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南韓檢警森林

I. 韓國司法歷史的古老森林

韓國刑事法律之起源，可追溯至其古朝鮮時代（西元前2333年－西元前108年），當時制定之刑事法律被稱為「八條法禁」，性質屬於實體法，之後各朝代均有其檢察機關，但此時檢察及審判職並未分離。1895年，朝鮮李氏王朝訂定法庭組織法及檢察組織皇室法令，韓國近代檢察制度隨之產生，當時檢事（即檢察官）雖然附屬於法庭，但擁有獨立於法庭的調查權和公訴權。1910年，韓國遭日本佔領後採用日本司法制度，故韓國亦屬大陸法系國家。歐陸法系與普通法其中的相異之處，是前者多數不設陪審團審判。在大日本帝國統治，以及南韓其後 40 年專制統治期間，國民普遍視國家的司法制度為鎮壓反對派的工具。1945 至 1948 年由美軍暫管朝鮮半島的時候，美國政府屬意建立一套警檢相互制衡的制度。後於1949年分別訂立法院組織法及檢察廳法，確立檢審分立的檢察制度。韓國1954年制定首部《刑事訴訟法》，實行“檢警一體化”原則，檢察官領導警察指揮偵查，可獨立行使檢察權，代表國家提起公訴。

韓國建國以後，由於開國總統李承晚因依賴警察，代為執行反共與鎮壓反政府份子的任務，警察坐擁的權力陸續提升。在朴正熙軍人政府年代，由於他需要檢察院協助合理化政變，並且後來修改國家憲法，他任內多支持檢察院擁有更大的刑事調查權。但到了全斗煥時代，由於他主力透過利用警方，打擊國內的反共與學生抗爭運動，因而在他掌權的日子，警察主導刑事調查的方針是主流。到了盧泰愚總統，檢察院的力量是如日中天，因為他的大伯是大檢察官，亦經常協助他以檢察制度打擊政敵與財閥領袖。其後金大中就任總統，本著民主主義的精神，他曾經屬意推動「檢警分權」，但就在那段日子，檢察院跟警察對峙的火藥味越見激化。一方面，警方先公開了大檢察長涉嫌貪污的醜聞，後來檢察官則指控警察總長收賄的不當行為。結果，為了平息對立，金大中只能放棄改革檢警制度。之後的盧武鉉、李明博與朴槿惠總統時代，無論是改革，或是作風，都難以完全駕馭「刑事調查權」問題。

II. 韓國警察階級（上至下）

「治安總監 치안총감 警察廳長

治安正監 치안정감 警察廳次長、首爾/京畿/釜山地方警察廳廳長、警察大學校長級

治安監 치안감 地方警察廳長(首爾/京畿/釜山地方警察廳除外)、警察綜合學校長、中央警察學校長、警察廳局長級

警務官 경무관 地方警察廳次長、首爾/京畿/釜山地方警察廳部長、警察廳審議官級

總警 총경 警察署長、地方警察廳科長級

警正 경정 警察署科長、地方警察廳係長級

警監 경감 地區隊長、警察署主要係長及隊長、地方警察廳班長

警衛 경위 地區隊的巡察隊長、派出所所長、警察署係長、地方警察廳實務級

警查 경사 派出所副所長、治安中心長

警長 경장

巡警 순경 一考上警察就會得到巡警的職位」

在特別市、廣域市、各道裡有17個地方警察廳，在這些地方警察廳(지방경찰청)之下，有警察署(경찰서)，警察署之下是地區隊(지구대)。地區隊下面再分成派出所(파출소)跟治安中心(치안센터)。一般來說，地區隊位于高需求的地方，配有40至60名警力，由覆蓋大概兩到三個派出所。一個派出所大概會有20~30人，是第一線管理治安的地方，負責接受報案、巡查。

III. 韓國檢察廳組織結構和任命

韓國檢察廳區分為大檢察廳、高等檢察廳、地方檢察廳暨支廳3級，此相當於我國最高和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現今韓國大檢察廳設於首都首爾，其下有5個高等檢察廳、18個地方檢察廳及37個支廳，架構如下：

大檢察廳組織結構：

大檢察廳檢察總長是全國所有檢事的最高長官，管理所有公訴案件，另設有次長檢事進行輔佐。檢察總長，任期為2年且不得連任，其任命方式由法務部長推薦、經總統任命。大檢察廳除有其所屬的檢事（《秘密森林》禹太夏檢察官）承辦案件外，復設有同時具備高等檢察廳或地方檢察廳檢事身份的檢察研究官輔助檢察總長，並負責企畫、調查及研究檢察業務。《秘密森林》中曹承佑飾演的黃始木檢察官（以下稱“黃檢”）就是此類身份。

高等檢察廳負責指揮、監督轄區內地方檢察廳業務及處理其不起訴處分之抗告案件，並對應高等法院審判業務。其設有檢事長（即檢察長），以管理並負責所有業務，另設有次長檢事（即相當於副檢察長）以輔佐檢事長。高等檢察廳檢事，除辦理其檢察廳所屬案件外，亦可經法務部長指派，以其轄區地方檢察廳檢事身份處理有關事務。

黃檢之前是「統營地方檢察廳支廳」，徐檢目前則為「議政府地方檢察廳」。地方檢察廳因其轄區特性及人口數的不同，於各部門人力分配上會有很大之差異，茲以首爾中央地檢為例，說明其組織架構如下：

上述組織架構中的刑事部負責特別專組（例如公判部、特搜部、強力部等）以外的全部刑事案件，主要任務是過濾警方移送案件。如果刑事部檢事審查認為警方移送案件證據已臻完整，即可移送法院。若認為警方移送案件卷證不齊備，可具體指示應補充調查事項後，退回警方，案件即暫告終結。以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為例，刑事部的檢事每個月需處理約300件的案件，其中約250件案件都交由搜查官訊問、處理，再以「勾選式書類」加以終結，其餘約50件左右之案件才由檢事自己全程處理終結。檢察工作流程如下：

在韓國，部長檢事通常須由具15年資歷以上檢事擔任、副部長檢事一般須有13年以上檢事資歷。部長檢事負責綜理該部事務及指揮、監督該部檢事。以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為例，刑事部的部長檢事，每人管領約7至9位檢事；特搜部的部長檢事，每人管領約5至6位檢事。各部門間的檢事都由部長檢事負責指揮、監督，因每6個月會有一次分發，約2年有一次不同部門之輪調作業，且各部門案件性質不相同，故不同部門之檢事，並不會去計較不同部門間的案件多寡、勞逸不均的問題。這種調配在《秘密森林II》中也有所提及。

依照彼時檢察廳法第七章第53條規定：「司法警察受檢事命令應服從」、第54條規定：「地方檢察廳檢察長可命令警察署長（相當於我國的分局長）重新偵查、命令終止偵查或交替案件」。但因司法警察越來越不服從檢察官，所以任務交替的情形越來越多。

IV. 前官禮遇問題

從2011年的《前官禮遇防止法》規定前官律師自退休之日起壹年內不得承接退休前1年工作機關的事件起，為了杜絕前官禮遇，先後6次修改了律師法，但前官獨占受理費的現象卻不斷加劇。

韓國刑事政策研究院以1200名律師和委托人為對象調查了法律腐敗情況，結果顯示，卸任1年以內的法院院長和檢察長、庭長、檢察官出身的所謂前官律師的受理費是普通律師的3倍左右。法院院長和檢察長出身的受理費每件為1564萬韓元，而司法研修院出身的律師的受理費每件為525萬韓元。在《秘密森林II》的大結局，原東部地檢的姜檢察長專門提及1年的時間點或許也於此有關。

V. 司法改革的秘密森林

一切從娛樂說起。韓國最強的三大娛樂公司：YG 娛樂，JYP 娛樂、SM 娛樂。YG 娛樂股份由跨國財團CJ集團通過旗下子公司 naver 掌握，後者與三星關係密切；JYP娛樂超過 30% 比例的股份在主營能源化工和信息通信的 SK 集團手中；SM娛樂則與這兩家大財閥的關係都很好，同時SM成立子公司 “SM Culture & Contents” 時，則是與SK電訊共同出資的。投資娛樂公司的背後也有財閥控制韓國藝人、輸送財閥和政商的「性招待產業鏈」。

2019年2月，韓國藝人李勝利經營的夜店被曝出涉嫌對女性下藥，送去VIP包廂供前來的消費的客人性侵，之後又被傳出爆炸性消息，其夜店還有專門針對上層人士進行「性招待」的服務。李勝利成為韓國的「第一皮條客」。這次事件再一次讓普通韓國人想起十年前自殺的韓國女星張紫妍，她在留下的50頁遺書中曾詳細記述了不堪回首的交易，成為有錢人的玩物，被娛樂公司老闆監禁毆打，被迫在一晚上接待多名「客人」，即使是在她母親的忌日。無數韓國民眾群情激憤，開始走上街頭抗議，要求徹查李勝利案，抓出幕後黑手，徹底粉碎這一切陰暗。

在此民意之下，文在寅眼中對戰財閥的時機也到了。2019年3月18日，文在寅在聽取了法務部長和安全部長關於「李勝利事件」和「張紫妍自殺」的相關報告後說： “我們要賭上命運，去徹查真相。” 然而5月14日，首爾中央法院做出不批准逮捕李勝利的決定，當庭無罪釋放李勝利。文在寅的初戰受挫也讓一般民眾看到了南韓司法系統指手遮天的權力。司法改革不再是一句圈內口號，而在民意推動下走到前台。

韓國檢察官辦青瓦臺雖然不到想辦就辦，但也相去不遠了。不僅左翼的盧武鉉、右翼的李明博皆遭離職審查；同屬保守派的朴槿慧更因崔順實特權事件，成為韓國史上首位因彈劾下臺的總統。檢方給人印象與保守派的關係較好，但這也是因李明博、朴槿慧等人任內，皆在青瓦臺給予檢方出身人士一定的勢力。比如，朴槿慧的「民政首席秘書」禹炳宇便是檢方出身，有說李彰俊這個角色就參考了禹炳宇。朴槿惠案中大多數關鍵人物定罪入獄後，總統文在寅的司法改革浮出水面。早先於2017年5月任命 為青瓦台民政首席秘書官的原首爾大學法學院刑法教授曹國，作為文在寅的心腹，就擔當起推動韓國司法改革的重任。

8月下旬，文總統準備任命曹國，卻又爆發其妻女連串爭議。由於正逢國會聽證會的準備階段，原本各界預料，檢方應該會等曹國初步回應聽證會上議員的質問後再啟動其家人爭議事件的檢驗與搜查。但就在聽證會還未確定好日子前，檢方立即大動作，兵分20路，對曹國女兒曾先後就讀的首爾大學、釜山大學研究所等多處，展開扣押搜索。在聽證會還未結束，檢方在還未傳喚當事人調查的情況下，宣布即刻起訴其妻鄭景心教授。即便如此，文在寅總統仍於兩天後的9月9日，在未完成聽證會報告與表決的情況下，強行任命曹國為法務部長。這遭到南韓保守派的群起猛攻，後者連續發動多起場外抗議集會。被朴槿惠一手提攜的自由韓國黨代理黨魁黃教安與多名議員，更以「剃光頭」來表達抗爭與拉下曹國的決心。

9月23日，南韓檢調趁文在寅總統在本週出訪美國，為調查曹部長女兒曹敏（音譯）大學入學是否有特權問題，大清早就趁曹部長出門後，前往其在首爾方背洞住處，執行長達11小時的扣押搜索。此時的檢察總長是原本與進步派較為親近的尹錫悅。法務部長住宅遭檢方大動作搜索，這在南韓憲政史上還是頭一遭。用更赤裸的方式來敘述，當下情況就是「要被司法改革做掉的檢方」和「要做掉檢方的法務部長」的搏鬥。

保守派報紙與電視台的「轟炸報導」，持續抖出圍繞著曹國家人的質疑 — 曹國的女兒留級兩次卻持續獲得獎學金、論文掛名從而獲得免試入學資格，曹國妻子被揭發投資10億韓元到由曹國堂弟所負責的幽靈公司私募基金的問題等。南韓輿論普遍認為，高喊公平正義的曹國，並未擺脫特權結構，已然失格。「反曹國」集會的人數，都落在數百到數千人左右，規模不大卻頗為頻繁；在此同時，文總統支持率也首度出現「否定」高於「肯定」的評價，顯見任命曹國，為進步派政府帶來負面影響。

乍看下，南韓輿論對曹國與文政府似應群情激憤，但在曹國家人的問題遭受強烈批判的同時，南韓檢方的閃電行動也嚇壞了不少人。9月28日，大批南韓民眾手拿黃底黑字標語「守護曹國、改革檢調！」，聚集在首爾江南地區、大檢察廳與首爾中央地檢所在盤浦大路上，參與聲援曹國以及要求徹底實行檢調改革的示威。「沉默多數」突然湧現，讓原本因任命曹國陷入危機的文在寅政府，重新獲得推動檢調改革的正當性，進步派的支持者，也得以重新凝聚。

2019年10月14日，就任韓國法務部長僅僅35天的文在寅親信曹國，正式發布通知宣布辭職。12月31日，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對前法務部長官曹國進行不拘留起訴，結束為期4個月的調查。

為避免國會人事聽證會時再度引發爭議，文在寅起用政治分量十足的共同民主黨前黨魁秋美愛，並於12月5日提名秋美愛出任法務部長。秋美愛女士於2020年1月3日宣示就職，13日就將有32名檢察長級別的干部調任，此次人事大地震的由頭是晉升8人的補缺，但人事調動力度遠超外界意料。檢察總長尹錫悅的參謀團隊幾乎全部撤換。指揮調查前法務部長官曹國家人弊案的反腐重案部長和正在負責總統府幹預選舉案的公共調查部長被遠調地方，實際統籌曹國案的首爾中央地方檢察長也被明昇暗貶。此番人事安排被視為秋美愛針對檢方的重磅警告。文在寅在其後一天的新年記者會上重申：“檢察機關擁有調查權，但部長和總統擁有人事權。”

2019年12月30日，韓國國會表決通過《關于設立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的法案》，允許成立獨立反腐部門，變相削減檢方權力。另一方面，也可視為文在寅給自己留後路。相較於自成體系的檢察系統，在新設立的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安置自己人，即使以後受到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調查，下場也不會像朴槿惠現在這麼淒慘。2020年1月13日，國會表決通過《刑事訴訟法修訂案》和《檢察廳法修訂案》。韓國最大的在野黨自由韓國黨沒有出席表決，其餘的167名議員中165人投贊成票，一人反對，一人棄權。

此次法案通過之後，韓國的檢察和警察的權力將重新劃分，檢警此前的「上下垂直」關係轉變為「相互協作」關係。新法案取消檢方對警方偵查活動的指揮權。警察今後被賦予初步偵查權和階段性結案權，案件偵辦自由裁量權將大幅提升。今後檢方立案範圍僅限於貪腐、經濟、公職、選舉、軍工、巨災等總統令規定的重要犯罪、警察公務員犯罪和司法警察移送的相關犯罪案件。這意味著新的法案給予警察一個權力制衡者角色，後者可以在不受檢察院主導下進行刑事調查和終止調查。

不過，韓國檢方在向警方分權的同時，檢方對警方辦案的司法管制機制也得到加強。檢方繼續保有公訴權，並有權要求警方補查。檢方還有權在發現警方違法濫權侵犯人權時要求移送檢方，責令改正，要求處罰。執政的民主黨還計劃繼續推進警察、法院等司法改革立法。

VI. 權力機關改革的後續措施

2020年2月，國務總理丁世均報告稱，將設立關於總理下屬公調處的籌備團，為在7月成立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簡稱公調處）發揮支援作用。

2020年9月，第二次國家情報院、檢察、警察改革戰略會議由文在寅總統主持召開。引發最大爭議的檢察機關和警方之間的調查權調整問題，隨著警方接管大部分調查終結權，現在由誰來掌控警方的調查成為迫在眉睫的課題。 警方匯報了情報和安全警察、警察大學的改革成果等，並提出年內立法引進自治警察制度等目標。 警察改革方案的核心內容包括：引入自治警察制度、新設立國家搜查本部、防止警方非法調查平民等。所謂自治警察制度，是將警察分為國家警察和自治警察，以分散相關權力。 此前，執政黨與政府14日開會決定在5個道(省級行政區)／市試點引進自治警察制度，並於2021年起將其實施範圍擴大至全國。國情院也介紹了全面廢除情報負責官(IO)制度、查明網絡水軍事件真相等杜絕情報機構干預政治的成果，並強調修法推進相關改革的必要性。

吉·索爾曼在接受《東亞日報》新年采訪時評價稱：“韓國政治陷入了復仇的深淵。” 他又補充道：“民主主義重要的不是行使權力，而是對另壹方的尊重”，“在韓國政治上看不到尊重另壹方的概念。” 雖然韓國通過民主抗爭艱難地實現了民主主義，但作為民主主義基礎的 “對另壹方的尊重” 的精神似乎太過微弱。只有克服近代的復仇文化，韓國政治才有未來。希望，這次文總統主導的權力機構改革能成為亞洲民主范版，而非權力溫床。

引用：

https://www.spo.go.kr/site/chn/main.do

https://www.spo.go.kr/site/chn/01/10103020000002018121604.jsp

http://big5.xinhuanet.com/gate/big5/www.xinhuanet.com/world/2020-09/23/c_1210812017.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