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火葬場堆滿了屍體,就好像剛發生過一場戰爭。大火不分晝夜地燃燒著。許多地方在進行一次幾十具屍體的集體火化。到了夜晚,在新德里的某些地方,火光衝天。
疾病和死亡無處不在。
我所在的街區有數十戶家庭有人生病。
我的一位同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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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子的一位老師病了。
從我家往右數第二位鄰居:生病了。
往左數第二位鄰居:生病了。
「我不知道我怎麼被傳染的,」一個現在身在醫院的好朋友說。「你只要染上了一點……」然後他的聲音逐漸消失,病情太重了,話都說不完。
他幾乎連一張床都沒有。醫生說他需要的藥物在印度是找不到的。
我在我的公寓裡,等著被感染。這就是眼下在新德里的感覺,世界上最嚴重的新冠病毒危機正在我們身邊蔓延。它在外面,我在屋裡,我覺得我也會染病,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週六,在南德里的一家醫院,一名新冠病毒患者等待接受治療。
週六,在南德里的一家醫院,一名新冠病毒患者等待接受治療。
印度現在每天新增感染數字多達35萬——比大流行開始以來任何國家都要多,而這只是官方數字,大多數專家認為這個數字被極大低估
新德里——有2000萬人的印度龐大首都——正在遭受災難性的打擊。幾天前,陽性率達到了驚人的36%,這意味著接受測試的三分之一以上的人都受到了感染。一個月前,這一比例還不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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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已經擴散得如此之快,以至於醫院人滿為患。成千上萬的人被拒之門外。藥物用完了。救命的氧氣也用完了。病人被困在醫院門口望不到頭的隊伍裡或是家中,大口喘氣。
儘管新德里已經採取了封鎖措施,但病毒仍在蔓延。這座城市的醫生和新德里的一些高級政客正在社群媒體和電視上向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Narendra Modi)發出絕望的求救呼籲,乞求氧氣、藥品和幫助。
專家們曾經一直在警告,新冠病毒可能在印度造成嚴重破壞。這個國家非常龐大,有14億人口。並且人口稠密,很多地方非常貧窮。
週日,在南德里,人們在錫克教徒的禮拜堂外面接入氧氣。
週日,在南德里,人們在錫克教徒的禮拜堂外面接入氧氣。
這與我們去年在印度的第一輪感染中目睹的截然不同。那個時候是對未知的恐懼。現在我們了解了。我們了解疾病的整體、規模、速度。我們了解第二波疫情的可怕力量,在同一時間打擊所有人。
在去年的第一波感染中,我們一直擔心但並未真正發生的事情現在正在我們眼前發生:崩潰,倒下,意識到許多人將死去。
近20年來,我作為一名外國記者,曾在戰地報導,在伊拉克被綁架,並在多個地方被判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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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以另一種方式令人不安。我無法知道我的兩個孩子、妻子或我自己將會成為輕症患者然後恢復健康,還是會生重病。而且如果我們真的病了,我們將去哪裡?ICU已滿。許多醫院已經關上了大門。
在這裡被稱為「雙突變體」的一種新變體可能是破壞的元兇。科學研究還處於早期,但就我們所知道的,這種變體包含一個突變,可能使得病毒因而更具傳染性,而另一個變異可能使其對疫苗具有部分抗藥性。醫生們很害怕。我們採訪過的一些人說,他們已經接種了兩次疫苗,但仍然患上重症,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
週五,在德里的臨時新冠病毒護理機構。
週五,在德里的臨時新冠病毒護理機構。
所以,你能做什麼?
我試圖保持積極的心態,告訴我自己這是最好的免疫增強劑之一,但是我發現我在公寓的房間裡踱來踱去,精神恍惚,無精打采地打開罐頭為孩子做飯,感覺身心俱疲。我害怕看手機,害怕再收到一條關於朋友病情惡化的信息。或比這更糟。我肯定上百萬人都有這種感覺,我已經開始想像這些癥狀:我的喉嚨痛嗎?有沒有隱隱的頭痛?今天感覺更差了嗎?
我住的地方是南德里,現在很安靜。和其他很多地方一樣,我們去年實行了嚴格的封鎖。但現在這裡的醫生警告我們,這種病毒的傳染性更強,得到幫助的機會比第一波時要小得多。我們很多人都不敢出門,就好像外面有讓我們根本不敢呼吸的有毒氣體。
印度是一個規模很大的國家,這有利也有弊。這裡有很多人,有很多需求,也有很多苦難。但它也有大量的技術、工業能力和資源,包括人力和物力。前幾天晚上,當新聞顯示一架印度空軍飛機裝載氧氣罐從新加坡運往國內貧困地區時,我差點哭了。政府實質上是在空運空氣。
週五,在火葬場搬運因新冠病毒死亡的病人屍體。
週五,在火葬場搬運因新冠病毒死亡的病人屍體。
不管我們在德里感覺多麼困難和危險,情況可能會變得更糟。流行病學家表示,這一數字將繼續攀升,到8月份,全國每天報告的病例將達到50萬,印度死於新冠的人數將多達100萬。
事情本不必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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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直到幾週前還做得很好,至少表面上是這樣。它進行了封鎖,消化了第一波疫情,然後開放了社會。它保持著較低的死亡率(至少據官方統計是這樣)。到了冬天,生活在許多方面幾乎恢復了正常。
我在1月和2月外出報導,開車穿過印度中部的城鎮。沒有人——我是說沒有人,包括警察在內——戴口罩。這就像這個國家在第二波疫情來襲時對自己說的:別擔心,我們能搞定。
現在很少有人有這種感覺了。
莫迪在他的支持者中仍然很受歡迎,但是越來越多的人指責他未能讓印度為應對疫情激增做好準備,並在最近幾週舉行了密集的政治集會,但幾乎沒有實施預防措施,這可能是超級傳播事件。
「社交距離規範已經完全被拋開,」德里的一名新聞廣播員前幾天在播報莫迪的一場集會時說。
許多印度人也對疫苗接種的速度感到不安,只有不到10%的人口接種了一劑疫苗,只有1.6%的人完全接種了疫苗,儘管這裡生產了兩種疫苗。
週一,在新德里的一個火葬場,新冠病毒罹難者被集體火化。
週一,在新德里的一個火葬場,新冠病毒罹難者被集體火化。
在印度,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富人可以減輕許多危機的打擊。但這一次不一樣。
一個人脈廣泛的朋友動用自己的整個網路來幫助他身邊的一個人,那是一個患有新冠重症年輕人。我朋友的朋友死了。再多的關係也沒法讓他進醫院。病人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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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盡一切辦法想給他弄張床位,但我們都做不到,」我的朋友說。「一片混亂。」
他感到切膚之痛。
「這是一場災難。這是謀殺。」
除了為家人弄到不能外送的食物外,我很少冒險。我戴兩個口罩,盡可能地避開更多的人。
但大部分時間我們四個都被困在家裡。我們試著玩遊戲,我們試著不去談論誰生病了,或者誰在這個被圍困的城市裡奔波,尋找他們可能找不到的幫助。
有時我們只是靜靜地坐在客廳裡,看著外面的榕樹和棕櫚樹。
在漫長、寂靜、炎熱的下午,透過敞開的窗戶,我們能聽到兩種聲音:救護車的聲音。以及鳥叫的聲音。
週六,人們在火葬場外哀悼。
週六,人們在火葬場外哀悼。