人溜走,看起来或许显得不仗义。但对约瑟夫而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的家庭和妻儿。(这一点又叫人想起龙啸云。龙啸云做了那么多错事其本意或许只是想让林诗音和龙小云过上更好的生活而已。)



其实,约瑟夫一家可以幸存,在一开始就有伏笔。约瑟夫是故事中唯一一个看见了圣母玛利亚的人。那天约瑟夫起床晨练,看见圣母玛利亚在教圣子走路,还对约瑟夫微笑。这暗示太明显了:只有生小孩才能对抗死神啊。电影的结尾,所有没有生孩子的都被死神带走了,唯有约瑟夫和米娅有小孩躲过了死神。所以你大概就能了解到郭嘉征收“单身税”的远见卓识了吧!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只要大家一直生生生,那么人的生命就是无限的,就在一定意义上打败了死神。一个人或许找不到人生的意义,但是只有一直生生生,总有一天会找到人类生存的意义,从而打破人生的价值困境。并不是说人的价值在于繁衍,而是繁衍下去了或许就能找到意义。



天啊,作为一只单身狗,我写了这么多,最后居然是为了给郭嘉的“单身税”正名。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